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札记 七十八 以美育代宗教说
美学札记 七十八 以美育代宗教说
以美育代宗教说
以美育代宗教说，是出自我国教育大家蔡元培(1868-1940)之口，他共写过三次名称几乎相同的文章，第一篇是《以美育代宗教说》，这是他1917年在北京神州学会上的演讲词，1930年和1932年，他又先后发表了《以美育代宗教》、《美育代宗教》两篇文章，直到晚年他仍然坚持"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美育代宗教说提出来已经快有百年了，它对我国近百年来美学的影响是巨大的，虽然有褒有贬，争论不休。后来美学工作者对蔡元培此说的研究中，陈文忠教授可谓是博采了众长、深入中肯的。
他在《美学领域中的中国学人》一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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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对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说进行了深入的
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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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简明的归纳，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最好的评论。通过分析归纳出了蔡元培提出美育代宗教说的理论来源、美育代宗教的必然性与可能性、及其现时的社会背景与历史原因。
首先，历史地看，从原始宗教到现代教育，经历了由浑而不分到一分为二、二分为多的过程，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宗教日渐失去其存在的理由。当科学、道德和审美相继从宗教中分离出去后，现代教育便取代了原始宗教，宗教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其次，比较地看，美育有宗教之利，而无宗教之弊。在比较分析的基础上，蔡先生对美育与宗教的利弊作了如下概括:
一，美育是自由的，而宗教是强制的;
二，美育是进步的，而宗教是保守的;
三，美育是普及的，而宗教是有界的。
于其美育附丽于宗教，受宗教之累，失其陶养之作用，莫若舍宗教而易之以纯粹的美育。
第三，在历史考察与比较分析的基础上，蔡先生又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世界文化的发展趋势，申说其主张。中国没有西方式的宗教，却有悠久的美育传统。西方虽然有漫长的希伯莱基督教文化传统，但是崇尚美的希腊文化具有更久远的历史、更深广的影响，并且文艺复兴以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光大。
科学愈昌明，宗教愈没落;物质愈发达，情感愈衰颓。"为了挽救"到了近代，"
遗失了的情感"，以美育代宗教是一个免不了的出路。
第四，针对当时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的实际情况，蔡先生及时在提出了"文化运动不要忘了美育"，他正是以"美育代宗教"的教育思想加入到了这场文化运动中去的。他的美育思想重在培养人的美学品格，以塑造一种超功利的"永久和平的心境"，比那些急功近利的教育思想要深刻得多，也深远得多。
第五，"以美育代宗教"不同于"以美术代宗教"。"美育要比美术大得多，它包括一切音乐、文学、戏剧、电影、公园，小小园林的布置，繁华的都市(例如上海)，幽静的乡村(例如龙华)等等，此外如个人的举动，社会的组织，学术团体，山水的利用，以及其它种种的社会现状，都是美化。"同时美育是广义的，而美术的意义太狭了。
对于美育与宗教的异同分析，李丕显在他的《"以美育代宗教"的现代意义》(载《文史哲》2002年第4期)一文作了很好的分析。宗教与艺术、审美的差别在于:
首先，宗教是顺应现世的，艺术、审美则是超越现实的。人们对异己而强大的力量恐惧、崇拜、神化，这是一种顺应式的;而艺术、审美则并不是如此。
其次，从对现实的"反映"来讲，宗教的本质在于一个"伪"字，宗教的形象是"伪"的，教义是"伪"的，宗教的感情虽然是真诚、深挚、"圣洁"，但却建立在虚假、荒唐的基础之上的，所以也是"伪"的。宗教的信仰导致信徒放弃现世生活，而意指彼岸，面对社会丑恶一味忍受、顺从，把人变成了活的木乃伊。与此相反，艺术和审美则是在自我肯定的观照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
当然宗教是具有双重性的，也有它与艺术和美育交叉的一面，那一面即是正面价值与正面品格。这主要表现在它们的情感性、形象性和幻象中的满足等方面。情感既是宗教生成发展的巨大的内驱力、内在动力，也是艺术和审美的
巨大内驱力、内在动力;情感渗透于宗教的各个方面与全部的过程之中，同样地情感也渗透于艺术和审美的各个方面与全过程之中;审美中的"高峰体验"，与宗教中的炽热情感体验具有相类似的特点。
艺术中的幻像世界也是虚构的，它不同于物质世界的客观存在，对它只能作精神上的欣赏，却不能作物质性的享用消耗，艺术中的时空也不是客观存在的物理时空，而是一种心理时空，人们在此幻象世界中体验生活，陶冶情感，寻求现实缺憾的补偿，求得心灵的平衡与满足。宗教也创造一个幻象世界，并在此幻象中得到虚假的解脱、安慰与满足。但宗教在本质上却是一种对人的异化，而艺术、审美给人的却是一种"解放"的效果。
对于"以美育代宗教"一说的功与过，论者已经不少了，肯定的似乎占多数，只是认为这种说法过于"遥远"和"天真"，难以实现，或无法实现。但也有否定的，比如潘知常即是一例。他著文《"以美育代宗教":美学中国的百年迷途》，文章尖锐地指出:
"作为美学中国的百年迷途，"以美育代宗教"不但在逻辑上、学理上根本无法自原其说，而且，它所提出的完全就是一个美学的假问题。"
"没有人可以忽视'以美育代宗教'对于20世纪中国美学研究的影响。事实上，"以美育代宗教"堪称20世纪中国美学研究的逻辑规定，直到实践美学为止，20世纪中国美学研究成也在兹，败也在兹。"
"'以美育代宗教'的要害是以自然形态的审美取代神性神态的审美。本来，审美并非来自现实关怀，而是来自终极关怀。美之为美，也根本不是人"审"出来的，'倘若生活乃全然之劳累，人可否抬望眼，仰天而问'(荷尔德林)。所谓审美，正是来自"抬望眼，仰天而问"，它以对于爱的追忆与怀想抗拒着遗忘，以对于存在的聆听与应答抗拒着虚无。但是在'以美育代宗教'的影响下，中国20世纪的审美却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言辞不可谓不激烈的了，但细细一想，也不无他的道理。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以为，蔡元培等人的心目中把美学的地位抬得过高了，而忘记了其余。蔡先生直到老年还把美学称这为"我心爱的美学"。与蔡先生的这句话有相似句式与内容的另一句话"美学是将来的伦理学"，这话同样出自于一位大家之口，他是
高尔基。他与蔡先生一样，犯了过激的毛病，过分地看重了美学。我以为伦理学、美学、宗教，三者从它们与世俗的远近关系来排列应当是这样的次序的，伦理基本上是世俗的;宗教基本是出世的;美学既有世俗的一面，是指世俗的功利。又同时包含有出世的一面，那便是它的宗教情素。所以，高尔基想拿美
乐"的一面，而学来代替伦理学，也是太天真了，按中国的话说，他只看到了"忽视了"礼"、"法"的一面，用美学代伦理，社会不仅不会"美"得起来，怕要是"乱"得更快一些。而蔡先生想用"美育"代宗教，似乎过错没有高尔基那么明显，但也同样是不可能的，尽管宗教与艺术、审美存在着不少的共通之处，但宗教这种与人类相始终的宿命性，怕也不会轻易地被其他东西取代的吧?～
潘知常观点的可取之处在于，如果让美学来代替宗教，那么美学中的那股子神圣的"宗教"情结便会消逝了，就会降低了美学的品格，而滑向世俗的"伦理"学一边去了，这是对美学前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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