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人传
严首升
云梦山人孙斯亿,字兆孺(应作兆儒),华容人也。祖继芳,成进士,官督学;父宜,
举孝廉,以高隐,号洞庭渔人,俱以诗名天下。山人生而慧且美,未龆以疹眇。七岁能赋诗,
年十四补弟子员,声称籍甚。久之,上书督学,弃巾褴,冠垂陈。即渡江如淮,览京口三山,
历姑苏,泛钱塘,徘徊会稽天目之间。返憩金陵,历豫章,再游京师。日与世外人交,不袖
一剌还。访鹿门,登嵾山,南谒衡岳,东入郢,北游蓟门、百泉、嵩高,所至遍览名胜,慷
慨怀古,长啸高歌。时人莫之测也。于时若王元美、汪伯玉诸公,靡不倒屣延致山人。山人
傲然无所屈,意有所适,往往不谢去。浪游数十年,未尝以私干人。随遇而止。时或乏绝,
为逆旅人遣,不恤也。山人曰,余五十年来,双履所历天下郡国十之五,所探名山水十之七,
所交贤豪大夫士十之九,今其休乎?遂归里,入元石山中,颓然自放以终。远近问字之士,
日无虚席。天下无知不知,咸称云梦山人。
山人殆古诗人之狂者也。生平不入狭邪,事祖母以孝闻,当分宜秉国时(指严嵩把持朝
政时),杨忠愍、沈经历遇害,著《直言论》以泄其不平。江陵居首辅时(张居正,时称张
江陵),贻书艾和甫(艾和甫,即艾穆,平江人)诸公,有田书责柳浩之意。比江陵卒,诸
公征起,则由勉以不必出,务全晚节,识者韪之。见人善,多方奖与;见不善,则啮袂愤起,
似不能容者。久之,亦无所恨。其始稍戾俗,人亦卒鲜怨之。万历初,料民田,邑中竟为隐
弊。山人责令里正毋以私相爱,所得税额独重。里中长老训子若弟者,辄口实,山人不置。
山人又古独行者流欤?年六十终。所著有《云梦园居》、《鸣铗》诸集,《浮湘》、《南岳》、《中
州北游》诸稿;子羽侯,为庶吉士,有《遂初集》;孙谷,官开府,有《盤谱》、《黎床》诸
集;珏著《古微书》行于世;悫著《唐纪》,皆以诗名。于是,孙氏五六世皆文人,为楚望
族。天下益称云梦山人云。
外史曰:余尝至澧水,见逆旅壁间,有云梦山人墨迹,时主人年八十余,颇能忆山人遗
事。为予言,山人君子人也。流寓数旬,手口不辍。时或当食,投箸绕屋,行吟数帀(zā)
乃复食。每上官见访,稍不合则拂衣起。人有挟赀鸣不平于山人者,叱不受,已,乃密为伸
之。不为其人知。自山人去后六十年,文人韵士自四方来者,未见有山人若者也。呜呼,山
人,君子人哉!
(古心斋主录自(清)沈粹芬、黄 人等辑《国朝文汇》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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