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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蓼竹黑蓼竹 黑蓼竹 黑蓼竹黑蓼竹 吴先生的家乡是一只咚咚喹。 黑得发亮的蓼竹做成三寸长的咚咚喹,实际就是短而小巧的竹箫。不过吴先生家乡的人都习惯叫咚咚喹,小指肚大小五个椭圆的眼儿。吴先生家乡的音乐一般只有五个音阶,宫、商、角、徵、羽,但并不少缠绵和曲折,似乎少得只是半音的矫情过度,蜿蜒之中已明确指向了顶端,吁吁地不屈不挠地爬了去,又如泄地下来。 便有许多明朗或朦胧的图画。 吴先生离了家乡有四十多年。走的时候在一个白雾茫茫的冬。吴先生的家乡时常泛起如云如海浪的白雾,层层叠叠地包裹了山、包裹了路,还有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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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蓼竹 黑蓼竹 黑蓼竹黑蓼竹 吴先生的家乡是一只咚咚喹。 黑得发亮的蓼竹做成三寸长的咚咚喹,实际就是短而小巧的竹箫。不过吴先生家乡的人都习惯叫咚咚喹,小指肚大小五个椭圆的眼儿。吴先生家乡的音乐一般只有五个音阶,宫、商、角、徵、羽,但并不少缠绵和曲折,似乎少得只是半音的矫情过度,蜿蜒之中已明确指向了顶端,吁吁地不屈不挠地爬了去,又如泄地下来。 便有许多明朗或朦胧的图画。 吴先生离了家乡有四十多年。走的时候在一个白雾茫茫的冬。吴先生的家乡时常泛起如云如海浪的白雾,层层叠叠地包裹了山、包裹了路,还有人。送行的人跟在吴先生身后三五步之远,只听见草鞋在砂泥路上磨出响亮的声音,看不清人脸,更看不清平常所见满山的翠绿和活的兔儿、野鸡之类。一片无垠的白茫茫使吴先生在冬日的清晨打了个冷噤。他凄凄惶惶地站住了脚声地嘟囔了一句: "不走了。"脚步声在飘浮的前方遥遥停下来,送行的两条汉子恭顺地无关紧要地等着他。吴先生那时才18岁,严格说是虚岁。行前,妈替他扣紧颊下的枇杷扣,泪眼婆娑,不停地抬手擦。妈说你放心地去,我这是凰眼,你还不知道?妈确实害眼病,曾经很明媚的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外渗出泪水,洗出一圈红边。妈说男人家的世界是在外面。这话自然是有出处的。所以吴先生虚岁18的那年决计参加青年救国军,很果敢地去闯一回世界,替自己替妈争一口气回来。 如果在那个白雾迷茫的清晨,吴先生突然改变主张,很难说以后是一些什么样鼢隋景。虽然依照一般的惯例可以作出通常的想象,但人生的许多偶然性肯定无法排除。不可改变的只属于已经发生的事情。那天接下来的情形是大雾越来越浓,一团团像煮开的水无声地咆哮着翻滚,从远远的渺茫地方向吴先生脚下涌来,自得甚至暖昧,厚厚实夹地充满了让人踩踏的诱惑。吴先生那时手提小藤箱,脑子里纷纭复杂又一片空白地站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种无所依傍的恐惧像渐渐涨大的雾笼罩了心的全部。 他就那样傻呆呆地站着。 送行的汉子催没催过已记不得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浓重的混沌之中,一只鸟儿叫了起来。那肯定是一只羽毛华丽的鸟儿,浑身墨绿如锦缎发亮,头顶却有一点血红。它高高地伫立在云松的顶端,向天空扬起了脖子。这时它头顶的血红便像一只金色的王冠,它就那样从容地歌唱起来了。起初是长长的上下流动的呜叫,像是一个试探的序言,在稍事停顿之后,便清脆地响起金属般的叩击。鸟儿的利喙啄打着四周沉沉的云海,开始敲出一条弯曲的缝隙,光亮便一丝丝一缕缕透了出来,汹涌的白雾也像是受到某种暗示,缓缓平息了躁动。鸟儿经过一阵急风暴雨的倾诉,酣畅地长鸣,声音穿透云雾,向杳杳远方流去万籁俱寂。 接着不可思议地响起一个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叮当地摇开云雾,就闪现在吴先生面前。后来的几十年里,吴先生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刹那的情形,记忆像一个拙劣的摄像机模糊了若干画面,脑子里只留下白雾中突然冒出的红衫子女孩儿,脸的轮廓在云里沉浮,清晰的是黑发上一层碎玉般晶莹的露珠,密密地闪耀着,非常的清丽。珠帘下女孩儿一双乌亮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友善的好奇,而眼睛的一边有块拇指大的紫斑。 女孩儿背着装满青草的竹篓,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往身后:"喔--嗬嗬二" 山也这样回答:"喔--嗬嗬--" 鸟儿又悠扬地叫了起来,却是越来越近了。一双赤脚踩破雾霭,显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握一管短箫在唇边,那鸟儿的余音尚存。"你是谁呢?" "你是谁?" "你往哪儿去呢?""你往哪儿去?"似乎记得当时是这样互相问过的,但不清楚谁先发问。很明显是见过面的,方圆十里的板桥乡,总是会有见面的机会。后来吴先生就问了: "鸟儿是你叫的?" "那不是鸟儿,是咚咚喹。"少年扬起短箫说。 吴先生就在四十年前的冬日带走了咚咚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两个陌生的少年男女走开的当儿,突然张口叫住了他们,竞向他们索要那根咚咚喹。少年明显的不情愿,在薄雾中扭转开身子,将惊异和不屑"哼"的一声吐出来。吴先生以自己都难解的固执重复要求,并打开藤箱,准备拿出几块银圆。银圆其实来之不易妈在板桥乡受到十分的敬重,是因为她坚贞地守着活寡,一步也不迈出吴家的大门,爹在吴先生尚于襁褓之中时告别家人,考入黄埔军校从此没再回来。爹忙着天下的大事,对老家的婚姻也不甚满意,只是不定时地辗转寄回些钱来,让吴先生母子维持度日。妈将银圆锁在暗柜里,夜深人静之时常拿出来一遍遍清数,吴先生童年的梦中总是闪动着母亲在灯下孤零零的身影。吴先生深知银圆的贵重,但他还是忘乎所以地拿了出来,要换取那根短小的竹管。 少年显然是极大地愤怒了,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吴先生,肩膀一耸一耸像跳动的火山。这时,久久沉默在一边的红衣女孩儿出人意料地说:?给他吧,田佬。" "给他吧,田佬。"女孩儿又一次说。 于是,那只乌黑发亮的咚咚喹就随了吴先生。在以后的时日里(吴先生给竹箫的两端打上了铜箍,细细地闪烁着沉甸甸的光泽,音色随着人慢慢地成熟。这当然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吴先生从台北的夜市上精心挑选了一个小巧的丝袋,将咚咚喹佩戴在腰间,仿佛一把短剑的模样,伴着吴先生始终若有所思的脚步轻轻地晃动。家乡。 吴先生揣摩了四十多年。 竹女和田佬从薄雾笼罩的垭口走到平坝上时,做梦也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平常的早晨,会给他们一生的命运带来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在当时,他们实在只有年轻鲜活的心,很轻易地发怒、悲哀,又很轻易地快乐起来。 走下山头的路上,太阳已有力地刺破了雾障,树叶上跳动着朝阳金色的光斑,滴溜溜像一串珠子。竹女用最大的耐心开导和劝慰田佬,竹女说,一支咚咚喹算得什么呢?让我爹再做一支给你就是了。竹女的爹是远近闻名的篾匠,能做各种精细的竹器,也常做笛子和箫,送给远近的人。田佬看竹女殷殷的笑容,脸上的阴郁也就化去大半,但心中总有一团莫名的伤感,使他在那样一个云开日出的早晨只能勉强地笑着。红衫子在前面蹦蹦跳跳,竹女回眸一笑说,你还不高兴么?我给你吼句山歌子。吴先生的家乡都把唱歌说成吼歌,自然有一种山里人的直率。 当下竹女便唱了龙船调,那是一支很多人都唱过的歌。一个年轻的妹子走到一条河边,问哪个来背我?河边的柳树丛中应声答道:我就来背你嘛!很撩拨情绪的一支歌,从很久很久以前传下来,一直唱到以后的年月。当然这地方还有许多其它的歌,在这块巴山、武陵山脉和秦岭交界汇合之处,纠集成一股具有野性的歌舞之风,从屈原的九歌、天问到民间的竹枝词,充满了神奇怪异。虽然板桥乡篾匠的女儿竹女可以说与屈原毫不相干,但她也会唱很多歌。她这时充满女儿态,想使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高兴起来,于是她唱道:正月里是新年咿哟也。 妹娃去拜年啦哟喂。金啦银儿索, 银啦金儿索, 阳雀叫嘛催那鹦啦哥,催那鹦啦哥。 (白)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 --我就来背你嘛!艄公你把舵扳啦,妹娃你请上船。喂子哟,喂子哟。把妹娃背过河哟嗬喂 吴先生的家乡兴吼山歌。劳作或赶路或约会,男男女女隔山搭岭放开喉咙对歌,不加掩饰地唱出一段段风情,似乎有着山外人不可比拟的开化。而且还有许多时候,说话不方便或不长于表达,也就里,夜深人静之时常拿出来一遍遍清数,吴先生童年的梦中总是闪动着母亲在灯下孤零零的身影。吴先生深知银圆的贵重,但他还是忘乎所以地拿了出来,要换取那根短小的竹管。 少年显然是极大地愤怒了,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吴先生,肩膀一耸一耸像跳动的火山。这时,久久沉默在一边的红衣女孩儿出人意料地说::给他吧,田佬。" "给他吧,田佬。"女孩儿又一次说。 于是,那只乌黑发亮的咚咚喹就随了吴先生。在以后的时日里,吴先生给竹箫的两端打上T乍箍,细细地闪烁着沉甸甸的光泽,音色随着人慢慢地成熟。这当然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吴先生从台北的夜市上精心挑选了一个小巧的丝袋,将咚咚喹佩戴在腰间,仿佛一把短剑的模样,伴着吴先生始终若有所思的脚步轻轻地晃动。家乡。 吴先生揣摩了四十多年。 竹女和田佬从薄雾笼罩的垭口走到平坝上时,做梦也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平常的早晨,会给他们一生的命运带来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在兰时,他们实在只有年轻鲜活的心,很轻易地发怒、悲哀,又很轻易地快乐起来。 走下山头的路上,太阳已有力地刺破了雾障,树叶上跳动着朝阳金色的光斑,滴溜溜像一串珠子。竹女用最大的耐心开导和劝慰田佬,竹女说,一支咚咚喹算得什么呢?让我爹再做一支给你就是了。竹女的爹是远近闻名的篾匠,能做各种精细的竹器,也常做笛子和箫,送给远近的人。田佬看竹女殷殷的笑容,脸上的阴郁也就化去大半,但心中总有一团莫名的伤感,使他在那样一个云开日出的早晨只能勉强地笑着。红衫子在前面蹦蹦跳跳,竹女回眸一笑说,你还不高兴么?我给你吼句山歌子。吴先生的家乡都把唱歌说成吼歌,自然有一种山里人的直率。 当下竹女便唱了龙船调,那是一支很多人都唱过的歌。一个年轻的妹子走到一条河边,问哪个来背我?河边的柳树丛中应声答道:我就来背你嘛!很撩拨情绪的一支歌,从很久很久以前传下来,一直唱到以后的年月。当然这地方还有许多其它的歌,在这块巴山、武陵山脉和秦岭交界汇合之处,纠集成一股具有野性的歌舞之风,从屈原的九歌、天问到民间的竹枝词,充满了神奇怪异。虽然板桥乡篾匠的女儿竹女可以说与屈原毫不相干,但她也会唱很多歌。她这时充满女儿态,想使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高兴起来,于是她唱道:正月里是新年咿哟也。 妹娃去拜年啦哟喂。金啦银儿索, 银啦金儿索, 阳雀叫嘛催那鹦啦哥,催那鹦啦哥。 (白)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 --我就来背你嘛!艄公你把舵扳啦,妹娃你请上船。喂子哟,喂子哟。把妹娃背过河哟嗬喂 吴先生的家乡兴吼山歌。劳作或赶路或约会,男男女女隔山搭岭放开喉咙对歌,不加掩饰地唱出一段段风情,似乎有着山外人不可比拟的开化。而且还有许多时候,说话不方便或不长于表达,也就干脆豪迈地吼出山歌来,代替了语言。这也是吴先生家乡的一种交流方式。因此,在那样幽静的山野小径上,竹女和田佬突发奇想地唱起了龙船调,一点也不奇怪。竹女唱得很卖力,这使她稚嫩的鼻尖渗出些汗,脸也微微地发红。田佬在竹女投入的歌声里感动,6岁的田佬很穷但很有志气,这是板桥乡的老者们公认的,田家的子孙就是具有不同凡响的傲骨,他那时就含着些愧疚地想,不就是一支咚咚喹吗?你怎么小气得这样? 于是田佬也真正地快活起来。 他就大声雄壮地吼道:"我就来背你嘛--!"于是两人情绪高涨地继续吼山歌子,从高高山上一树槐唱到妹妹下河洗衣裳。很嘹亮很悠扬地唱到太阳中天。 后来很多年里,田佬常回想起这天毫无前奏的对唱,打那以后似乎再也没有唱过那么好听的歌。那明明是一个严寒的冬,但记忆中雾散了,风也不吹了,满山遍野温馨的阳光,春天般的可人。竹女婉转清脆的声音缭绕了许多年的光阴。 唱歌的地方叫板壁岩。一座很陡峭的山,明晃晃直立的岩壁,门板一样遮挡了板桥人的目光。吴先生就是从这匹山上走出去的。四十年后,田佬在唱歌的地方碰到穿绿制服的乡邮员。那时有了毛公路,二十多岁的乡邮员苦着脸骑一辆黄泥缠身的单车,硕大的邮包像一个陌生人被动地跟在乡邮员身后。毛路上的石子砸得不够标准,一个个起码有桃核大,乡邮员骑得东倒西歪,骂骂咧咧。田佬平静地看着乡邮员和他的邮包经过。田佬不知道就在那天的邮包里,躺着远在台北的吴先生寄来的一封书信,信封是淡蓝色的,横式的三角封口,比田佬用惯的县文化馆牛皮纸信封大了一圈,毛笔楷书写着吴先生母亲的名字--吴黄氏。 田佬不知道有这样一封信,也不曾想起吴先生这个人。田佬当时刚从县城坐班车回到偏僻的板桥乡来,竹林里有田佬的妻子和儿女。田佬两鬓斑白,早年想要的东西似乎都有了,在板桥乡已经算得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田佬不怎么快活。他在县文化馆当了三十多年干部,养出一副瘦瘦的白脸,社会上都叫田老师,他淡漠地答应着,摇荡着空空的衣服,干硬地从人前走过。田佬交际的人很少,除了上班,情愿独坐在小小的宿舍里,一间两扇玻璃窗的8平米的屋子,墙上有拙劣的字画和单身男人的体味烟臭,床的上端挂一根咚咚喹。 咚咚喹也是黑蓼竹做成的,三寸长,尾部系了一束红红的穗子,很具舞台气氛,黑亮的贴在雪白的粉墙上,像是一只夸张的眼睛。这只咚咚喹是在40年前那个冬日以后做的。那天田佬和竹女带着歌唱以后余下的兴奋,踊跃地冲下山去,见竹女的爹就在冬日的阳光烘照下,眯着眼睛做篾货。篾匠身边堆着长长的青竹,灵秀地卧着,散发出满地的清香。篾匠饶有兴致地剖竹,篾刀像一条活泼的鱼儿,机灵地游过竹的身体,篾匠中指粗大的顶针光芒耀眼。 竹女和田佬跑到篾匠跟前戛然而止。篾匠瞟了瞟竹女汗渍渍的红脸,没有责怪,这在板桥乡也是难得的。女孩儿家吼山歌没什么不可以,但须到一定年龄,而且也不能不分时辰地随意抛洒歌声。倘若有这样的男子女子,一概被称作"晃晃",近似后来称"二百五"的意思。篾匠对女儿的娇宠超出了一般尺度,女儿所有的行为几乎都被篾匠欣赏和容忍,因此当时虽然时已正午,而灶里冰凉,火坑里也没有一罐热茶,女孩儿应做的事都一概搁置着,篾匠也只是满怀慈爱地瞪了竹女一眼。 竹女生气勃勃的双腿疾步向灶屋走去,她想赶快给爹烧把火,先炒出一碗香喷喷的黄豆,炸几个红辣子,让爹喝着酒,再用小火焖洋芋饭,二面黄,一嚼喀嚓喀嚓。走到灶屋门口,竹女突然想起事情,扶住门框转身说道: "爹,我把那支咚咚喹送人了。" 篾匠浑身一颤。田佬记得,篾匠就是那样如电流通过似的全身痉挛了一下。 "你送谁了?"篾匠问。 "送给吴家那个学生了。他的样子是出远门,硬是要硬是要,我就叫田佬递给他了。" 篾匠盯住竹女,眼神变幻喜怒哀怨,一番番像多变的云。篾匠后来没吃饭,心事重重地喝了杯蒙头酒,长声叹道: "竹女呀竹女!" 第一次将嘴唇触到短箫的顶端,怯怯地吁出一口气,竟是极为陌生"呜--"的一声。吴先生吓了一跳。他往头顶的甲板上方望去,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天,灰蒙蒙的,身子不能动弹,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 18岁的吴先生,长着端正的鼻梁,于干净净的一张脸,任何粉刺和斑点都没有。昃先生带着 山里少年的勤奋朴实,露水一般的朝气从板桥乡进到县城,又从县城下到汉口,从汉口又不断地向南,梦也似地上了这惊心动魄的海船。吴先生逐渐明白了一种恐惧。 恐惧曾在板壁岩那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油然而生,那仿佛只是一个提醒。它更像一个深藏讹诈的不速之客,在一个个完全预料不到的时候陡然出现,令人心悸。有在月白风清的夜晚;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有在失意的关口;也有在走运的光景,人生时时与恐惧相伴,这是吴先生40年后在返回板桥乡的遥遥途中闭目想到的。 那天手提小藤箱走到县城,年轻的心里踌躇满志。县城在滔滔长江岸边,巍峨地盘桓在陡峭的瞿塘峡谷之上。父亲年少时曾在县城念过公学,是受人夸赞的文武双全的才子,吴先生凝视县城青暗忍痛舍弃,还有一条家织的厚厚床单,土黄底子烂漫的天蓝花纹,粗糙踏实,透着一股子奶香,很叫吴先生不忍,但叠起来有四块方砖大小,怕是累赘,也就只好叹气丢下了。还多出来几双布鞋,厚实邦硬的底子,青布帮,一丝一扣。吴先生将这些东西打作一包,心想明早找个亲戚寄放一下,日后回来再取或托人带回板桥去。 到后半夜,严格讲吴先生还没有入睡,他在许多人的裹夹之中艰难地侧着身子,突然就响起了嘈杂声音。门口一边连串"快点"的催促,屋里乱成了一锅稀饭。天空是漆黑的,兵们在院里烧起了一堆火,借此光亮行动。吴先生自认为行动是极快的了,但他走出房门时不由惊慌地发现,院子里影影绰绰已排列了队伍,而他已是最后一个。 "你瞧瞧你那副熊样!"有人暴喝道。 火光将吴先生的影子投射到脚下,他看见一个蜗牛的形象,庞大的背压住两条细腿,行走吃力。军官拽住他的背包,胳臂往怀里一抽,吴先生就连人带背包歪倒在地。军官使足劲踢了两脚,庞大的背包哗啦一下散开,砖头似的掉出一本本书来。那人弯腰拾起一本,就着火光翻了翻,扬手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 吴先生那时很年轻,富有弹力的身子奋然跃起,要去抓拿那本唐诗。吴先生扔掉床单和糯米粉,但决没想到要扔掉那几十本线装书。吴先生憧憬做一个风流儒雅的军人,念过黄埔军校的爹曾多次郑重地来信叮嘱儿子要读书,家存的线装书流传了好几代人。军官眼疾手快,从侧面闪过来,给了奋不顾身的吴先生"啪"的一记耳光。 在吴先生昏沉的记忆里,四周是一片可怖的黑暗。黑暗中隐约响着人的窃笑和叽叽咕咕,却看不清一个完整的模样。吴先生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大火有滋有味地嚼着一页页古老的纸张。吴先生在步人社会的第一个夜晚,五雷轰顶地目睹古书和理想葬身火海。 就在火堆一尺多远的地方,突兀出现了那支黑色的咚咚喹,鲜红的火焰像是给它油漆了一层生动的颜色,那物件似乎随时能同吴先生一样勇猛地弹跳起来。吴先生那时真切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相知相遇,他伸出手猛地攥了它,心里袭来一阵剧痛。 那是一种火烧火燎的剧痛。在吴先生的家乡,客人来坐的地方叫火坑,火坑如一眼四方的残井,一年四季烘着磨盘大的陈年柴疙兜,没人时用滚烫的火灰掩住,来了人用烧火棍轻轻一拨拉,便噼啪有声地溅出火星,眨眼燃烧起来。火坑上方吊一根梭钩,挂着的铜罐日夜在火苗中熬煎,煨出浓而香的酽茶。吴先生闲坐时,看腾腾的火苗舔那铜罐,一层层要揭了那皮似的,茶汁油油地浸出来,铜罐边沿泛出一圈滋滋有声的碎沫。吴先生后来心里的痛感就是这样一种熬煎的痛感。他那时心也太稚嫩,怎受得了火焰不停地焙烤?他就那样坐在海船的底舱里吹了声箫。 呜的一声着实让吴先生吓了一跳,他羞涩地四处张望,像不小心砸碎了什么东西,但心里奇异地升起一种盈盈的波澜。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很可靠的成分,一丝丝填进吴先生空落落的仓库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吹了一声。 接着,又吹了一声。 眼前于是滑出家乡清绿幽凉的山,一条条白绸般晃动的溪水清凉地淌下来,浸润了一滩含浆的小花,淡紫、淡红、淡黄、淡白,在清风中摇曳。这时便有一群群摇头晃尾的白鱼玲珑得 数清了小刺,徐徐地游来,在吴先生的小腿上咬啮,分明扯动了细细的汗毛,麻酥酥的痒痒传遍了全身。脚趾同时渗进了河底卵石的凉意,滑溜溜地裹满了青苔。那青苔碧绿地飘动,像女子风中的长发。于是,不能不掬起一捧水,满满地吮进口里,清凉穿过齿缝,柔和地降到。 篾匠说:"我把你许给了吴家。" 那是在40年前大雾日子的第二天晚上。竹女洗刷了锅碗,利落地关紧猪圈鸡窝,神思慵懒地坐在竹躺椅上,窗外急急地掠过冬H的寒风。篾匠和竹女不会知道,那股风在神秘的夜空里穿行,像一伙蒙了黑布的武林高手,几个时辰之后将穿过巴峡,卷走大堆线装书化作的黑蝴蝶,一片片留在荒凉的峡谷之巅。 四十多年以后,吴先生和田佬对坐在神女酒家的条几前。田佬说:"罗篾匠把竹女许给了你。"吴先生脸上毫无表隋。吴先生空如无物地凝视着酒家茶邑玻璃外的黛青山峦,老人斑随着嘴的嚅动而牵扯不停。干瘦的田佬及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会抓起条几上的茶盅直直地朝那人砸了过去。 田佬那时更是年轻气盛,他想也没想,猛虎下山地撞开罗家精巧的竹门,一脚踢开篾匠做活的竹凳。 "为什么?"他吼道。 "你真想知道么?"篾匠习惯地眯细了眼睛,怜悯地看着田佬。"竹女把那只咚咚喹送了人。"篾匠说。 "咚咚喹?"田佬愕然。 "是的,就是那只咚咚喹。我从前发过愿的,咚咚喹跟谁,竹女就跟谁。" 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竹子,那是一根黑色的蓼竹,黑得通体没有一丝儿杂色。它在一片翠绿间或谷黄的竹林中像一条昂首翘立的黑蛇,让篾匠大为震动。它老远老远就召唤着篾匠的目光,牵引着壮汉气喘吁吁地爬过刀削的板壁岩,沿着那条隐匿的清泉走来。他站在这根独一无二的黑竹前久久下不了决心。黑竹犀利地沉默着,篾匠罗篾匠不知道他选中的女婿四十年后才来到他的面前。他那刊躺在板壁岩一处凹陷的山坡上,米大的红蚂蚁穿梭在他置身的狭,、空间里。罗篾匠过去的经验长出一蓬蓬乱糟糟的青草,覆盖了他能头顶。吴先生怅然站在这个土堆前,模糊地想起在泥泞的小径上,一个裹黑丝帕的汉子眯着眼走过来,背十几个层层码起的背篓,零星吊一串串竹筷篓、竹梳、竹钩,汉子总是困难地侧身让他走过,说:"吴学生,上学堂去?" 吴先生那时千千净净穿一身白竹布褂子,说:"嗯,上学堂去。"板桥乡的人敬重学问,沾了书的人不足先生就是学生,很尊重。篾匠凭着咚咚喹认定吴先生作女婿,也许还彳r这样一层道理。而田佬虽然是田土司十九代孙,毕竟只是q,,1仃r老先生的私塾1多f,蹬一双草鞋依稀地捕捉老先生讲孔夫子三T(弟子七十贤人。田佬(岁便已是种田的好手,当雪亮的犁头随着嘴里漫不经心的吆喝深深地翻卷起褐色的泥土,或是薅过的田块如梳理整齐的女孩儿,快感便一阵阵涌来。 田佬很喜欢过乡间的H子,尤其喜欢带着满脚泥和一身劳乏钻进绿莹莹的小河哗哗地撩水从头洗净,然后舒坦地斜靠在河滩上,看淡蓝的炊烟从一幢幢房顶上升起。竹女就唱,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 --我就来背你嘛! 简直就是按部就班的事情。篾匠早就眼含默许地看着田佬帮竹女砍柴挑水,在早晨的对歌声中醺醺而睡,但咚咚喹的易主让他不能不改变主意。 田佬希望能从虚掩的屋门里看到竹女。田佬站在场坝里同篾匠对峙,但始终没听见竹女的动静,田佬焦躁得大声叫喊起来: "竹女,竹女,你说话呀。" 篾匠说:"你不用喊了,竹女帮吴家嬷嬷挑水去了。" 田佬站在高坎上,果然看见红衫子的竹女换了绿衫子,扭动着腰肢,将两桶盈盈的水担在肩上,往陌生的路去了。 过了很久,田佬就对篾匠说:"我只求您一件事。"篾匠说:"何事?" "替我做一支咚咚喹。" 篾匠久久地沉默。"好的不容易,你要知道。""我知道。" "要黑蓼竹才行。""我就要黑蓼竹。"篾匠嗅出田佬的眉头里,祖上留下的颐指气使。田家土司盘踞 板桥方圆一千多年,田土司做过朝廷的命官,骑着高头大马系一串西南匪贼的首级晋京。直到清朝雍正皇帝改土归流,将不愿意归顺的土司赶人板壁岩上的溶洞,困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土司养出一身白毛,率先自刎于洞中,板桥的土家人才受汉官知府统辖。 田家做了平民。但田家后人爱皱眉头的习惯没有改变。篾匠叹口气说:"好吧,我给你做一支咚咚喹。" 五吴先生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吴先生写往板桥的第一封信其实很早,那信找不到邮局投递, 就随着吴先生上了海船。后来又写过好多,每写一封就吹一回短箫,吹完了就将那信也烧了,心里换来一片宁静,仿佛那信已远远地去了,灵性地飘荡而去了。板桥那边的母亲自然会点燃一盏灯,拿在手上展开了细读,一边读一边扯起手巾拭眼,--母亲的眼不好。 吴先生不知道,真正寄到板桥的第一封信着实让不少人着了难,吴黄氏死去快二十年了,吴家没有第二个亲属,他们是三代单传的外来户。商量要退回去,但想想情不容,老人们都记得吴先生当年文静的样子,一点也不招人嫌。于是乡长做主,将信当众拆开了,读信的人是板桥乡最好的中学教师。信其实很简单,信的内容像长了翅膀转弯抹角地飞遍了全乡,吴先生离家四十多年还活着,但没有妻室儿女。 两者都令人惊讶。 吴先生离家时是一个翩翩少年。板桥的水土滋润人,这是人所共知的,到了那岛上,风来得稠密,粘腻的皮肤显出一层暗黄,吴先生始终没长胖。 吴先生当了兵但没打过仗,这是千真万确的,没有板桥乡传说的那么吓人。吴黄氏活着的时候,日夜留了门,又害伯又希望儿子突然空降了下来,像一只老鹰扑扇着翅膀落在场坝的石磨上。但显然不可能,吴先生在母亲盼望的时刻却是做了川菜馆的跑堂。 吴先生家乡的口音同四川话相仿。原因在吴先生的家乡地处三省交界处,湖南湖=四,地图偶尔出现差错时,板桥乡会归了湖南或匹f。家乡人都爱吃辣子,早些时候的山歌里有这样的句子:想吃辣椒不怕辣,想当红军不怕杀。吴先生自小长大辣椒拌饭,很适合在川菜馆做事。 吴先生那段日子里有一节风波。一个扫清堂面的午夜,伙计阿四神秘地对他说:"吴,阿换说你在外面养了三个女人。" 吴先生懵懂了一阵,半天才义愤填膺地明白过来,一时间浑身热血冲动,顺手就将一叠汤汤水水的盘子掷了过去。阿换正坐在店堂角落里装牙签,头一低,盘子在玻璃窗上砸出个五彩缤纷。 阿换瞪着大眼说:"我没说。我就是没说,谁要说我说了把证人叫出来,三人六眼讲个明白" 吴先生稍微冷静,不便把阿四讲出来,阿四曾反复强调,不准说是他说的,吴先生点头答应过。吴先生后来觉得自己一时的冲动很幼稚,三个女人算什么呢?女人对男人来讲越多越好,世人心底深处是这样认为的。但那时吴先生是一个洁白无瑕的青年,虽然每天满头热汗地来回于脑满肠肥的吃喝男女中间,但做一个人物的梦始终未完全破灭。人物要一个好名声,吴先生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上牌桌子,严以律己。吴先生只在梦中幻想过清纯可爱的女友。 他那时嘶哑了嗓子:"你别扯别人,就你要给我说清楚。" 阿换拿腔作调地站起来:"谁说的?啊?谁说的给我站出来,啊?"阿换练过气功(但在吴先生一脸决绝的神色前,脸也发了白,虚张声势地咋唬着。老板珍娘冷冷地站在柜台后面看了一刻,突然张口说道: "一个大男人,说这种碎话。" 珍娘的声音不大,但像锥子一样。阿换越发脸白了去,干巴巴地挥动着胳臂,缩回到灶间。后来珍娘把吴先生留了下来。珍娘说,你别生气,啊?这种话听得多了,早传到我耳里,我只是不信。阿换这帮人没别的,就是妒忌,看你人年轻,千干净净的,又看我平素对你颜色好了些。这世上,哪有人不说人的,不听也就罢了。 吴先生点头,心里很宽慰。 但回到自己的小屋,一袭月光铺了满地冷清,静静地望着窗外浩淼的夜空,吞下一口冰凉的白水,不由伤感起来。人活着真是不容易。在店里吴先生沉默寡言,阿换几个几次要邀了一起去喝酒,吴先生也不多加解释就谢绝了。看他们一伙热热闹闹的,不眼热也不讨厌,随各人的去。吴先生一心想的是个人的追求,对于别人的长短从不计较,但四周仿佛布满了陷阱,阴森森地等着你,无论怎样迈步都被人算计了去。吴先生的四肢便漫出一阵阵心灰意冷。 怎么会专盯着我呢?怎么会说是三个女人?一个两个似乎还不够?仿佛一朵洁白清馨的花儿被泼了污浊,心里怎么也干净不起来。那时是盛夏,屋子里火热,汗不停歇地从额上背上粘粘糊糊地往下淌。吴先生心想,活着这么累,究竟图什么呢?吴先生在那样一个晚上又吹起了短箫。嘴唇贴上去,屏了气一吹。屋子里就好像有了一个活物,那是除 吴先生之外的一种力量。起风了,长长地掠过,呜--呜--平缓优雅的长风。于是板壁岩的树叶儿轻轻地翻卷起来,燕儿一般上下盘旋舞动,二点都不悲哀,似乎以为这样的姿态是永久的,而落下去是一瞬间的。重要的在于过程而不在于结束。风快了些节奏,短促疾利,嗖嗖有声,松树林如麦浪摇摆出起伏,涛声如遥远的滚雷,唱出"啊,啊--"的赞美。这样,活动的似乎不是风,而是整个苍黄的山川。如同吴先生曾在列车上感到的不是列车的移动,而是大地和天空的行走。 实质还是风的力量,风来自铅灰色的无垠天空。天的深处伸展出一个无限放大的隧洞,无影无踪地释放出呼呼有声的力来。风到了丛林里便有了黑的颜色,这一笔占据了画面的大半,剩下的三分之一是板桥乡千古不变的高山和小河,随着风歪斜着树梢。 吴先生的脑子里若明若暗的,浮现出这样一幅中国画,在庞大而显得微小的板壁岩前,人更是微乎其微了。 突然感到,一切伤感和恐惧都毫无意义。 吴先生这样思想的同时,一些重要和不重要的人物正生下来,或正在死去。 田佬的妈当年就说:"你何必非娶竹女不可呢?竹女脸上恁大一块泪痣,竹女的命不强。" 田佬不爱听,一溜烟走得远远的。田佬爬到高高的山上,往坪坝里捕捉竹女穿红衫子或绿衫子的影子。田佬想逮住一个机会问竹谷"那么,农人的门咯吱咯吱地开了,婆娘儿子揉着眼打出一个大大的呵欠,真正地苏醒过来,"布谷--!"人们忙乱起来,挖田的,挑粪的,播种的。鸡匆匆地叫上五更,羊儿牛儿哞哞,农人忙得四脚不停。渐渐又到了晚霞缀满天空的时刻,鸟儿带着满足和不想泄露的倦怠,长长地呜叫着归人山林 队长沉醉良久。田佬的箫声使他想起家乡的梆子,若不做军人他本是戏班里的一个琴童,于是队长带着欣赏地说:"田佬,今后县里是要办了剧团,你就到剧团去。" 后来队长到县里当书记,真的办起了剧团,把板桥乡的土改根子田佬招了进来。 如果罗篾匠不做那样一支咚咚喹呢? 许多事情会有想不到的发展。至少篾匠的死。 篾匠在阳佬催过三遍之后,确实感到小能小来理会这样一件事。他其实是留心的,赶场的路上,挖药的二,他都留意过,但没柏发现心中希望的黑蓼竹。那时吴先生走了好几年,点爵 信都没有。竹女的身材相貌都长到了极致,罗篾匠的于脚却开始迟缓起来,老人们常说的"心到手不到"。 天上当然只有一个太阳,那天在那岛上炎炎地照着,满街刺目的阳光。横挂着烫金招牌"独一家"川菜馆里,老板珍娘那天化了妆,眼睛抹出浅蓝,很幽远的两片,波光盈盈。珍娘派人把吴先生从正在营业的店堂里叫进她的卧房,再次认真将吴先生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吴先生骨子里有着武官的精髓,这一点毋庸置疑,吴先生站在那里如钢打铁铸,虽然单薄了些,但找不出一丝儿弯曲。吴先生略含陇郁的眼睛更是令珍娘感动,珍娘开口说道: 珍羧洲靖一亳说:"那么(我们一起来商量个长干的主意" 邶夫街太很热烈很亮,但珍娘的房间里拉上了一道半透明的网眼剔花窗帘(珍娘的睑就浸存了片朦咙之中(而存板桥那地方,天却下荷阿,野融洋溢着一层清新的耷白,像是云,义像是光亮本身。罗篾嘱竹女准时去吴家看看,帮忙做些每H必做的功人。那时情形自巴大的改变,吴家嬷嬷受剑许多陷生人的关注,罗篾忻深知这,叫、鼍,佣乐信了心中的忐忑,照常过子他存这犬甲(:起床的时妖感到烦躁不安,按说下雨天气足阿凉的,罗篾匠却心火难埘,喝下一瓢赢,(说:"山士!"他寻没,路的路走,满山的巴茅如剑戟林立,罗篾匠完全没有日标的在珏钻大半天,一无所状。他颓丧地坐来(想到允诺于千佬的话(感到一份从没有过的沉蚕。他想,算吧然而就在这时,简商是黑光一闪,他发现在他坐的前方,蚨房屋大的青石再而,齐齐盘着两根黑油油的蓼竹。罗篾匠以他的年龄不啦有的敏捷欢呼着跳起来,他毛快地扑上去唯恐它们跑掉似的,扬起于,勺砍刀刷地砍去。 手同时触到蓼竹,冰凉得沁骨。一根倒在他的怀咀,一根倒在地却柔韧地扭动着身子。篾匠顿时炸出一身冷汗,他来不及思索(一手提起那黑蛇的尾巴,蛇头昂扬地伸起来,要来舔噬篾匠的脑袋。篾匠一刀削下去,蛇成为两个部分,疯狂地弹跳着。篾匠就在这时清楚地看见自己左手大拇指上两个红红的针眼,他再一次顾不得思索,又一刀削厂下去。粉红的拇指像新生的蛇头翻滚了几圈,落在那片蓼竹林里。篾匠龇牙咧嘴的一手拉着砍下的黑蓼竹,一手残缺地贴在胸前,神思格外清醒活跃 他很高兴地刮了胡子(穿戴齐整地要往日家去(做过十司的家住着一幢高大破败的吊脚楼,楼的柱头有圆桌面粗大。罗篾匠出门时灭色极甲,坪坝里几乎还没有人走动,于足罗篾匠在岔路口犹豫一下,他忽然想去那片蓼竹林子看一看,如果侥幸还自一根黑色的蓼竹呢? 他就那样去了。远远地,便闻见一股恶臭,死去的黑蛇狰狞缃膀着他,被砍去的头居然找到了身体,很艰难地拼凑到了一起,那情状让篾匠陡然心惊。池闪):眼睛,存亭丛中不见了自己衙全的指头,那像足玻剥去皮的胀人虫,头,义如被毒液膨胀的气球,充满,继续,长的欲望。 罗篾匠本想转身走掉,但毕竟感到一种牵扯。他抑制着恶心和不安(不情愿地挪过去,仔细地端详那离开本休的指头,最后神使鬼差地用一根小棍轻轻拨厂拨。 罗篾匠仰面朝天地倒在那条黑蛇的身旁,黑蛇凝固的双眼,冷冰冰地含着嘲笑。 四十年以后,田佬一行人在长江一处小码头迎接了吴先生。田佬淡淡地注视着这个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干瘪老头,很难想象自己心力交瘁地同他作十年的较量。吴先生从舷梯卜走卜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况的说明,田佬客气地接过他的手提箱,说: "吴先生,你回来了?" 吴先生应着:"唔,晤!"混乱地同人们握着手。 出佬作为最亲密的司乡陪吴先吃饭喝酒。吴先生流醍多汗,在席问频频地擦。田佬去房间为吴先生放了一池热水,用于斌了试水渝(估计币好。 但那时竹女哭倒在地,罗篾匠七窍流血地装进薄薄的棺材一剁8丧的汉了壮烈起舞寸暌,田姥心哩闪过 道恶念,活该!他想,倘若事情不艟_样的焉,一切都小会如此(他摸着那根黑色的妲箭(石竹女抽动的泪人痣,心里涌起阵怜悯的快意: 吴家嬷嬷家卑并不富裕,这在板桥乡家喻户晓。吴家嬷嬷的男、已经有好些年没往家节寄钱,同他的儿子吴先生一样禽如黄鹤二炅家嬷嬷在二岔路曩卖凉茶和糯水粉,这同骨地的了有些小约同,--这是他们彼此都想象不到的。尽管吴家嬷嬷很大气地卖掉手腕上一只卡镯,给篾匠换一棺材。出佬举来说服一爹,将家里从前备下的一副寿料拿出来给篾匠,但迟了一步一田佬因此望着死者肿胀的脸,想活该。竹女从此成了孤女,竹女哭得驶天恸地,叮怜无助地唤道:"田佬!"竹女的眼睛像受到惊吓的兔眼,戚戚地寻找安全。田佬不忍地想起从前。 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白)还是我就来背你嘛! 田佬默默地扶起竹女,环视三问凄惶的竹屋,小声说:"卖掉屋场算竹女?" 竹女鸡啄米地点头:"嗯,嗯!""你不能孤身单人地过,竹女。"竹女深深地点头:"嗯,嗯。" 田佬激动起来: "你想好了,竹女?" 竹女抽泣着点头,"我想好了。过几天我就搬到吴家嬷嬷那眼去,同她做伴。" 后来,田佬的手经常疼痛,难忍的酸麻。而竹女在埋下罗篾匠以后,来到吴家嬷嬷跟前,脸肿得像发糕,清晰的7指棱角分明地印在脸上。吴家嬷嬷虽然眼不好,但还是一下就感觉到了,她一把揽住竹女瘦削的肩膀,完全了然地唤道: "儿啊!--" 竹女头昏目眩地倒在吴家嬷嬷怀里。吴家嬷嬷苍凉地对着东南方喊道:"你可都看见了?你要是还不快快回来,不好好待承竹女,你就一辈子亏了心啦!" 吴先生其实是天天同来的。车儿停稳以后,摊开凉水醪糟汤圆,食客自取自吃,吃完往一个铁皮盒子里放钱,吴先,t看都不看、吴先生不远不近地坐着一张小板凳,神思恍惚地钻进咚咚喹里女了。 呜--啊啊。 --咿呀--啊。 下雪了。纷纷扬扬,可板桥这地方在白雪中仍然有翠绿颜色,树叶并不是全部落尽,尤其松杉,兴致勃勃地接受那花儿似的雪,轻轻抖落,轻轻抖落,依旧绿绿地伸长。小桥凉亭像白了胡子的老人,动住了。 "这鱼不能吃的。"吴先生说。 县长说:"咋不能吃?大补大补。"说着伸去筷子,预备给吴先生敬一箸。吴先生一把压住了县长的手。 "这鱼不能吃。"吴先生坚持说。 后来又上油炸青蛙,两条粉红的大腿一律绷得齐整,像旁入水中。吴先生就在这期间频频擦汗,坐在一旁的田佬低声劝菜,戛先生又一次执著地说: "这青蛙不能吃的。" 说的神态又不像玩笑,没办法往下接话。县长就有些掩饰不住的愠怒。草率每人喝了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条,就说,请吴先生休启吧,意思是散席。大家都纷纷站起来拉椅子,吴先生却毫无感觉地生着不动,凝视着静卧盘中的娃娃鱼,嘴里嗫嚅不清。 后来还是田佬发现,吴先生听力不行。在十分重要的场合,吴凭生就戴上助听器,像一个工作中的报务员。多半时候不戴。吴先生亿乎并不十分重视人们的谈话,宁肯清静了耳朵,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也就难怪同人们交流时,只"唔唔"作答。 因为耳聋,人们又原谅了吴先生,加倍对吴先生热情。吴先生瘃乡的人素来好客,即使陌生的外乡人走到家门V,也毫不见外地谴到屋里,遇上吃饭就吃饭,遇上喝酒就喝酒,吃完嘴一抹自个走人勃是了。田佬原先呆过的剧团最爱唱的就是"请到山寨来做客"、"请嗉一碗油茶汤"之类的歌,大半都由田佬作曲。 但其实吴先生从前耳朵不聋时,也常是别人说话他心不在焉,他自有一个心里的世界。即或 是在与阿兰最亲热的时候,只要有一点、异样的动响,或是阿兰一个未曾出现过的表情,吴先生就立刻全军崩溃。脑子里却油然生出遥远的山和水,寂静地移动着没有点滴声音,这先使吴先生急促的呼吸平缓,继而疯狂的躁动退潮一般消解,剩下一片宁静。温柔的阿兰在这时也忍耐不住红了眼,蛇一样纠缠着他,说: "要你,我要你。" 吴先生久久无话。心里感到很对不住阿兰。 阿兰是岛上人,黑黑的皮肤,凹眼大嘴,出奇的温柔。吴先生从一开始就没问她从哪里来,还有家世光景。吴先生并不打算娶她为妻,只是平静地接受阿兰时时的关照。醪糟汤圆和冰水摊子合成一处,由阿兰照料着,吴先生受聘于邻近一所 小学 小学生如何制作手抄报课件柳垭小学关于三违自查自纠报告小学英语获奖优质说课课件小学足球课教案全集小学语文新课程标准测试题 。这样钱比较够用,后来买了一套旧房,吴先生就与阿兰生活到了一起。吴先生渐渐习惯了阿兰的饭菜,闻出浓郁的海风味道,也能津津有味地吃。阿兰看他吃完,找出折叠得有棱有角的干净衣裳催他洗澡,洗完澡,看吴先生很舒适地躺在竹椅上,阿兰也很舒服,就娇娇地偎上去,任吴先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耳朵,小猫一样呢喃。 "你娶了我吧。"阿兰说。 吴先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地抚摸阿兰,手渐渐慢下来。吴先生动动身子,阿兰感到自己被推了一推,就知道吴先生又要起身摘墙上的箫了。 阿兰逢吴先生吹箫,就一句话不说退到一边。先是远远地坐着,后来独自去到门外,再后来就到街上去逛。终于有一天,阿兰说:"你吹得不好听。"吴先生用一块丝绒擦去箫孔的水汽。阿兰又说:"你以后隔天只吹一回好不好?呜呜的,搅得人心里乱,旁边邻居也不好说,但我看他们都摆出样子了,见了我都不理。" 吴先生沉默了很久很久,说:"是你搬出去,还是我搬出去呢?"阿兰明白过来,流出很多的泪。这样一个人,心都给他吃了,通体的热煨着他,却暖不过来。阿兰后来就流着泪走了,嫁给了阿四,两口子不几年自己开了爿店,也是饭馆,兼营杂货。吴先生帮忙起了个庄幺"不一门"一吴先生的家乡有一处天堑,就叫"不二门"吴先生那晚吹箫恰恰走到那里,雄奇旖旎的风光,云蒸霞蔚。过去传说中,上界来到人间的仙子,都必得经过了这门,显得非此不可。这对于饭馆倒也很具意味,生意格外的兴隆,人们都说沾了这招牌的风水。 也就很难说吴先生这人好不好相处。阿兰说起吴先生,就总只有一句话:"吴先生这个人啦--唉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突然感到,对耳聋的吴先生要说清竹女这样一个人,实在太费劲。严格地讲,吴先主并不认识竹女。田佬和乡长一路再没提起。吴先生终于回到阔别四十年的吴家屋场。那显然是一处好所在,三面环山俨然一把气势庄严的黄色交椅,屋场端端坐在交椅上,占尽天时地利。正前方恰是一马平川的坪坝,远处的板壁岩对着房屋现出一个凹V。挡不住的风水,人都这样说。吴先生的太爷当年选择这所屋场,踩踏了大小五十几个山头,先后请过三个风水先生。啊尼! 大竹盘根。 传说大鹰也来帮忙,传说大猫也来相助。大树飞起做支柱,大竹飞起把天撑,大鹰展翅横起身,大猫伸脚撑得稳。啊尼! 天开地也开啊。 天成地也成。 吴家太爷看好屋场择定吉日挖土造屋,土家的梯玛巫师就是那样唱起开天辟地歌。落难的田家土司的后人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外乡人稳稳当当地填下了基石。 这时吴先生戴一副金丝眼镜,看清屋场大门上挂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板桥小学。屋场很大,走马转角楼,上下两层,几百小学生列队排在校门外,乡音十足地喊:"欢迎欢迎。" 小学搬进来也有了几十年,田佬的儿子眼下在小学当校长,三十来岁很有城府的样子。吴先 生第一封家信就提到要回家拜见母亲,县上的人同乡里商量,屋场怎么办?田佬的儿子很有主见地说:"尊重历史,尊重现实。"于是什么也没动。 其实吴家嬷嬷同竹女后来并没住在这屋场的正屋,只住了屋场根脚从前拴骡子的两间小屋。吴先生一步步走来,吴家嬷嬷若在世,常坐在门前的石槛上,肯定毫不放松的会听见吴先生的脚步声。吴家嬷嬷同儿子相反,后来磨练出极好的听力,每天早晚数着小学校几百个男娃儿女娃儿从身旁蹦跳走过,能准确地叫出其中喜爱的名字来,拉了那小手,塞一个核桃或一个桔子。 当初吴家嬷嬷就眼不好,后来瞎了眼但并不妨碍做活,小漆方桌擦得明光锃亮,摆上一壶清茶两只杯子,过路人喝了茶愿给钱就给,不给也不要。等到傍晚,吴家嬷嬷就收了那散乱的茶钱,数一数掖在兜里,颤颤地端了小桌回屋。 吴先生回来,再也见不到这情形,久闲的小屋朝吴先生扑来一股股霉味和潮气。一张刻花的架子床,长长的条枕和麻布帐子,还都是吴先生熟识的东西。在一个编织精巧的竹篮里,装着一只碧色浅浅的玉镯,还有一双未扎完的袜底。 吴先生曾对阿兰说,我妈有一对玉镯,曾说我将来娶媳妇时给那媳妇一只,得到玉镯的女人才算我妈的媳妇。阿兰明白那意思,阿兰以后不再说娶我的话。吴先生一直固执地以为自己要娶的女人是在板桥的家乡,实在是因为疏忽了时光从身边的流逝。吴先生在很长的几十年里,说到母亲的时候总是隐含天真地称"我妈",忘记了自己已是年近花甲的年纪。 这时,吴先生提过那只竹篮,感到似曾相识。他应该想到竹篮与他日夜把玩的咚咚喹同是出自罗篾匠之手。吴先生看见那只玉镯,又看那绣着梅花的袜底,手工的精细当然不像一个垂暮老妪的女红。于是吴先生指着袜底说: "这个人呢?" 田佬明知故问:"谁?" 耳聋的吴先生戴上了助听器,说:"这个人呢?" 田佬不知怎样回答。田佬早先想原原本本告诉吴先生一些事情,但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与其折磨别人,不如折磨自己,这是田佬几十年后的一点善意。 田佬走到三面环山的屋场里,小雨淅沥。他动情地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大雾的日子,竹女红红的一个影子湿漉漉地欢笑着跑来。田佬吹起了咚咚喹。 呜--呜呜-- 呜哇--呜哇-- 逝去的日子远的近的重叠着闪回。一个5岁的女孩说,但愿我现在是7岁或20岁。如果是7岁,我就认真地读书、读书,考大学、考艺术学院,去唱歌。如果是20岁,我就交男朋友,人来到世上一趟真不容易啊,高高兴兴地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呜哇--呜--呜哇-- 竹女从5岁那年就变成了不会笑的女孩儿。淅淅沥沥的小雨时,竹女担水砍柴的影子风一样地闪过,无声无息。竹女偎着吴家嬷嬷坐在落日的晚霞里,守着黄昏悄悄流去。那时,鸟也倦了,云儿也散了,竹女说,回吧。吴家嬷嬷就扶着墙站起来,说回吧。吴家嬷嬷说:"找个合适的人家吧,竹女。" 竹女看着吴家嬷嬷茫然的双眼,说:"哪能呢?" 竹女夜夜在灯下扎袜底。三面环山的吴家屋场,坪坝上都看得见,一方发白的窗户镶嵌在漆黑的夜里,好多年。 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吴先生说:"你吹的是一段子。" 田佬一曲吹罢,余音散尽之后听见吴先生在身后说话,吴先生两眼着魔似地盯着田佬的咚咚喹。 "黑蓼竹?"吴先生说。"黑蓼竹。" "也是那女子的?"吴先生看田佬缓缓点头。"她叫什么名字?""竹女。" 竹女竹女。吴先生终于为她找回一个名字了。跳荡的记乙终于像一叶小舟靠了岸,吴先生恍然大悟。 直到这时,吴先生眼前的景物才真实起来。在吴先生幻想世界里存在的女孩儿与眼前的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使吴先生相信了某种统一。 吴先生吹咚咚喹并不好听,几乎就没有什么技法,这在田佬文化馆的音乐厅里得到了证实。如果阿兰知道一定会获得某种平衡。那时只有阿兰独自倾听吴先生的演奏,但在文化馆音乐厅里,聚集了县城所有的文化名流,一张张脸兴奋地溢着流光,等待着岛上来的著名音乐家演奏咚咚喹?新建的文化馆在一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灯火倒映在水中,如龙宫仙阁。吴先生到得很晚,旁若无人又若有所思,在人们如饥似渴的等待中,吴先生缓缓地吹起来。 那几乎不是一首曲子。杂乱无章的箫声忽高忽低,像小孩子的淘气,又像老人无奈地挣扎。可吴先生却在习习的晚风中步人了山间小径,月色撩人,斑驳了树叶和河水,长一块紫斑的女孩儿脉脉含情地倚在树下,摘片树卷起来,红嘟嘟的嘴唇含住就吹。清纯如水,水如女孩儿。 吴先生吹得走火入魔,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吴先生听力不弱,声音不是流动在空间,而是响在吴先生的心底。然而聚集在一起的文化人面面相觑,起初都保持一种欣赏的微笑,后来觉出滋味不对,又如皇帝的新装,没人敢首先表示异议。一个勇敢的通俗歌手大胆小声评论:这是什么破曲子?吹得人脑子都要炸了。一语落地,附和声起。 都说吴先生不会吹咚咚喹,比起田老师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一曲终了,田佬上前去握住吴先生的手说,你吹的是一个世界。田佬毕竟反思了若干年。他说吴先生,你为你的日子创造了一个世界,是这样的吗? 吴先生不置可否。 "而我,要为我的世界创造一段日子。你明白吗?" 田佬这些话也许根本没说,田佬不是个擅长咬文嚼字的人。田佬自然听得出来,吴先生确实不是技巧演奏,不像自己后来接受过艺术学校的 培训 焊锡培训资料ppt免费下载焊接培训教程 ppt 下载特设培训下载班长管理培训下载培训时间表下载 ,能婉转地模仿百鸟朝凤的呜叫,能前因后果分明地吹奏出三段体的曲子,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同文章的作法大致相同。但吴先生的箫声里有一种骇然动魄的力量,揪扯着心和幻想,走入另一个陌生的天地。吴先生显然形神分离。 吴先生拿着那只绣有梅花的袜底,欣然说道:"原是认得的。" 无法描述的只是她的容貌,但对于她的形体和气息,犹如伴随着自己的血液和头发,熟悉到习惯。眼一闭她就来了,从一个豆蔻少女到楚楚妩媚的妇人,千百遍地从板壁岩郁郁葱葱的山林走过,挽一只装满青草的竹篓,散发着袭人的芳香。 有太阳,有月色,有清冷的雨天,有寒风凛冽的冬日。她挨次地走来,时隐时现。有了她,吴先生活着的世界里自然是两个人。 吴先生唤她山鬼。 原来山鬼也是有名字的。 竹女竹女,吴先生是一个60岁的少年,切切地唤道。 田佬的咚咚喹是蛇变的。 在于一种狡黠的神奇,轻易的就逗弄了树上的鸟儿,真诚地不知疲倦地呜叫,而田佬早已一路吹着远远地走了。 田佬在那个灿烂的黄昏回到板桥,心里充满了美好的信心。他站在板壁岩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包括吴家屋场在内的整个坪坝,白雾轻柔地覆盖着它们而飘绕在他的脚下。田佬有了宽容和亲近一切的激动。 他刚刚获得一次辉煌。很难说当年队长的好奇使田佬一生阻塞了仕途而弄起了音乐是一件坏 事。田佬创作并演奏的《百鸟迎春》从巴山的峡谷里欢快地传扬开去,田佬庄重地穿上家族的短衣大裤脚,有两道意味深长锁边的服装,一圈圈仔细地用两丈五尺长的黑丝帕包了头。田佬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象征。对着太阳一般明亮的聚光灯,身后紫红的二幕富丽堂皇,田佬就那样举起了咚咚喹。黑蓼竹贴上嘴唇的一刹那,浑身的不安惶惑顿时消失,他的舌头迫不及待地吐出一串串琶音,黑蓼竹身上的孔眼磁铁似的粘连着唇和手指,面上,灯火倒映在水中,如龙宫仙阁。吴先生到得很晚,旁若无人又若有所思,在人们如饥似渴的等待中,吴先生缓缓地吹起来。 那几乎不是一首曲子。杂乱无章的箫声忽高忽低,像小孩子的淘气,又像老人无奈地挣扎。可吴先生却在习习的晚风中步入了山间小径,月色撩人,斑驳了树叶和河水,长一块紫斑的女孩儿脉脉含情地倚在树下,摘片树叶儿卷起来,红嘟嘟的嘴唇含住就吹。清纯如水,水如女孩儿。 吴先生吹得走火入魔,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吴先生听力不弱,声音不是流动在空间,而是响在吴先生的心底。然而聚集在一起的文化人面面相觑,起初都保持一种欣赏的微笑,后来觉出滋味不对,又如皇帝的新装,没人敢首先表示异议。一个勇敢的通俗歌手大胆小声评论:这是什么破曲子?吹得人脑子都要炸了。一语落地,附和声起。 都说吴先生不会吹咚咚喹,比起田老师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一曲终了,田佬上前去握住吴先生的手说,你吹的是一个世界。田佬毕竟反思了若干年。他说吴先生,你为你的日子创造了一个世界,是这样的吗? 吴先生不置可否。 "而我,要为我的世界创造一段日子。你明白吗?" 田佬这些话也许根本没说,田佬不是个擅长咬文嚼字的人。田佬自然昕得出来,吴先生确实不是技巧演奏,不像自己后来接受过艺术学校的培训,能婉转地模仿百鸟朝凤的呜叫,能前因后果分明地吹奏出三段体的曲子,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同文章的作法大致相同。但吴先生的箫声里有一种骇然动魄的力量,揪扯着心和幻想,走人另一个陌生的天地。吴先生显然形神分离。 吴先生拿着那只绣有梅花的袜底,欣然说道:"原是认得的。" 无法描述的只是她的容貌,但对于她的形体和气息,犹如伴随着自己的血液和头发,熟悉到习惯。眼一闭她就来了,从一个豆蔻少女到楚楚妩媚的妇人,千百遍地从板壁岩郁郁葱葱的山林走过,挽一只装满青草的竹篓,散发着袭人的芳香。 有太阳,有月色,有清冷的雨天,有寒风凛冽的冬日。她挨次地走来,时隐时现。有了她,吴先生活着的世界里自然是两个人。 吴先生唤她山鬼。 原来山鬼也是有名字的。 竹女竹女,吴先生是一个60岁的少年,切切地唤道。 田佬的咚咚喹是蛇变的。 在于一种狡黠的神奇,轻易的就逗弄了树上的鸟儿,真诚地不知疲倦地呜叫,而田佬早已一路吹着远远地走了。 田佬在那个灿烂的黄昏回到板桥,心里充满了美好的信心。他站在板壁岩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包括吴家屋场在内的整个坪坝,白雾轻柔地覆盖着它们而飘绕在他的脚下。田佬有了宽容和亲近一切的激动。 他刚刚获得一次辉煌。很难说当年队长的好奇使田佬一生阻塞了仕途而弄起了音乐是一件坏事。田佬创作并演奏的《百鸟迎春》从巴山的峡谷里欢快地传扬开去,田佬庄重地穿上家族的短衣大裤脚,有两道意味深长锁边的服装,一圈圈仔细地用两丈五尺长的黑丝帕包了头。田佬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象征。对着太阳一般明亮的聚光灯,身后紫红的二幕富丽堂皇,田佬 就那样举起了咚咚喹。黑蓼竹贴上嘴唇的一刹那,浑身的不安惶惑顿时消失,他的舌头迫不及待黧童地吐出一串串琶音,黑蓼竹身上的孔眼磁铁似的粘连着唇和手指,使脑子简直追赶不及。这使田佬习惯地皱着眉头,他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雄踞在美丽绚烂的百鸟中间,威严慈祥地倾听它们争先恐后的啼鸣,然后挥动宽大的袍袖,目送它们一只接一只从高耸的峡谷顶上盘旋升腾,恋恋而去。 在一个个华丽的剧场里,人们给了田佬海啸般的掌声。田佬上了北京,进过中南海,黑蓼竹在一双双巨人的大手中传递。田佬回到县城,车站炸了一百串鞭炮,戴制服帽的县长满脸红光地为田佬接风,给他胸前披红挂彩,嘘寒问暖,甚至拍着田佬的肩头说:"小田,找对象了吗?没找让周大姐给介绍一个。" 周大姐是县妇联主任,县长的爱人。当下就凑过来关切地问:"小田,你二十几了?家里还有几人?父母身体还好吗?" 田佬说:"我有对象了,在家乡板桥。" 田佬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一想就想到了竹女。 清楚地记得他后来走到吴家屋场时,吴家嬷嬷的茶摊还没收。那时月儿已出来了,与正在落下的太阳并存,金黄的天空衬着豆芽儿似的弯月,显得时间不早不迟。 "你是谁?"吴家嬷嬷侧着头,聆听他嚓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脸上的平和换了颜色,一种突如其来的愁苦紧张瞬间爬上了她的额头,她心里有一种预感早已产生。 "你怎么不说话?"吴家嬷嬷转着头问。"竹女呢?"田佬说。 吴家嬷嬷脸上的肌肉使劲跳了两下,她抿住嘴唇不吱声。后来塞龛辫索索地摸着墙站起来往屋里走,田佬伸出胳膊拦住了她。 "你把竹女还给我。" "你到底是谁?"吴家嬷嬷无力地问。"你没有权力让竹女陪着你"吴家嬷嬷哆嗦着想拨开挡在胸前铁棍式的手臂,但没有成功。 吴家嬷嬷气喘咻咻地说:"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就要竹女。" "你自己去找她。" "我要你答应我,你让竹女走,让竹女离开你。" 吴家嬷嬷像一片枯黄的树叶贴在墙上,瘦瘦的手指乱颤着撩起蓝底白花的围腰,想擦拭看不见光明却仍然不断流泪的双眼。田佬就耐心地守候在屋场的吊坎下,嘹亮地吹起了咚咚喹。 黄四姐啊!你干啥子?我要送你一只金簪子啊。 你送我一只金簪子干啥子?戴在妹头上啊, 行路又好看,走路有人瞧啥,我的个乖乖。这是一曲欢乐的歌儿,年轻的货郎与姑娘男欢女爱地调情。像 这样的曲子在板桥这块地方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因此田佬可以毫不犯愁地吹上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那跳动的箫声像一粒粒滚动的黄豆,硬邦邦地铺盖了吴家屋场的空间,吴家嬷嬷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心口那时,一伙巴峡的老乡找到吴先生家里,说我们成立同乡会吧。人家河南山东好些地方都有了,我们也得弄一个。于是热血沸腾地讨论了一个晚上,临了大家又传看了一阵那支黑得出奇的蓼竹管子,啧喷不已,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触动。最末了,吴先生就吹起来了,大家显然对箫声的兴趣不如对箫本身,就在声音中陆续散了去,把完整的声音留给了吴先生一个人。 曾经说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先生的箫声里有了一个山鬼的影子,头上插了一圈绚丽的野花,苗条的身影在绿草白石间闪过,有时背一只竹篓,有时抱一只野兔,有时穿了短衣宽裤,端坐在小河边,娇憨地出神,湿漉漉的长发披了一肩。 这与竹女那天的形象有某些相似。竹女下河洗衣裳时已接近黄昏,潺潺的流水亲呢地绕着她的腿,但即刻充满理性地按原来速度往前流去。竹女看不见水的尽头,即使酸了脖子。就有 一处伤感袭扰,竹女吸了21气,后来用棒棰洗完衣裳,月牙儿与太阳并存,时间不早不迟。竹女就抖开长辫,弯腰洗了起来。 后来就听见了咚咚喹。竹女蓦然心跳,她几把挽起了长发。竹女回到屋场的时候,没看见吊坎下的田佬,只听见急如爆豆的咚咚喹在空中作响,吴家嬷嬷歪倒在墙边。 "你快走开,竹女。" 吴家嬷嬷最后哀哀地说。 吴先生回到被烧过祖传线装书的县城。码头朝上百十步石阶像漫长的天梯,好在两边堆满了黄澄澄的柑子柚子,一个个伶牙利齿的娃儿满口乡音地招呼:"柑子啊,三峡的柑子啊--" "石头啊,三峡的石头啊--" 还有用一个个盛满清水的脸盆放上奇形怪状的三峡卵石叫卖的,吴先生的家乡对石头司空见惯,不想这物件竟也是如诗如画,能换了钱来。 "买一个吧,满天星。"招呼的是一个老妇人,手上举一块淡灰底色有墨汁溅开细致花纹的石头。 吴先生在一行人簇拥下只遥遥地望了一眼,心里很喜欢那石头。后来的许多天里,一直后悔当时没停下来,将石头买了去。吴先生接到家乡来信是在三年以前,回信是热情洋溢的表弟,自称是吴黄氏娘家表兄弟的儿子。吴先生不知道当年母亲的小轿来自何处,但信中却详细回顾了历史,说是抗战中吴黄氏一家与相处甚笃的亲戚逃离战火纷乱的南京,悄悄来到巴峡小城,沿的是一条大江。表弟代表所有的亲人时刻期待吴先生回到家乡。 来信自然使吴先生受到极大震撼。母亲的去世原在意料之中,但一经证实更令人伤痛欲绝,欣慰的是没想到家乡还有许多亲人,原以为吴黄二家冷清了的。以后的半年之中,吴先生往日空荡荡的信箱里经常出现来自大陆的陌生笔迹,各种哀婉悱恻的语气,表兄表妹姨侄外孙女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吴先生一一回信。吴先生那时已小有资产,家境稍显出优裕。在自家小花园里,吴先生衣着整洁,老而不衰挺拔的身材,琅琅地拖长声调念: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乌,时鸣春涧中。又能写一手绝好的书法,尤其擅长楷书和狂草,两种迥然不同 的字体凭心情的平静或不平静畅然流出。至于资产,全是珍娘和阿兰关照所为。二十多年前,两个女人就同心合力地照料吴先生的生活,将他的一点薪水积攒起来买了股票,这后来据说有了一大笔钱财。究竟多少,吴先生却并不想太知道,那仿佛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有了家乡的来信,吴先生的脸上显出骄傲,像一个多年不露富的财东偶尔被人发现以后所流露的矜持和自傲。他说:我要回家了。"口气自豪得很。 但吹完箫,脸上甚为迷茫。箫是每晚必吹的。吴先生与田佬吹箫的时间不同,吴先生是工作完了吹,田佬后来则是工作才吹,平常连看也不看。吴先生一贯在自己的箫声里行走,通常是清亮的小河空寥的峡谷,恬淡的坪坝,极为亲切和熟悉。但收到的来信多了以后,画面中竞有了热热闹闹的人群,嘻嘻哈哈地笑着嚷着,扰乱了惯常的画面。就有一种难言的恐惧和陌生,吴先生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推迟归期,待到终于不能不上路的时候,似乎全然没有了早先的激动。 在吴先生回到巴峡的日子里,各种各样的亲戚果然都迎候着。吴先生就如一只羊,走到哪里,一群胖瘦高低不一的男女就簇拥到哪里,七嘴八舌热心地说话。吴先生在招待所的301房间一刻也没有安静过,吴先生坐在正中的沙发里,像一个沉默的靶子,任在座的人射击。 在一片嘈杂之中,吴先生会突然舔舔嘴唇,说道:"那首歌呢?"就像啄食的麻雀堆里丢了颗石子,小雀儿们在一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和声音,但仅是一瞬间,更为纷繁的声音马上接着响起:"哪首歌?""怎么想到歌"?"哈哈,表舅还会唱歌?"看吴先生没有回答的意思,大家自然又去讲别的话,都明白这老人听力不行。 吴先生悠悠地想,在无数的画面中,那女孩,做山鬼的,红嘟嘟的唇分明一启一合,唱着一支歌,但却怎么也听不清。她究竟唱的是一支什么词的歌儿呢? 吴先生的心回到板桥却没有回到家乡。 田佬在吴家屋场吹过那段被吴先生称为"一段子"的曲子以后,嘴唇第二日突然就肿胀起来了,脸的下部丰满得像七月的瓜。田佬近三十年没吹咚咚喹了。 竹女那时凄厉地喊道:"别吹了--"竹女迎风站在三面环山的金色土坡上,张开双臂像要飞翔的大鸟。 竹女在埋葬吴家嬷嬷的第二天,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吴家的什么东西都没动,井井有条地被擦拭整理过,基本如吴先生后来见到的模佯。石缸里也挑满了水,青竹扁担似乎还留有竹女肩膀的余温,竹篮里斜放着玉镯和未扎完的袜底。人们山上山下林子里小河边到处都找遍了,猜测竹女会不会是去寻死,或是远远地找了何人相好。想想都不像。只有田佬伤心地明白,竹女是远远地走了。 她那么单薄的身子怎样在荆棘丛中行走呢?翻过板壁岩,那边还是望不到边际的山,竹女知不知道这一点?罗篾匠的女儿过去从来没走出过板桥,她怎样膛过陌生的河流,面对一张张变化不定的面孔? 田佬想吹一段咚咚喹:"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我就来背你嘛--!"但他恐惧地发现,黑蓼竹喑哑了。他宁可相信是自己嘴唇的毛病,满怀希望地请别人试吹,都只是"噗、噗"的声音,像秋日的连枷在场坝里打谷。 黑蓼竹从此只能挂在墙上,如一只瞪大的眼睛,狰狞地看着田佬。田佬最初是将黑蓼竹锁进了柜子,后来又藏进床下的纸箱,但无论放在哪里,只要他一坐下来,便能真切地感到那地方塞牵地响起,仿佛一条光溜溜的黑蛇不慌不忙地向自己爬来。田佬甚至感觉到那蛇爬过的地方留下蚕丝一般发亮的粘液,感到那蛇头蓄谋已久的饥渴。他好几次极力忍耐住狂叫,砰砰地打开房门,找借口招呼些人来,当着人打开柜子或纸箱。并没有蛇。黑蓼竹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一只冷冰冰的眼睛,讥诮地看着田佬。 田佬几十年都没有过安静。 其实什么都很淡泊,对于人、对于名利、对于享乐等等,但就是不安静。严格讲,田佬没什么错,从一开始就没做错过什么事情,奇那声音由低到高,穿透了峡谷千重山万道岩,于是,又有一群群白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云一般聚集,浑黄的江面上或高或低盛开了星星点点的白花,随着歌唱的鸟儿一起飞升,又一起坠落。舒缓的齐鸣,啊-那万年的峡谷也回应,啊--啊--天上人间,响彻了这歌声。 "这就是那支歌。"吴先生说。 "我回想了四十多年,总没想完整。"吴先生这样对吹箫的田佬说。田佬拿着那只黑蓼竹的咚咚喹,凄然一笑。田佬的唇刚刚消肿。 "我那天吹的不是这支。这支才是真的。"田佬说。 吴先生试探着拿过来,就似乎有一股灼热嗖地钻进了心里。他取出挂在自己腰问的那支咚咚喹,两道黑光咄咄逼人地凑到一起,一支暗红,一支暗绿,像一对孪生的兄弟,长短粗细分不出彼此。吴先生抚摸良久,刷刷流出两行热泪。 "从今天以后,就只剩你一支了。"田佬说。"为什么?" "我要砸碎了它。"田佬说。 吴先生大惊。田佬已从他手中拿过那支暗红的黑蓼竹,他举起它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看了看,仿佛要找出什么斑点,然后猛力向江边耸立的礁石摔去。人丛中一片惊叫。但那黑蓼竹与礁石相撞,只不过是像蛇一样弹跳了两下,丝毫无损地翻滚着,落在一片金黄的沙滩上。 一只妇人的手拾起了它。卖三峡石的老妇人,梳一个过时的发髻,看不出是五十还是六十年纪,一双时而浑浊又时而清澈的眼睛。"你何必摔了它呢?"妇人说,"我用这块满天星与你换, 好么?"田佬怔怔无语。 "你是谁?"田佬问。 "你是谁?"妇人有些生气地反问。"你从哪里来?"田佬急切地问。"你从哪里来?"妇人嗔怪地说,"你真是个怪人,你这些话,问过 我好多次了,总跟你说不清。"妇人留下那块硕大的满天星,攥着黑蓼竹慢慢走去。转身的当儿,吴先生清楚地看见,那妇人的左眼旁边跳动着一块紫斑。吴先生想叫唤一声什么,还没吐出口的时刻,"扬子江号"轮的汽笛拉响了,一行人簇拥着吴先生上了船。 吴先生站在船舷边,眼望着越来越小的巴峡码头,通往板桥的小径由一条白线化归了山林。吴先生摸摸腰间,硬硬的,佩剑似的一条丝袋。 吴先生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原载《十月》199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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