不要被网络牵着鼻子走

纪许光：采写网络热点，游走剃刀边缘 2012-01-09 16:25   南方传媒研究  网友评论 条，点击查看 纪许光 □纪许光 这是一个逐利、浮躁的年代。网民和读者有时只想痛快咒骂。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信息流的理性与否。信任的缺失乃社会之大殇。在表达渠道不畅的现状下，民众负面情绪积聚，当他们无处发泄的时候，网络便成为阵地。记者趋之若鹜，盲从跟风者众。可有时，镜头里的眼泪也是靠不住的。那些经过“策划”的网络求助。随时可能终结记者的职业生命。在你的报道过后，原来还苦苦哀求的目光可能随时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小子，你被利用了”。 我们也必须学会拒绝屈从于网络民意。让自己独立于事件之外，才是正道。 一 尸骨仍未下葬，网络一片喧嚣。湖南省新化县游家镇大阳江渡口。船工安石林用地道的湘西普通话说个不停。他大概是想表达，2011 年6 月8 日至13 日乃至那段时间前后的几天，绝无中年男子曾在深夜要求摆渡过河。他在这里已经撑船糊口20 余年。他说，他不会说假话。这里，曾经是当地政府怀疑的游济安意外溺水的“第一落水点”。 安石林的话让人沮丧。游飞和姐姐有些茫然地徘徊在九曲十八弯的河道上。人死了。总要有个说法。 2011年6月8日，新化县游家镇佛光村村长游济安手持中央信访部门的答复函前往县政府，试图找“一把手”讨个说法——保住自己在县电力局抄水表的工作。这是位任性的主儿。当地记载，其曾在2001年前后，因为带头“卧轨”闹访，而被处以劳教2 年的处罚。但这丝毫没有改变他执著的秉性。那天，游济安从下午3 时进入新化县府大院，到次日凌晨1 时左右“一动不动”地被县政府保安抬上了一辆越野车的后尾箱。5 天之后，他的尸体出现在距离游家镇100 华里之外的资江水域。刚刚出狱不久的游飞，在网上发出了求助的帖子。一切看起来都很诡异。比如，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上访者深夜仍留置在县政府？他被抬出的时候，为何已经“一动不动”？一则网贴引爆了整个事件。10月底，一份以游济安儿子口吻发出的网贴附带着大量视觉冲击极强的尸体照片从各个网站冒出。发帖者言之凿凿——新化县政府值班保安打死上访村官并连夜抛尸资江。 此贴引发的媒体关注是毋庸置疑的。尸体被从淤泥中挖出的惨状，加上游飞“尸体肋骨骨折、脑部淤血、县政府保安行凶后，深夜抛尸”的描述，让我本能地从书桌前弹跳起来——当晚，我奔赴那个位于湖南西北部的山区小城。 在调查之初，一切都如预料——家属悲痛哀嚎，官方急于澄清。游飞和姐姐、姐夫等人的悲痛让我有些同情他们。 我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感性的人。这导致我的稿子时常被认为太过“快意恩仇”。我也知道，这和新闻专业主义有些背道而驰。估计我的焦虑症就是这么来的：每次采访完一个极端事件，我都很难快速地从现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可我也说过，记者不能将每个采访都只作为一个职务作品行为对待，这和混日子没啥区别——是的，毕竟一个大活人，在深夜被“一动不动”地抬出县政府、抛上越野车之后不明不白地死了。总得有个说法。警方称，各种排查的结果是，游济安并非县政府值班保安打死后抛尸。而是溺水身亡。他们的证据看起来的确无懈可击——尸检 报告 软件系统测试报告下载sgs报告如何下载关于路面塌陷情况报告535n,sgs报告怎么下载竣工报告下载 显示，游济安既非中毒伤亡，也被排除了“外力殴打致死”的可能。结论只有一句话“符合意外溺水身亡特征”。 可是， 即便如此。游济安在哪里落水？什么原因导致其落水？似乎也并不明朗。新化县公安局副局长张有点无可奈何——尸体被发现的琅塘镇距离游济安最后一次出现的游家镇， 整整100 华里的复杂水域，想要确定具体落水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被家属指责“带头打死游济安，并和队员完成抛尸”的县政府保安队长杨海丹挺着硕大的肚腩对着我的镜头大喊——“冤枉，实在是冤枉。当天，我们多次劝说游济安离场，可这个人就是不听，临近晚上12 点时，保安要换班了。我们强制清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们绝对没有打人，更不存在抛尸一说”。 这个保安不一般。杨海丹面对我的镜头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家庭。网上叫骂声让我压力很大。”我发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有些上扬和颤抖。这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在此之前，我曾对当地政府及涉事保安心存质疑。可当我见到杨的时候，直觉和可见证据均让我迟疑。到底谁在忽悠我们？ 随后，游飞姐夫袁隆的一个电话，让我对这家人起了疑心。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在湖南省公安厅及检察院主持的针对游济安尸体的第二次尸检的当晚，数百警察和武警包围殡仪馆，游济安的尸体被强制火化了。如果不是当晚我的稿件已经签版，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要求编辑将这个“关键信息”补充道稿件中。如果真的那样，老纪晚节不保矣。事后证明，袁隆在撒谎。他的理由是“朋友发错了短信。” 可叹。估计在这位粗犷的湘西汉子眼里。俺们这做记者的，智商表现都相当“谦虚”吧？     二 我曾多次撰文，就舆论真相、法律真相和所谓事实真相提出批判。记者，忠诚记录已属不易。谁都无法代表“正义”，我们不是福尔摩斯，我们有时很无力。就像浙江的钱云会事件，最终，媒体的围堵和调查被证明也并非什么“真相”。纵观钱案，除了猜测、口水、叫骂。几乎没什么东西是可以和“真相”挂上钩的。我曾讥讽地大叫“整个钱案，就是一群自诩正义的愤青，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消息，围着一个车轱辘转了数月，最后一无所获。真相只有上苍知道”。 网络求助事件中，相对弱势的一方往往以让人心生悲悯的形态出现。这让我这个整天喊着“记者首先应该是个有基本道德判断底线的‘人’。决不能成为一部冰冷的信息传播机器”的记者有些痛苦。他们的楚楚可怜让我在“细致求证”、“冷静写作”和“客观呈现”之间痛苦挣扎。我必须保证我的稿件出来之后，不会被另外一方痛骂。这边厢，那苦苦相求的眼神、被悲伤情绪笼罩的家庭、以及网络上早就定格的“正义格局”让我很忐忑。游济安事件的网贴出现后，网民们几乎一边倒得站到了家属那边去。“县政府保安杀人、抛尸”似乎已成既定事实。人们对新化县政府和涉事官方的质疑甚至谩骂塞满了我的脑子。事件进入第三天的时候。我纠结着将自己调查到的一个细节披露了出来——游飞承认，尽管求助帖子是以他的口吻描述写作的。但网贴并非自己所发，实则另有其人。这个人后来主动和我联系，他自称刘星。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主儿。在他的描述中，发生在新化县的多起拆迁、征地事件，其均有参与。实话实说，我之所以将此细节披露，跟游飞的姐夫撒谎有着直接的关系。 “游飞刚出狱，他的QQ 级别不可能这么高（开通Q 群）。我们几个人就是想帮帮他。”毫无疑问，这位“刘星”深谙网络信息传播之道。他坚定的语气让我相信，游济安之死，在网上求助之初是经过“策划”的。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细节——游济安尸体的下体曾被打上“格子”。显然，刚刚出狱的游飞是没有能力完成这个动作的。11 月16 日。记者节过后的第二周。刘星再次给我发来短信。他说“游济安‘被溺死’这个事情确实是我在背后一手操作，……走到网上（求助），其实是被逼无路可走而为之。” 在短信中，刘星还详细介绍了他们在策划这起事件中的“三步走”。他承认，自己曾和游济安的儿子游飞等人商定：“先给媒体记者打电话，如果没作用，就求助一些维权网站，此外“哪些事情要‘重点做’，哪些事情要‘一笔带过’我们确实动了点脑筋……” 看着这条长达1000 字的短信，我久久地不能回神——是我这个记者太感性，还是现在的网民、事件当事人太‘聪明’？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整个晚上，我都在琢磨这个素未谋面的舆情操纵高手。我险些上当。值得庆幸的是，身为日报记者，产品的“递进式呈现”保障了游济安事件最终的客观——当我的触角第一次感知到不妙的时候，我的稿件开始有意识地规避一些“被轨道式”的进展。我不能屈从于“网络民意”，更不可能沿着被 设计 领导形象设计圆作业设计ao工艺污水处理厂设计附属工程施工组织设计清扫机器人结构设计 好的路线呈现我的产品。   三 “不这样，谁会重视呢？”同样的事情，在一周后发生在云南省华坪县。出现在天涯、猫扑的网络社区的一则网贴称“因为被高利贷债主霸占煤矿四川籍原煤矿法人带领几十名员工与债主交涉双方引发火拼”。网贴称“现场有人开枪、两人死亡、数十人受伤”。随着报道的逐步深入，帖子所述 内容 财务内部控制制度的内容财务内部控制制度的内容人员招聘与配置的内容项目成本控制的内容消防安全演练内容 真实性变得扑朔迷离，一方面，丽江市安监局局长沙阿里确认“双方确曾发生过冲突。有人拉了200 多人来干架。发生了‘肢体冲突’……在当地只要你花300 元，就能请村民拿枪出来”云云，另一方面，华坪县政府发布文字信息辟谣称“绝对没有火拼”。 到底哪个是真的？在我的第一稿呈现完毕后，那个被我称为“陈总”的煤矿新业主陈祖林在电话里差点吃了我：“你丫的怎么可以这样乱写？”是啊。估计这位身价过千万的被曝光者不会懂得“递进式呈现”。他甚至不会留意到我的“援引式表述”恰恰就是为了规避新闻侵权风险。尽管我的稿件在后续报道中不断就网贴的内容有针对性地进行了“去疑”。这位矿老板还是不依不饶。我只好在他恼羞成怒的时候回应道：“那你去告我吧。” 万幸。警方的及时辟谣，使得我的稿件来得及粉碎此前的诸多疑问和存疑式表述。可我还是后怕，如果当初，丽江市安监局长沙阿里没有接受我的采访，华坪县长曹金明和他的副县长李建国没有及时给予我足够的官方信息支撑，这会是一起新闻事故吗？如果陈祖林自己没有确认自己确曾领取过炸药，这将怎样解决呢？ 后来，发帖者给我打来最后一个电话。他说，为了避风头，他决定远走四川谋生。四川？那不正是陈祖林的死对头，网贴中所述“火拼事件的另一方”——龙洞乡煤矿法人李世发的家乡吗？心想，这不会是李世发那一方的“托儿”吧？可当我再次拨打此人电话时，已经是“空号”。我气急败坏地去质问李世发“网贴是不是你们找人发出的？是不是想利用媒体制造舆论影响？” 李世发淡定地吐了个烟圈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绝对不是我让人去发帖子的。” 这个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和第一天见面时有所不同。这位昨天还“相当落魄”的衣着邋遢的男人，现在却打上了一条极为鲜艳夺目的红色领带，头发也梳理得颇有派头。 好家伙！一身冷汗被激起。“媒体、记者，天生就是被利用的”，这话在这个时候太贴切了。可你即便是被利用了，你也没证据。让你丫善良，让你丫感性。活该。 从钱云会到游济安，再到华坪县煤矿“火拼”案。几件事情均具有同样的特质——发帖者主要目的就在于让媒体关注，从而使得自己在博弈过程中更占主动。就如云南警方后来的说辞“发帖者意在博取舆论同情。” 究其实质，信任的缺位和媒体的盲从是导致事件发酵的主要因素。就如我的“山西巡警队长杨武‘被受贿’报道”，尽管我依据了所有书面法律文书来呈现稿件，但当网友们看到那张身着警服的杨武的弟弟们及他们的父母下跪喊冤的照片时，还是有选择咒骂的——活该，这就是“鹰犬”的下场。我随后发出的“网友们要理性”、“不是所有警察都是坏蛋”的微博几乎没人理会。 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我几乎无法控制局面。最终，我只能无力地喊了一句——“仇官情绪害死人”。可赤裸裸的现实告诉我，网友们似乎并不愿在乎事实，也不愿意在意客观与否。他们要的，或者只是痛快的咒骂。想起新加坡大学郑永年老师的文章《中国社会信任体系的瓦解及其结果》，那是何等地针针见血啊。 那晚，我发给一个在某敏感部门任职的朋友一条短信——我们的体制该反思了。 体制是个大命题。媒体的盲从同样值得反思。但纵观这些事件，官方的一些“不地道”也必须被批判。比如，游济安死亡事件，即便是意外溺水死亡，总得有个为什么？在哪里落水的结论吧？草草收场，显然于事件无益。只会给事件平添猜测。再如云南华坪煤矿“火拼”事件，即便真如警方所说“发热贴者有意夸大事实，博取舆论同情”，当地也必须就为何在未变更法人（负责人）证照登记的情况下，涉事煤矿仍能大肆开采作出解释。陈祖林说，他接手煤矿后，领取矿山炸药都是自己签名办理的。这和我了解的当地矿山爆炸物审批 流程 快递问题件怎么处理流程河南自建厂房流程下载关于规范招聘需求审批流程制作流程表下载邮件下载流程设计 大相径庭——既然煤矿法人（负责人）证照没有变更，陈祖林是以什么身份领取的炸药？当地政府后来发布文字信息解释，该煤矿没有生产。这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既然没有生产，陈祖林领取的炸药去哪里了？说到底，涉事各方，恐怕都不见得清白到哪里去。 曾有同事在内部OA 里感慨——身为调查记者，如果不是死在暗地里打来的黑枪或者棍棒下，那么，他一定是死在充满了恶臭味的县域公共小巴中。在一切还在掌控范围内的时候，我迅速撤下阵地。颠簸着离开了那个山沟。我情愿被颠断了老腰，也不愿再见到那些被修饰过的面孔。无论是哀嚎的，还是“正义凛然”、“欢迎监督”的书记们的。相比之下，大理的洱海，更让我心安。在南都深度新闻年会入住的酒店天台上，我默默地打开手机视频。保安队长杨海丹有些激动地对着镜头喊道：“网民顶贴要求证、网民顶贴要求证……” 此时，我的目光移向酒店胡同口的那块牌子——沧海一粟。或者，若干年后，这些故事都将被尘封，沉入历史的长河。重要的是，我曾尽可能的忠诚记录。仅此而已。 （作者系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