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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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解
·课文新解·
多元异质意象的统一
· 孙绍振解读经典 ·
“引”和“行”一样,是一种诗歌体裁,是一
种比较自由的体裁,章无定句,句无定言。据考证,
李贺这首诗写于公元 811 年,当时他在长安任奉礼
郞。诗中所赞颂的李凭是梨园子弟,箜篌弹得很出
名,“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在当年
是个当红的明星。
第一句“吴丝蜀桐”,吴之丝、蜀之桐,当是名
品。梧桐本来就是制琴的优质材料,这里不仅是说
材质之精良,而且有一定的文化意味。《诗经》里说: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
桐是和凤凰联系在一起的,因而有高贵、高雅的联
想。庄子用凤凰比自己,说“鹓刍鸟于南海,而飞于北
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又加
上“张高秋”,这“张”字语义颇丰,大体可以理解
为弹奏的意思,但是这个意思是引申出来的,其引
申过程不可忽略。“张”本义是张开,令人联想到姿
态和胸襟的开放。其次,“张”又是紧张,既然是琴
弦,当然是要绷紧的。问题在于“张高秋”,本来,
不管怎么“张”,总是要张在人面前、在人的手中。
在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旋律之美,在人的心与
手之间,在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交流和默契。这里却
说张在高秋之间,好像没有人似的。把琴和天空,
而且是秋高气爽的天空联系起来,这就构成了一种
异常空旷的背景。在天宇之下,什么也没有,只有
箜篌,箜篌的形象和意蕴就变得宏大了。有了这样
宏大的背景,下面的“空山凝云”就有着落了。看
来,在李贺的构思中,就是尽可能让空间宏伟到天
宇上去,而同时,天宇之下,则尽可能地空白,连
山都是“空山”。人事和自然,为什么都要被省略?
因为要让箜篌之声,占领全部高空,不受任何影响;
相反,高空中唯一存在的云,要被箜篌之声影响到
衰颓,到不能、不敢飘动的程度。从这里可以看出
李贺想象的气魄。
但是如果光是这样,只是一般的豪迈而已,充
其量只是诗仙李白的追随者。而李贺之所以为李贺,
就是他有不同于李白的想象。他把箜篌的音响效果
进一步向神话境界延伸:“江娥啼竹素女愁”,用了
悲剧性的神话典故。李贺用倒装的句式,点明李凭
在弹奏箜篌之时激起的情感,这是音乐形象的一次
情感定性。如果这一次定性就贯穿到底,李贺就和
其他诗人差不多了。但李贺毕竟是李贺,他笔下创
造的箜篌的乐感,追求诡谲。这种音乐并不仅仅是
忧愁,其中还渗透着其他成分:“昆山玉碎凤凰叫,
芙蓉泣露香兰笑。”有一种理解,说这是形容箜篌音
调之尖锐。可备一说。至于“凤凰叫”,来得有一
点突兀。有人提出:古典诗词中诗人通常用透着一
种典雅的“鸣”来指称凤凰的鸣叫,以与人们心目
中凤凰高贵雍容的形象相配,而这里诗人却选用了
口语化的短促的入声字“叫”,正是这样一个入声字
让人们似乎可以听到箜篌在高亢凄厉处的响遏行云。
应该说,对于不用“鸣”字而用“叫”字的分析是
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在象声方面,李贺好像没有什
么刻意的追求。在象声方面有追求的是韩愈,他在
和李贺这首诗、白居易的《琵琶行》齐名的《听颖
师弹琴》中,有这样的名句:“昵昵儿女语,恩怨相
尔汝。”其中有一系列的双声叠韵,向来为评家所称
道。
李贺的长处主要是在意象方面,他追求意象的
组合和呼应。音响效果的描写就是如此:昆山之玉
可以碎,凤凰可以叫,芙蓉可以泣,香兰可以笑。
四者皆贵重之物,而引发之声,却不以典雅为务,
有碎、有叫、有哭、有笑。正是在统一中兼顾反差,
在情感性质上,超越了传统的套路,不一味典雅地
悲愁。诗人追求的效果,是悲欢、邪正、雅俗的复合。
这是乐曲的第二次定性。
在接下来的意象中,则以现实和神话的交织为
特点:“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
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十二门是皇家宫阙,
——读李贺《李凭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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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文新解
紫皇则是道家的神仙之宗,女娲又是神话人物。三
者杂处,意在构成一种错综的复合和意象群体。有
人阐释女娲一句说:乐声传到天上,正在补天的女
娲,听得入了迷,竟然忘了自己的职守,结果石破
天惊,秋雨直泻。这样跳跃的想象、这样多元的意象,
在通常情况下,有点冒险,可能要造成芜杂,但在
李贺这里,却构成了一种迷离恍惚、怪怪奇奇的梦
幻景观。在这种景观中,现实退隐了,甚至连李凭、
连箜篌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为音乐所激动的神话
人物和动物:“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李贺的用词诡怪奇崛,鱼以老为奇,蛟以瘦为异,
皆足以显示诗人语不惊人死不休,追求话语突围之
志。清人方扶南说:“白香山‘江上琵琶’、韩退之
‘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引》,皆摹写声音至文。
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当为至论。
最后两句本当为结束语,然而却无明显的结束
感可言:“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这
就是说,箜篌之音使吴刚都忘记了自己千年不息的
劳作而转入沉吟。这一幅图画和前面的梦入神山、
老鱼跳波、瘦蛟起舞相比,甚至和更前面的昆山玉
碎、香兰泣露相比,是相对静止的图画。就在这种
相对静止的图画中,动荡的意象组合构成了张力,
留给读者以意味深长的沉吟。
参考资料:
〔1〕王先霈、王耀辉主编《文学欣赏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 年版。
〔2〕《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3 年版。
〔3〕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9 年版。
《愚公移山》:道德文本还是哲学文本?
□ 南通大学文学院 胡俊国
《愚公移山》叙述了一个年近 90 的老人立志移
山的故事,在目前的中学语文课堂上,它普遍被处
理成一个道德文本:反映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改造
自然的伟大气魄和坚强毅力,〔1〕也说明了要克服困
难就必须下定决心、坚持不懈地奋斗的道理。〔2〕它
对当代人的教育意义在于学习坚持发展眼光、不畏
艰难、坚毅执著的“愚公精神”。但故事的结尾却使
我们在把它作为道德文本时感到有点困惑——最后
的移山不是由愚公来完成,而是由神来完成的:“操
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
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
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3〕
在道德文本的框架内,对神话结尾一般有两种
理解:一种是把神话结尾视为美好愿望;另一种是把
神话结尾视为道德精神导致的必然的超自然力的奖
赏。前者显然更符合当今在科学的视界下对文本进
行现实解读的一贯精神。人教版教参这样说:“本文
采用神话结尾,借助神的力量实现愚公的宏伟抱负,
是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的幻想方式,它所反映
的是古代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4〕苏教版教参也说:
“采用神话结尾,借助神的力量来实现愚公的宏伟抱
负,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5〕但这样理
解却未必符合文本自身的逻辑。因为从文本结构来
看,在文本的主体部分,愚公通过与智叟的辩论已
经成功地使我们相信,依靠现实途径必然能够移山
成功:“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
平?”〔6〕故事到此为止,作为道德文本的《愚公移山》
已经比较完整了,也就是说,作为以愚公精神为道
德训谕目的的文本,其目的已经达到。最后的神话
结尾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虽然我们可以机械地把
它理解为“美好愿望”,但从结构上来说这个结尾有
画蛇添足之嫌。另外,从文本的寓意上看,最后的
神话结尾不仅没有强化文本的道德训谕目的,反而
干扰了寓意的传达:愚公坚韧不拔的意志力很是令
人钦佩,但移山最终不是由愚公完成而是由神完成
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愚公的形象。因为要使
愚公形象更为高大的话,最后的移山应由愚公或他
的子孙完成,而不是由神来完成。况且“夸娥氏二
子”是“替代”而非“帮助”愚公实现了移山的愿望。
而后一种理解——把神话结尾视为道德精神导致的
必然的超自然力的奖赏,因为不能在当今知识型理
解框架中得到合理解释,已被教参否定。人教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