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之下的魏晋风度管窥——援例《世说新语》之《任诞》《伤逝》二篇
“哭”之下的魏晋风度管窥
——援例《世说新语》之《伤逝》《任诞》二篇 提要:对魏晋风度，余英时先生曾有言曰:“所谓士风，涉及到两个不可截然分开的方面:一是知识分子(当时称之为“士”或“士大夫”)的思想，一是他们的行为。”?本文即拟从这一时期重要的文史资料《世说新语》中的部分内容挑出有关魏晋士人的“哭”这一行为，对魏晋风度稍加揣摩议论，对魏晋士人进行略具不同的解读。
关键词: 魏晋风度 哭 《世说新语》
一部《世说新语》，亦文亦史亦哲，鲁迅称其曰:“以类相从，事起后汉，止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峻，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繆惑，亦资一笑。”?冯友兰有言:“《世说新语》就是当时名士间清谈的一部辑录，从中可以看到三、四世纪间风流自赏的名士们的生动形象。”?无论以如何挑剔的眼光看，这部奇书都留下了一个文化上光辉灿烂的时代和一群光辉灿烂的人物。本文旨透过特定行为来探讨该一时期名士风度，从此书中《伤逝》《任诞》二篇中辑选有关“哭”之条目(本文所讨论该书中的“哭”，不囿于“哭”“泣”“涕泗”等外在表现词语，而是结合语境、时境对所有言明的、未言明的“哭”进行整理研究。因探讨所系名士风度，故也有所取舍。所幸因不必或难以而未言明的现象不多，亦未有严重刁难)，谨详列如下:
?、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
,伤逝第十七?三,
?、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伤逝第十七?四,
?、有人哭和长舆曰,“峨峨若千丈松崩。”,伤逝第十七?五,
?、卫洗马以永嘉六年丧,谢鲲哭之,感动路人。,伤逝第十七?六,
?、顾彦先平生好琴,及丧,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张季鹰往哭之,不
胜其恸,遂径上床,鼓琴作数曲,竟,抚琴曰,“顾彦先颇复赏此不,”因又大
恸,虽不执孝子手而出。,伤逝第十七?七,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
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伤逝第十七?一〇,
?、郗嘉宾丧,左右白郗公,“郎丧。”既闻不悲,因语左右,“殡时可道。”
公往临殡,一恸几绝。,伤逝第十七?一二,
?、王东亭与谢公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于是往哭。督师刁约不听前,
曰,“官平生在世,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末婢手而退。
,伤逝第十七?一五,
?、子敬素好琴,变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
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伤逝第十七?一六,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
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任诞第二十三?九,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
下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任诞第二十三?一一,?
这些“哭”包含了为亲、为友、为己乃至为陌生人之类，显示出魏晋名士“爱哭”的性格，甚至与饮酒、打铁、赋诗等具有相似性质。但最本质的不同在于哭泣是对自我的释放，从来不会被沾染上避世或自我保护的想法。后者是爱好，或可是一个人的组成部分，乃至于是独一无二的标志，可外在的毕竟是外在的，无论有意无意，这些都是手段或曰表达方式。一旦要认真下去，穷究下去，撕破虚假，都是可有可无。而我们也不会认为去掉这些习惯和爱好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只不过是有了这些我们能够更容易地从人群中将他们准确地辨识出来。然而一旦丧失了像“哭”这样的最原始、最本能的释放情绪的行为，魏晋名士们才是真正的形神不复相亲。
由此看来，我们或可从这些名士们特立独行甚至独一无二的行为中归结出他们放荡洒脱。不遵距度、不羁名教的风度，然而终是表面的、肤浅的，“形而下者谓之器”。相反的，人性行为学认为，哭泣是一个消除压抑和不良情绪的无意识过程，在这个几乎连他们自己都隐化了的广莫之野，流露出来的情感正是最原始的与不加规整的，这“哭”之庞沛情感正是他们真实风度的写照。由此我们得到有关他们风度的几个描述——
一曰真。“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是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传统的名教受到挑战，士人们乐于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一方面是对“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恐惧，一方面是对自由的玄学思想的推崇，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以真性情来对抗伪说教。在这里，自由与真实是密不可分的，混乱偶然间留下了真空，名士们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表达真的自我，而“哭”恰巧就是最好的自我宣泄。
二曰广。魏晋名士们生活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有着太多的忧虑。“魏晋时期那些渴望生命、热爱生命的人,面对生离死别,自然会有彻骨的哀痛与感伤。哭亲人、哭朋友、哭家国,一片哭泣声,凄怆哀千古。”?偏偏有人还不止于此，《晋书?阮籍传》记载:“时率意独驾,不由路径,车迹所穷, 辄痛哭而返。”又
载:“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阮籍这位爱哭的名士，既哭母亲又哭自己甚至连素不相识的“兵家女”也为之大恸。有鉴于此，名士们不仅未能忘情，反而因为太多的生离死别、家国感慨而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每每在哀愫暗生之时就情不自禁，“不能喻之于怀”。从而在感悟周围一切事物时，也被周围的事物感动着，有着超出各种限制的情感力量。
三曰私。以上所举十例之中，没有为己所哭的，然而几乎所有的哭泣最后都是泣者思及己身而发，从他人之亡感受到了生命的短暂与孤独。时光荏苒，岁月犹如白驹过隙，“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人谁不善始，鲜有克厥终。”?阮籍的话道出了所有魏晋士人们的担忧与恐惧，但却又别无他法。《世说新语?言语一一》载: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
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桓温则用无言的泪水显示出士人们的心声，白云苍狗，人生短促，在与生命规律的斗争中，即便超越了世俗的纷争，士人们依旧没有丝毫胜算，除了感慨时光之无情，岁月之催逼，以及在名与利上花费了太多，又能改变什么呢,
“哭泣是人类共有的情绪，哭泣是人类独有的行为。”?魏晋之人均是有情之痴，他们虽超脱了名教的羁绊，却自始至终没能逃脱情感的追捕，最后心甘情愿的为了世俗化的纷纭事物去恸哭。魏晋人常言“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已经指明，他们并不是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圣人，尽管有超然于物外的智慧，却依旧享受那种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这样的选择或许在今天看来并不怎么高明，但却也正是魏晋那独一无二的风度的写照。
参考文献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3】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中华书局 2010】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 重庆出版社 2009】
?【刘义庆著 朱碧莲、沈海波译注《世说新语》 中华书局 2011】 ?【宗白华《美学散步》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房玄龄《晋书》 中华书局 1974】
?【武卓斐《此是有情痴——<世说新语>之“哭”》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0】 ?【陈伯君《阮籍集校注》 中华书局 1987】
?【卢茨《哭泣》 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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