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麻花辫

妈妈的麻花辫汪芦川简介浙江省衢州市华茂外国语学校九（5）班学生。已发表文章50余篇，作品获得冰心作文奖、全国“好孩子杯”中小学征文大赛一等奖、全国“百校千社书香童年”暑期读书征文一等奖、全国“韬奋杯”创意征文大赛二等奖、第十三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二等奖、全国“东丽杯”孙犁散文奖新人奖等。2014年被评为浙江省美徳少年，并荣获“最美浙江人?美徳少年”提名奖称号。2015年11月获得浙江教育研究院颁发的“全国十佳青少年”荣誉称号。一次读书会上，有人对她说：“芦芦，我还是喜欢你当年的麻花辫，怎么你现在总留个学生头啊？”“我头发变少了，即使留长了，打起麻花辫来，也像两根细细的筷子挂在耳边，不好看啦！”她笑着抓了抓头，有白发，晃了我的眼。望着她格外真挚、明灿的笑容，不知怎的，我却有点难过起来。可能只有我最淸楚，其实她这短短的、薄薄的“学生头”，在很早以前，是那么又长又粗又黑又亮的一对麻花辫啊！少年时代，她背着一筐猪草或柴禾走在乡间小路上，不时有乡亲会冲她喊：“喂，那边的长辫子因，给我们唱个歌！”她是村里有名的好嗓子，声音甜，笑也甜，是乡亲们心里的一颗糖。“好黝！”她总会爽快地放下背篓，捋捋被汗粘在额上的刘海，甩甩两条粗壮乌亮的麻花辫，放声髙歌。用歌声去慰藉那些在农用里辛苦劳作的父老乡亲。她就这样在红扑扑、汗津津、甜滋滋的歌声里慢慢成长着，在长发如瀑的少年岁月里静静穿梭着，成了她老家土地上一颗亮闪闪的星。只是那山路太窄，那背篓太重，她是家中的长女，她的歌只能唱给乡亲们听，她的舞台是那样小。歌飞依旧。但她渐渐地被那些“闲书”勾去了魂魄。有一次，她在她小舅的“闲书”里看到了一篇叫做《哦，香雪》的小说，她突然发现，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漂亮歌声更吸引人的东四，那就是美丽的文字、动听的故事，以及被这些文字和故事勾勒出来的虚幻而又真实的人物°就这样，她突然被“文学”迷住了。为了发奋读书，她剪去了长发，把歌声和最初的那两根麻花辫一起藏进抽屉，而把心游进了书海……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笑了，也哭了，她甩甩短短的学生头，开始唱歌。声音有点哽咽。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见那天她下决心剪去长发时的沉默的决绝。就这样，矮小淸秀的她一一小村中的第一个女大学生，踏上了一条永远的不归之路。这路上盛开着一朵不败的鲜花，那就是她最爱也一直在追求的文学。日子轻轻流淌过她青春的额头，那些书页翻动的声音，代替了她原先的歌声，仿佛风吹过发丝，那缠绕的、温暖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好像只是一转眼，她就毕业了，工作了，恋爱了，成家了，然后，有了我。就是在做月子的时候，她又开始把一头短发慢慢养长了，养成了两根新的麻花辫。这发辫，自然没有她少女时代那样粗那样黑那样油亮了。这是两根中等长短中等粗细的麻花辫，每条分成三股，编在耳廓后方，细软的发线，略带卷曲的发梢，常常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暧暧的，总有股好闻的海飞丝洗发膏的味道。这也是她在我童年记忆里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她会在日记里自称“辫子妈妈”，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有一个扎着两根冲天辫的我，总是跟着她疋东串西了。记得那是在我们衢城的西立交桥前。是上坡。她骑着自行车，后而载着小小的我，前而的车篮里还有菜啊米啊很多东西。她耳屎后方的两根麻花辫，随着她踩踏板的疗奏而轻轻晃动着。我望着那两根麻花辫，情不自禁地喊：“妈妈！”“哎！”她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笑意溢满了她那弯弯的好看的眼。“加汕！加油！”我冲她举举小挙头。“好的！加油！加油！”妈妈唱歌似的应道。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甜蜜。于是那辆小小的紫色自行车一下子就驶上了高高的立交桥。那时，爸爸正在杭州和别人合作开公司，正处于创业的起步阶段，忙着在全国各地开拓市场，很少回来。家里家外，总是她一个人在操持。我呢，又格外的多病，仿佛永远在感冒、发烧。记忆中，她总是骑着自行车，带我辗转于各家医院。她抱我上六楼的家时，那麻花辫梢常常是湿的。妈妈成了有需的“汗娃”。终于，在我一次突发肺炎时，妈妈将两条精致的麻花辫拢成了个乱蓬蓬的马尾巴。妈妈扎马尾辫的那段岁月，我总是翘着两根漂亮的冲天辫。记得2007年，妈妈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我这根小尾巴也跟去住了一个来月。那时,我的辫子变成了两个可爱的小抓髻。小抓髻四周都帀着小花球。妈妈的同学们见了，都夸妈妈手巧，会扎辫子。他们不知道，妈妈扎辫子的本领，可是从她少女时代就练就的“童子功”呀！鲁院回来，妈妈更忙了。写作、上班、做家务，还得常常回乡下老家伺候因脑溢血而偏瘫的外婆，还得送我去学校。不知不觉，我已是个小学生了。在那无尽的忙碌里，一天，妈妈狠狠心，彻底斩断了她的马尾巴。之后，她就一直留着短发。而这短发，随着我的一天天长大，随着她岀版书籍的一天天增多，已经慢慢变薄、变白了。当年，她那头漂亮乌黑的长发，已不知不觉游到了我的肩头……当春风再一次温柔地拂过我的脸庞，我上了初中，开始进入了所谓的“叛逆期”。我开始“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强说愁”，我不再和以前一样，总是跟在她身后做乖乖的小尾巴了。“小红枣，你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来，把这块鸡肉吃了吧！”“小红枣，多穿一件衣服去，外而冷！”'‘小红枣，这么大的雨，穿那双高筒雨鞋去学校吧！”她这些琐碎无比的唠叨突然让我觉得很烦，于是我开始说“不”。“不想吃！”"不穿行不行？！”''绝对不要！那双喜羊羊的大红色髙简雨鞋穿到班里，同学们会笑话我的！”而对我的一次又一次拒绝，她会再念叨一会儿，但见我满脸的不耐烦，最后，她总会陷入沉默，深深的沉默。她耙短发往耳后勾了勾，暗暗叹口气便转身离开。而对那样的沉默和叹气，我有些心虚，却终是跑进房里，关上门，不睬她。这样的时光直到去年深秋看到她的那封长信才结朿。那天我和同学排练历史剧，很晚才回家。一回到房间，便看见了她给我的信。“亲爱的小红枣，今天是我的45岁生日，我想和我最心爱的宝贝说说话……”信一共有七页，字字真心，句句深情，我的那些心虚被这封信刷拉一下揭去了冰冷的而具。关上灯，房间里变得很黑，对而楼里的灯光射进来，就好像她的笑容一样亮闪闪的。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泪眼朦胧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年少轻狂是多么可恶、浮华。从此，我又变成了她的乖乖女。只是，我常身陷于各种作业的泥沼，已再也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做她的小尾巴了。想想童年时那些总黏在她身后的日子，其实是多么幸福啊！记得有一个周六早晨，她在客厅照镜子，我从卧室里打着呵欠走出来。''宝贝，来得正好！帮妈妈拔一下这根白头发吧！”她一见我，就把我拉住了。“好。”我答应着，没费多大劲就帮她拔下了那根白发。“谢谢宝贝！”她开心地看着我，眼睛笑得像两道弯月。但她眼角的皱纹，却一下子将我的心搓皱了起来。不知怎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她变老了。她那一直很温暧很柔和很灿烂的微笑，在那一瞬间里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突然领悟到，在我年少无知的生命里，已有很多很多珍贵的东西逝去了，在我无数个喊“不”的叛逆声里逝去了，在她的沉默和叹息声里逝去了，并呼啸着狂奔着去往别的地方，再不回头。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可以甩甩美丽的麻花辫大声唱歌的“长辫子因”了。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总是抱着一卷诗书像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的女大学生了。甚至，她也不再是那个载着一大堆东四和一个孩子还可以飞快爬上立交桥急速骑行的女人了。她，有时会失眠，有时会头痛，常常为外婆的病焦心，常常为杂事分身不能安心写作而苦恼，虽然，在爸爸和我而前，她还是那个温柔如水、可爱憨厚的“小熊”，但明灿灿的青春之花，真的已经从她的生命枝头慢慢飘落了……手里捏着她的那根白发，我快速背过身去，并小跑着进了厕所，飞速擱下一句“我要上厕所”就关上了门。希望我的动作够快，没让她看见我汹涌的眼泪，没让她听见我略带鼻音的哭腔。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无声地滚下，仿佛看见年少时的那个她，正一言不发地剪去长发，毅然踏上了一条为文学发奋苦读的道路。又看见人近中年的她，再一次沉默地剪去长发，踏上了一条既要为写作、工作操心又要为父母、孩子操劳的长路。我淸晰看见了她那两根长长、粗粗、黑黑、亮亮的麻花辫，是怎样一点点变短，一点点变白的。很多淸晰或不大淸晰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的镜子里放映着，像雨像雾又像风，像她发丝缠绕的那些极美而易碎的时光，那样真实而绚烂。真实绚烂到我的悲伤抑制不住地随汩汩的泪水喷涌而出……记得那天读书会结朿时，她骑着电动车带我回家，她的短发在风里飘着，有几撮白发，晃花了我的眼，晃岀了我一片泪花。“妈妈！”我唤了她一声，想说妈妈你辛苦啦，想说你的头发是世界上最美的头发，想说我一直知道你很爱我，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由晚风尽情地吹着她和我的头发，吹着我们这对在俗世的路途中相依相偎的母女。远方，暮霭偎依着天空，有星亮了。哦，妈妈，无论今后你的头发会变得多薄多短多白，但有一点一直、一直不会变，那就是一一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