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热津斯基：奥巴马的外交政策

布热津斯基：奥巴马的外交政策 奥巴马的外交政策 美国著名国际政治学家布热津斯基(Zbigniew Kazimierz Brzezinski)在2010 年 1-2 月号的《外交》杂志上评论了奥巴马的外交政策。他认为，奥巴马在上任不到一 年的时间里，对美国的外交政策进行了巨大的调整:美国不再视伊斯兰世界为敌人， 反对恐怖主义的全球战争也不再是美国的主导战略。美国希望成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之间的公正的协调者;美国试图和伊朗进行关于核武器的谈判;美国试图更多地用政 治而非军事的方式解决阿富汗问题;美国希望和俄罗斯、中国和拉丁美洲发展更加友 好的关系。这一切使得他能够当之无愧地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是，由于受到金融危 机的影响，奥巴马在第一年内主要关注的是国内的经济问题，他的外交战略并未得到 很好的贯彻。因此，布热津斯基呼吁，奥巴马要“从美好的希望转变到大胆的行动” (from hope to audacity)。 在布热津斯基看来，奥巴马遇到三个短期的问题，三个长期的问题。短期的问题 性质类似于危机管理，长期的问题则需要战略的考虑。三个短期的问题是:以色列和 巴勒斯坦的和平谈判，伊朗的核武器问题以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布热津斯基承 认，中东地区和伊斯兰世界对美国日益增加的仇视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起源于旷日持久 的巴以冲突。拉登发动的“9?11”恐怖袭击表明，如果巴以冲突不解决，美国也是 受害者。但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自己是无法达成协议的。以色列太分散、太强大(too divided and too strong)，巴勒斯坦太分裂、太弱小(too divided and too weak)。美国应 作为外部的协调人，提出基本的议程。布热津斯基提到三点建议:第一，巴勒斯坦难 民不能返回以色列境内，这是以色列出于安全考虑绝对不会答应的。第二，耶路撒冷 分治。西耶路撒冷可以作为以色列的首都，东耶路撒冷作为巴勒斯坦的首都，而旧城 接受国际管辖。第三，领土划界和互换。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划界应以1967 年分界 线为基础，但要有些领土互换，以色列北部和南部位于西岸的地方应补偿给巴勒斯坦。 美国和联合国长期驻军在约旦河岸，以减少以色列对安全的担忧。布热津斯基认为， 对伊朗采取过于强硬的态度只会增加德黑兰强硬派在国内的影响力。如果美国对伊朗 实行禁运，而禁运会影响到伊朗中产阶级的生活，则禁运的效果会得不偿失。但是， 对美国来说，尚不得知的是，即使美国采取缓和的对话姿态，伊朗是否会积极响应。 更关键的是，美国需要在战略上考虑清楚，究竟是把伊朗转化成美国的盟友，甚至是 以色列的盟友(伊朗在巴列维王朝的时候曾经是美国的盟友)，还是要认定伊朗一定 会和美国对抗，并成为中东的不稳定因素,谈到阿富汗的时候，布热津斯基认为，塔 利班并非全球性的反革命运动，也不是恐怖分子，其对西方不构成直接的威胁，采用 政治的手段要比单纯靠军事手段更有效。在解决阿富汗问题的时候，要团结巴基斯坦。 布热津斯基谈到，如果这三个问题不解决，将会出现中东和谈以失败告终、美国对伊 朗发动战争、美国增加对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派兵的局面，这将使得美国陷入漫长的孤 独、自我毁灭的冲突，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也将因此衰落。 布热津斯基认为美国遇到的长期问题是俄罗斯、中国和欧洲。他强调，美国和俄 罗斯之间既要加强双赢的合作，也要对历史有足够的现实认识。美国应在格鲁吉亚和 乌克兰问题上更加强硬，否则俄罗斯的扩张野心就会更甚。他承认中国的崛起的确是 和平崛起，不过中国的国际战略过分考虑自己的利益，应该以建设性的合作态度将中 国纳入全球治理体系，而且要注意到，中国在很多地区都开始有更大的影响力，比如 朝鲜、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等，而这些地区对美国的利益都是至关重要的。美欧 之间的同盟对美国来说非常关键，但是，对全球事务有影响的欧洲国家只有英国、德 国和法国。遗憾的是，英国首相的政治前途岌岌可危、法国总统过分沉迷于个人名声、 德国首相眼界不开阔，这使得一个统一且有全球影响力的欧洲难以形成。 布热津斯基还谈到，国内政治因素也对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形成了掣肘:其一，外 国的游说集团无孔不入，它们能影响国会，国会又对总统施加压力;其二，意识形态 的力量降低了外交政策的质量，在外交政策讨论中充满了煽动、个人恩怨、空洞辞藻; 其三，美国人对国际事务出奇的无知。在这种背景下，奥巴马要想在外交政策上成功， 就必须领导众人，而非被众人领导。总的来看，布热津斯基对奥巴马第一年外交政策 是比较失望的。他的担心是奥巴马设定的目标过高，但执行不到位。一流的战略、二 流的执行，要比二流的战略、一流的执行差得远。 美国外交事务委员会的高级研究员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在2010 年1-2 月 号的《外交政策》杂志上也对奥巴马的外交政策进行了点评。他谈到，历届美国总统 的外交政策，都受到四位伟人的影响:汉密尔顿、威尔逊、杰斐逊和杰克逊。汉密尔 顿主张美国要有全球战略，而全球战略的目标是保障美国在全球的商业利益;威尔逊 也主张美国要有全球战略，但全球战略是为了推销美国的民主和人权;杰斐逊反对美 国有太多的国外干预，他认为管好美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杰克逊派是Fox News 的 观众，也即美国的草根阶层，他们怀疑汉密尔顿的政策是受大企业指使，觉得威尔逊 的理想主义是空中楼阁，也瞧不起杰斐逊派太过软弱。 乔治?布什的外交政策是典型的汉密尔顿派。克林顿的外交政策一半是汉密尔顿， 一半是威尔逊。结果，在对巴尔干或卢旺达是否提供人道主义干预问题上，或是在对 中国的人权问题上，克林顿政府内部存在着尖锐的分歧。小布什上台后，先是杰克逊 派，对外交事务并不感兴趣，但是，“9?11”之后，杰克逊派的态度有了改变。杰克 逊派认为谁敢打美国，就要坚决还手。小布什发动对伊拉克的战争，首先是杰克逊派 的理由:萨达姆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跟基地组织有牵连，但是事后证明，这都是子 虚乌有的指责，于是，战争的理由变成了威尔逊式的:美国发动战争是为了先在伊拉 克，后在整个中东地区建立民主制度。 奥巴马首先是一个杰斐逊派。他认为美国在国际事务中树敌太多、战线太长，将 使美国付出昂贵的代价，而美国要是想输出民主，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做好民主的表率。 杰斐逊派还认为美国在国际事务中插手过多，会对国内的民主制度带来负面影响。杰 斐逊派相信，哪怕一个国家不是民主政体，一样能够成为国际社会的守法公民，不必 强迫伊朗或利比亚变成民主国家，才能和它们建立长期互利的关系。如果奥巴马能够 成功，他的外交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会像尼克松和基辛格的外交胜利。尼克松希望能够 从越南战争的泥沼中抽身，奥巴马希望能够从阿富汗和伊拉克撤军;尼克松在中国还 在搞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同中国建交，奥巴马也希望能够破除意识形态的羁绊，和穆 斯林世界修好。 但是，在一个美国霸权的时代，奉行杰斐逊派的外交政策会遇到很多困难。威尔 逊派会认为总统放弃了理想，杰克逊派会觉得总统过于软弱，是个胆小鬼。奥巴马自 己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杰斐逊派。杰斐逊派认为，美国的民主是美国土生土长的，根本 无法对外出口，但是奥巴马却胸怀美国的使命感。他是一个杰斐逊和威尔逊的结合。 但这两种传统一旦互相抵触，可能会造成最糟糕的结果。当年，伊朗国内的反对派要 求巴列维国王下台，巴列维本来打算进行血腥镇压，以维持其统治地位，但是遭到卡 特的反对。卡特总统刚上台的时候，雄心勃勃地希望在他的任内结束冷战，结果是苏 联占领了阿富汗、伊朗扣押了美国人质、美国的军事开支不减反增、美国在中东越陷 越深。如果奥巴马不能调和其内心中的杰斐逊和威尔逊，那么奥巴马可能会变成第二 个吉米?卡特。有趣的是，在第3-4 月号的《外交政策》上，发表了吉米?卡特的一 封义愤填膺的回信(President Debate)。坦率地说，米德的文章的确略显轻佻，他称奥 巴马的外交政策最坏的结果是卡特式的结局，在这篇文章中，却对卡特的外交政策仅 仅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是，米德的睿智之处，不在于批评奥巴马或卡特，而是指出了 美国总统们在外交事务中不可调和的精神分裂症，这是美国的精神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