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里的童年：苹果老辈人说：咱这儿的土不长苹果。所以，童年时，苹果是我们这里的孩子梦寐以求的美味。但凡事也有例外，村西头的“三磕翘”家种了一棵苹果树。这个“三磕翘”是一个老光棍，七十多岁，一个人守着两间草房，一个小院。打我记事，大家都叫他“三磕翘”，我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就应该叫“三磕翘”。现在来考究一下“三磕翘”这一称呼，不得不承认起这个绰号的人是天才。我们这里“磕翘”是不平展或面色难受的意思，我想起三磕翘那张脸，的确布满沟壑，不平展，再加上孤苦一人难免艰难，倒也真是面色难受。“三磕翘”的小院子破烂不堪，但这个小院里种了一棵苹果树，全村独一无二的苹果树。于是，这个小院成了孩子们心中最美的地方，他们的脚常常不听使唤地把他们带到这里。那棵苹果树果然印证了老辈人的话，长得无比寒碜，矮小身材，伶仃叶片。唯一让人激动的是春天里它会挂出一串串白里透些粉的花朵。几场春雨过后，花儿凋落一地，就有一个个绿色的小毛头钻出来，慢慢一点一点地饱胀。待到它们长得如核桃大小，孩子们就开始整日整日围在三磕翘家院墙外，瞅准一切机会准备翻墙越院窃取果子。这时，老头子的脸更加“磕翘”了，一双烂巴巴的红眼射出凶狠的光。他不时拉拉着他那把长把铁锨，站在门口骂骂咧咧，下巴上那撮山羊胡子就随着他的骂骂咧咧一动一动的。但狡猾的孩子们并不怕，他已经那么老了。孩子们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机会。这天，老头子刚进厕所，这群小猴子马上跳过他家矮矮的院墙，几支青竹杆同时噼里啪啦响起来，一个个小小的青苹果嗖嗖落地。“天杀的小兔崽子们，我宰了你们！”老头子俩只手急急地系着裤带，愤恨地骂着奔了过来。小猴子们捡起地上的苹果，嗖嗖蹿过矮墙，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天杀的小兔崽子们啊，我还指望着这苹果蛋子换点油盐呢……”老头子一脸伤心，似乎哆嗦起来。吃得最尽兴的苹果——每年夏秋之交，是农村经济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卖麦子的钱应付秋种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棉花等经济作物还没成熟，而孩子们阳历九月又要开学，学费还没着落。于是许多脑袋活泛的庄稼人就会去南召等地贩回大车大车的苹果来卖。常常是在炎炎夏日的中午，在村子中心的饭场里，一两个满面赤红、大汗淋漓的汉子支好卖苹果的拉车大声吆喝：苹果换麦啦！苹果换麦啦！我们眼巴眼望看着车里的苹果，再把热切的目光投向父母。目光就这样在这两个地方来回奔走，以至于也累得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父母终于被我们看得坐不住了，说：回家擓[kuǎi]麦子给你们换苹果吃！我们小狗一样撒着欢儿跟在大人身后。大人舀麦子，我们前后绞手绊脚，大人就训斥起来，我们涎着脸皮又跟到饭场，亲眼看着红红绿绿的大苹果骨碌骨碌滚进筐子，心里美得无可无不可。明明吃饱了饭的，肚子饱饱的，可苹果进的一点困难没有，那么大的苹果，一眨眼没影了，并且是一个接一个进去了。自己都好奇起来，这肚子究竟有多大呀？小小的嘴巴似乎上了瘾，一刻也离不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了，怎么办？肚子会不会爆炸了呀？擦肩而过的苹果——那天早上，就见弟弟气喘吁吁跑回来。一到家，那小子就边喘着气便比比划划地说：“我和小犬、丁伟早自习放学……走到公路上，看见一辆车上掉下来……一袋东西……我们揭开一看，一大袋……红红的大苹果，那么大，那么香……我们可高兴，想着抬回来三人平分呢……那袋子装那么满，我们抬不起，就拉拉着往前拽……谁知道，那司机不知咋知道了，找来了，把我们吵了一顿，苹果也要走了……”我和哥哥一听都捶胸顿足，这个说：你们真笨，就不知道先藏个地方，回家叫大人去背！那个说：你们咋不知道一人先装俩个呢，结果全让人要跑了！我俩一人一句，小弟脸越来越难看，终于哇一声哭了。接连许多晚上，我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梦里弟弟的故事被重播无数次，把我所能想到的留住苹果的方法试了个遍，每次都以美美地吃到苹果告终。这实在是好梦。我的最好吃的苹果，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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