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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稗类钞 徐珂编143优伶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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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稗类钞 徐珂编143优伶类清稗類鈔 清稗類鈔  優伶類     像姑 都人稱雛伶為像姑,實即相公二字,或以其同於仕宦之稱謂,故以像姑二字別之,望文知義,亦頗近理,而實非本字本音也。朝士之雅重像姑者,殆以涉迹花叢,大干例禁,無可遣興,乃召像姑入席,為文酒之歡,然亦未必謂真個銷魂,不食馬肝,即為不知味。如王文簡公、錢牧齋、龔芝麓、吳梅村輩,詩酒流連,皆眷王紫稼,畢秋帆且持狀元夫人以去,動於情感,亦尚無傷大雅,固未可與斷袖傖奴同日而語也。 伶人所居曰下處,其萃集之地為韓家潭,櫻桃斜街亦有之,懸牌於門曰某某堂,並懸一燈。客入其門,門房之僕起而侍立,...

清稗类钞 徐珂编143优伶类
清稗類鈔 清稗類鈔  優伶類     像姑 都人稱雛伶為像姑,實即相公二字,或以其同於仕宦之稱謂,故以像姑二字別之,望文知義,亦頗近理,而實非本字本音也。朝士之雅重像姑者,殆以涉迹花叢,大干例禁,無可遣興,乃召像姑入席,為文酒之歡,然亦未必謂真個銷魂,不食馬肝,即為不知味。如王文簡公、錢牧齋、龔芝麓、吳梅村輩,詩酒流連,皆眷王紫稼,畢秋帆且持狀元夫人以去,動於情感,亦尚無傷大雅,固未可與斷袖傖奴同日而語也。 伶人所居曰下處,其萃集之地為韓家潭,櫻桃斜街亦有之,懸牌於門曰某某堂,並懸一燈。客入其門,門房之僕起而侍立,有所問,垂手低聲,厥狀至謹。俄而導客入,庭中之花木池石,室中之鼎彝書畫,皆陳列井井。及出,則湘簾一桁,瀹茗清談。門外僕從,環立靜肅,無耳語聲,無嗽聲,至此者,俗念為之一清。 光緒中葉,士大夫好此者尤盛,韓潭月上,比戶清歌,誠足為點綴昇平之一助也。 伶互相語而指其所交之客,則曰老斗。 京師雛伶皆躡靴,必離師獨立始履,而僕亦稱之曰主人矣。堂主之子曰少主人。伶出見老斗,憑其肩,致寒暄。資格深者,伶直呼其字。曰爺者,疏遠之詞也。 伶既出師而積有餘資,得蓄雛以自立,而自身尚周旋於酬應場中者,固數數覯。然亦有侘傺無聊,幾難存活者。或有詩詠之曰:「萬古寒滲氣,都歸黑相公。打圍宵寂寂,下館 【 戲館也。】 晝匆匆。飛眼無專斗,翻身即輭篷。 【 相公之落拓至甚者,每至輭篷為龍陽君。】 陡然條子至,開發又成空。」孽海中而有如此苦惱,人不知也。 客飲於旗亭,召伶侑酒,曰叫條子。伶之應召,曰趕條子。光緒中葉之例賞,為京錢十千,就其中先付二千,曰車資,八千則後付。來時,面客而點頭,就案取酒壺,徧向座客斟之,眾必謙言曰:「勿客氣。」斟已,乃依老斗而坐,唱一曲以侑酒,亦有不唱者,猜拳飲酒,亦為老斗代之。 老斗在劇場,為臺上素識之伶所見,戲畢下臺,趨近老斗座,屈膝為禮,致寒暄,曰飛座兒。嘉慶時,或作《都門竹枝詞》云曰:「園中官座列西東,坐褥平鋪一片紅。雙表對時交未正,到來恰已過三通。坐時雙腳一齊盤,紅紙開來窄戲單。左右並肩人似玉,滿園不向戲臺看。簾子纔掀未出臺,齊聲喝彩震如雷。樓頭飛上迷離眼,訂下今宵晚飯來。」 老斗飲於下處,曰喝酒。酒可恣飲,無熱肴,陳於案者皆碟,所盛為水果、乾果、糖食、冷葷之類。酒罷,啜雙弓米以充飢。光緒中葉,酒資當十錢四十緡,賞資十八緡,凡五十八緡耳。其後銀價低,易以銀五兩。銀幣盛行,又易五金為七圓或八圓,數倍增矣,然猶有請益者。 老斗與伶相識,若已數數叫條子矣,則必喝酒於其家,大率必數次。或為詩以紀之,中四語云:「得意一聲拏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資格深時鈔漸短,年光逼處興偏濃。」拏紙片者,老斗至下處,即書箋,召其他下處之伶以侑酒也。點燈籠者,酒闌歸去時之情景也。 老斗之飯於下處也,曰擺飯,則肆筵設席,珍錯雜陳,賢主嘉賓,旣醉且飽。一席之費,輒數十金,更益以庖人、僕從之犒賞,殊為不貲,非富有多金者,雖屢為伶所嬲,不一應也。 老斗之豪者,遇伶生日,必擺飯。主賓入門,伶之僕奉紅氍毹而出,伶即跪而叩首。是日,於席費犒金外,必更以多金為伶壽。簉座之客,且贈賀儀,至少亦人各二金,伶亦向之叩首也。       伶有花榜 官署文告之揭示,俾眾周知者,曰榜。若文武考試之中式者,其姓名亦次第列之,亦曰榜。就會試而言,則有狀元、榜眼、探花諸名目。而京朝士大夫旣醉心於科舉,隨時隨地,悉有此念,流露於不自覺。於是評騭花事,亦以狀元、榜眼、探花等名詞甲乙之,謂之花榜。光緒壬寅春季,蜀南蕭龍友訂壬寅杏譜,於菊部之俊秀者取十名,評其姿態,述其家世。譜中首選為安華堂主人王琴儂, 【 像姑之最著名者。】 次朱幼芬,次姜妙香。王溫文爾雅,舉止大方,朱俊偉,姜明麗。且朱能書,姜善畫,並師吳根梅。根梅日必一至二伶家,抗顏據講座,彬彬儒雅,方駕橫渠矣。       京伶狎妓 宣統時,京伶日事冶遊,如姚佩秋、佩蘭兄弟之於泉湘班喜鳳、松鳳班雙喜,日夕狎媟,醜聲四播。而南妓花翠玉至非梅某不歡,都人咸詫為異事。宋芸子觀察育仁則謂兩美相合,惺惺相惜,此情理之可言者。惟潤卿之嫁俞振庭,玉仙之嫁田際雲,則甚不可解。振庭面首不佳,際雲年逾不惑,而潤、玉二子,在北里中極負盛名,何求不得,而乃甘與賤奴為伍,真奇聞也。       角色 俗稱娼優之著名者曰角色,亦曰名角。蓋古有角妓,以藝相角勝為優劣,故今謂娼優等色藝足以自樹一幟者曰角色。 角色又曰腳色,蓋梨園以副末開場為領班,副末以下老生、正老、老外、大面、二面、三面七人謂之男腳色,老旦、正旦、小旦、貼旦四人謂之女腳色,打諢一人謂之雜,此江湖十二腳色,固元代院本之舊制也。 京師梨園角色將成之時,必遍遊京、津附近一帶,以歷試其能,然後重返都門,聲名突起,始得稱為名角。若藝成之伶,在京演唱,無人過問,不得已而出京者,則呼之曰下天津。 角色命名之義,實寓勸懲。正末,能指事之當場男子也。副末,即昔之蒼鶻,以其能擊賊,故謂為鶻。狙,淫獸,狐屬,後譌曰旦。狐,扮官者,後譌曰孤。靚,取義於傅粉墨供笑諂也,後譌曰淨。猱,猛獸,食虎腦,亦狐屬,故以猱為妓之通稱。又元人雜劇向有十二科,而以神頭鬼面、烟花粉黛為最下乘。 或曰,戲中角色,都凡生、旦、淨、末、丑、貼、副、外、雜九種,後人求其解而不得。有謂皆反言者,如生有鬚,是老而將死,故反言生。旦為婦人,昏夜所用,故反言旦。末本用以開場,故反言末。淨本大污不潔,故反言淨。外充院子,日常在內,故反言外。丑皆街猾,雞鳴不起,故反言丑。此說亦自有致,然非本義。其本義蓋皆以人色分定其名,間以標誌符號,特伶人粗傖,識字無多,始而減筆,繼而誤寫,久之一種流傳,遂為專門之名詞,明知其誤而不可改矣。譬如外,員外也。生,生員也。末,末將也。副,副帥也。小旦,小姐也,先去女旁,後又改且為旦,但圖省筆而已。丑,醜之代音字也。淨,須淨面而後繢,方能著彩,此符號標誌也。貼,須貼花鈿也,亦符號標誌,言與旦之素裝不同也。雜,雜色也。九種名稱,此為確解。 京劇角色之名稱,曰生、旦、淨、丑。漢劇則別為一末、二淨、三生、四旦、五丑、六外、七小、八貼、九夫、十雜十行。末即京劇之白鬚生,淨即京劇之大面。 【 大面之名,見於《樂府雜錄》云:「大面出於北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對敵,擊周師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此舞以效其指麾擊刺之容,謂之《蘭陵王入陣曲》。」】 而漢劇分淨為紅淨、黑淨、粉淨,紅淨如姜維,李克用,黑淨如高旺、包文正,粉淨如姚期、曹操等是也。生即黑鬚生,旦即青衣,外即做工老生及文武老生,貼即花衫,夫即老旦,雜即武二花,丑則京、漢文武皆同。 二黃各劇,以正生為多,故正生為二黃之中堅,其他皆副材也。亞於正生者惟武生,則以工架為能事。 武旦分三派,一專講技擊,一專尚柔術,一專講排面。 花旦派別最多,大抵不出閨門旦、 【 即青衣旦。】 頑笑旦、刀馬旦、 【 與武旦微別。】 粉旦數種,而以口齒犀利、情態逼真為貴則一。 京班分青衣旦為二派,一為二黃花旦,一為梆子花旦,各以一人專習,無兼唱者。二黃花旦則口齒須鋒利,梆子花旦之唱工尤須以京艷取勝,令人有百回不厭之能力而後可。 花旦須得喜怒哀急四字訣,二黃花旦有喜字怒字,而無哀字急字,如《雙沙河》、《破洪州》等戲,四字不能得一字,《鴻鸞喜》、《馬上緣》等戲,僅占一喜字,尚不能痛快淋漓,《探親相罵》、《烏龍院》等戲,僅占一怒字,均不能令閱者奪目。梆子花旦如《新安驛》、《胡蝶夢》、《紅梅閣》、《烈女傳》、《日月圖》等戲,則兼四者而有之。餘如《梵王宮》、《真珍珠》、《拾玉鐲》等戲,但缺一怒字,而唱工亦至可聽。要之,態度須深沉,裝飾貴素淨,大雅不凡,無兒女氣者,斯為上品。 俗呼旦腳曰包頭者,蓋昔年伶人皆戴網子,故曰包頭。晚近則梳水頭,與婦女無異,乃猶襲包頭之名,誠哉觚不觚矣。 京旦之飾小腳者,昔時不過數齣,舉止每多瑟縮。自魏長生擅名而後,無不以小腳登場,足挑目動,在在關情,其媚人之狀,若晉侯之夢與楚子搏焉。 丑角以優孟、曼倩為先聲,開幕最早,伶界以此為最貴,無論扮唱與否,均可任情談笑,隨意起坐,不為格律所拘,相傳唐明皇曾為之。至本朝,高宗亦嘗扮此,故人人尊視,異乎其儔。此角以利口為長,而真有學力者,究以臺步技術並優者為上。崑曲無論矣,若在皮黃,則以能唱《羣英會》中之蔣幹,《弔金龜》中之張益,有白有唱,諧正兼行者為首選。 戲園中有跑龍套者,其品格甚低,而其為用則甚大。每逢要角登場,此輩必全數出臺,或執旗吶喊,或跕班助威,實戲場中不可少之附屬品也。 伶界有所謂戲包袱者,言無所不能,若衣包然,生旦淨末之裝,悉可收貯,故以包袱名,殆隨取皆是也。伶界亦頗重之,班中亦不可少。蓋拾遺補闕,若醫門敗鼓之兼收;問字傳聲,作野寺閒鐘之待叩。先輩之儀型在目,雖不能效而能言;劇場之詞句填胸,雖不可歌而可風。其人或本名伶,或原雜外,非廢於病,即限於天,窮老可憐,令其飲啜於此,亦梨園養老之不可無者也。 燕舞環歌,女伶遠祖,近三百年,當以陳圓圓為第一。圓圓為李自成唱崑曲,李不勝其柔細,而自唱秦腔,殿下皆呼萬歲。以是知其善於扮唱,非妓實伶,不僅能琵琶工小調已也。傳者謂其色甲天下之色,聲甲天下之聲,一侍明思宗,再侍李自成,三侍吳三桂。三桂因圓圓沖冠一怒,乃出關借兵,其人有關世變,實非常人可比。外此則顧眉樓扮《燕子箋》一劇,亦舉國若狂。李麗貞教其女香君學歌,蘇崑生輩復為之按腔譜節,遂亦名蓋南都,聲動朝列矣。 女伶之以生、淨、丑、外、末諸角著者,雖不乏人,然終不若旦之易於出色當行,殆限於天稟也。且若輩唱曲,以童聲為貴,教者防護甚密,若與人通,則歌喉不復圓潤,發口轉吭,便已知之。 京師舊無女伶,光、宣間始有之,固不若天津、奉天、武昌、上海之久著也。 臺灣之梨園子弟,垂髫即穴耳,傅粉施朱,儼如女子。       伶之派別 伶人初無所謂派別也,自程長庚出,人皆奉為圭臬,以之相競。張二奎名在長庚下,于三勝英挺華發,獨據方面,是為前三派。汪桂芬為長庚琴師,譚金福亦在長庚門下,平日模楷,各自不同。長庚既謝世,分道揚鑣。桂芬則純宗長庚之法,譚鑫培已旁得三勝之神,惟孫菊仙特立孤行,不事阿附,說者已謂其有似二奎。然茲三人,亦能確乎不拔,謂為後三派亦無不可。夫所宗何派,即有何劇之長。長庚所長為《文昭關》、《取成都》、《戰長沙》,而桂芬與之相同。三勝所長為《李陵碑》、《捉放曹》、《烏盆記》,而鑫培亦精。二奎所長為《迴龍閣》、《乾坤帶》、《打金枝》,而菊仙亦並能焉。譚派 【 即鑫培。】 之人,如張毓庭、王雨田、貴俊卿,皆確守榘矱,不可劘滅。汪派 【 即桂芬。】 惟王鳳卿一人,魄力自雄。孫派則雙處既老,後起無人。至於奎派 【 即二奎。】 中人,昔有楊月樓、爐台子等,後惟許蔭棠、白文奎。王九齡一派,昔有王仙丹,後惟時慧寶而已。若夫作工,則賈洪林具有典型,此外皆不足當正流焉。       徽班世家 嘉慶以還,京師蘇班日就衰微,徽班乃遂錚錚於時。班中上流,大抵徽人居十之七,鄂人間有,不及徽人之多也。其初入都,皆操土語,僑居數代,變而為京音,與土著無異。伶界最重門閥,而徽、鄂人後裔之流寓在京者,大抵均世其業,稱為世家。諸家姻婭相連,所居皆在正陽門外五道廟一帶。       伶人畜徒 京師伶人,輒購七八齡貧童,納為弟子,教以歌舞。身價之至鉅者,僅錢十緡。契成,於墨筆劃一黑線於上,謂為一道河。十年以內,生死存亡,不許父母過問。 同、光間,京師曲部每畜幼伶十餘,人習戲二三折,務求其精。其眉目美好,皮色潔白,則別有術焉。蓋幼童皆買自他方,而蘇、杭、皖、鄂為最,擇五官端正者,令其學語、學視、學步。晨興,以淡肉汁盥面,飲以蛋清湯,肴饌亦極醲粹,夜則敷藥遍體,惟留手足不塗,云洩火毒。三四月後,婉孌如好女,回眸一顧,百媚橫生。惟貌之妍媸,聲之清濁,秉賦不同,各就其相近者習之。或曰,八九歲時,恆延師教曲於家,必先習鬚生而喊嗓子,每日黎明,至廣漠之處,或林邊水隈,隨意發聲,由丹田衝喉直呼,彷彿道家之鍊呼吸。久之,愈喊愈宏,則登場發聲,自能充滿四座。若喉小,始習青衫,其次習小生,貌劣者習花臉,纖妍而嗓不高者習花旦。蓋伶界最重鬚生,其次青衫,其次花旦,小生又其次也。 童伶學戲,謂之作科。三月登臺,謂之打礮。六年畢業,謂之出師。鬻技求食,謂之作藝。當就傅時,鷄鳴而起喊嗓後,日中歸室,對本讀劇,謂之念詞。夜臥就溼,特令發疥,癢輒不寐,期於熟記,謂之背詞。初學調成,琴師就和,謂之上絃。閉門教演,師弟相效,禁人竊視,凡一嚬笑,一行動,皆按節照式為之,稍有不似,鞭箠立下,謂之排身段。凡此種種,皆科班所必經,其難其苦,有在讀書人之上者。故學者十人,成者未必有五。劇詞滿腹,無所用之,不得已,乃甘於作配角,充兵卒,謂之擋下把。否則為人執役,謂之潤場;料量後臺,謂之看衣箱;前臺奔走,謂之拉前場。伶人至此,一生已矣。       王紫稼風流儇巧 王稼,字紫稼,一作子玠,又作子嘉,明末之吳伶也。風流儇巧,明慧善歌。順治辛卯,年三十矣,從龔芝麓入京師。先至常熟,告別於錢牧齋,牧齋乃為送行十四絕句,以當折柳,蓋於贈別之外,雜有寄託,諧談無端,讔謎間出也。詩云:「桃李芳年冰雪身,青鞋席帽走風塵。鐵衣毳帳三千里,刀軟弓欹為玉人。」「官柳新栽輦路旁,黃衫走馬映鵝黃。垂金曳耬千千樹,也學梧桐待鳳凰。」 【 自注:時聞燕京郊外夾路栽柳。】 紅旗曳製倚青霄,鄴水繁花未寂寥。如意館中春萬樹,一時齊讓鄭櫻桃。」「篳篥休吹蘆管喑,金尊檀板夜沈沈。莫言北地無鸜鵒,乳燕雛鶯到上林。」「多情莫學野鴛鴦,玉勒金丸傍苑牆。十五胡姬燕趙女,何人不願嫁王昌。」「壓酒胡姬墜馬妝,玉缸重碧臘醅香。山梨易栗皆凡果,上苑頻婆勸客嘗。」「閣道雕梁雙燕棲,小紅花發御溝西。太常莫倚清齋禁,一曲看他醉似泥。」 【 自注:王郎云,此行將倚龔太常。】 「可是湖湘流落身,一聲紅豆也沾巾。休將天寶淒涼曲,唱與長安筵上人。」「邯鄲曲罷酒人衰,燕市悲歌變柳枝。無復荊高舊徒侶,侯家一嫗老吹箎。」 【 自注:以下三首寄侯家故妓冬哥。】 憑將紅淚裹相思,多恐冬哥沒見期。相見只煩傳一語,江南五度落花時。」「江南才子杜秋詩,垂老心情故國悲。金縷歌殘休悵恨,銅人淚下已多時。」「灰洞溟濛朔吹哀,離魂昔昔繞蘇臺。紅香翠暖山塘路,燕子楊花並馬回。」 【 自注:范石湖云,涿南、燕北謂之灰洞。】 春風作態楝花飛,清醥盈觴照別衣。我欲覆巾施梵咒,要他才去便思歸。」「左右風懷老漸輕,捉花留絮漫多情。白頭歌叟今禪老,彌佛燈前咀汝行。」 【 自注:錫山雲間徐叟。】 熊雪堂侍郎文舉聞之,和韻以諷曰:「金臺玉峽已滄桑,細雨梨花枉斷腸。惆悵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淚送王郎。」牧齋見之,不懌者累日。 紫稼既入都,諸貴人皆惑之,吳梅村嘗作《王郎曲》云:「王郎十五吳趨坊,覆額青絲白皙長。孝穆 【 指明徐文靖公沂。】園亭常置酒,風流前輩醉人狂.同伴李生柘枝鼓,結束新翻善財舞.鎖骨觀音變現身,反腰貼地蓮花吐.蓮花婀娜不禁風,一斛珠傾宛轉中.此際可憐明月夜,此時脆管出簾櫳.王郎水調歌緩緩,新鶯嘹嚦花枝暖.慣拋斜袖卸長臂,眼看欲化愁應懶.摧藏掩抑未分明,拍數移來發曼聲.最是轉喉偷入破,殢人斷腸臉波橫.十年芳草長洲綠,主人池館惟喬木.王郎三十長安城,老大傷心故園曲.誰知顏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五陵俠少豪華子,甘心欲為王郎死.寧失尚書期,恐見王郎遲.寧犯金吾夜,難得王郎暇.坐中莫禁狂呼客,王郎一聲聲頃息.移牀敧坐看王郎,都似與郎不相識.往昔京師推小宋,外戚田家舊供奉.只今重聽王郎歌,不須再把昭文痛.時世工彈白翎雀,婆羅門舞龜茲樂.梨園子弟受傳頭,請事王郎教絃索.恥向王門作伎兒,博徒酒伴貪歡謔.君不見康崑崙,黃幡綽,承恩白首華清閣.古來絕藝當通都,盛名肯放優閒多,王郎王郎可奈何!」此曲成而芝麓口占贈之曰:「薊苑霜高舞柘枝,當年楊柳尚如絲.酒闌卻唱梅村曲,腸斷王郎十五時. 」 甲午春盡,紫稼南歸,芝麓和牧齋韻以送之云:「吳苑曾看蛺蝶身,行雲乍繞曲江塵。不知洗馬情多少,宮柳長條欲似人。醉拋錦瑟落花傍,春過蜂鬚未褪黃。十里芙蕖珠箔捲,試歌一曲鳳求凰。香韉紫絡度烟霄,金管瑶笙起碧寥。誰唱涼州新樂府,舊人彈淚覓紅桃。漁陽鼓動雨鈴喑,長樂螢流皓月沈。不信銅駝荊棘後,一枝瑶草秀中林。將身莫便許文鴦,羅袖能窺宋玉牆。歸到茱萸溝水上,一叢仙蕊擁唐昌。盤髻搊箏各鬬妝,當筵彈動舞山香。酒錢夜數留人醉,不是胡姬不可嘗。生成珠樹有鸞棲,丞相鐘鳴邸第西。為報五侯鯖又熟,平津花月賤如泥。長恨飄零入洛身,相看憔悴掩羅巾。後庭花落腸應斷,也是陳隋失路人。蕭騷蓬鬢逐春衰,入座偏逢白玉枝。珍重何戡天寶意,雲門誰與奏塤箎。天半明霞繫客思,杜鵑無賴促歸期。紅泉碧樹堪銷暑,妬殺銀塘倚笛時,金谷人宜障紫絲,杜陵猶欠海棠詩。玉喉幾許驪珠轉,博得虞山絕妙辭。烟月江南庾信哀,多情沈炯哭荒臺。流鶯正繞長楸道,不放春風玉勒回。韋公祠畔乳鶯飛,花下聞歌金縷衣。細雨左安門外路,一行芳草送人歸。初衣快比五銖輕,越水吳山並有情。不舸便尋香粉去,不須垂淚祖君行。」 紫稼返蘇而禍作矣。時掖縣李琳枝給諫森先方巡按下江,訪拏三遮和尚,而紫稼亦與焉,枷於閶門,三日而死。其後有人自北濠歸家,聞水濱有二人閒話云:「惡人受報不爽,三遮和尚死後,仍問斬罪,紫稼死後,又問徒罪,變成馬騾之類,日日受負重行遠之報。」互相歎息。其人駐足審視,二人豁然入水而去,方知為落水鬼也。       徐紫雲為陳其年所眷 徐紫雲,廣陵人,冒巢民家青童,獧巧善歌,與陽羡陳其年狎。其年因贈其師陳九《滿江紅》一闋云:「鐵笛鈿箏,還記得白頭陳九,曾消受妓堂絲竹,毬場花酒。籍福無雙丞相客,善才第一琵琶手。歎今朝寒食草青青,人何有。弱息在,佳兒又,玉山皎,瓊枝秀。喜門風不墮,家聲依舊。生子何須李亞子,少年當學王曇首。對君家兩世濕青衫,吾衰醜。」賦成,書於陳九之扇。其年又為雪郎合巹賦《賀新郎》詞一闋云:「小酌酴釄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滉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       魏長生為伶中子都 魏三,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京伶中之子都也。幼習伶倫,困阨備至。乾隆己亥入都,時雙慶部不為眾賞,歌樓莫之齒及,長生告其部人曰:「使吾入班兩月,而不為諸君增價者,甘受罰無悔。」既而以《滾樓》一劇,名動京城,觀者日千餘人,六大班頓為之減色。其他雜劇子冑,無非科諢誨淫之狀,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歌樓觀者如堵。 長生尤工《葡萄架》、《銷金帳》二齣,廣場說法,以色身示人,輕薄者至推為野狐教主。壬寅秋,奉禁入班,其風始息。 長生齒既長,物色陳銀官 【 即漢碧。】 為徒,傳其媚態,以邀豪客。庚辛之際,徵歌舞者,無不以雙慶部為第一也。且為人豪俠好施,一振昔年委靡之氣,鄉人之旅困者多德之。未幾歸。及年六十餘,復入京師,理舊業,鬑鬑有鬚矣。日攜其十餘歲之孫赴歌樓,眾人屬目,謂老成人尚有典型,登場一齣,聲價十倍。夏月自劇場歸,暴卒。       陳銀官為李載園所眷 魏長生尚有弟子一人曰陳金官,人但知銀官而已。金官白皙,銀官面微麻。銀官負盛名,常以白眼待人。時李載園太守年少下第,留京過夏,銀官獨傾倒之。每值梨園演劇,載園至,必為致殽核,下場周旋。觀者萬目攢視,咸嘖嘖歎羡,望之如天上人。或赴他臺,聞載園至,亟脫身以往。後與金官同買屋於孫公園,別宅而居。園為亢氏所有,中有古墓。既歸銀,復賂亢氏子孫,使遷葬。大興土木,窮極侈麗,不三月而禍作,門外築馬牆猶未竟也。       李桂官為狀元嫂 京師伶人李桂官識畢秋帆尚書沅於未遇,秋帆及第,史文靖公貽直戲呼李為狀元嫂。       郭郎為孫淵如所暱 乾隆時,畢秋帆撫陝,孫淵如觀察客其幕。西安有歌者郭郎,與孫暱。一日,孫留之節署,至夜而出,則門已扃,乃引郭梯後苑牆,以縋諸外,為干棷所得,縶於長安縣。畢聞之,命速釋,謂無使孫知。       荷官為百菊溪所眷 百菊溪相國齡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丞設席宴之。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慴。次日,再宴,演劇。有伶曰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至是?年亦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鬚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蟬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餘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謝。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亦少舉劾。然不知此承值者,適然而遇耶,抑預儲以待也?       林韻香工愁善病 林韻香以失身舞裙歌扇間,居恆鬱鬱不自得。雖在香天翠海中,往往如嵇中散,土木形骸,不假修飾。而何郎湯餅,彌見自然。既工愁,復善病。日日來召者,紙如山積,困於酒食,至夜漏將盡,猶不得已,每攬鏡自語曰:「叔寶璧人,則吾豈敢。然看殺衛玠,是大可慮。」道光甲午,三年期滿,將脫籍去。其師,黠人也,密遣人自吳召其父來,閟之別室,父子不相見,啗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券,韻香始知之,慨然曰:「錢樹子固在,顧不能少忍須臾耶?」迺廣張華筵,集諸貴游子弟,籌出師計,得三千金,盡以畀其師,乃得脫籍去。於是署所居室曰梅鶴堂。 其父固庖人也,時自入廚下調度,以故韻香家殽饌清旨冠諸郎。於時文酒之會,茶瓜清話,必在梅鶴堂。韻香周旋其間,或稱水煮茶,或按拍倚竹,言笑宴宴,皆疑天上非人間矣。而愁根久種,病境已深,居三月而疾作,不半載竟死。死之日,扶病起,誓佛曰:「淚痕洗面,此生已了,願生生世世勿再作有情之物。」時方十二月也。年僅十八耳。       慶齡為男子中之夏姬 京伶有慶齡者,善琵琶,故稱琵琶慶,男子中之夏姬也。嘉慶朝即擅名。道光時,年過不惑,而猶韶顏穉態,為男子裝,視之纔如弱冠。若垂鬟擁髻,撲朔迷離,真乃如盧家少婦春日凝妝。豈楞嚴十種仙中,固有此一類耶?且於酒人中當推為大戶,巨觥到手,如驥奔泉,未嘗見其有醉容。又吸阿芙蓉膏,日盡兩許,服之二十餘年,而豐腴潤澤,視疇昔少好時容華不少衰。       沈蕊仙為甘某所眷 道光時,都城有太史甘某自經致死事,或謂伶人沈蕊仙致之,而實不然。時蕊仙已自立門戶,與甘情好方深,無阻之者。某日,甘開筵宴客,蕊仙亦在座。入夜客去,甘約蕊仙清晨過寓,聯車出游。次晨,蕊仙至,室未啟扉,隔窗呼之,不應,抉門入視,則縊矣。其家人言客散後,得家書,無他事,特怪其用錢太多,言此後不復籌寄旅費也。       某庶常漁色而殞 咸豐己未,長沙有某庶常者,父逝祖存,家無次丁。弱冠登第,喜漁色,宿優宿娼,榜後不百日而亡矣。亡時,汗血淋漓,脫陽於騾車中,懷中猶抱一優,優即攫其珊瑚朝珠而去。       金德輝乞言於嚴問樵 伶人金德輝工度曲,曾供奉景山,以老病乞退。粗通翰墨,喜從文人游。一日,請於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曰:「予老矣,業又賤,他無所願,願從公乞一言,繼柳敬亭、蘇崑生後足矣。」嚴感其意,為書一聯云:「我亦戲場人,世味直同鷄棄肋;卿將狎客老,名心還想豹留皮。」       程長庚獨叫天 程長庚,字玉山,安徽灊山人,咸、同以來號為伶聖。初,嘉、道間,長庚輿笋估都下,其舅氏為伶,心好之,登臺演劇,未工也,座客笑之。長庚大恥,鍵戶坐特室,三年不聲。一日,某貴人大讌,王公大臣咸列座,用《昭關》劇試諸伶。長庚忽出為伍胥,冠劍雄豪,音節慷慨,奇俠之氣,千載若神。座客數百人皆大驚起立,狂叫動天。主人大喜,遍之客已,復手巨觥為長庚壽,呼曰叫天,於是叫天之名徧都下。王公大臣有讌樂,長庚或不至,則舉座索然。然性獨矜嚴,雅不喜狂叫,嘗曰:「吾曲豪,無待喝彩,狂叫奚為!聲繁,則音節無能入;四座寂,吾乃獨叫天耳。」客或喜而呼,則徑去。於是王公大臣見其出,舉座肅然。天子詫其名,召入內廷,領供奉,授品官。長庚亦面奏毋喝采,且曰:「上呼則奴止,勿罪也。」上大笑,許之。終其身數十年,出則無敢呼叫者,用此叫天之名重天下。 長庚既以善皮黃名於京師,三慶班乃延之主班事。班人呼主者為老班,長庚名德才藝,並時無兩,無論何班,皆呼之為大老班。京師伶界,設機關於岳忠武廟,謂之精忠廟會,有公守條件,違者議罰,例以老成人掌之。長庚為眾所仰,掌之終身,人皆呼以大老班,亦以此故。士大夫雅好其劇,更貴其品,故亦以人之呼之者相呼矣。 長庚專唱生戲,聲調絕高。其時純用徽音,花腔尚少,登臺一奏,響徹雲霄。雖無花腔,而充耳饜心,必人人如其意而去,轉覺花腔拗折為可厭。其唱以慢板二黃為最勝。生平不喜唱《二進宮》,最得意者為《樊城》、《長亭》、《昭關》、《魚藏劍》數戲。又善唱紅凈,若《戰長沙》、《華容道》之類,均極出名,尤以《昭關》一劇為最工。後人併力為之,終不能至,故此劇幾虛懸一格,成為皮黃中之陽春白雪。長庚本工崑曲,故於唱法字法,講求絕精,人皆奉之為圭臬。 長庚日課甚嚴,其在中年,到班時刻,不差寸晷。每張報將演某劇,至期,風雨必演。日取車資, 【 京伶無包銀之說,每日唱後但取車錢而去。】 不過京錢四十千而止。 長庚唱不擇人,調可任意高下,必就人之所能。而每一發聲,則與之配戲者,往往自忘其所演,專注耳以盡其妙,臺下人笑之,不覺也。傳者謂當演《草船借箭》時,樂工或停奏癡聽,忘其所以,固無論其他矣。 長庚與小生徐小香善。小香積資頗豐,屢欲輟業,苦留之。一日,小香不辭而別,逕返蘇州。長庚知之,即謁某親貴,託其 关于工期滞后的函关于工程严重滞后的函关于工程进度滞后的回复函关于征求同志党风廉政意见的函关于征求廉洁自律情况的复函 致蘇撫,押解小香回京。小香至,長庚謂之曰:「汝既受包銀,何得私遁?促汝來者,整頓班規耳,豈果非汝不可耶?不煩汝唱,請汝聽戲可也。」自是,長庚每日除老生戲外,必多排一小生戲。凡小香所能者,長庚無不能之。小香媿服,自是仍入三慶。 長庚晚歲上臺,須人扶挽,而喉音仍清亮如昔。一日,演《天水關》,唱「先帝爺白帝城」句時,適嗽,白字音彷彿拍字。次日,都人轟傳其又出新聲,凡唱此戲者,莫不效之。 有以長庚晚年登臺而諷之曰:「君衣食豐足,何尚樂此不疲?」則曰:「某自入主三慶以來,於茲數十年,支持至今,亦非易易。且同人依某為生活者,正不乏人,三慶散,則此輩謀食艱難矣。」及楊月樓入京,見之,歎曰:「此子足繼吾主三慶。」極力羅致之,卒以三慶屬月樓,謂之曰:「汝必始終其事,以竟吾老,庶不負吾賞識也。」故月樓亦終於三慶。月樓歿,諸伶復支持年餘,始解散。 長庚晚歲不常演唱,而三慶部人材寥落,故每日座客僅百餘人,班主至萬不得已時,走告之曰:「將斷炊矣,老班不出,如眾人何!」於是詔之曰:「明日帖某戲,後日帖某戲。」紅單一出,舉國若狂,園中至無立足地。然往往不唱,必為此者三四次,始一登臺。久之,羣知其慣技,亦不上座,必三四次,方往觀。一日,又帖一戲。及到園,坐客仍百餘人,恚甚,自立臺上,顧坐客而言曰:「某雖薄有微名,每奏技,客必滿坐,然此輩不過慕程長庚三字名而來耳。若諸君之日必惠臨,方為吾之真知音者。今當竭盡微長,博諸君歡,以酬平日相知之雅。願演二戲,戲目並由諸公指定可也。」坐客因共商定二戲,長庚無難色。次日,凡有戲癖者知之,莫不懊喪萬狀。自後程又帖戲,羣往聽,程仍不到。或到園,僅在簾內略一露面,及曲終,仍不見。蓋窺見人多,即曰:「此輩非真知戲者。」不顧而去。自此或唱或不唱,人無從測之。有時明知其不登臺,然仍不敢不往也。 梨園俗例,扮關羽者,塗面則不衣綠袍,衣綠袍則不塗面。而長庚獨不然,以胭脂勻面,出場時,自具一種威武嚴肅之概,不似近人所演之桀驁也。 長庚晚歲頗擁巨貲,一日,忽析產為二,以一與長子,命其攜眷出京,寄籍於正定,事耕讀;次子居京,仍習梨園業。人問其故,則曰:「余家世本清白,以貧故,執此賤業。近幸略有積蓄,子孫有噉飯處,不可不還吾本來面目,以繼書香也。惟余去都,無人不知,若後人盡使讀書,設能上進,人反易於覺察,是求榮反辱矣。今使吾次子仍入伶界,庶不露痕迹。且伶雖賤業,余實由此起家,一旦背之,亦覺忘本。」光緒辛卯,其孫已食廩餼,次子以無嗓音,為月樓鼓手。孫長兒為武生,執業於楊全之門,所演《八大鎚》、《探莊》諸戲絕佳,時年僅十六耳。       爐臺子為程長庚配角 程長庚性傲,而獨禮重讀書人。有爐臺子者,盧姓,因喜漁男色,人以其姓盧而呼之。或云為安徽舉人,流落京師。其人夙有戲癖,尤崇拜長庚,日必至劇場,聆其戲,久之遂識長庚。長庚詢得其狀,頗憐之,遂留至寓中,供其衣食。爐亦以功名坎坷,無志上進,願廁身伶界。長庚復為之延譽,凡演戲,非爐為配角不唱,爐因是得有噉飯地矣。 爐之唱工平正,長於做工,演《盜宗卷》、《瓊林宴》等劇,容色神肖,臺步靈捷,能人之所不能,故亦有聲於伶界。至光緒中葉而衰老,喉涸無音。唱時僅及調底,且痰閉氣短,多為斷續,方能終調,猶時為巧腔曼聲,聊以示意。都人重牌號,每唱,猶必以喝彩報之,實則廢竈無烟,生氣久盡矣。 爐善排戲,三慶部所演全本《三國志》,由馬跳檀溪起,多出爐之手筆,詞句關目,均有可觀,雖他伶演之,亦能體貼入微,栩栩欲活,故一時有活張飛、 【 錢寶峰。】 活曹操、 【 黃潤甫。】 活周瑜 【 徐小香。】 之號。孔明一角,爐則自去。長庚歿,爐仍在三慶,誓不他往,自謂非遇長庚,久遼倒而死矣。       楊月樓扮猴子 楊月樓,安徽懷寧籍,自稱順天,非也。少時鬻於張二奎家,習武生,兼習鬚生。甫登場,名即噪。後為蔣某以千金贖之去。蔣有姊,適林氏,其夫方握浙藩篆,苦無嗣,言於蔣,欲以月樓充假子,蔣諾之,月樓遂之浙。咸豐粵寇之亂,浙圍急,林棄城,遁入雲栖,乃披薙為僧。寇既平,月樓奉義母至上海,隸劉維忠所設之新丹桂茶園,以所入供養膳。如是者約數年。已而卒,月樓馳書告蔣,蔣持其喪歸湖北。月樓旅居上海既久,漸習輕浮,其演劇,時效世俗所謂釣蚌珠故事,雖豐軀幹,而面瑩潔,每著胭脂,帶雨桃花,無斯豔麗,以故婦女皆趨之若騖。 武生為武劇之主腦,其人必神采奕奕,而又長於技擊,熟於臺步,嫻於金鼓節拍,乃始盡善,若更能唱,斯第一人矣。月樓獨能兼此數者之長。人稱之曰楊猴子。演《西遊記》悟空,必以武生繪面為之,或竟有不繪面者,此角以超距靈捷、舞棒圓熟為工。月樓本善武生,扮相絕佳,而技擊、臺步、身段、打把,又靡不精。每扮悟空,如《芭蕉扇》、《五花洞》、《蟠桃會》、《金錢豹》等劇,皆靈活如猴,有出入風雲之概,故以猴子見稱。且武生最重在脛,無論猿超鶴立,必腳踏實地,毫不傾佐,方為能手。月樓工力甚至,舒轉自如,且力大於身,雖長劇如《長坂坡》,身在重圍,七進七出,備諸牌調、架式,而始終不汗不喘,一絲不走,恢恢乎遊刃有餘,而又喉寬善唱,腔調兼勝。其子曰小楊月樓,頗得家法,扮武生,亦精悍絕倫。惟面色微紺,輝麗不逮老鳳,喉音之堅實洪敞,亦若稍遜。惟兩脛熟練,動止合節,穩重不陂,固猶能繼武也。       汪桂芬以醇酒婦人死 汪桂芬,徽人,伶界世家也,以額廣,人以大頭呼之。幼習戲,無異常童。十五後,倒倉閉音,不復能唱。習胡琴,能工,初僅為常伶之琴師,後以音調見賞於程長庚,乃為長庚技手,久隨不去。凡唱,必恃琴善和,乃益發音,且轉折間可節力,小有偷減,腔中換氣,琴如其調,貫而注之,人不覺也。若琴與唱左,則唱者非惟罔所假力,且牽而謬焉。能久隨者,其人聲調,耳熟能詳,某劇作某調,某段應某腔,得手應心,事誠兩便。從長庚久,於其所能者,無不能於手,然固未嘗擬以喉也。 長庚死,桂芬殊無聊,為人言長庚聲調。人謂君何不自為,曰:「我喉久閉,不能也。」強試之,殊高,遂勸其登臺。自訝曰:「我未冠失音,今乃未失耶?」惟初用微狹,臺步本夙習,因試唱老旦,人疑長庚復生。初登臺,即聲譽翕然,乃自壯曰:「唱不過爾爾,吾苟知者,為之久矣。」至是,乃肆力於唱。唱日進,喉亦日佳,雖不甚宏,而中聲自足,又甚精銳,名遂大起。 桂芬在京,孝欽后擬傳入演劇,太監代奏其已蓄髮為道士,不敢來。孝欽謂可剃髮進內當差。太監遂授意於桂芬,乃剃髮登場,演《舉鼎》、《昭關》等戲,孝欽大喜,並嘉其削髮之誠,賞給五品頭銜,以示優異。於是相傳汪大頭奉旨剃頭,欽賞五品頂戴。 桂芬晚年至上海,上海女閭繁盛,樂此不疲,日夜無休息,不恆執其業,而其喉固不衰。光緒庚子復入京,人以其老而不久於世,益相傾重。時妻子皆死,削髮作外家裝,忽往忽來,居無恆所。與南妓林桂生狎,每至,同游者嬲之唱,無或諉,嘗自午至夕,屢唱不停,且得意引吭,尤多佳韻。後數年,卒以醇酒婦人病瘵死,徽調遂絕。       孫菊仙為老鄉親 孫菊仙,天津人,津中呼為老鄉親者是也。初為商,以喉佳,雅好唱,在津為票友,即有聲。及入都,盡聆當時諸名家之唱,試之以喉,罔不利,乃入四喜班,為巨角,唱壓冑子劇。與汪桂芬、譚鑫培鼎足而三,各有至處。其喉寬窄高下,攸往咸宜,尖腔嘎調,不經意而自出。尤難在每唱煞尾,傾喉一放,如雷入地宮,殷殷不絕,世謂之曰孫調。其調大抵寬宏處多,花腔不甚用,以簡老痛快勝,而唱時亦自有花尖各腔。惟效之者專就重濁短禿處求之,轟轟突突,實如連放花礮,不成聲調矣。 菊仙不善臺步,而體魁梧,背微僂,拱手闊步,自近大方。扮方巾鶴氅員外一流,最為閒適,得山林氣。其初入班,於讀字法略欠講求,後亦日進,如演《澠池會》,扮藺相如,其說白乾板垜字, 【 此四字為戲家緊要名詞。】 沈著痛快,得未曾有。有時好作遊戲,如光緒癸巳夏,演《硃砂痣》,時忽雨雹,至吳相公賣子歸,倒攜雨具,即以途中遇雹為問。雹字北音讀如包,乃以南音讀之曰白,闔座叫絕,是亦不獨以唱勝矣。       譚鑫培為伶界大王 譚鑫培,鄂人。其父某唱武老生,長於技擊,喉音狹而亢。南方有鳥曰叫天,其音哀以戾,鑫培之父音近之,人呼之為叫天,因而及於鑫培,遂以小叫天稱之。初學老生,未幾,喉敗不能任,乃改武生,以技名於近畿。中年還都,喉復出,仍唱老生。由于 【 于三勝派。】 派而變通之,融會之,苦心孤詣,加之以揣摩,越數年而聲譽鵲起。其唱以神韻勝。本工崑曲,故讀字無訛;又為鄂人,故漢調為近,標新領異,巍然大家。他人襲其一二餘音,即以善歌自命。其實神化於此,唱無定法,初不著力,至筋節處,慢轉輕揚,或陡用尖腔,或偶一洪放,清醇流利,餘音繞梁,蓋全在吞吐急徐處著意。故乍聞似亦平平,及應變出奇,人直不知為聲何以能至於此。其於舊本劇詞支離過甚者,輒求通人改削,字不協律,復以己意定之,故其戲文,與常伶逈異。至於運喉弄調,瀟灑不羣,如唱《碰碑》,正調已佳,反調更勝,字音清利,韻調悠揚,愈唱愈高,遞轉遞緊,揚之則九天之上,抑之則九淵之下,喉之任用,直如意珠,而且憔悴之容,剛烈之氣,又時時見於眉宇。為劇至此,可歎觀止,宜其有伶界大王之號也。 譚在京師三慶圓時,其唱工復取法於馮瑞祥,惟習焉不精,與張毓庭相髣髴。後因程長庚責其為小家派,遂發奮自雄,極力改正,就程、于、馮三人之所長,取精用宏,合而為一,乃始不同於凡俗。 譚嘗奉召入內廷,使為內務府小伶工之教習,時有恩賞,遂有稱之為譚貝勒者。 譚與汪桂芬齊名,聲價絕高。汪性頗劣,往往受人重聘,而延不登臺,屢以此涉訟。譚亦高自位置,班中每日演戲外,如有堂會戲,須其登臺者,每齣須五十金,尚須主者夙與聯絡,方演兩齣。人於延請時,若不得當,則必往求其妻及其長子,且須別有賂遺,故即賞金亦不止五十兩也。 都人喜譚之唱,殆有奇癖。中和園號為譚所開,時有署譚名於戲招而不上臺者,顧人終不以其失信之故,而下次為之減少。且有謂若譚死,願以身殉者,亦可謂奇矣。或諷譚絕人太甚,譚曰:「君殊不解事,使吾聞召即至,人將賤視我,與常優等。且東呼西喚,奔命不遑,孰若示人以不可近,使人俯而就我之為愈也。質言之,此等歌曲,實亦何足聽,若日聒於人耳,人且唾棄之不暇,故與其隨人以招厭,無寧自高以取重也。」 都中江蘇會館團拜,名伶麕集,譚獨抗傳不到。時吳江殷李堯方掌山東道御史,拘譚至,縶諸廳事以辱之,待演劇既畢,方釋之去。後此逢會館戲,聞命即赴,不敢或違矣。 譚與人語,好引劇場中之故實為談資,又好效人腔調以供嗤點。光緒某年南下,渡海時,舟中時時效孫菊仙或楊月樓,酷摹其狀,一時觀者,咸軒渠不已。 王福壽,南府之三十年老供奉也,於伶界鮮所許可,謂當今之世,僅有個半人,個自謂,半則譚也。 譚面瘦削,而一經扮裝,則精采奕奕,兩目尤神。居常嗜阿芙蓉,臨場非二人攜具,更迭料量不可。每日睡起必在夕陽以後,飲食居處,奢侈無度。有妻有妾,有子有媳有孫,歲進不為不多,而恆患不足。其子均不肖,不能繼業。仲唱旦,每與之同演《慶頂珠》,作漁家裝,扮蕭恩女,以真父子為父女,人樂道之。餘或唱武旦,或唱武生,輕裘肥馬,類五陵豪。每出,輿從相隨,酒肆茶樓間,羣焉尊以爺稱,儼然貴游子弟矣。 昔時各班歷轉諸園,四日一易。譚雖慵憊,而四日中少必兩至,至時雖遲,亦必酉末戌初,無過晏者。其後愈延愈久,成為慣例,往往日戲至亥初始登。座客忍飢,電燈待熾,人人暫墮黑暗餓鬼道,而終無一人不待而去者。宣統初元,國喪遏音已久。及開禁,譚有登場消息,人人犇走相告,甚或輾轉屬其戚黨,預以期告,為據地計,直若景星慶雲之一現者。一日,演《天雷報》,時已夜九時後,慷慨激昂,千人髮指,並肩累足,園中直無容人行動之餘地。至叟觸壁死後,譚已入場,座客久飢,俟其唱畢應散,後臺逆知人意,故於後半全不扮演。詎譚指說時許,人已入神,視臺上之張繼保,如人人公敵,非坐視其伏天誅,憤不能洩,故竟不去。諸伶草草終劇,乃相率出門。       張二奎工於做 張二奎,徽人。善徽調,唱不奇而工於做,老生中有所謂奎派者,其流裔也。不貴花腔,喉音近乾,故學奎派者以乾腔為貴。乾腔者,簡老無枝、枯直不潤之謂也。       于三勝為老生中之不祧祖 于三勝,鄂人,老生中之不祧祖也。其唱以花腔著名,融會徽、漢之音,加以崑、渝之調,抑揚轉折,推陳出新。其唱以西皮為最佳,《探母》、《藏劍》、《捉放》、《罵曹》,皆並時無兩。而二黃反調,亦由其剏製者為多,如今所盛傳之《李陵碑》、《牧羊圈》、《烏盆計》諸劇,皆是也。且知書,口才甚雋,能隨地選詞,滔滔不絕。惟擇配至嚴,若與旦配,非喜祿登臺,必不肯唱,寧舍車資而去,從無強而可者。一日,唱《坐宮盜令》,喜應扮公主,已出場,適喜以事遲至,前後場汗下如雨,三返與商,易人作配,卒不可,然願久唱以待。不得已,亦姑聽之。及開板,唱楊延輝坐宮院一段,舊本有「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失水魚,困在沙灘;我好比中秋月,烏雲遮掩;我好比東流水,一去不還」四句,于隨口編唱,連唱我好比至七十四句之多。後臺使人要喜至,草草裝束,抱兒而待,于方合眸緩唱,其興猶未艾也。知喜至,乃以常詞終。時歷數十分鐘,使者往返七八里,固猶未誤。座客含笑靜聽,知其有待,以愛其唱,亦姑忍之。後有問之者曰:「設再延不至,將奈何?」則曰:「我試以八十句為度,若仍未至,可以說白歷敘天波家世,雖竟日可也。」 三勝善詼諧,能望文生訓,即景生情。舊時臺規至嚴,諸名宿之臺步、身段、場面、說白,從不偶誤。一日,扮一君主,鑾衞出場,例有內官四人執戟前導,入場,分半而左右立。適其人荒莽,前一隊已分立,後隊竟誤投一方,成左三右一之式。三勝出,顧而怒,視以目,不覺,不得已,乃於唱引後,忽增唱搖板云:「這壁一個那壁三, 【 京音讀曰撒平聲,在花麻韻。】 還須孤王把他拉。」唱畢,牽其一以右之。臺上下均鬨然失笑,不可仰視,其人亦慚沮自笑,逡巡去。場規本不應妄增,非謔劇不應打諢,惟重其名,又樂其敏,故觀者不以為侮,反羣起而譽之。       陳彩林傾倒一時 同、光間,上海有名伶陳彩林者,隸金桂園。其初居京師勝春奎班,班為內監某所蓄。時彩林尚髫齡,以不赴某侍御召,侍御銜之,因劾宦官不得私蓄梨園,上韙其言。班散而彩林遂至海上,登場四顧,傾倒一時。       許蔭棠有許八齣之號 許蔭棠為票友出身之鬚生,歌喉以寬宏厚實見長,宜於富麗堂皇之劇,尤以王帽著。每句拖音嫋嫋,歷久不絕,所以示其能力有餘也。惟所演之戲不多,有許八齣之號。在光緒中葉,負盛名,與譚鑫培、孫菊仙、汪笑儂埒,稱許老板。每劇畢出園,恆有多人圍繞,蓋以得瞻顏色為幸也。       賈洪林痛詆端剛趙董 賈洪林,小字狗兒,受業於張勝奎,故一切規模有酷似孫春恆處。又為譚鑫培之私淑弟子,嘗與劉永春、羅百歲合演全本《烏盆記》,即摹譚派也。為人豪邁不羈,光緒庚子,拳匪肇事,孝欽后與德宗西狩。一日,在天和館演《罵曹》,以時事改為白文,痛詆端、剛、趙、董輩,慷慨悲憤,不可一世,觀者為之聲淚俱墮。       黃三演罵曹被杖 黃三演奸雄之劇最肖,嘗供奉內廷,與譚鑫培同演《罵曹》。黃演至修書黃祖一節,孝欽后遽傳旨笞杖。杖畢,厚賞之,曰:「此伶扮奸雄太肖,不得不杖。而演劇如此聰明,又不得不賞。」       謝寶雲為名角之配 謝寶雲,幼名昭兒,演鬚生,《金水橋》、《二進宮》均著名。其發音蒼秀而高寒,倒板亢而圓,劉鴻升、譚鑫培皆遠不及,如文家善用逆筆,雲垂海立,石破天驚,行腔之陡峻,並世無第二人也。然挾此異術,僅為名角之配以餬口,亦可傷矣。       時慧寶有父風 時慧寶,吳人。父琴香,同治時,以善崑曲知名於時,並善徽調,與鄭秀蘭同師,皆有聲望。琴香尤善於酬酢,曾在某園演《趕三關》,皖人御史徐某置酒於臺欄上,以戲劇為下酒物,而琴香遽浮一大白,同觀者為之絕倒。慧寶長,有父風。父歿,家中落,綺春堂舊居之在朱茅胡同者,鬻於人矣。或誚之,慧寶憤然曰:「父析薪,子不克負荷,非丈夫也。」遂殫心竭慮,專習鬚生,所演如《法門寺》、《上天臺》等齣,聞者無不謂其音節蒼涼,一空凡響也。 慧寶平居安貧自得,酷嗜翰墨,於名人碑帖,雖重值,必稱貸以購。尤喜大小篆,每日折紙為範,作數百字,然後治他事。       汪笑儂演新劇 舊劇伶人,編演新劇最早者,厥惟汪笑濃。笑儂,名僢,字冷笑,亦字仰天,富有思想,兼善詞章,唱做之佳,猶餘事也。所編《黨人碑》一劇,乃採《六如亭說部》東坡逸事,略加附會,暗刺政府,而科白關目,亦能鼓舞觀者興趣。如在酒樓獨歎時,酒保誤蔡京為菜心,司馬光為絲瓜湯,謂蘇東坡有三弟,曰西坡、南坡、北坡,東扯西拉,詼諧有趣。至題詩一段,高唱「連天烽火太倉皇,幾個男兒死戰場。北望故鄉看不見,低聲私唱小秦王。長安歸去已無家,瑟瑟西風吹黯沙。豎子安知亡國痛,喃喃猶唱後庭花」,腔調抑揚,不襲皮黃陳套。花字由低而高,延長至二十餘音,宛轉自如,尤為難得。在專制政府之下,笑儂竟能排演革命戲,膽固壯,心亦苦矣。 宣統末,劉永春與汪笑儂均在濟南演劇,劉隸鵲華居,汪隸富貴茶園,以營業競爭,漸成仇敵。汪尚有涵養,劉則逢人便罵,輒曰:「汪笑儂何能唱戲!」一日,值某會館堂會戲,主者以二人皆負盛名,強令合演《捉放》,劉去曹操,出場唱「八月中秋桂花香」句,改「香」字為「開」字。唱罷,目視汪,汪應聲曰:「棄官拋印隨他來。」座客咸以汪之才思敏捷,歎賞久之。劉自是誓不與汪合演,而罵如故。 笑儂所演之劇,皆自撰,即演舊有之戲,穿場唱白,亦與常伶不同。其演《斬馬謖》一劇,城樓一段正板、西皮及二六,一字一句,自出心裁,而不離《出師表》之大旨。入後,聞馬謖失守街亭,白云:「當年先帝在白帝城託孤之時,曾對山人言講,馬謖為人言過其實,不可重用。山人以平南之役,馬謖有攻心為上之論,頗曉兵機,故每畀以重任,不想今日失了街亭。如此看來,知人之明,不如先帝多矣」云云。此等念白,斷非俗伶所能夢想及之者也。       陸小香為小生巨擘 小生之難,難於小旦,以腔與旦等,而須雜用寬喉,又戲兼武功者多,做工科諢,亦所在多有,故曠世得人無幾。此中巨擘,識與不識,咸推陸小香。小香南人,為崑曲小生,亦善徽調,喉音與旦絕不相蒙,天然寬潤,是雄非雌,特與老生之過洪有別,一聞而即知為小生,與以旦唱充數者迥然不類。其工力至深,崑曲臺步,日必按折遞演以為常。且室懸巨鏡,日必作周瑜裝,臨鏡自照,凡一嚬一笑,必揣摩《三國演義》中之意義,達之於容,喜怒藏奸,必備一種少年英雄好勝卞急之態。且常伶冠插雉尾,往往掃眉盪口,左右不適於用,甚或動而墜地。小香於雉尾用力頗勤,每一低頭,則其上作左右轉,盤旋上矗,如雙塔凌空,且不露挺頸努力之狀。縱有極力摹之者,亦僅能互逐並旋,欲左俱左,欲右俱右,絕無天東去而日西來,各為軌道,如扶搖羊角之相對而舞者也。       德珺如由旦改生 德珺如為穆彰阿之孫,酷好唱旦,家人不能禁,監守之,輒逸去。初本客串,稱為德處。以不謹故,銷除旗檔。後無所得食,乃遂入班為優矣。其唱喉音絕佳,高響圓潤,無一不備,腔亦純熟。未幾改小生,頗能以意出奇。惟唱時故為吐茹,喉際含蓄太過,多斷續哽咽之音,肆意急徐,無復規律,用喉如哨,論者比之唱灤州影戲也。       俞菊笙為武生中鐵漢 俞菊笙者,武生中之鐵漢,性躁急,故以俞毛包見稱。毛包者,都人稱性暴之謂也。精悍無倫,力亦絕大。其演劇,出門上馬,盛氣如虹,勇猛精神,溢於眉宇。至唱時,凡樂工、前場、配腳等,小有不合,則以氣相凌,無絲毫之假借容忍。其登場演劇,同列咸有戒心,而裂冠擲帶、拍案頓足 【 樂工不能依節和奏,唱者對之頓足即為痛詈。其勢愈重者,則詈亦愈深,與面辱人尊親無異。】 之事,仍靡日靡有。且胸挺眉豎,時時若有餘怒,故無論唱者、觀者,皆以毛包呼之,轉有不知俞菊笙三字為其姓名者。其唱以《挑華車》一劇為最得手。此劇場面身段,至為繁重,愈後愈緊,叱咤生風。他人不待終劇,精力已疲,惟菊笙舉重若輕,無懈可擊,至揮舞緊急時,則如電閃風馳,直使人目迷神駭,旋歌 【 唱牌子。】 旋舞,真能品也。       張八十張長保劇半入場 武生不尚翻轉,專講氣度及刀劍能事。有八十、長保者,皆姓張,長於技擊,無論短衣盔靠,往往劇半入場,專以往來對敵、揮舞捷密取勝。兵將多人,遞出奏技,而兩人僅倚劍左肩,於從容大雅中,作一足之飛旋而止, 【 戲中謂之打飛腳,以聲響而距高者為上。】 衣髮不亂,氣宇雍容,不似時流之猱犬其身,與下把同其起伏,失大將體也。長保且善扮悟空,長於超躍,並工崑曲,凡武場各種牌調,靡不能之。 【 武揚牌調最多。】 八十體肥,不尚柔術,惟臺風偉麗,又揮劍戟如風,每出不過一二場,觀者已心滿志足矣。       尚和玉有真能力 尚和玉,寶坻人,確有真能力之武生也。一步一躍,一擊一刺,皆具有尺寸,妙合音節。或獨立如夔,或平翻似燕,從容穩練,絕無努力喫重之痕,不偏不陂,適可而止。每唱《拿高登》、《金錢豹》等劇,伶人均往竊視,察其舞弄作何花式,臺步作何尺度,急徐間若何與金鼓相應。蓋以其學力深至,悉具老成典型,固非後生專恃質敏力裕猝欲學步者所能也。有時繪面演《四平山》,扮李玄霸,其雙錘在手,重若千鈞,轉動有時,低揚有節。每擡足,則靴見其底, 【 戲中謂之亮靴底,非足擡平不見。】 每止舞,則樂終其聲。 【 戲中謂之傢伙眼。】 且盔靠在身,略無紊亂,平翻陡轉,全符節拍。未事時不形匆遽,已過後直若無事。然種種藝能,多出於崑曲中牌場舊式,而從心化之,用得其當,固不獨以一劇一藝顯也。       張占福獷悍矯捷 張占福,即張黑,為開口跳,獷悍矯捷,其演《漢銀壺》、《九義十八俠》、《大蓮花》、《銅網陣》,殊有江湖豪俠氣概。       生旦演劇被斬 光緒中葉,方照軒軍門曜,威震粵中,有謂其過嚴者。其鎮潮州時,嘗觀劇。粵劇向多男女雜演者,適某優夫婦飾生旦,同演一淫戲,備極媟狎。方叱下,即於戲臺前斬之。       朱四芬柔情綽態 道光時,京師有蘇旦朱四芬者,年十四,與徽旦中至美者劉愛紅并稱第一花.以劉長一歲,人又呼朱為亞紅.有倪姓者入都應京兆試,狎之,一日,開筵宴客,令朱佐觴,柔情綽態,四庭(目咢)眙.命歌《藏舟》劇《小坡羊》一曲,此曲本哀感者,其起句為「淚盈盈做了江干花片」,朱慮聽者不歡,櫻喉乍啟,一笑嫣然.客有袌周郎癖者,乃口占一絕調之曰:「看花燈下愛花明,花為人看花有情.粉面春風年十四,樽前笑唱淚盈盈.」朱曰:「殆謂歌此曲不應笑耶?」因又唱《跌包》劇《紅衫兒》一曲,嫩喉淒涼,神色慘至,合座傾聽,不覺泣下,倪至挽其頸令勿再唱,而客亦傾倒備至矣.       旺兒為花旦 同治初,京伶旺兒為茶寮中捧盤童子,面白皙,性儇巧,遂為好事者慫慂入鞠部,為花旦,振動一時,趨之者如蟻附羶。其唱,以黃腔為最工,惟步武不中繩尺,蓋未從師之故也。       張三福性坦易 蘇州張三福,字梅生,同治初之京伶也,所居曰月新堂。性坦易,貌姣好,而眉黛間常若有恨色。演《剌虎》最工,亦以其愁眉雙蹙相稱也。頗解作字,凈几明窗,雜陳古帖,兼之魚盎花缾,殊覺別饒清趣。       夏天喜長身玉立 夏天喜,字秋芙,揚州人,同治初之京伶也。長身玉立,回眸一笑,觀者惝怳不能自持。王蘂仙與天喜美豔相匹,蘂仙固是好女,天喜則近於蕩姬矣。蘇長公謂食河豚值得一死,蘿摩庵老人謂天喜儻是女子,為我作妾,亦值得一死也。所居曰裕德堂。或贈以楹帖曰:「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杜蝶雲為生末淨 杜蝶雲,蘇州人,同治時之京伶也。所居曰玉樹堂。初扮旦,後則生、末、淨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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