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343《娱目醒心编》(清)玉山草亭老人编

343《娱目醒心编》(清)玉山草亭老人编

举报
开通vip

343《娱目醒心编》(清)玉山草亭老人编《娱目醒心编》 (清)玉山草亭老人 编次 [l4z5 整理] 《娱目醒心编》 (清)玉山草亭老人 编次 [l4z5 整理] 作者:沉思曲 发表时间: 2005/02/05 07:52 点击:844次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收藏   娱目醒心编 玉山草亭老人编次 清代拟话本小说集。全16卷。原刊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署“玉山草亭老人编次。葺城自怡轩主人评”,卷首有自怡轩主人序。草亭老人即《南北史演义》作者杜纲,字草亭。江苏昆山人。自怡轩主人即许宝善,字穆堂,曾评订《南北史演义》。   原序   ...

343《娱目醒心编》(清)玉山草亭老人编
《娱目醒心编》 (清)玉山草亭老人 编次 [l4z5 整理] 《娱目醒心编》 (清)玉山草亭老人 编次 [l4z5 整理] 作者:沉思曲 发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时间: 2005/02/05 07:52 点击:844次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收藏   娱目醒心编 玉山草亭老人编次 清代拟话本小说集。全16卷。原刊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署“玉山草亭老人编次。葺城自怡轩主人评”,卷首有自怡轩主人序。草亭老人即《南北史演义》作者杜纲,字草亭。江苏昆山人。自怡轩主人即许宝善,字穆堂,曾评订《南北史演义》。   原序   稗史之行于天下者,不知几何矣?或作诙奇谴谲之词,或为艳丽淫邪之说。其事未必尽真,其言未必尽雅。方展卷时,非不惊魂眩魄。然人心入于正难,入于邪易。虽其中亦有一二规戒之语,正如长卿作斌,劝百而讽一,流弊所极,每使少年英俊之才,非慕其豪放,即迷于艳情。人心风俗之坏,未必不由此。可胜叹哉!   至若因报应之书,非不足以劝人,无如侃侃之论。人所厌闻,不以为释、老之异教,即以为经生之常谈,读未数行,卷而弃之矣,又何益欤!   草亭老人家于玉山之阳,读书识道理。老不得志,著书自娱。凡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有感触,皆笔之于书,遂成卷帙,名其编曰《娱目醒心》。考必典核,语必醇正。其间可惊可愕、可敬可慕之事,千态万状,如蛟龙变化,不可测识,能使悲者流涕,喜者起舞,无一迂拘尘腐之辞,而无不处处引人于忠孝节义之路。既可娱目,既可醒心。而因果报应之理,隐寓于惊魂眩魄之内,俾阅者渐入于圣贤之域而不自知,于人心风俗不无有补焉。余故急为梓之以问世,世之君于幸匆以稗史而忽之也!   乾隆五十七年,岁在壬子,五月十有二日,自怡轩主人书   卷一 走天涯克全子孝 感异梦始获亲骸   第一回   纯孝由来出性天,三牲五鼎总徒然。   天涯走遍寻遗骨,留得芳名万古传。   孟子有言: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最是人生乐事。设不幸而父南子北,兄东弟西,生离犹如死别,岂非人生极苦之事?然或遭世乱,或为饥驱,好好一堂聚处的骨肉,弄得一在天涯,一在地角,生不能形影相随,死不能魂魄相依者,比比而有。世人每说:人之生离死别,皆由天数注定,非人分成可挽回。不知数虽注定,挽回之力,全在乎人。果其仁孝之念,发于至性至情,一当骨肉分离,生必寻其踪,死必求其骨,极艰难困顿之时,而此心不为少挫,则鬼神必为之呵护,夫地必为之周全,毕竟报其苦心,完其骨肉而后已。古语云:“孝可格天。”盖育明明可验者。古来如孟宗哭竹,王祥卧冰,俱是孝感动天的故事。我要说孝子万里寻亲遗骨。且先说寻兄弟的事,作一引子,与看官听。   话说前朝崇祯末年,常州江阴县有一旧家子弟、姓徐,名尔正。父亲已故,母亲陈氏,领着幼弟一人,年才十岁,学名尔嘉。尔正从幼读书,专习举业;年逾二十,已经娶妻。其如命运不通,未能入学。平日事母极孝,抚养幼弟尤加爱惜。家道虽非富足,尚可度日。奈其时正值明季鼎革时候,天下荒乱,百姓流离受苦,江阴一县屡被兵火,城中安身不得,合家人口避往城西数十里外青一埭上居住。渐渐家计萧条、用度日缺。要晓得当此世界,留得一家性命,便是侥幸的了。   那时大兵南下,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扫除余寇,兵马塞途,乡村僻处亦纷纷而来。虽军令严肃,难免地方骚扰,以故兵马所至,人人关门闭户,不敢窥探。一日,有一骑马军士在青山埭上经过,下马少息,将马系在一棵大杨树上,适当尔正门首。其时尔正不在家。尔嘉却好走出门来,见有一匹马系在树上,小孩子家顽耍心重,心中大喜,借着傍边石凳垫脚,小孩子身轻一扒就扒在那马背上。恰好军士到来,见一孩子骑在马上,他便将缰绳解脱,牵了便走。尔嘉正在要马行动,见他牵了走,以为得计,并不呼喝一声。那人将马牵远,即便耸身上马,把尔嘉用手挟定,加上几鞭,竟一溜烟不知去向了。   再表陈氏要叫儿子读书,屋里不见,走出门外来寻,左右观望,见一相热邻人走来,便问道:“你见我家小官人么?”其人道:“我正要问。方才见一骑马人挟一孩子,飞马而走。马背上抱的孩子,倒像你家小官人模样。未知如何被他挟去。”陈氏大惊,忙寻尔正来告诉失去兄弟。尔正忙从去路飞步赶去,赶了十余里路,天色已晚,杳无影响,只得回来。母子相对悲泣。算计明日再去城中打听。过了一夜,绝早抽身到城中探听消息。有人说:“大营兵马,今早五鼓起行,所掠人口,俱已带去。”尔正听了,便知兄弟去路已远,犹如落在井里一般,含泪回家,告母知道。陈氏此时心如刀割,整整哭了一夜,越思越痛,日夕悲泪不止,渐渐两目失明。   尔正一发愁闷,欲到远路寻访,又念家无隔宿之粮,老母何人看顾?适近处有一开油店的,觅一雇工人,尔正欲图工食养娘,便雇与他家,日间帮他做生意,夜间温理旧业,读书往往达旦。   其年适值考期,尔正辞别店主,欲去赴考。主人笑而许之。那知县府试后,宗师按临,高高进了一名秀才。报到家中,陈氏也自欢悦。店主且骇且喜,也肯略为饬助,把入学事情料理过去。明年有人请他处馆,束修颇厚。处了几年馆,家中渐有蓄积。一日,告陈氏道:“家中用度,一二年可以不缺,儿今日可以出门寻弟了。但须远处遍访,回来日子,迟早难定,母亲须要宽心等候。”其母道:“儿此去寻得见,便是天从人愿了!”一面嘱咐妻子善理婆婆,自己带些盘费,徒步而行。   尔正料满洲兵镇守北路者多,遂渡江过淮,往山东、山西、北直一路寻去,逢人便问,遍贴招子。晓行夜宿,走过几个省分,历过万里程途,杳无蹿踪迹,只得复往南来,以图一遇。今且慢表。   且说尔嘉当日被人挟在马上飞走,吓得如醉如呆。一到营中,将他放下。小孩子离了家乡,满眼生人,便大哭起来。那人见他哭个不住,拔出刀来吓他要杀。小孩子怕杀,就不敢啼哭了。过了几日,派在某都司标下服役。每日厨下烧火,堂中扫地。其后年纪渐渐长大,放马砍柴,一应下贱勾当,无一不使唤他了。几次欲要逃归,又闻逃走的捉转来要问重罪,所以一步不敢走动。   其时,尔正适到金陵,偶在城下走过,背后猛然宵叫“哥哥”之声,声音颇熟。回转头来,见一砍柴汉子,在后赶来,扯住尔正的手,道:“哥哥,那里来?想得兄弟好苦也!”尔正道:“你是尔嘉兄弟么?寻得我好苦!今日方得见面,为何如此模样’”遂相抱而哭。因问:“一向住在那里?”尔嘉道:“在某都司标下。主人拘管甚严,寸步难移。”尔正道:“既然如此,我且同你去见主人。”   看官,要晓得尔嘉失去时,年才十一,今隔十余年,已成一长大汉子,又且面目黧黑,形像多改了,尔正那里认得出来?若尔正年纪虽多了十年,形容原未改变,故尔嘉尚能认得。当日若非尔嘉叫应,竟要当面错过了。   当下兄弟二人同到都司衙门。尔嘉先进内禀道:“小人有一哥哥,相寻到此,来叩见老爷。”都司便唤尔正进见。因是兄弟的主人,不免叩下头去。都司便问:“你做甚么的?”答道:“是江阴县秀才。”都司道:“既是秀才,是念书人了。你寻兄弟怎么?”尔正道:“兄弟外外多年,老母家中日夜悬望,哭泣不已,至于双目夫明,故不惮远来寻取。欲求老爷发一点慈心,放兄弟回去,见母亲一面。此恩此德,没世不忘!”都司道:“放他回去不难。但要身价银五十两。如无银子,休想回去!”尔正再四恳求,都司只是不允,只得禀道:“老爷必要身价,此时却未曾带来。待我回家凑足银两交上,然后领归,不知肯么?”都司道:“这却使得。”   尔正辞了主人,别了兄弟,星夜赶回,禀知母亲。家中无措,只得向亲友告贷。亲友重其孝友,各相资助。凑足了五十两之数,赶到金陵,交还身价,才得兄弟同归。   一到家中,尔嘉跪在膝前,叫母不绝。陈氏喜得涕泪交流,抱住儿子,如获至宝,自顶至足,处处摸了一遍,忽问道:“吾儿,你的面孔怎么大异往日?”尔嘉道:“娘看得见我么?”陈氏道:“看见。”尔正亦忙上前道:“娘还看见我么?”答道:“也看得见。”两人大喜,俱向天叩头,道:“蒙上天鉴念,我母双目复明!”合家喜个不了。   斯时,亲戚邻里闻尔嘉归家,俱来道喜,又知其母双目复明,益发称贺不绝,俱叹道:“此皆尔正孝友所感!可见天心佑善不爽。”其后徐氏子孙,读书孝友,门第日盛,至今为江阴望族。   法昭禅师偈云:   同气连枝各自荣,此此小事莫伤情。   一回相见一回者,能得几时为弟兄?   此偈发人手足之爱。今看了徐尔正寻弟这段故事,就是铁石人也该感化了。更有孝子寻亲骨殖一事,其事愈难,其情愈苦。而天之所以报答孝子者,其迹愈奇。待在下细细说来,下回便晓。   同胞骨肉本相亲,何事分张等路人?   万里相寻全至性,子孙荣盛合家春。   第二回   谋生无计远乡闾,妻也暌违,子也暌违。山川迢递病支闻,生不能归,死不能归。思亲孝子泪沾衣,朝也含悲,暮也含悲。艰危历尽父骸回。天也维持,人也维持。右调《一剪梅》   话说明季末年,吴门有一孝子,姓黄,名向坚,字端木。其父字含美,为云南大姚令。时值天下大乱,干戈四起,据土称王者纷纷不一,滇南一路几成异域。含美义不从逆,埋名隐姓,遁迹民间。孝子徒步万里,历尽艰苦,寻其二亲以归。闻者争相敬慕,或作传纪,或为诗歌,甚至演为传奇。至今优人演唱,虽妇人孺子,莫不痛哭一回,欣喜一回,尽知黄孝子之名。   其时,有一名士计甫草,执贽孝子门下。有人道:“孝子无文采,你何故师事之?”甫草道:“吾师其行,非师其文也。天下的人,有能只身徒步,走万里蛮瘴之乡,虎豹虺蛇盗贼也不怕,风波险阻也不惧,饥寒疾病也不恤,奉其二亲以归者乎?天地鬼神且敬之,吾何敢不敬?且世之拜人为师者,大抵通声气,树党援,不问其人之实行何如,依草附木,以出门下为荣。不此之非,而转疑孝子为不足师乎?”人皆服其高论。可见人莫重于实行,而实行尤莫重于孝!   后百余年,而又有昆山曹孝子事。孝子名起风,字士元,原籍徽州。父名子文,母李氏。子文以货殖为业,后来迁居昆山县,家道渐消,用度觉得艰难了。俗语说得好:“坐吃山空”。子文本系经营人,焉肯束手坐困,因思出外做些生意以为一家活计。闻得药料多出四川地方,贩卖者每获厚利,所以决计欲往四川。儿子年幼,托弟子斌熙管门户。又向妻子叮嘱一番,约定归期,多则三年,少则二年,带些资本,孑身独往。   常言道:“钻天洞庭,遍地徽州。”故徽州人作字最多,出门不忧无伴的。即家中妻小亦以远行为常,绝不阻留。那知子文出门之后,不知不觉过了数载,音问杳然,家中不免着急,求签问卜,几无虚日,凡有在四川作客人家,皆去打听消息。或言在某处曾会过一面的,或言从未会见的,捕风捉影,总无的确的信。家中用度一日窘一日,再迟下去,渐渐有绝粮之厄了,因此悬望益切。   一日,听见有一徽客新从四川归来,李氏命叔子斌急往探信。那客道:“闻令兄于几年前已经病故,故同乡客人尽皆知道。只因相去路途尚远,故未晓得死的月日,死的地方。死信则是确的。”子斌疾忙回家报知嫂侄,合家大哭,挂孝招魂。   其时,士元年才十六,对母哭道:“父亲已经身死,骸骨不知抛落何处,孩儿欲要亲到四川寻取父骨回来,望母许我出门。”李氏哭道:“这里到四川有五六千里路,你年纪尚小,又无行李盘费,怎生去得?”士元见母不允,自忖道:“父即不得生还,难道骸骨也不能归里?但家中实无余积,盘费一无所措,如何去法?”想到此处,泪如泉涌,呼天抢地,大哭不止。   一日,忽有一故人到士元家来。其人姓潘,名甸村,原籍徽州,住居苏郡。与子文莫逆之交,常相往来,士元亦曾见过几次。闻子义身故,特来吊问。子斌陪坐堂中。士元出来叩谢。甸村见了,蹉叹不已。士元坐在地下,只是哭泣。甸村问道:“如今你家作何算计?”子斌道:“吾的侄儿思欲赶到川中寻父遗骨,一则怜他年小,未可出远:二来家中用度日极艰难,那有盘费出门?所以在家朝夕啼哭。”甸村道:“少年有些孝思,却也难得。若论盘费,吾与令兄平日情同骨肉,亦不忍听其骸骨不返。如若要往,愿以百金相助。但令侄年小,积途万里,孤身独去,却不放心。”子斌道:“甸兄有此义举,这是吾家生死感戴的!吾侄年小,弟愿代他前去,寻取骨殖回来。”甸村道:“兄肯代去,最好的了。吾即送银到来。”说罢,起身别去。斯时,士元感激,李氏心中稍宽。   不上两日,甸村果送盘费百两过来。子斌便收拾起行。母子谆谆致嘱:“寻见遗骨,速即归来。”子斌诺诺而去。   自子斌去后,将及一载,母子眼巴巴无日不望。那知子斌初到川中,只道一问便有着落,及至东寻西访,毫无影踪。担搁二年,看看行囊将尽,留此无益,只得独自回家。连着在路日子,准准三年。   士元见叔父回来,依旧寻不着父亲骸骨,益发伤心大哭,向母亲道:“儿此番生生死死,总要寻着父亲遗骨。即盘费全无,求乞前去,也顾不得!”李氏与子斌再四阻留,士元去志益坚。   其时,甸村闻子斌归家,正来问信。士元出见,哭诉道:“前承老伯厚赠,徒负盛德。侄今亲往寻访,就令走遍天涯,沿途乞丐,亦所甘心!万望伯父看先人之面,照顾家中老母一二。”说罢,跪下痛哭。甸村一见惨然,即忙扶起,道:“你有如此孝心,吾也不好阻挡,想上天亦一定怜你的。如无盘费,吾再助你五十两便了。”甸村一到家中,便送银过来。士元留下三十两作家中用度,自己带了二十两作路上盘费。临行时,母子痛哭一场。士元自料此去路程难定,归期未卜,盘费前后不够,总要在外打算,多留些家中,好待母亲过活。   且说士元别了母亲、叔父,一径起身。初尚搭船,行了数日,渐出江南疆界,心中想道:“吾日坐船中,怎能得见父骨?须在陆路寻访,或者问得出来。”遂辞别船家,徒步而行。又思:“我只一张嘴,那里能逢人便问?”因而买一尺方的黄布,将父亲年貌、履历,自己寻取骨殖,求人指示的意思,备细写明,负在背上,以便访问。果然路上看见的人皆来相问。有的道:“是‘袁怜党’假作孝子骗人的。”有的道:“看他容颜哀戚,实从心上发出,是个真孝子。”旁人谈论,纷纷不一。又有人指点他道:“某处地方,徽州人作客最多,你应某处去访问。”   士元听了,不论远近,便去探访。或日行数十里,或日行百余里,遇不着宿头,就在枯庙中过夜。走了半年有余,才至四川成都府。此处却因子斌来寻访过一番,士元一到,便有同乡人告诉他道:“前日令叔到此,寻了二年,杳无影踪,看来令尊遗骨不在此处。况四川一省,地有数千里大,还宜别处去寻。”士元便离了成都,向东寻去,直至滇南境上,并无踪迹。退转身来,又往金川一路寻觅。其处皆高山峻岭,行走的路益发险绝,人烟绝少。   一日,行至黄昏时候,茫无宿处,路旁见一石洞,钻身入去,宿了一宵。天明看时,只见满地毛骨,血痕点点,起身便走。走过数里,才见人家。居人见他来得早,便问:“客人,昨夜宿在何处?”士元告他宿处。人皆吐舌道:“此是老虎洞,如何宿在里头?”有的道:“此位客人,想是铜皮铁骨的,老虎不要吃他。”有的道:“你看他背上所负的榜,是个寻亲孝子,所以老虎不敢害他性命。”   又一日,贪走失路,寻不着宿店,遇一破寺,推门进去,见殿上十数个长大汉子坐在里头饮酒,两旁排列刀仗,一见士元,便喝道:“你是何人?敢来窥探!”士元战兢兢答道:“是求宿的。”有人看见他背上有字,仔细一认,便对众人道:“这人却是个孝子,不要害他。”又道:“想你没吃夜膳?”便与饭吃,教他宿在廊下。初更时候,只见众人俱执刀仗而去,五鼓才回。又有人叫他道:“天色将明,你该去了。此处是小路,往南数里方是大路。”士元如言而行,果是大路。   又尝于深山僻处见一妇人,通体精赤,长发数尺,散彼肩上,向士元看了一回,走入深林中去了。问之居人,居人道:“此是山魅,见孤身客人,便要驮去求合,能致人死!想你是个孝子,故不来相犯。”所遇奇奇怪怪可骇可怕之事,如此者甚多,不能殚述。士元一心寻骨,全无一些阻怯。   又行数日,有人道:“再走去不是中国界了。”士元只得回来,复到成都。未识其父骸骨究竟寻得着否,且听下回分解。   精诚一线上通天。只恐寻求念不专。   历尽艰危无变志,自然绝处有机缘。   第三回   为人只患不心坚,若使心坚石也穿。   试看寻亲曹孝子。到头毕竟裹尸旋。   话说士元走过程途,已逾万里,盘缠欠缺,路上饥饿,不过求乞度日。是日,重到成都,有向日会过的同乡,都来慰问。士元备诉苦隋,各人敛钱相助。有劝他且回家去的,又有说:“此处有关圣庙,最是灵验,该去求讨一签,以卜行止。”   士元随到庙中,跪在神座下,祷告一番,求得一签:“利在南行。”遂辞别众客,望南寻去。那知才过陈仓古道,错了路头,一直走到荒绝去处。行了数日,不见一人一屋,亏得身边带些干粮,聊以充饥。又走数日,连干粮都吃尽了。倘此时士元再行数十里,便达汉阳。无如时值隆冬,又降下一天大雪,路上积有一尺余厚,寸步难行。见一土穴,只得暂避其中,还望雪住再行。那知风雪越大了,本是饥饿困乏的人,在土穴中足足又冻饿了两昼夜,弄得淹淹待尽,有一气没一气了。   看官,你想地本偏僻少人往来的所在,又值此大风雪,那得有人走来搭救他?就是一百个,要死五十双了。岂知天怜孝子,必不忍令其命绝于此,故当万死一生之际,自然走出个人来保全他性命。   话说其时有两个好善的人,一姓项,名秀章;一姓许,名遇义。皆休宁县人,同在汉阳作客。偶被雪阻,担搁在朋友人家,因有紧要事,冒雪而归。走至中途,见许多寒鸦对着土穴哀叫,又飞到二人前吱吱喳喳噪了一回,回身又对了土穴哀鸣不已,似有求救意思。二人心疑,便走到穴口一望,只见有人冻死在内。走进细看,见有寻父榜文负在背上。秀章道:“是个孝子,吾们须要救他。”遇文把手摸他鼻下,气尚未绝,向着秀章道:“看来尚是有救,但如此荒僻地面,却从何处去寻热汤来灌他才奸?”秀章道:“离此里许就有人家,我去取来。”不多时,便携了一壶热姜汤,在雪地上走一步滑一步,忙忙赶到。灌下几口,手脚牵动,眼也微微的开了。又灌了几口,便有声息,说得一半句话出来了。两人大喜,便扶他坐起,再与他姜汤吃。看他神气渐复,便问道:“你可勉强行得几步么’”士元点头。两人便左右扶持,一步一步,慢慢挨到家中。又将米汤与他吃,即忙铺好被褥,把他安睡。   士元窝在里头将息一夜,精神渐觉强健,一早起身,便向两人跪谢。两人扶起,细问行踪,益相敬服。须臾,摆上早饭,两人以肉相劝。士元谢道:“吾曾有誓,不见父骨,终不食肉。”二人见其出于真心,也不勉强他。士元是夜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三更以后,刚刚睡去,梦至一处,平原旷野,满目萧条,路傍有白杨数株,悲风萧瑟,只见父亲坐在树下。士元一见,忙即趋至父前,跪下抱住。其父道:“你来了么?我有十二个字念与你听:‘月边古,蕉中鹿,两壬申,可食肉。’你须记着。”说罢,忽然不见。但见棺木累累,停在树下。心上酸痛,大哭起来。醒来乃是一梦。紧记梦中之言,一等天明,即将夜间的梦述与二人知道,告别欲行。二人止住道:“天气寒冽,冰冻未消,如何走得长路?倘再有土穴之事,性命就难保了!既有此梦,日后自有应验,且莫性急。残冬不多几日了,明春我们要往酉阳,不如同到彼处寻觅,或者有遇,亦未可知。”   士元因二人坚留,只得住下,度日如年。过了残冬,春气渐温,二人果然收拾行囊,往酉阳进发。士元同往。一到酉阳,借寓住下,二人各办各人的事。士元日日寻觅父骨,探访数日,亦无消息。   一日,项、许二人有事要到郊外,约士元同行。走到一处,路道曲折,奸像曾经走过的一般。见一片平地,白杨数株,树下停棺累累,与梦中所见无二。士元立住,下泪不止,对二客道:“此间风景,恍如梦中所历,父骨在此,也未可知。”遇文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到近处人家问一声看。”秀章指道:“你看,那边不有一老人走来了么?想是近处居人,去问他一声,看是如何。”   老人走近,见仙三人立着观望,先问道:“三位是那里来的?这位客官为可在此下泪?”遇文道:“这位敝友是个寻父孝子,正有一事,欲求指示。”老人道:“指示什么?”遇义向士元道:“你寻父榜文带在身边么?”士元即忙取出,送与老人观看。盖此榜本负背上,因今日与两人同行,所以上暂时收起。老人看了,道:“果是孝子!”士元又将所做的梦,父亲梦中所嘱咐的十二个字,一一念与老者听,指道:“此处几株白杨,几口棺木,皆我梦中见过,故疑父亲遗骨在此。老丈倘有见闻,幸求指教!”说罢,又痛哭起来。老人道:“你且不要哭,好与你说。老汉姓胡,住在此地已久。外路客死者,往往停棺于此。如你梦中所言,或有应验。但此地已是瑶人界土,必须禀过官府,标有檄文,瑶人方不拦阻。据老汉愚见,你们先去禀知官府,檄查各棺,有主无主,就可分别识认了。”秀章、遇文俱点头道:“老丈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别,明日禀过官府再来。”问明老者住址,别了回城。   士元忙即写明情节,禀求县主檄查。县主知其不远万里寻父骸骨,深嘉其孝,即与发檄细查。当日,县差同了秀章、遇文寻着胡老人,齐到停棺之所,如集有主者俱来识认。一一认遍,皆有本主,单单存下一口破败棺木,并无人认。仔细一看,棺已朽烂,白骨多露出在外。士元一见惨伤,即欲刺臂滴血。只见骨旁有牙牌一扇,共取观看,上刻“蕉鹿”二字。胡老人拍手道:“梦中所言应骏了!”众人问其缘故。胡老人道:“‘月边古’,是老汉的姓:‘蕉中鹿’,牙牌上所刻的字不是么?”遇文、秀章亦一齐拍手道:“后二句也应了!前在土穴相遇是壬申日,今日也是壬申日,岂非‘两壬申’乎’前孝子说不见父骨,誓不食肉,今日寻着,岂非‘两壬申,可含肉’乎’”众人俱各称异。   士元带泪刺血,滴在骨上,直沁进去,因抚骨大恸,忙脱下着肉布衫,将骨细细检齐,包藏衣内,叩谢胡老人,又拜谢众人,即便负骨回城,随同原差覆谢县主。县主也褒奖了几句。   士元自获父骨后,又思起母亲在家,巴不得一步跨到家中。许、项二人见他归心似箭,也不去挽留,各赠盘费,洒泪而别。一路归程不必细说。到家拜见母亲,又见叔父子斌,俱各悲喜交集。供好父骨,旋将许、项所赠盘缠剩下银两,叩制办衣衾棺椁,择土安葬。葬时,合家痛哭一场。亲友俱来吊问,皆赞叹不已。又往吴郡叩谢潘甸村。甸村道:“吾侄有志竟成,可谓难得!人家生子如此,不愁客死他乡了!”   士元归后,孝养老母,寸步不离,以慰数年远离之苦。此系乾隆初年事。孝子身故,去今不满十年。一时文人皆作诗歌以美之。有长歌一篇,言质易晓,附录于后:   迢迢蜀道音书绝,万里游魂归不得。   麻衣赤脚走天涯,到处逢人泪流血。   寻之不得死不体,石栈天梯遍游历。   辛苦征途思渺然,自伤小小遭口口。   故人仗义壮行色,今朝远去还无年。   儿生归兮父尸骨,儿不归兮母眼穿。   父兮母兮两地悬。我生不辰悲颠连!   天阴风雪断行旅,老翁古道周饥寒。   父魂识得儿心苦。指点迷途泪如雨。   果然野外见遗棺,隐隐相符梦中语。   三巴六诏杳无踪。此日方知埋骨所。   琐尾流离剧可怜,背负遗骸归故土。   我闻此事心暗悲。古称纯孝今见之。   累累白骨满道路,天涯地角寻者谁?   孤狸叫号野鬼哭。商耶贾耶人莫知。   安得尽如曹孝子,万古千秋名不死!   卷二 马元美为儿求淑女 唐长姑聘妹配衰翁   第一回   造物安排闲世界,怪怪奇奇,幻出人间算。莫道衰年无倚赖,白头花烛人称快。寡媳机谋人不解,以妹为姑。手段天来大。接续宗嗣延后代,合家欢乐劳拖带。右调《蝶恋花》   从来人家盛衰兴废,在男子,不在女人。男子为人正直,又有才干,虽一时落薄,其后振起家声,光大门户,亦是寻常之事。若女子,虽贤,不过孝顺公婆,帮助丈夫,勤俭作家,亲操井臼,不失妇道之常,便已够了。设不幸丈夫早逝,下无子嗣,能谨守门户,洁清自持,已为贤节之妇了。至若宗祀绝续,后代兴废,只好听天由命。然此等议论专为寻常女子而设,若果有大才大识,明于经权常变之道,处常不见其异,处变始见其能,譬犹隆冬闭塞之候,生机将断,而一阳复发,枯木可使重春,祖宗血食赖以延,后代子孙赖以兴,干出来的事,为夫家绝大功臣,岂不令人敬羡?   这一段话出自前朝万历年间,江南苏州府吴江县太湖边鱼浦地方。其人姓马,名元美。世代积德,家私颇厚。居常一心行善,修桥补路,济物利人之事,全不惜费。只是历代单传,宗族门房绝少。娶妻王氏,成亲十余载,并不坐胎。年近四十,始得一子,取名必昌,其后王氏再不生育,看来也只好单传下去的了。幸喜必昌易长易大,相貌清秀,七岁上从先生读书,馆课绝不费力,读至十五六岁,经书满腹,落笔成文。元美大喜,谓儿子学业可望有成。   一日,夫妇间闲话,王氏道:“儿子年已长大,再隔三四年,便可成亲。须寻一好媳妇配他,方称吾意。”元美说:“吾有此心久矣,特未告诉过你。有旧友唐有德,闻其长女聪明贤淑。四五年前,吾曾到他家中,此女尚在馆中读书,见其笑言不苟,貌甚端庄,今已长成,想更好了。年纪与必昌儿相等,两家门户也是相当,算来娶此女为配正好一对儿。但必须伊戚张景天为媒,庶几成此良缘。”王氏闻之大喜,巴不得姻事即刻成就。   明日,元美绝早起身,即到张景天家拜望。景天方起梳洗,见元美,拱手道:“元兄,何事来得恁早?”,元美笑道:“有事相求,专诚拜谒。”两人坐定,元美即将求婚唐姓,欲恳为媒的意思一一说了,又道:“如蒙令亲俯允,烦兄即请庚贴,下午来候好音。”景天道:“看来此事合亲定然应允,弟当造府奉覆。”遂一拱而别。   是日,元美在家等候。方及下午,家人报说:“张相公来了。”元美趋出相迎,向景天道:“有劳,有劳。”景天说:“此事果系天缘凑合,舍亲择婿颇难,一说令郎,便欣然允诺,亲写年庚,托弟送来。”即向袖中取出,双手送上,说:“且收好,择日定吉可也。但小弟为舍亲代谦,倘嫁密不厚,莫怨媒人。”两人大笑。景天即欲别去,元美坚留不放。王氏因为儿子姻事,知景天即来,预备酒肴相待,客人一坐,即遣小使搬出来,极是丰富。况彼此本系旧交,景天也不推辞,入座便饮。元美又唤儿子必昌出来相见,在旁陪饮,愈觉亲热。传杯递盏,直至起更后方散。元美遂择日备礼,拜门定下。夫妇欢喜无限。   且说唐有德亦系世代读书人家,为人忠厚,虽非大富,也算盈实之家。其妻张氏,即景天堂妹。张氏所生二女,长曰长姑,次曰幼姑,子名全义。长姑时年十七,聪明贤慧,说出话来就有大人见识。幼年识字读书,便晓大义。十三岁始出学门,所以古今书籍皆能通晓。爱看史鉴,闲暇时每与父亲讲论,将古今成败兴亡之故一一推求,谓某代乱亡,其祸起于何人,其失在于何事。又自出一番议论,谓当此之时,应如何算计,便可转危为安,转祸为福。讲到高兴时,若恨不生当其时,为之筹画。有德闻之,大笑道:“汝若生为男子,具此见识,异日到可干些功业。可惜汝为女子,也没处使用。且《诗经》上不说么:‘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汝何必替古人担忧?”长姑道:“爹莫看轻女子。吾思女子之责,有时比男子更重哩!”有德说:“试说与我听。”长姑道:“女子在家,唯叨父母教育。一旦出为人妇,则堂上安否,家人睽睦,皆由此妇妥当不妥当。妥当者,一堂和顺,助夫成家,显身扬名。不妥当者,弄得人家七颠八倒,致丈夫身败名裂。女子之责岂不甚重?然此就其常言之。设或命犯孤鸾,丈夫蚤丧,亲老子幼,内难外侮,一时并作,如徒束手闺中,坐视夫家危亡,不图所以保存之道,则虽一死,不足塞责,人家何赖有此妇?譬如为人臣者,一旦国家多故,托以六尺之孤,寄以百里之命,能以一身保其万全,方是为臣之道。今以巾帼女子而亦委以托孤万全之事,重乎不重?难乎不难?岂非女子之责有时反重于男子?”其父深服具论。即幼姑闻之,亦以姊言为然。   他若工女针指,一见就会,一会就精,不必说了。又善于料事。有德尝雇一工人,长姑一见便道:“此人貌非良善,不可收留。”后到别家做工,果盗了主人财物遁去。一日,邻家失火,家家搬运物什。有德家中也仓皇失措,欲将箱笼等件搬往他处。长姑说:“不必搬动,吾家墙垣高厚,且居上风,无虑延及。黑夜间,仓忙搬运,恐反有失。”其后火熄,他家多所散夫,有德分毫无损。所以家中皆服长姑识见。长姑之言,一家无不听从。有德有疑难事,也与长姑商量,尝思觅一佳婿配他。语云:“娶妇易,择婿难”。凡有求亲者,不说真话。今景天为马家求亲,有德平日见必昌闭户攻书,正有此意,又知马家积善之家,元美亦正气厚道,况景天为媒,自然不错,所以一说便允了。允亲之后,马家即择日送礼下定,越岁遂行大盘。未几,必昌年十九,长姑年二十,订在来春完姻。   忽一日,景天勿匆来向有德道:“今早令亲家来说,令亲母病重得紧,大势不能好了,欲于日内娶令爱过门。恐一有不测,吉期又隔三年。况内里无人照管家事,故再三托弟致意,妆奁一些不计较的。如蒙腐允,周全他家不小。”有德踌躇半晌,说:“此事还要商量,数日内恐来不及。”景天道:“吾且别去,候兄夫妇商量定了,明早来讨回音。”遂拱手而别。未知有德允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红丝一缕百年亲,巾帼奇谋意更真。   炼石会将天罅补,娲皇端是大功臣。   话说有德因景天来说亲母病危,数日内欲娶女儿过门,遂与妻子商量。张氏说:“向闻亲母偶有小病,何以沉重至此?倘竟身故,内里无人主持,所以急取我儿过门,算计却也不差。只是妆奁物件,数日内焉能整备得来?”有德说:“他说妆奁不计,如今事情急迫,若嫁去时,只好随身物件,其余后日再补罢了。既系至亲,彼此痛痒相关,允他的为是。”张氏亦以丈夫之言为然。   明日,景天来讨回音,即一诺不辞。元美晓得,深感亲家体谅。王氏病中巴不得媳妇即刻到门见面,闻知女家已允,心下稍安,便对丈夫道:“吾日来病势愈重,恐不能久持,作速娶亲为妙。”元美依言,遂草草择了合卺日期。唐家亦忙忙打算嫁女。迎娶礼文,不必细说。   长姑自进门后,夫妻和顺,固不必言。因婆婆卧病在床,绝不作新妇样子,早上起身,即往婆婆房中问安,检点汤药。王氏在病中,见新妇殷勤着肉,亦甚欢喜。必昌虽系新婚,日夜陪侍母亲,不归新房歇宿。长姑亦深服丈夫能尽孝道。只是病势一重一日,不上满月,王氏早呜呼哀哉了。必昌哭泣尽礼。长姑痛念婆婆娶我为媳,侍奉未及一月,不能孝养,更哭个不了。元美见新妇如此哀痛,反来相劝。且见料理诸务,井井有条,性格又和平,特人接物,处处周到,妻子虽死,不忧无人当之,心下稍安。一到丧事毕后,即将银钱账目交代下来,饮食动用,悉托长姑管理,空下儿子功夫,令其认真读书,以图上进。   长姑自当家后,早起夜眠,克勤克检,比婆婆在日更加精细周到,作事什停九妥,仆妇下人没有一个不畏服的。服满之后,生了一子,举家欢喜。   元美自得孙后,存心愈加仁恕,济鳏寡,扶孤独。亲友有急难事解囊资助,乡党之受其惠者甚多。媳贤子孝,上和下睦,正是一家无忧无虑,一日好一日的时候了。那知变生不测,乐极悲来。其年,元美已六十七岁。村中痘气大行,病死者甚多。必昌亦染痘病,不数日身亡。其子方交三岁,亦相继病殇。斯时,长姑方丧夫,又丧子,弄得全无主意,唯有呼天抢地,日夜悲号而已。元美遭此大变,如青天打一霹雳,惊得呆了,悲泪不止。有德夫妇恐女儿苦坏身子,时来劝慰,总难解其愁苦。若使马家子侄众多,就别房诸子中承祧一个,也好接续宗嗣。无如数代单传,绝无宗族,即欲承继一人,也无从觅处。人皆谓天绝好人,几疑为善无益,每为元美不平。孰知天心佑善,更有一番奇奇怪怪作用,后来到底不爽。此意慢表。   且说元美见家中死丧相继,终日闷坐,翁媳媳在家,楚囚相对。一年之后,有与元美相好者,劝其娶妾生子,以为宗祀计。元美道:“吾本有子有孙,一旦子亡孙死,是天命所该,应无后。况肯作妾者,大抵小家女子,嫁我垂暮之人,岂能相安?恐怕子不能生,反弄出许多丑态来,白白污辱门风,更不好了。此事断断不可。”又有劝其续娶者。元美道:“若要续娶,再婚之妇,自然不讨,必聘人家闺女。吾年近七旬,而娶少女,一旦身死,又添一个少年寡妇,不是害了他一生么?况或女性不良,吾死之后,任意胡行,以致家业耗尽,徒作话柄,则又何苦而为之?吾命该绝后,只好顺天安分,度此余年罢。   长姑闻之,思量公公所说也却有理,然马氏累世积善,难道宗祧灭绝,竟做若敖无祀之鬼不成?只有劝得公公续娶,后代之延还有一线可望。“吾思老年生子,亦是常事。况公公年齿虽高,看他精神尚奸,何以见得不能生育?”   一日,呼小婢分付道:“今晚老相公宿处莫将溺器送进,取一灰畚箕放在床前。如老相公问起时,只说溺器失手打碎,今晚买不及,如夜来小便,即溺在灰畚箕中便了。你明日早上取畚箕与吾看。”小婢不解何意,到夜,果依长姑所言安放。元美问起,也如长姑所言对答。元美待下本宽,并不责备一语。   明日清早,小婢果取灰畚箕与长姑看。长姑见公公所溺之处,灰迹甚深,并不散乱,因思:“公公先天尚足,定能生子,可以续娶的了。”但又思:“续娶婆婆,必得性格温柔,婆媳间方能一心一意,合得日子来。倘如公公所言,果娶一个不好的,情性乖张,作事颠倒,平日摇唇鼓舌,欺老吓小,弄得家中时刻不宁,不唯生儿无望,公公老年人如何受得这般气苦?是无益而有害,我反是一个罪人了。若但据媒人之言,说好说歹,总未可信,要得一耳闻目见,果然好的,方可放心。”思来想去,不止一日。忽然拍手道:“有了,有了!吾家妹子幼姑,为人谨慎,性气和平。平日吾说的话,百依百顺。娶得他来做吾婆婆,既得生子传代,又与吾同心合意,方是万全无失。但恐老少不对,爹娘不听。”踌躇一晌,道:“必须如此如此,不怕爹娘不依。且待明日回去面求便了。”但未识长姑回去若何说法,有德夫妇听与不听,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棋分黑白定高低,绝处逢生始出奇。   八十老翁延似续,当先一着少人知。   话说长姑思聘妹子为姑,一夜不曾合眼。绝早起来梳洗,即唤轿夫伺候,一身素服,外面罩件色衣,走向堂前告禀公公道:“媳妇今日回家探望父母,去去便归。公公万勿他出。”说罢,即乘轿而去。元美见媳妇匆匆而去,只疑家中有事,也不去问他。“但叫吾在家等着他,毕竟回来有什么话说了。”按下元美一边。   且说长姑轿子一到自己门首,便有人进去通报。有德夫妇闻女儿归家,迎出厅来。幼姑见小弟闻大姊归来,也跟随出来迎接。有德见女儿衣服外面罩件色衣,便想道:“他是最讲究道理的,今日为何改起妆束来?”正欲开口,只见女儿一到堂前,双膝跪倒,两泪交颐,放声大哭,道:“马氏后代绝矣!女儿异日必作无祀之鬼,水无出头日子!望爹娘救我一救!”有德见此光景,大为惊骇,自忖:“女儿素守闺训,今来求救于我,难道不能守寡,意欲改嫁,欲求父母作主不成?”因道:“汝且起来,坐了细说。”长姑总不肯起,但道:“女儿有一句话,爹娘如肯听吾,则女儿便可得生。如不依吾,今日即死于爹娘之前。”   有德愈疑。家人在旁听者,也疑到长姑这一句说不明白的话,自然思量嫁人了,惟恐父母不依,故此以死相吓。有德慢慢的道:“汝素知道理,所以吾平日最听汝言。今日汝所欲言,一定合理,吾何为不依?”长姑说:“女儿为马家媳妇,自应为马家出力。因念马氏世代积德,公公一生仁厚,吾丈夫为人,读书好学,存心厚道,不应无后。即女儿赋命多蹇,亦自信无他,何至受此惨报?今承继无人,遂至宗斩祀绝!”长姑说到此处,泪如泉涌,伏地悲哀,哽咽不能成声。旁人俱掩面唏嘘。有德夫妇亦流泪不止,因问:“汝意云何?”长姑说:“就女儿看来,公公年虽高大,精神尚健,相亦多寿,娶得一位婆婆,尚能生子,则马氏可以有后,女儿终身亦有结局了。”有德斯时便以手来扶着女儿,带笑说道:“此却容易。只要汝家公公肯娶,天下岂少女子?汝不过求我为媒的意思,我当出力寻访,择一好对头与你公公作配便了,何必如此光景?”长姑说:“寻访的话,到也不必爹娘费心,女儿以看中一人在此了。”有德问是何人。长姑说:“儿看中的就是吾家妹子,可以为吾婆婆。”有德大骇,摇头道:“这却教我难依。”长姑见父不允,随向袖中取出利刃,大哭道:“儿命毕于今日矣!”右手持刃,左手按颈,便作欲刎势。有德夫妇大惊,向前劈手夺住,道:“儿勿着急,有话从长计较!”长姑把利刃收起,有德从容告说道:“汝妹姻事,自然父母作主。但汝翁年近七旬,汝妹年才十九,老少相悬,要问汝妹愿与不愿。倘其不愿,强为主婚,使他终身抱恨,岂非父母害他?于心何忍?”长姑说:“爹言极是。但女儿去问妹子,妹子允了,爹娘有更变否?”有德夫妇惊心方定,况揣度幼姑必定不肯,因说:“汝妹若允,我爹娘断无不允之理。”长姑磕头谢了,立起身来往内便走。   要知幼姑初时原在堂中,听见长姑看看说到自己身上来,便避进房中去了,及长姑同父母进来,便揣知父母推我不允,长姑亲来求告的意思了。长姑一见妹子,叩欲跪下。幼姑以手扶定,道:“姊不必跪。姊之意,吾已尽知,竟从姊命便了。”长姑道:“然则妹无悔乎?”幼姑摇头道:“无悔。”遂转身向父母道:“妹已应允,乞爹爹写庚贴付儿,以便回去报喜。”有德只道幼姑不允,便好推托。今见幼姑全无难色,一诺不辞,心中好生不然。然已有言在先,无可推却,只得写了幼姑庚贴,置于几上。长姑两手捧定,跪下道:“马氏绝亡,全赖吾家救拔。”拜了四拜,遂起身道:“儿去矣。”头也不回,乘轿而返。   看官请想,幼姑一闺中少女,岂无少年子弟对他,何以情愿嫁此老儿?因素知长姑识见过人,做事不差,此举决不相误。又姊妹情重,今若嫁去,无论其他,即姊妹聚首,亦一生愿足,故慨然应允。有德夫妇始悟女儿今日外罩色衣为求亲故也。   话说元美自媳妇去后,静坐书房。午后,忽报媳妇已归,方欲出来,见媳妇已至面前,叫一声“公公”,便痛哭跪下,哀哀不已。元美惊问何故。长姑道:“有一事禀知公公,能听吾言,媳妇便有活理;如不听吾言,此处即吾死地。但求公公听从为便。”元美愕然,一时答应不出。   看官!要看有德是亲生父母,初时尚疑长姑欲图改嫁,作此伎俩。元美见此光景,能无疑及到此?“且孝服未除,忽穿色衣,忽忽归去,与父母商量,恐我不从,所以回来求我。”元美疑想到此,一阵心酸,更流下泪来。长姑见公公呆立流泪,便说:“媳无他言,吾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公何以置之不闻?”元美方拭泪道:“我岂不知?但我家无后,定是天意使然,非人力所可挽回。”长姑道:“公公若肯娶一婆婆,生下小叔,便可挽回了。”   斯时,元美方知媳妇为此起见,叹口气道:“吾年将就木,何苦害人家儿女?”长姑说:“媳妇今日回去,已为公公擅专定一头亲事,故特来告罪。”元美惊问:“所定何家?”长姑道:“即吾妹幼姑,温柔淑德,堪与公公作配,已经订定,现有庚贴在此。”元美这一惊不小,毅然作色道:“媳妇错了,吾与汝父谊若兄弟,伊女犹吾女,无论汝妹年轻,不应嫁吾垂白之人。且天下焉有姊为媳,而妹反作姑之理?此事若成,被人谈笑不小,救吾何颜见人?”长姑见公公说得侃侃凿凿,全无一些通融之意,便将庚贴放在桌上,道:“公公可去送还,媳妇今日拜别公公了。”一面拜,一面取出利刃,便向颈上要刺。吓得元美仓皇无措,又刃在媳妇手中,不便相夺,百忙间,连声道:“吾依,吾依!”长姑听说依了,便道:“公公既允,媳妇竟整备行聘迎娶的事了。”遂起身进内。   元美一时着急,信口应允,孰知媳妇执此一言为准,因想:“此事若何发付?”弄得进退两难,一夜不曾睡。天明起身,只见媳妇忙碌碌请阴阳家检日,整备行聘物件。家人你传我说,邻里亲友无不知道,尽笑说道:“老寿星要做新女婿了!”元美怕人谈笑,到行聘日期,只得避往他处,做一见不闻。长姑知公公怕羞避出,亦不遣人去寻他。行聘过了,收拾新房,重新置办床帐被褥,旧时有的一些不用,总取吉利的意思,手忙脚乱,独自料理,绝不同公公商量一句。   元美见事已成就,势难中止,到迎娶时,再不好避开了,无可奈何,只得打扮新郎与幼姑拜堂合卺,进房同宿。明日,合家见礼,长姑尽子妇之礼,在下四双八拜。幼姑公然上受,绝不逊避。此却是幼姑能达大体处。及房中相见,则叙姊妹之情。从此夫妇和顺,幼姑绝无嫌老意思:姑媳相得,自不待言。来年即生一子。长姑大喜,雇了乳母,领归自己房中抚养。三年中连生三子。不唯已美感激媳妇如重生父母,即有德夫妇亦信女儿所见不差。闻者传为美谈。   数年间,姊妹协力作家,元美忧游过口,家道益发兴旺。其后三子俱读书进学,长者中崇祯朝进士。元美寿至九十有五,与幼姑做了二十六年夫妻,方才去世。长姑、幼姑俱享高年。有孙十人,俱亲见成立。其后子孙繁盛。至今马氏族姓三百余口,皆亏长姑一人旋转之力,岂非马氏绝大功臣?然此亦元美为人忠厚,平生好善,上世积德,故当宗祀将绝之际,天生大奇女子为之媳妇,识权达变,见得明,信得透,将人所不敢为、不能为的难事,办得易若反掌,而极衰门户变为极盛家声。《易经》上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此一验也。   观此书者,当思人苟行善,无不可回之天意,毋徒诧为奇事已也。后人有四言赞曰:   种麻得麻,种豆得豆。   积德累功,居心浑厚。   子孙绵延,富贵且寿。   卷三 解己囊惠周合邑 受人托信著远方   第一回   积书未必儿孙读,白镪遗留或受贫。   不若暗中行好事。子孙富贵永千春。   俗语云:“挣得好祖宗,然后有好子孙。”而子孙之福泽久远与否,悉视祖宗积德之大小为准。苍苍者如量以偿,犹如天平上称兑过的一般。尝见庶民之家,贫者忽富,贱者忽贵。推其先世,必做下一二桩济人利物的好事,所以子孙得受其报。然或一二传后,遂至陵夷衰微,毕竟其先世善根种得未深,而子孙又不能善承先志,所做的事,反去剥削元气。如祖宗积下银钱,只管将他浪费,但有出气,没有进气,焉有不告竭之理?而世家大族,传之数百载书香不断,科第绵延,状元、宰相,竟如他家故物,此岂天意独厚于他?盖其先世有大功大德,培养深厚,为子孙者,又能拦续下去。譬如根本既茂,又复勤于浇灌,焉有不一日茂盛一日之理?   今先说一段洞庭东山席氏故事与看官们听。洞庭有东山、西山,在太湖中,苏州府吴县所属,土沃民饶。席氏住在东山,积世富厚,子孙繁多,尤称富焉。人徒羡其家业富厚,不知其上世有一桩阴德培养出来的。   话说席氏上祖有名某者,明朝秀才,为人忠厚正直,好行善事,见人患难,心常切切。因家计不足,处馆糊口,人见其品行端方,教子弟肯尽心竭力,争延为师。每至岁底,散学归家,虽有数里之遥,绝不要舟舆相送,只是徒步而归。   一日,正当散学之期,别了主人、生徒,起身归去。走至半路,天忽下起雨来,头上没有遮盖,脚下路滑难行,只得躲在人家屋槽下,等雨过再行。等了一回,那雨一阵一阵,越下得大了,隆冬天道,看看天色渐黑,行走不得。别人当此,不顾这家认得不认得,且叩门进去坐坐也好。席秀才是谨慎人,见天昏雨暗,恐怕敲门打户惊动人家,故但呆呆立住,如钉在人家门首的一般。   等了好一回,雨声渐小,听见里边有妇人哭泣之声,悲悲切切,其声甚惨。侧耳细听,却是婆媳两个,哝哝唧唧,说一回,哭一回。一个老年人声音说道:“媳妇,我本舍你不得,但家中柴米俱无,如何过活?只得劝你走这条路,免了饿死在家。”一个年少声口说道:“婆婆,我与你朝夕相依,一刻离开不得。我若去后,你孑然一身,益发孤凄了,如何是好!”彼此絮语都是泪出痛肠的话。不唯门内哭个不已,连门外听的席秀才也惨然下泪起来,心内想道:“世间乃有如此穷苦无告的人。我辈布衣得暖,粗饭得饱,室家完聚,不愁离散,就是上界神仙了。”直至半夜以后,里边的哭声已息,席秀才犹嗟叹不已。正如少陵诗上所云: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把自己一夜立在檐下的苦处倒忘记了,而替人苦楚的心肠反牵挂不下,固想出一条计策来。天色才明,路上渐有干处,遂记定这家门径,匆匆走去。走过一二十家门面,有一认识店家正在开店,见了席秀才,便问道:“从何处来?这样早法?”席秀才便即走进:一则立了一夜,暂坐片时;二来要问哭的那家姓甚名谁。因将昨夜檐下躲雨,里边婆媳两人许多悲切的言语,告诉了一番,道:“吾兄近在咫尺,必知其细。”那人道:“可有一门一口,泥墙对过这家么?”席秀才道:“正是。”那人道:“这家姓刘。其人叫刘达观,做木匠的。五年前出门,到江西去了,音信全无,丢下一母一妻在家,衣食都缺,不能存活。其母只得将媳妇转嫁,得些财礼济急。闻说已有人家,两三日就要娶去了。想是不忍分离,所以彻夜啼哭。但相公立了一夜,吃了苦了,洗洗脸,吃些点心再走罢。”席秀才道:“这到不消。有笔砚借一付,不拘甚残红纸与我一张,你自开店做生意,我到店后边写一个信。”   其人将席秀才领到店后,纸墨笔砚现成,拱一拱手,道:“失陪,失陪。”自去做买卖了。席秀才便假作刘达观声口,写了家信一封,身边摸出馆中送的束修十两,连信一总封好,起身作别。店家正在忙乱时候,亦只一拱相送,不来管他长短。   那席秀才回转身来,悄悄走到刘家门首,推门进去,问道:“这里可是刘家么?”里边应道:“正是。”便道:“你家刘达观在江西寄一封银信在此。”婆媳听见,连忙走出。席秀才便将银信放在桌上,道:“请收了。我别处有事,不能担搁。”说罢,回身就走。其母还要留住问他儿子若何,赶出门来,已走远,叫不应了。遂拆开信包来看,见十两雪白银子,信上的字却不识得,央一邻人念与他听,写道:“在外甚获财利,来年四月一定归家。先寄银十两,暂作家中用度。”婆媳听了,欢喜无限,便将银子换钱,籴米买柴,安然过日,把转嫁事丢过一边。说过这人,听知其夫现在,也不好提起了。   席秀才回家,绝不向家中说起,又在别处挪移,以作度岁之用。来年依旧到馆教书。每到刘家门首,急急走过,唯恐撞见他家婆媳,反若做下虚心事的一般。   那知事有凑巧,到了四月中旬,其子刘达观果然归家,囊中果然获有重利。母妻接见大喜,日间忙忙的不及细谈,灯下共坐,各诉衷肠。其母道:“千亏万亏,亏了你旧年岁底寄了银信回来,今日方得重聚。若无信到,我婆媳两人不是双双饿死,你妻子定属他人了!”其子愕然道:“家中苦楚,我原晓得,只因一时不能脱身,故久留在外,又无便人,要寄一个空信亦所不能,何况银子?,旧年银信,不知从何而来?”其妻道:“你书中说四月到家,果然四月归来,如何不是你寄来的信?况人家银子怎样多法,肯拿来养活别人的娘亲、老婆?”其夫道:“这又奇了!我不信。”其母道:“银虽用完,书信尚在,我去取与你看。”随即取出,付与儿子,道:“这不是你的信么?”其子看了,迟疑了一回,便道:“我理会着了。这定是一个大行善的人哀怜我家穷苦,假写此信,将银寄来,救我母妻性命,免我夫妇分离。但不知其人是谁?何处报他大恩?”婆媳齐声道:“若果如此,真正是我家救苦救难的大恩人了!”其子又问:“送信时,娘亲曾看见此人么?”其母道:“见是见的,但他放了信,匆匆就走,未及问他姓名,且认得不清楚,看去是一个读书人模样。”其子道:“我明日细细访问,总有着落的。”   过了一夜,刘达观绝早起身,便去访问邻右。一来久不会面,本应望望;二来就将这桩事访问,看可有人晓得也否。要知世虽浇薄,善心未泯,有此好事,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传到席秀才借纸笔这店家耳中,便说道:“写假书寄银的,定是席秀才所为。”刘达观闻有人晓得,便来细问。那人道:“这银信可是某月某日早上寄来的么?”达观应道:“果是此日。”那人道:“这日早上,席秀才走来告诉我道:‘昨夜遇雨,躲在人家屋檐下立了一夜,里边闻有妇人哭声。’因问这家何姓何名,为着何事啼哭,我便一一对他说了。他便说:‘要写便信一封’,就坐在店后写了。又窥见他身边摸出一包银子,连信一总包好。临出门,见他又往西走。不上一刻,又从店前经过,才回家去。这寄信的,不是他是谁?”刘达观点点头,便问明席秀才住居,到家对母亲妻子说了,急忙走去拜谢。   那日,席秀才家中正为儿子行聘,亲朋满座。达观走进,便问道:“那位是席相公?”席秀才道:“在下就是。”那达观便叩下头去,口称:“席相公,你是我大恩人,特来叩谢。”席秀才以手扶住,道:“我与足下素昧谋面,有何恩德于你?请问尊姓大名?”答道:“我即做木匠的刘达观,才从江西回来。,旧年冬底,家中正愁饿死,蒙相公托我名字,写书寄银,不至母亡妻嫁,皆出相公之赐。此恩此德,何日得报!”席秀才笑道:“足下莫要认错了。我一处馆贫士,那有余银赠人?或另有人周济你家,却不是我。”达观道:“相公不要瞒我了。现有你亲手写的笔迹在此,请众位相公共看。”   众人始初听了,半信半疑,及见了书信笔迹,争向席秀才道:“这书果是尊笔。如此盛德的事,何用推托不认?”席秀才只是摇头。刘达观道:“相公果是施恩不望报的君子。我虽是无知小人,何忍没相公大恩!”席秀才道:“还有一说,我书中随手写你四月归来,你果然四月归家,此是天意使然,何关我事?”   达观因问今日有何喜事,席秀才道:“是小儿行聘。”达观道:“我今日送还相公银子,谅相公必定不收。小相公毕姻在即,我送一张做亲床过来,聊表微敬,求相公不要坚却。”众人不待席秀才开口,都道:“好,我们劝席相公领你情便了。”达观遂起身别去。   亲友齐赞道:“席兄,你一介寒儒,解囊完人夫妇,已属难得。做了这桩善事,不肯认在身上,尤人所难能。看来你的好事做得尽多,特不肯告人,所以我等不尽晓得。”大家赞叹不绝,反弄得席秀才跼蹐不安。   到儿子成婚时,刘达观果然送一张大床来,以作贺礼。席秀才只得受了,就作做亲新床。在此床上,连生三子,大以为吉利。其后子孙做亲者,皆用此床合卺,无不多子。至今其床安放祠堂中,以上为子姓大婚公用,结亲十日内仍归旧所。而席氏后人出仕者,皆至大官;经商者
本文档为【343《娱目醒心编》(清)玉山草亭老人编】,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该文档来自用户分享,如有侵权行为请发邮件ishare@vip.sina.com联系网站客服,我们会及时删除。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下载需要: 免费 已有0 人下载
最新资料
资料动态
专题动态
is_915724
暂无简介~
格式:doc
大小:304KB
软件:Word
页数:82
分类:文学
上传时间:2011-01-08
浏览量: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