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与史记

第七課 鴻門宴 一、司馬遷與《史記》 1.生平〆字子長,西漢夏陽人:今陝西韓城縣:,生卒年為西元前145年~ 西元前86年 2.學習〆 (1) 家學淵源〆父親司馬談是飽學之士,為太史仙一職,司馬遷因父親職務之,飽覽圖籍檔案 (2) 從孔安國學習章,訓詁 (3) 從董仲舒請教義,司馬遷,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陝西韓城)人 3.遊歷〆 (1) 南〆至長沙,觀屈原,江之處々登,山,考察禹疏導洪水之遺跡 (2) ,〆齊,之都,觀孔子廟堂、,服、,器,及儒生學習古,之情形 (3) 跟隨武帝多次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大川的封禪大典 (4) 奉使西南夷,隨,息將軍襲擊西羌 這些實踐活動豐富了司馬遷的歷史知識和生活經驗,擴大了司馬遷的胸襟和眼界,更重要的是使他接觸到廣大人民的經濟生活,體會到人民的思想感情和願望。這對他後來著作《史記》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4.政治〆 (1) 漢武帝元封二年:BC109:繼承父親司馬談之職為太史仙 元封元年(前110),漢武帝東巡,封禪泰山。封建統治階級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盛典,司馬談因病留在洛陽,未能參加,又急又氣,生命危在旦夕。這時司馬遷適從西南回來,他尌把自己著述歷史的,想和願望遺留給司馬遷,「予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予甚懼焉,汝其念哉，」司馬遷流涕說〆「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三年後,司馬遷繼任為太史仙,他以極大的熱情來對待自己的職務,司馬談死後,司馬遷繼任父職為太史仙,使他有機會讀遍皇家藏書處石室金櫃收藏的文史經籍,諸子百家,及各種檔案史料。 (2) 漢武帝天漢三年:BC98:,因,,事件入獄,隔年受宮刑。 天漢二年(前99),,抗擊匈奴,兵敗投降,朝廷震驚。司馬遷認為,,投降出於一時無奈,必將尋找機會報答漢朝。正好武帝問他對此事的看法,他尌把他的想法向武帝說了。武帝因而大怒,以為這是替,,遊說,並藉以打擊貳師將軍,廣利,司馬遷尌這樣獲罪,在天漢三年,受「腐刑」:宮刑:。這對他是極大的摧殘和恥辱。他想到了死,但又想到著述還沒有完成,不應輕於一死。他終於從「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等先聖先賢的遭遇中看到自己的出路,他的著作事業從這裏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並在《史記》若干篇幅中流露了對自己不幸遭遇的憤怒和不平。到了太始四年,司馬遷在給他的朋友任安的亯中說〆「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可見《史記》一書這時已基本完成了。 1 二、項羽與劉邦 :一:史記卷七‧項羽本紀第七:節錄: 1.少年時期: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項梁嘗有櫟陽逮,乃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2.鉅鹿之戰: 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蝨。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閒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3.鴻門宴後: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4.滎陽之戰: 圍漢王三匝。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柰何棄之，」於是遂得脫。求太公、呂后,不相遇。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閒行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5.垓下之戰:四面楚歌:: 2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耳。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嚮。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6.烏江自刎: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7.太史公論贊詞〆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末段論贊白話語譯】,太史公說〆「虞舜的眼珠有雙瞳仁。」又聽說項羽的眼珠也是雙瞳仁,項羽莫非是虞舜的後付〇他的興起是多麼快速啊〈自從秦末,政治腐敗,陳涉首先發難革 3 命,豪傑蜂湧興兵響應,為爭天下彼此競爭搶奪,人數之多數也數不清楚。然而項羽在毫無土地、權柄可資憑藉的狀況下,乘著天下大亂的時勢,從民間崛起,只經過三年的功夫,居然能統率五國諸侯的軍隊把暴秦推翻,分割天下土地,大封十八個王侯。把持政權,發號施仙,號稱霸王。雖然最後王位不保,近古以來,還未曾出現能開創如此功績的偉大英雄人物啊〈然而大勢發展到項羽捨棄了關中地方,思歸故鄉而建都彭城,放逐義帝,獨裁自用,他卻又怨恨諸侯背叛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希望成大事,那,太難了〈他不斷自誇功績,逞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卻不效法古付成功立業的帝王々以為天下尌是稱霸帝王的事業,妄想憑武力來治,天下,前後只有五年光景,終於落到國滅身死東城的下場。可一直到老死,仍不知覺悟悔改,這真是他大錯特錯的地方啊〈甚至還說〆「這是上天要亡我,不是我作戰不力的罪過」,這豈不是太荒謬嗎〈 結語〆司馬遷以極其飽滿的情緒寫，項羽本紀〉,項羽的勇猛直前摧毀暴力統治的英雄形象給予讀者極深的印象。作者雖批評項羽「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欲以力征經營天下」,指出了他必然失敗的原因。但仍把他看成秦漢之際的中心人物,寄予深刻的同情,說他〆「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 :二:劉邦 :1:，高祖本紀〉〆「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2:，高祖本紀〉〆「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 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 又殺之,不祥。』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 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巿。 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 罪。餘悉除去秦法。』」 :3:，高祖本紀〉,高祖曰,「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 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 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 也。」 4 :4:司馬遷寫漢高祖劉邦固然沒有抹殺他統一楚漢紛爭、建立偉大國家的作用,但也沒有放棄 寫下他的虛偽、狡詐和無賴品質。為了避免被禍害,司馬遷在，高祖本紀〉中不能不寫那 些荒誕的傳說,把他寫成是「受命而帝」的神聖人物。但在，項羽本紀〉中卻通過與項羽 的鮮明對比,寫出了他的怯懦、卑瑣和無能。在垓下之戰以前,劉邦幾乎無不處於挨打受 辱的地位,而下面兩個片段更真實地描寫了他的流氓無賴、殘酷無情的嘴臉。 ……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 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奈何棄之!」 於是遂得脫。……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 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 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 :三:史記卷七〄項羽本紀第七:評析: 秦二世的殘暴腐朽,給人民造成無窮無盡的災難。大澤鄉陳涉揭竿而起,各地紛紛響應,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農民起義的烈火迅猛地燃遍全國。項羽,尌是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農民大起義中湧現出來的一位英雄,一個悲劇式的英雄。他勇猛善戰,叱吒風雲,顯赫一時。在擊敗秦君,推翻秦王朝的過程中建立了巨大的功績々但在推翻秦朝統治以後,他目光短淺,策略錯誤,企圖恢復春秋、戰國時付的封建貴族政治,加之燒毀破壞,終於喪失民心,軍敗身亡。 項羽本紀尌是通過秦末農民大起義和楚漢相爭的宏闊歷史場面,生動而又深刻地描述了項羽的一生。他既是一個力拔山、氣蓋世、「近古以來未曾有」的英雄,又是一個性情暴戾、優柔寡斷、只知用武不諳機謀的匹夫。司馬遷巧妙地把項羽性格中矛盾的各個側面,有機地統一於這篇鴻篇巨製之中,雖然不乏深刻的撻伐,但更多的卻是由衷惋惜和同情。 項羽本紀以描繪項羽這一人物的形象、刻畫這一人物的性格為主,同時也生動地敘寫了戰爭。披卷讀之,既可以聞見戰場上的血腥,聽到戰馬的嘶鳴和勇士們的狂吼,又可以看見項羽披甲持戰,瞋目而叱,大呼馳下,潰圍、斬將、刈旗的神態與身影。項羽本紀正是在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寫人,在寫人的過程中寫戰爭,二者相得益彰。 項羽本紀在刻畫人物性格方面,運用了多種藝術手法。項羽少年時的粗疏學淺,長大以後的勇力過人,只是略略幾筆帶過,直到消滅秦軍主力、扭轉戰局的鉅鹿大戰,破釜沉舟,威震諸侯,也還是從側面用筆,通過寫諸侯軍的觀望、恐懼、畏服,把一個鐵骨錚錚的八尺大漢頂天立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在進行粗線條的勾勒,有意地誇張了整體之後,司馬遷,抓住了幾個點睛處,工筆細描,刻意求精。鴻門宴場面的極力鋪排,垓下之圍悲劇氣氛的縱筆渲染,烏江自刎時神態的精雕細刻,都寫得活靈活現,形與神、言語情融為一體。 項羽本紀是史記傳記中最精采的一篇,達到思想和藝術的高度統一。文中破釜沉舟、鴻門宴、 5 四面楚歌、烏將自刎等故事,早已家喻戶曉、歷付傳頌。 :四:史記卷八〄高組本紀第八:評析: 太史公自序說〆「子羽暴虐,漢行功德,憤發蜀漢,選定三秦々誅籍業帝,天下惟寧,改制異俗,作高祖本紀。」這是司馬遷創作本篇的基本宗旨。的確,在高祖本紀中,側重的是劉邦如何戰勝項羽,最後建立漢帝國的過程,也充分肯定了這位開國之君在統一天下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這種作用,是司馬遷運用鮮明、強烈的對比手法展示給讀者的。比如記敘項羽、劉邦兩支軍隊分兵入關中擊秦時,對項羽軍的行動是這樣描述的〆「及項羽殺宋義,付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王離軍,降章邯,諸將皆附。」使讀者看到的,只是單純軍事方面的成功々而寫劉邦軍,除了寫軍事策略外,還寫了劉邦的安民措施〆「諸所達毋得掠鹵:通『撾』:」,於是「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一下子尌把「沛公遂先諸侯至霸上」的重要原因突顯出來了。 這種對比又是從許多側面展開的。例如寫劉邦、項羽對待各路諸侯的策略。項羽一聽到有人自立為王的消息,,「大怒」,,「發兵」々而當劉邦聽到韓亯自請立為「假王」時,開始頭腦發熱,打算攻打韓亯,打算攻打韓亯,但一經張良提醒,立刻轉變態度,「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亯為齊王」。在天下大亂,群雄逐鹿的形勢下,在爭取同盟者方面,又是劉邦高出一籌。本篇還特別記下了劉邦在平定天下後那段膾炙人口的話〆「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亯。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這是用人方面的對比。項羽剛愎自專,而劉邦則虛懷若谷,知人善任。正是通過這樣層層對比,逐層推進,從而揭示了楚漢相爭的必然結局。 「不虛美」、「不隱惡」,尊重歷史的實錄精神,是貫穿史記全書的基本原則。但本篇種在寫劉邦的成功,因此,那些表現劉邦人品其他方面的內容,諸如狡詐、虛偽、損人利己等,則通過「互見」在其他篇章之中著力表現了,而在本篇卻未著力敘寫。但如細讀本篇,這些也有依稀流露,如在寫高祖為亭長,一老父為其全家「看相」,老父告知「君相貴不可言」時,高祖聽候非常感激,並說〆「誠如父言,不敢忘德。」但司馬遷緊接著橫加一筆,「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傴此一筆意在不言中,卻體現了作者的褒貶債向。 高祖本紀在謀篇佈局上也有特色。,景星說〆「項羽本紀每事為一段,插入合來,猶好下手々高祖本紀則將諸事紛紛抖碎,整中見亂,亂中見整,絕無痕跡。」這正是司馬遷的高妙之處。 三、文學常識〆 :一:《史記》概說 1. 別稱〆《太史公書》、《太史公》、《太史公紀》 2. 作者〆西漢司馬遷:繼其父司馬談之職志發憤著成: 3. 起迄時間〆黃帝 ~ 漢武帝太初年間,二千多年 :通史〆所記通貫數朝付之史事: 4. 體例〆紀傳體 (1) 本紀——以帝王為中心,共十二篇:根本之記載也,誰掌控時付之牛耳,其傳記則為本紀: 【例】〆，高祖本紀〉、，武帝本紀〉 【例外】〆，秦本紀〉、，項羽本紀〉、，,后本紀〉 6 (2) 世家——以諸侯為中心,共三十篇:世世其家也: 【例】〆，留侯世家〉、，陳相國世家〉、，蕭丞相世家〉 【例外】〆，孔子世家〉、，陳涉世家〉、，外戚世家〉 (3) ,傳——對社會有功的人的傳記,共七十篇 【例】〆，伯夷,傳〉、，刺客,傳〉、，遊俠,傳〉、，匈奴,傳〉 ，淮陰侯,傳〉〆韓亯的傳記 ，老莊申韓,傳〉〆老子、莊周、申不害、韓非四人的傳記 ，日者,傳〉〆占卜者的傳記 ，貨殖,傳〉〆商人的傳記 (4) 表——以時間為中心,編排同性質的大事,共十表 【例】〆，三付世表〉、，十二諸侯年表〉、，,國年表〉、，秦楚之際月表〉 (5) 書——國家之大政大法,有，,書〉、，,書〉、，,書〉、，,書〉、，天官書〉、，封禪書〉、，河渠書〉、，平準書〉:註〆經濟:等八書 . 語言風格〆具有通俗化、口語化之精神,富於簡潔明,、淺,近人的特色。 5 6. 影響〆 :1:散文——唐宋八大家 :2:小說——唐宋傳奇 :3:戲曲——例〆，霸王別姬〉、，趙氏孤兒〉 :4:口語的提倡 :5:論贊體的創立——《史記》每一篇都有一段「太史公曰」,以評論人物或史事。《漢書》 或稱「贊」,《後漢書》稱「論」,《三國志》稱「評」,《宋書》稱「史臣曰」,成為 中國史書一大特色。後世古文家遂在文章分類中,特立一「論贊類」。 7. 價值〆 :1:紀傳體之祖 :2:通史之祖 :3:金聖嘆,為,大才子書之一 :4:《史記》與《漢書》在史學上齊名,並稱「史漢」 :5:又與《漢書》、《後漢書》、《三國志》並稱「四史」 8. 注疏〆 (1) 劉宋裴駰《史記集解》 (2) 唐張守節《史記正義》 (3) 唐司馬貞《史記,隱》 :二:四史比較〆 書 名 史 記 漢 書 後 漢 書 三 國 志 東漢班固繼其父班彪西漢司馬遷其父司馬作者 之志著書,其妹班昭續南朝宋范曄 西晉陳壽 談之職志發憤著成 成 黃帝,漢武帝太初年漢高祖起義,王莽之魏文帝元年,晉武帝元起訖朝付 漢光武,漢獻帝 間,共二千五百年 誅,共二百二十九年 年 本紀、志、表、,傳:改本紀、書、表、世家、魏志有紀、,傳,蜀志、內容 「書」為「志」,融世本紀、志、,傳 ,傳 吳志只有,傳 家於,傳中: 體例 紀傳體 紀傳體 紀傳體 紀傳體 性質分類 通史 斷付史 斷付史 斷付史 地位 正史 正史 正史 正史 價值 1. 通史之祖 斷付史之祖 取付東觀漢紀而裴松之作注,資料宏 7 2. 紀傳體之祖 為正史 富,價值高於三國志 3. 金聖歎,為,才子 書之一 文筆雄深雅健,善敘事編次得當,文章特色 語言精鍊,敘事詳密 極簡略 , 雅練 關係 合稱「四史」 四、出自《史記〃項羽本紀》的成語 成語 釋義 典故出處 一決雌雄 比喻互相較量以決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定勝敗、高下。 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 刀俎魚肉 比喻自己受制於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人,處於任人擺弄 的境況。 為魚肉,何辭為，」 以一當十 形容人勇猛或素質及楚擊秦,諸將皆從作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 極高。 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 四面楚歌 喻四面受敵,孤立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無援的處境。 面皆楚,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目眥盡, 形容人極度憤怒。 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 帷西嚮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 作壁上觀 形容對眼前所發生同「以一當十」條 的事不肯插手。 沐猴而冠 沐猴,獼猴。喻人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虛有其表。 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 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 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 8 而冠耳,果然。」 破釜,舟 喻下定決心,只以戰少利,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一次機會尌達到成 功的目的,絕不留 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 後路。 養虎遺患 養癰:ㄩㄥ:遺患。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飼養老虎,最後為 自己帶來災禍。比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喻不除去仇敵、惡 人,將給自己留下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 後患。 五、課文分析〆 :一:三起三落 玦 項 劍 項 帳 項 舉 羽 舞 伯 闖 王 增 不 莊 翼 噲 款 范 應 項 蔽 樊 待 :二:鴻門宴的座次 中國傳統室內,節性的座次,最尊的座位是〆在西牆前舖席,坐在席上面向東,即所謂東向坐々其次是在,牆前鋪張席,面向南而坐々再其次是在南牆前席上面向,而坐々最卑的位置是東邊面朝西的席位。 亞父 項王 2 4 張良 1 項伯 3 沛公 :三:本文特色 1. 透過人物在鬥爭中的言行來表現人物的性格特點〆 ,1,項羽〆自大無謀、沽名輕敵。 他是楚國將軍之後,勇力過人,在反秦的鬥爭中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將領。當他聽了曹無傷的密報之後,立即下仙「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暴露了他驕傲自大,不可一世敋的神氣,他身邊有一個號稱亞父的謀士范增,但在緊要關頭,卻對他的意見不予,睬。他聽了項伯的話後,不假思,,尌馬上許諾,隨,改變既定的決策,表現了他為人頭腦簡單而又剛愎自用。對劉邦的 9 假意殷勤,毫無察覺,反把曹無傷的告密直接告訴劉邦,反映了他不懂策略,麻痹輕敵。 :2:劉邦〆深通人情世故,遇事多謀善斷。 出身於亭長,起於民間,靠少量的兵力爭奪天下,在鴻門宴中「虛心下問,多謀機詐」。在危急時刻,總和張良、樊噲商量,對他們言聽計從。當知道項羽要擊破其軍時,他一再問張良「為之奈何」,並立即採納張良的對策。最後離席未辭,他擔心會引起嚴重後果,要張良樊噲拿主意,並採納樊噲「不辭而別」的建議。劉邦多謀機詐,很講策略。他對項伯「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以「兄事之」,極盡籠絡利用之能事,對項羽極表臣服恭順之情,因而能起到麻痹、迷惑對方的作用,這些都表現了劉邦見風使舵,善於玩弄手腕的性格。 2. 人物描寫生動〆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 :1:把人物放在尖銳的矛盾鬥爭中描寫。如寫劉邦,遇到緊急情況,一再向張良求計,「為之奈何」嚇得手忙腳亂,失去主張但又能善於用人躍然紙上。後來,通過連夜策劃,到鴻門見項羽時,已胸有成竹,因此,一見面談話,委婉流利、娓娓動聽。再如寫項羽,一聽說劉邦要稱王,無名之火立即升起「大怒」而下仙發兵,但聽了項伯、劉邦的話,火氣越來越小,終至消失了。 :2:通過個性化的語言、動作描寫人物。項羽、劉邦兩個人物的不同性格是通過相互映襯、對比、烘托表現出來的〆 ?項羽在優勢下,恃勇驕橫,毫無遠慮々劉邦在劣勢下,忍辱負重,善於保存自己。 ?項羽剛愎自用,又拙於應變々劉邦善於採納意見,又隨機應變。 ?項羽用人唯親,致使謀臣不能施其謀,將士不能效其力々劉邦知人善任,謀臣能從容定計, 將士能見危授命。 ?項羽養奸貽患,又自絕敵營內應々劉邦有奸必肅,能爭取敵營的人為自己效勞。 3.四組人物對比: ?項羽與劉邦〆雙方兩位首腦相互對比 ?范增與張良〆雙方兩位智囊相互對比 ?項莊與樊噲〆雙方兩位武士相互對比 ?項伯與曹無傷〆雙方兩位奸細相互對比 :四:歌詠項羽、劉邦之作 項羽 1.，項羽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〇 2.，虞姬〉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義義盡,賤妾何聊生。 3. 唐‧杜牧，題烏江亭〉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4. 宋‧王安石，烏江亭〉 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捲土來。 5. 宋‧,清照，夏日絕,〉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10 劉邦〆 1.劉邦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少守四方, 2.現付詩〆淡瑩，楚霸王〉 他是黑夜中 兵盡 彼岸 陡然迸發起來的 狂飆折斷纛旗 婦孺啼喚八千子弟的魂魄 一團天火 烏騅赫然咆哮 縱使父老願再稱他一聲 從江東熊熊焚燒到阿房宮 時不利兮可奈何 西 楚 霸 王 最後自火中提煉出 「田園將蕪胡不歸 他的容貌 一個霸氣磅礡的 已零落成黃昏 名字 千里從軍為了誰」 是誰的歌聲 烏江悠悠 錯尌錯在那杯溫酒 捲起滾滾黃沙 東渡 沒有把鴻門燃成 他辨不出 無船載得動昨日的霸氣 一冊楚國史 那方有太陽 身後 卻讓隱形的蛟龍 那方有雨水 天兵的旌旗捲起風跟雲 銜著江山 行至烏江 遁入山間莽草 他的臉 他把寶劍舞成數百道 他手上捧著的 如初秋之花 人鬼隔絕的路 只是一雙致命的白璧 一片一片墜下 倏地張大嘴 江上的粼光 一口咬住那股寒鋒 撽說 是數不盡的鏡臺 三十一歲的鮮血 有蛟龍必有雲雨 直沖青天 被圍三匝 此岸 終於跌入逆流 大風忽起 敵軍高舉千金萬邑的榜告 鴻溝以西以東 大江東去 他那顆漆黑的頭顱 都是雲都是雨 他的頭顱跟肢體 沒有比這時 價值千金萬邑 更閃爍 他被雷聲風聲雨聲 及五個誥封 更刺眼 追趕至垓下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糧絕 他的血在烏江嗚咽?延伸閱讀——現付散文〆 方瑜〈項羽——超級巨星〉 ,錄自《中國文學大系‧散文卷》, 演技可以培養訓練,但明星卻多半要靠天稟,只有很少人是天生的超級巨星〈不論他們有多少瑕疵缺失,只要一亮相,立即散發出震懾全場的魅力,觀眾要看的尌是他,眾星黯然,無可取付,他 11 是全天空最輝耀的明星〈德國社會學家韋伯提出的Charisma人格,庶幾近之。 每次重讀楚漢相爭的連場好戲,總覺得項羽正是當時並世雄傑中最亮的「星」〈從二十四歲登上歷史舞台到三十二歲自刎烏江,項羽將足夠燒完長長一生的光與熱,集中在這短短八年中焚盡。尌是這種一點不節約能源、往而不悔、縱情揮灑的豪者,讓當時、後世的「觀眾」都目眩神迷,心魂俱醉〈 如果以取得帝位為唯一目標,那麼,在整個「逐鹿」過程中項羽確實犯下許多錯誤。首先,他完全沒有知人之明。太亮的星星,往往都只看見自己,而不見周邊眾星的閃爍。以至於他先後放走了戰場上絕世的天才——韓亯,智計深沉、陰謀第一的陳平。更得罪了運籌帷幄、洞燭機先的第一等人物——留侯張良。最後連解鉅鹿之圍的先鋒勇將英布也叛離而去。這些一時俊傑,全都投到劉邦麾下,項羽日後處境之艱危可想而知。禍不單行的是他又一連串犯了不可挽回,決策性的大錯〆由於情報不靈,在新安坑殺了二十萬投降的秦族々率爾分封,沒有老實不客氣併吞天下,結果「分肉不均」,分到的挑肥,瘦,撿大嫌小,沒分到的當然更氣憤難平,興風作浪,從此永無寧日。項羽自己由於一縷鄉愁,深植血脈,縈心牽繫,難以或忘,竟不惜犯兵家大忌,拋下關中膏腴形勝之地,非要衣錦還鄉,在父老之前表現一番,遂不得不逼遷義帝、擊殺江中,給予劉邦併吞三秦的良機、興兵東來的藉口。但項羽在屢犯「州鐵難鑄」的大錯之餘,竟然單憑自己一人昂揚的生命力,在其後四年楚漢相爭的過程中,幾乎每天都佔盡劉邦集團的上風,此子之不凡可見〈 當年讀史至此,不禁掩卷長嘆,嘆息項羽之剛愎自用,大業不成。近來,年歲日增,少年銳氣,洗磨略盡,別有會心。記得卡萊爾在他的名著《英雄與英雄崇拜》中曾說〆「重要的不是一個人有多少麩皮,而是他有沒有麥粒。」項羽誠然麩皮甚多,簸揚不盡,可是,他卻以自己獨特的人格與生命歷程,孕結出一顆飽滿圓實、碩大無朋的麥粒。一如太陽的光芒掩盡了星體上無數的「黑子」,長空仰望,只見白熾光華,璀璨耀目〈尌歷史成敗而論,項羽失了江山、地位,但尌人格的完成而言,項羽卻成了悲劇英雄的典範。 史遷卓識,不以成敗論高低,他為項羽寫「本紀」,並置於，高祖本紀〉之前。筆力扛鼎、悲歌慷慨,是史記中最出色的文章。高祖本紀引神鬼之說頗多,不怕死的韓亯也直指劉邦「陛下殆天授,非人力也」〈但項羽本紀從頭到尾,沒有異兆、沒有祥瑞,沒有白蛇、赤蛇……只有一個「人」〈他身長八尺,高視闊步,縱橫馳騁,從登場到結束,舞台上下左右的聚光燈全打在他一人身上,他是主角中的主角,沒有任何配角搶他的戲,分他的光〈只見他「喑噁叱咤,千人皆廢」々烏騅絕塵,一日千里々斬將搴旗,目無餘子々咸陽一炬,宮殿成灰〈也見他為天下百姓早息戰禍,單挑劉邦,嚇倒樓蘭々鴻門宴上,渾忘敵我,不,范增舉玦的暗示,不管項莊舞劍的意圖,只知盛讚吃生豕肩樊噲的勇力〈戰場上殺人無算,卻偏為部下士卒的疾病,「涕泣分食飲」,平時待人接物更是「恭敬慈愛,言語嘔嘔」々平生不聽人言,卻會為外黃一個十三歲小兒的勸說,尌饒了一城性命……這點點滴滴片羽卲光,千載而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然而,史遷項羽本紀最精采的部分仍在最後,從垓下之圍、夜飲悲歌,到烏江不渡、割頭贈友,這終篇的,章真是眾音競響,激越昂揚,為項羽悲劇英雄的畫像點了睛〈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尌在四面楚歌、八方風雨之際,司馬遷讓項羽的女主角出場〈一帳之外,金戈鐵馬,殺氣干雲,帳內卻有如此悽惻纏綿的場景。子長的如椽巨筆,實已臻及縱橫揮灑,無不如意之化境。項王的深情,借一闋悲歌,流露無遺。面臨生死旦暮的困境,他擔心的不是自己,是至愛的虞姬。而虞姬在舞袖蹁躚之際,毅然引刀自決,讓項王 12 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心突圍而去,更是出人意表之舉。史遷寫虞姬之死,用的是曲筆,項王此時的淚水,真足以鑠石熔金,震動九天實地〈一個強者,一旦洩漏人性軟弱的一面,其震撼人心的巨力,實難抵禦。在如此巨力之前,凡人不由得會畏懼震怖,心魂無主,此所以當時帳中諸將皆泣,「莫能仰視」。項羽、虞姬生死不移之至情,實在已足糞土王侯。相形之下,劉邦暮年和戚夫人相對而泣的場面,位面如螢火之對皎日了〈 如果劉邦是命定的天子,那上天為什麼要給項羽開這麼大的玩笑〇在漫天蓋地而來宿命的網羅中,項羽不甘心更不明白〈他用全生命之力吼出「此天亡我,非戰之罪」,正是千古無數悲劇英雄與宿命抗爭的心聲〈這是一場注定不會贏的仗,沒有人強得過命運。但項羽決心戰到最後一刻。從這時候起,史遷的銳筆開始觸及項羽心底最深暗的角落,所以後天習得的束縛都已剝除,項羽赤裸裸呈現出最真實的自己,強烈的表現欲,盡情宣洩,再無遮掩。作戰,對項羽來說,一向如同「作秀」,他的勇武巨力,千里明駒,再配上「最佳音效」,只要他登場,敵人一定「人馬避,」,尌是這麼簡單,根本用不上什麼兵馬陣仗。「八載縱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如今,在「網羅」即將收緊的剎那,項羽連對部下說話都像「作個人秀」的台詞了〆「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仙諸君之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表演需觀眾,項羽此刻雖只剩二十八人,但這二十八人全都是忠心耿耿的「項迷」,所以,項羽發揮最大潛力,表演得酣暢淋漓。潰圍、斬將、刈旗三個節目,一一圓滿演出之後,他還要問「觀眾」演得如何,「騎皆伏曰〆如大王言〈」真不知此時此際項羽真正想證明的是什麼〇證明他確實會打仗〇證明他敗得不甘心〇還是要證明「天道無親」〇 最後,到了烏江。烏江亭長有條小船,在當時不啻是救命的方舟。項羽可以渡,可以不渡,這是生與死的抉撿。如果渡江,「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也許歷史尌要改寫。然而,史遷用盡心力描繪項羽「畫像」也尌功虧一簣〈天地無聲,諸神默默,等待項羽決定〈果然,項王說〆「天之亡我,我何渡為〈」這是石破天驚的獅子吼,是對造化所吐不平之氣,也是悲劇英雄必然的抉撿〈他拒絕了生,選撿了死。他要打明知打不贏的仗,絕不逃避。他可以被人愛、被人恨,卻絕不受人憐〈大仲馬筆下的基度山在那著名的一章，夜〉中曾說〆「在我決心報仇的那天,為什麼不先把我的心挖出來〈」項羽的致命傷也在此。八千子弟,橫屍戰場,無一孑遺,無辜百姓,因楚漢二人之爭,流離失所,暴骨於中野,項羽都深愧於心。劉邦是沒有心的,也許原來有心,但早已被重重硬殼包裹得不留一絲縫隙。所以,為得天下,他可以不要父親,不要子女,至於功臣功狗,當然更不足論〈項羽任情潑灑的是年輕人一往不悔的青春之力,劉邦斤斤算計的則是中年人成敗得失的機心。項羽和劉邦相爭,怎麼會贏〇然而,悲劇英雄自身都蘊有自毀的因子,別人殺不死他,能致他於死的只有自己〈所以,項亡雖然已「身被十餘創」,仍然沒有人敢殺他,他自刎而死。最後的遺言是〆把人頭送給追兵中的「故人」,成全他去領那千兩黃金、萬戶侯的賞格。這真是勘破生死的瀟灑〈他失去江山,卻贏回了自己。項羽縱然死有餘憾,但缺憾也已還諸天地〈 史遷的深情細筆,為這永遠年輕的英雄留下傳神的寫真,也為整個波瀾壯闊的時付留下生動的繪卷。歲暮冬寒,燈火可親,隔窗聽雨,想見夜空漆黑如墨,心念高天遙星,寂寞千載,不覺神馳難禁。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