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儒家智慧与现代生活（6） (2006-09-04 13:23:50)
分类：访谈录
问：超越的世界是对人或对自然而言？假如宇宙会毁灭，我们这一生所做的善有什么意义？人的存在是否就出现问题？
答：超越的世界是同时针对人的世界和自然的世界，因为人是有限的，自然也是有限的。什么是有限？凡是变化之物皆是有限的，无限之物不会变化。例如：电灯可以开、可以关，发电机停止就没有了，所以电灯是有限的。车开到最后旧了，一定会停。变化之物必是有限的。凡是有开始之物必有结束，例如：现在造个茶杯，茶杯被造，是有开始的东西，因此必有结束，可能一不小心茶杯打破就结束了。宇宙万物即是如此。既然如此，那么人类世界、自然世界之上、之外一定会有更高的力量使这些相对之物、有限之物得以存在，我们把这个力量归之于信仰的对象。若没有信仰，对有限世界的解释永远不完全，就是无法完全解释人类为什么存在？世界为什么存在？在假设上，可能有一天火山爆发或更大的自然灾难使人类全体毁灭。若有这一可能性，人的生命是否就没有意义？人的生命意义不在于一些预设或假设，也不需要预设这个世界永远存在，而需要靠自己，因为自我是行动的主体。善、恶、是、非是我做的，我必须负责任，所以重点在我，我这个人，这个有清醒意识的自我。我可以自由选择，我的自由使我选择一些行动，这些行动造成人与人之间善、恶的关系后，使我的自我意识得到某种积极方面的发展或消极方面的否定，久而久之，在我心灵里造成意识状态。人的灵魂所指的就是意识状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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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
问：“天”是否一定存在？为何有些人读了《厚黑学》，天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求神问卜”是不是迷信？
答：一个人看了《厚黑学》之后，心理已习惯那套思考方式，在与别人来往时就很功利，很厉害，心也不会不安。这在一般情况下无可厚非，因为《厚黑学》是教人在社会里趋利而避害，这也是一种生物本能。社会有这样的条件，你才有使用《厚黑学》的机会。若社会本身清明公平，就用不上了。所以不能怪它，这是由于社会条件配合，所提供的一种生存方式。但它还没有碰到重大的断裂期，譬如说：我现在碰到“杀身成仁”的考验，那么以《厚黑学》的观点，要不要杀身成仁呢？当然不要，但若不做，这一生可能就陷入心灵的黑暗状态。所以很多问题往往是在尚未遇到关键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但是人在一生中不可能都不碰到关键状况，例如，在重病、面临死亡威胁或痛苦的时候，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可能使别人受难的时候，这些重大的考验都会逼得人不得不面对自己，要反省：我还要这样厚黑吗？还是要改弦易辙？此时才面临了真正的自我！至于“天”是不是真的存在，很难解释清楚。问题在于：“存在”是什么意思？不要把“存在”定义成是由长、宽、高组成的物质，占据了一个地方，因为这种存在是所有存在中最肤浅的。问题在于：这不但指涉一个具体、客观的存在，也牵涉到人的生命的特色。人的生命有何特色呢？第一，人在时间里面存在。第二，人有自由选择的可能性。
信仰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要通过人的选择才能表现出来。我们强调尊重一个人的信仰，因为那个信仰对他发生力量的时候，你说他信的是假的，没有用；你越说他信的假，他就信得越虔诚。
至于求神问卜有没有意义呢？是不是迷信？这要看你对求神问卜的结果采取什么态度。以我自己来说，参考一下也无妨。什么叫迷信呢？迷信就是因为我相信一样东西，我就不再用自己的理性替自己选择该不该做，也不愿为自己负责了。若一个人求神问卜后，仍可依自己的判断去行动，那就不叫迷信。
问：“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虽然知道这是天命，但该如何去超越它？
答：孔子的儿子比他先死。在他七十岁前后连续三年之内，儿子死了，颜渊死了，子路死了。每一次他都痛苦，但他没有怨天尤人。还是抱持一样的原则，今天不哭就唱歌啊！人每天起来之后，会面对这一天要做的事；儿子死了当然心里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内，看到春、夏、秋、冬的循环，新的生命不断地诞生，宇宙中有人死、有人生，万物也生生不息地发展，很快就可以让自己调适到一种层次，了解生命终会面临死亡。了解之后就容易接纳，就不会让情绪变得难以适应。这个问题本身是孔子亲身经历过的。我们从文献里，看不出孔子有什么重大挫折感。他当时一定很难过，这是自然的情感表现，不过总会有一个调节的阶段，想到自己还有自己的使命，想到还有别的学生要教育，想到整个历史的传承，他还是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问：什么是天命？
答：孔子所谓的“知天命”，是五十岁时的境界。“四十而不惑”，是对人间的道理完全了解之后，知道富贵等各种问题都有定数、人的幸或不幸也都是随缘而遇，然后他会继续“下学而上达”。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明白人有自己的命运，命运是被动的、盲目的；同时也有使命，使命则是主动的、可选择的、愿意要的、自觉的。所以，天命包括命运和使命。命运也来自天，因为一切都来自天，所以它也属于天命的范围之内。命运比较偏重于对自然生命的操纵这一面；使命则偏重于提醒自己发展精神价值的这一面。讲天命的时候，双管齐下，使整个人生都可得到交代。所以，“五十而知天命”，是指孔子同时领悟了命运和使命。
问：在宗教与艺术的课程里，我的感受略有不同。起初我检验自己三十多年来给自己的选择及定位，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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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蛮接近的，就有种满足感。慢慢开始有点怀疑，甚至想从老师身上去探讨，探讨老师讲这些课程的动机与要求。现在的心境是心虚，离这个境界太远了，老师告诉我们，人活在社会上，有一个使命感，没有充实自己之前，怎么发挥自己的使命感？
答：这两次讲的是宗教与艺术，是人性发展中较为高超的层次。孔子的学生也未必都做得到。孔子本身是生命圆融的表现，艺术与宗教本来就表现人生最高的境界，听了觉得心虚是很自然的。你可能要五六十岁才能达到这个境界，或者更晚。也许根本没时间用心在这里，只能落实在实际的生活与工作上，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实践自己应做的事。你觉得有成就感、满足感，以儒家的全盘思想来说，这是很好的，但是还不够。不能以世上所得的一切，作为满足，还要有求真、求美的心，最后还有生命安顿的问题。
所谓使命感，不是说你统统准备好了，才可以投入社会，你生在社会里，不管有没有使命感，都要工作，从前你是不知不觉地工作，现在知道了，再面对工作时当然不一样。你知道为何这样做，工作的意义就突显出来。发现自己有个生命慢慢在成长。如果完全不知，内在的生命根本没有开发出来。只有知道自己心虚，才能知道自己怎样才会变得充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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