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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宁静,陈宁 八月寧靜 《八月寧靜》 作者:陳寧 牛津大學出版社 2006 隱秀•陳寧風格——南方朔序 第一部:八月寧靜 巴黎生死界 追憶逝水年華 有一種姿勢叫乞 牆上的名字 薩特在蒙帕納斯 掃墓 侍應生 初夏 莎瑪麗丹 雙城記 八月寧靜 左岸 巴黎女子 夜巴黎 第二部:沉默時光•文字光影 不如及時一小津 海邊的孤塔 孤寂百年 四月殘酷美學 卡爾維諾情書 米蘭•昆德拉的鄉愁 淘氣啟示錄 黑鳥,我所愛——大詩人希尼印象記 關於列儂的一場靜默儀式,或回憶 布烈遜的瞬間,即永恆 一個老巴黎的凝視 重工業文明的剪影 把欲望留...

八月宁静,陈宁
八月寧靜 《八月寧靜》 作者:陳寧 牛津大學出版社 2006 隱秀•陳寧風格——南方朔序 第一部:八月寧靜 巴黎生死界 追憶逝水年華 有一種姿勢叫乞 牆上的名字 薩特在蒙帕納斯 掃墓 侍應生 初夏 莎瑪麗丹 雙城記 八月寧靜 左岸 巴黎女子 夜巴黎 第二部:沉默時光•文字光影 不如及時一小津 海邊的孤塔 孤寂百年 四月殘酷美學 卡爾維諾情書 米蘭•昆德拉的鄉愁 淘氣啟示錄 黑鳥,我所愛——大詩人希尼印象記 關於列儂的一場靜默儀式,或回憶 布烈遜的瞬間,即永恆 一個老巴黎的凝視 重工業文明的剪影 把欲望留給自己 隔著玻璃的溫柔愛撫 第三部:記憶迴旋處 六月下雨,七月炎熱 七月的熱浪 颱風與地震 城市的書店 我城電影節 太原街的聲與色 我記得……油麻地 德國筆記:萊茵河畔的思考 流動的街景 當卡夫卡在巴黎呐喊 後記:風格練習 隱秀•陳寧風格——南方朔序 寫作有如蹓躂逛街,你逛不出一個被抽象觀念統一起來的城市,只是逛出一 堆有意義的瑣碎。逛街是複義的,寫作也是複義的,只是看你抓住甚麼而已。 陳寧在巴黎閒逛,這是她抓住的巴黎: ——“在這個美學的核心,則是這些都市女子走路、抽煙、發呆的姿態,她 們對別人視線的自覺與在乎,喜歡張揚卻同時熱愛低調的特質。一個獨坐咖啡館 的巴黎女子身影,是一道滿載隱喻的好看風景。”(《巴黎女子》) ——“但左岸有一種自以為是的矜持,以及對文化的自重。這氣質使很多東 西變得順理成章,不造作。在咖啡館談文說藝跟在市場買菜一樣自然,有時前者 較後者更天經地義。……並且,左岸適宜於居住,街道親近卻不壓迫,有充足的 樹蔭。在喧鬧之中,總有一抹安靜。這樣說吧,右岸仿佛是前院是客廳,整天繽 紛演出,久了可是叫人累。左岸卻更像是後院是書房,前臺的戲照演可也,後臺 還是有著可讓人躲起來歎一口氣的空間。”(《左岸》) ——“巴黎的靈氣,是來自那個陣容鼎盛的逝者隊伍。人在巴黎,仿佛隨時 推開一扇門,就能觸摸到冥界的種種。……在巴黎,死亡是某個透明的存在,讓 我穿透它觀看世界:它無處不在,可是一點不沉重。”(《巴黎生死界》) ——“來巴黎的人,總要登登鐵塔,從高處看看這城市。如果來問我,我就 會說,一定要在晚上去看,要看夜巴黎。那是另一個巴黎。一個教人心碎心折的 巴黎,一個能把悲傷從心墳挖出,並且重新埋葬的巴黎。一個教人迷醉的巴 黎。……所有關於白天的髒亂、疲憊、繁瑣,來到了黑夜,似乎一一失效,給黑 洞般的深夜吸納收藏起來。仿佛換上了另一個佈景,另一種心情。罪也變成美, 沉淪是理所當然,放縱是療傷的姿態。塞納河幽幽流淌,就像一個知音人的心跳。 我知道,所有事情,夜巴黎都懂得,並且明白,並且知道如何陪伴、慰藉。”(《夜 巴黎》) 類似於此的描寫和抒感,俯拾皆是,它就是陳寧的風格、陳寧的眼。那是一 種剔透,一種仿佛什麼都知道,而正因知道,所以才開闊曠達的洞察。陳寧是柔 軟的,也是很有感覺的。 於是,由陳甯的文章,我就想到《文心雕龍•隱秀第四十》所談到的所謂“隱 秀”: ——“夫心術之動遠矣,文情之變深矣,源奧而派生,根盛而穎峻,是以文 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 複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 若將上述說法用白話文來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示,“隱”是指一種認知和心情,以及由此而顯 露出來的書寫筆法。它讓文辭間有更大的意義空間,可以響起不同的回音。而“秀” 則不是雕削之華麗文辭,而是蘊藉的風格自然表現在章句的縫隙間。陳寧的風格, 在“隱”“秀”這種文體的判斷標準上,的確已耕耘出了一片自己的田地,她看 巴黎的結果,也才看出了那些慧眼。 無論閱讀或寫作,我們都早已知道,雖一事一物,各人寫來,皆必幹人乾麵。 有的切事直述,有了論理卻失去了文采與感性,有的借題引申,文辭的瓜蔓滋生, 本題反倒失去了蹤影,如何情理交融,文質並重,從來就是寫作上的一道難題。 而天可憐見,陳寧卻偶然的有了最恰當的寫作位置:她念的是新聞,新聞寫 作講究的是實在、清楚,要有很固體化的資訊含量;而她性喜文藝,又再念英國 艾塞克斯大學文化研究。當代文化研究的特性,乃是它把每個問題都向最根本的 文化基底這個層次下拉,拉出一個新的統合平面,於是,每個問題的延伸性變大 了,固體也顯得有了豐富的流動性。當理解的能力變了,文章當然也變了,它多 出了一些我們稱之為“底蘊”的成分。 這就是陳寧的風格,它有文采,有論理,因為論理而不致蹈空躡虛;因為文 采,說起事來遂不致於僵硬得缺乏可以共感的空間。二○○五年她把在《書城》、 《廿一世紀經濟報導》所發表的文化專欄輯成《六月下雨,七月炎熱》,由北京 華藝出版社出版,就予人一種清涼的感受;而現在,她又出《八月寧靜》,特別 是其中有關巴黎行腳的部分,文風再變,已從文化眼看問題超脫了出來,變身成 了另一隻慧眼。套句張愛玲腔,那就是: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近代文化研究的祖師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ams)在臨去之前,曾接受畢 生最後的訪問,訪者問他,研究文化一生,對後輩的最大贈言是什麼,他的答覆 是,我們無論思與寫,最重要的是要找一個最適當的位置:凡事站得太遠觀看, 就會批判大於理解,但若站得太近,就難免只有理解以及為現狀辯護。用雷蒙• 威廉斯的觀點看陳甯,她其實是雖遠但卻偏近的那一種,這也顯露出她那柔軟的 情性,以及文章總是留下餘地。 寫作有如蹓逛(flaner),蹈逛之為一種態度,一種寫作,已成了當代城市書 寫的一個支派,所謂的“碎片書寫”(Fragmentary writing)即由此產生。它不 意圖虛構出一個削足適履的整體,而卻是要在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叮咚咚裡,呈現 出世界和生命的多重顏色和切切聲響。可以如此看巴黎,可以如此談文論藝,當 然也可以如此回看自己。人生行腳,每一步也才不虛枉。陳寧讓我們看到的,就 是這些斑斕的人生片段啊! 第一部:八月寧靜 巴黎生死界 又來到巴黎。   初相識的法國朋友愛問:您來巴黎多少次了?這問題好像是說,一個人一生 裡總是要不斷回返巴黎———他們認定你不會一去不回頭。   我從前寫過一篇文章叫做 “兩個巴黎”,說的是現實生活裡的巴黎,跟人們 普遍想像裡的巴黎很不一樣。有朋友聽到我要到巴黎,說:“啊!多浪漫﹗” 我 趕忙說:“才不呢。” 若整天只是泡泡咖啡館、逛逛美術館或到名店購物,巴黎 當然夠浪漫。然而一旦回到現實的生活,卻有諸多的不可愛擺在面前,單是那複 雜而僵化得有點可笑的龐大官僚體系已足夠叫人頭疼了。   再多補充,我會說,巴黎還有兩個世界:生界和冥界。巴黎的靈氣,是來自 那個陣容鼎盛的逝者隊伍。人在巴黎,彷佛隨時推開一扇門,就能觸摸到冥界的 種種。他們雖是死了,但他們並沒有消逝。他們還在,就在生者的追憶、念記、 談話裡,時時刻刻活著,猶如昨日他們盛年之時。   不是太多城市像巴黎,有這麼多值得念記的逝者給念記著。她以文學家、音 樂家、畫家的名字命名街道、地鐵、建築物,她慶祝詩人韓波在一百五十年前誕 生,公園裡有小說家的雕像,無名小街上曾住過劇作家,有一個墓園葬有蕭邦、 巴爾劄克、普魯斯特、王爾德、梅洛龐蒂,另一個墓園躺臥著沙特與西蒙波娃, 他們墳上的鮮花總是不缺。跟法國人走在街上,他們會說:嘻,這是海明威常來 的咖啡店、羅蘭巴特在這裡寫作、西蒙波娃每天都在這條街上散步她的日記有 寫……。   把這個冥界抽掉,巴黎也許同被抽空了,不管是現實還是幻夢裡的巴黎。   賈西亞‧ 馬奎斯寫他年輕時來巴黎,在街上遠遠看見海明威,便用西班牙語 向對方大喊: “大師!” 海明威聽了,揚揚手,用西語回應: “再見,朋友!”   我想像,在生界與冥界之間,這裡與那裡,也許就是這麼一條街之隔。生者 在這邊大喊:大師!逝者在那邊揮揮手:再見,朋友,再見。在巴黎,死亡是某 個透明的存在,讓我穿透它觀看世界:它無處不在,可是一點不沉重。   友人常說,在法國,每一天都是歷史時刻;因此,沒有一天是不尋常的。這 話不假,一年到晚,法國人都在送別,總統忙著發悼詞。沒幾個月前才送走了攝 影大師卡地亞‧ 布烈遜(Henri Cartier-Bresson),九月底,又揮別女作家莎岡 (Sagan)。那時我剛抵巴黎,到處可見報攤上《L’EXPRESS》雜誌的大幅特刊海 報,寫著:再見,莎岡。遙遙呼應著她的處女作:《日安,憂鬱》。照片中,莎岡 的一雙大眼睛幽幽盯著人看,大鼻子讓人一見難忘。雖然傳聞她晚年的生活過得 不太好,負面消息不絕,但人們送別她時,記得的是那個在咖啡桌上寫作的少女 身影,在他們心目中,她是莎岡,永遠憂鬱的莎岡。   然後,十月初,哲學大師德里達(Jacques Derrida)逝世。《Le Monde》頭版 報導,還做了一個精采的十大版專輯,來向大師告別。法國思想界大師級人物近 年陸續凋零,自德里達以後,已經所剩無幾了。   最初必然會傷感,然而慢慢自會習慣下來,不,是學會了:生界,冥界,不 過咫尺之隔。在巴黎,每天最常掛在口邊的兩個詞兒是:Bonjour (日安),Au revoir (再見)。 追憶逝水年華 或許是因為電影,才開始迷戀六十年代,那個我永遠只能在想像中遙遙觸及 的年代。   如果在香港,那或許是王家衛。如果在巴黎,那會是杜魯福(François Truffaut)吧。   王家衛的《2046》十月在巴黎公映的時候,到處得見梁朝偉擁吻章子怡的那 張大大海報,「東方酒店」的招牌就在他們頭頂,幻化成一朵朵瑰麗的光暈,東 方情調濃得化不開。今年五月狼狽趕赴戛納影展招致惡評之後,王家衛回頭又把 片子重新剪接、整理了,音樂部分也重新處理過才推出市場。沒看過「戛納版」, 不知道最新「完整版」有多完整,但法國電影界對他還真是禮待,不管影評多壞, 廣告照樣當眼,巴黎市藝文娛樂指南《Pariscope》拿劇照當封面,大報《世界 報》(Le Monde)專題報導兼獨家專訪導演兼送戲票,放在主流戲院上映,票房也 跑進前十名,以藝術片來說,表現確是不賴。對法國片商而言,片子賣的是「王 家衛」,對觀眾如我者,這賣的是六十年代,一段永遠追不回的逝水年華。而在 王的鏡頭底(也是張叔平、杜可風?),這段年華美得過分,美得比真實還要動人, 於是讓人總是要不斷不斷回頭,再看再思念。   許多人說,王家衛把他的六十年代三部曲拍完了:《阿飛正傳》、《花樣年華》、 《2046》。他似乎也沒否認。是也好,不是也罷,這其實沒分別:那個年代已經 花開燦爛了。   這是有點奇妙的旅程,當我在巴黎電影院看著那個美麗的年代如萬花筒掠過 眼前,銀幕跑出一串串法文字幕,身畔的其它觀者悄悄用法語交換著他們的心 情……我知道我身在異鄉,而那個遙遠的天臺那些飄泊的身影那個年代,卻反照 著我精神上的異鄉。說不定是距離的關係,不是說:distance ma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姑且譯作:距離讓愛意更濃)嗎?是因為這雙重的隔離,而令人更 深陷其中,戀戀不捨?因為不能靠近,所以加倍思念﹔因為失去了,所以是最好?   是的,我想到了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時間淙淙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他像是用文字構築回憶的回廊,時間遊走在其中,隨意往返、停留。沒甚麼巨大 的劇情,生活就是那些微小微小的細節,一個回眸,一段發呆的片刻,一根點燃 了又忘記吸的煙,一場隔著玻璃的溫柔愛撫,一種走路的姿態,一個門牌……, 這是王家衛的影像意識流。   王在《世界報》的訪問裡說,有些片段,是向杜魯福致敬的。   然而我更喜歡杜魯福,打從《四百擊》(Les 400 coups)起始。今年是他逝 世二十周年,電影院辦起他的回顧展來,某個週末下午,我走進那條叫卓別靈的 小巷裡一家小型藝術戲院,重看我最愛的《四百擊》———說是剛用數碼技術重 新修復的版本。數不清已看過多少遍,有字幕的、沒字幕的、小銀幕、大銀幕、 十九歲時或二十九歲時,每一個畫面都記得,這麼多年了,彷佛安東沒有改變過, 杜魯福沒有改變過,巴黎的街頭沒改變過,甚至乎,我,也沒改變過。(其實怎 會沒變,即便在回憶的回廊。)   一九五八年的冬天,杜魯福遇上他鍾愛的演員 Jean-Pierre Léaud,就有了 安東與《四百擊》,啟航了法國電影新浪潮。六十年代的巴黎街頭,有理想燃燒 的學生運動。那個年代,那個我永遠只能遙遙思及觸及的年代,因為這些美麗的 人與事,而變得更遙不可及了。 有一種姿勢叫乞 我時常不懂得回應這一種姿勢。坐地鐵時,走路時,這些手掌就如花朵一一 盛開在我面前,叫人很難假裝看不見它們,即使它們的主人是極力把自己的臉掩 埋起來。巴黎,他們是那麼的多,像自然定律一樣的相對論,有多少陽光就有多 少暗影。 大抵是很叫人為難的姿勢,就算真是山窮水盡迫不得已,他們之中許多人還 是希望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優雅一點。最常見的場景是在地鐵裡,他們試表演 一點什麼,唱歌或跳舞,那些唱跳出色的,神情看起來就舒坦得多了,把破舊小 錢包伸出去收集零錢時也理直氣壯得多,似乎因此跟其他同路人有所區分:他是 乞,我是討(生活)。如此微小的分別,對他們來說多麼重。 巴黎地鐵公司為這些討生活的人,發出了通行證,不過名額有限,賣藝者統 統要經過面試,水準相當的准予營生,這樣就更壁壘分明了。有牌者與無牌者之 間,最大的區別或許不是賣藝的水準,而是尊嚴。這讓人想起路邊的流浪者,明 明已無家可歸,還是試圖用破爛的紙箱把自己圍攏起來,搭建一個似是疑非的 “家”。這一點殘餘的執著是他們最後的精神堡壘,若連這方矮牆也坍塌了,就 意味著終極的離棄,徹底自我放逐於社會之外。 只是,既然來到不得不擺這個姿勢的地步,不論他們如何努力顯出不同,卻 還是掩飾不了更多的相像。比如,他們看來都累透了,眼神又總是躲閃、回避著。 我想,“看”,真是難。行人不好意思看他們,仿佛這樣會添加他們的難堪,同 時深知看了也是無能為力,不如不看,正日子久了,人就麻木了。他們也不好意 思看,害怕在行人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狼狽的存在,一旦看見了,就再沒有勇氣把 手伸出去、攤開手掌。於是,到最後就只剩下了惘然的眼神,沒有焦點,也沒有 未來。 我說到麻木,其實就像一種寄生蔓藤,緩慢地爬上心頭,榨取養份,直至人 心枯死。有一陣子,我疑心我終於練成了巴黎人慣有的漠然。 有一天,坐地鐵到城的另一端看朋友,車程不長,大概不半小時。小小的車 廂卻先後出現了好幾個組合的賣藝者,有牌或無牌的,可乘客竟罕有地大致維持 著同一批,沒什麼再願意掏出零錢打賞了。於是,這些賣藝者在搖晃的車廂內分 別拉奏完手風琴、表演完布偶劇、唱完亂七八糟的流行歌後,只好把仍舊空空如 也的小錢包收好,趁著列車停站的空檔,趕緊跑到另一個車卡再碰運氣。這些模 樣幾乎一式一樣的黑小錢包不知經過我的面前多少次,我和其他人一樣,漸漸無 動於衷。後來,有一個男人上車,他沒帶樂器,也沒帶任何表演道具。待車門關 上了,他開始說話:“各位先生太太,抱歉在這個下雨天打擾大家……”大意是 說由於一宗意外,他腦部受傷,已經動了兩次手術,還必須再動第三次手術,但 沒有錢。不知是因為大家真的同情他的際遇,還是因為他演說的內容有點“新意”, 還是因為下雨天的關係,當他拿小錢包在座椅之間走了一圈,我看見裡面裝滿了 零錢。 我忽然想,人們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必須要一個背景 故事 滥竽充数故事班主任管理故事5分钟二年级语文看图讲故事传统美德小故事50字120个国学经典故事ppt 、一個可以想像的 情境(即使也許是假的),才願意施捨。乞的人那麼多,怎樣才能搏得最大的同 情? 走在街上,看見母親帶著孩子、老男人帶著狗頹坐街角,常會有人因為孩子 的關係,因為狗的關係,而停下來,放下零錢,摸摸狗或孩子。那子的母親,那 狗的主人,由始至終木無表情地坐著,坐成了一塊佈景板,好讓所有視線看得見 他們,卻又能繞過他們。 牆上的名字 白的牆,密麻麻的黑字。是名字,而不是數字。這面牆,就叫“名字的牆”。 名字成千上萬,因為它們的存在,牆便有了生命,有了意義。 牆立在瑪黑區的“大屠殺紀念館”,一幢樸素的灰白色建築物。說實在,這 名字有點語病,大屠殺當然不是甚 光采的事致使我們必得“紀念”它,因而真 正的“紀念”,其實是念記在這場巨大命運旋渦裡無聲消逝的人。一個、兩個、 一萬、十萬、一百萬、六百萬。關於這場滅族的大運動,普世的印象往往聚焦於 某一個特定數字,彷彿必得借助一個嚇人的數字才能證明它的存在與毀滅性。 由是我在這面牆前,久久無語,靜靜感受它的力量(那是說,我其實無法承 受它的重量),那力量在於把數字拆解拆解再拆解,還原至一個個真實的生命, 盡管生命何其微小,何其脆弱。你必須知道並懂得,在鐵絲網的另一邊、牆的背 後,名字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數字,一個代號,以及隨之而來的新身份 新境遇(將要被滅絕的族群)。從名字被消滅的那一天起,回家的路便給封死。 這幢剛建成的紀念館據說是全歐洲規模最大的大屠殺紀念館暨資料館,開幕 日選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解放六十周年紀念日。白茫茫的厚厚積雪覆蓋著奧斯威 辛,使這個地獄場景呈現出近似天堂的顏色:但願所有失去名字的靈魂都得到安 息。巴黎那天也飄了一場小雪,我在一列安靜的人龍裡排隊等候進館。你不是猶 太人吧。不是。你來,是想看歷史?不是“看”歷史”,我是想看你們怎樣“面 對”歷史。 不,區分我們和你們其實並不必要。在某一個臨界點上,所有人的命運,都 是共同/通的。所有人。 於是,我來到牆的面前。 我默唸上面的名字。人們在我身邊來來回回走動,有些人放下花束,有些人 尋找他們家族的名字,光是一個熟悉的姓氏,牽動一條或隱或現或深或淺的血緣 臍帶,隨即觸動了他們的情感系統,叫他們淚流不止。可是,流淚已經於事無補, 沒甚 可以挽回(時代的車輪不斷前行),因此我看見他們很快把淚擦乾,竭力讓 情緒平伏下來,回身轉到室內的展廳看歷史如何再現眼前。你要知道數字嗎?好 的,這是從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間,從法國給送去集中營的,七萬六千人的 名字。這裡面,有一萬一千個小孩。數字又說,最後只有二千五百人倖存下來。 他們大多死在奧斯威辛,死時無名無姓。歷史書說,戰爭快結束前,這部龐大的 殺人機器把大部份檔案毀滅,以致人們永遠不知道死者之中究竟誰是誰,到底“確 實”有多少個人。 紀念行為的意義,也許就是一種“反抗”。以今時的記憶來對抗從前的被迫 遺忘。重要的是,記憶的態度與 方法 快递客服问题件处理详细方法山木方法pdf计算方法pdf华与华方法下载八字理论方法下载 。殺人機器啟動,目的是消滅人、消滅族, 把所有存在的痕跡抹去,好像這些人與事從未出現過。六十年後,紀念的前提, 即是把這些被意圖抹去的人與事重新找回、補上,絕不放過任何細節。能夠找回、 補上、修復的細節有多 微細繁複,直接反映當年把它們抹去的上層力量有多 強大、可怕。 在燈光昏暗的展廳裡,我看到最微小的細節:一條纏腕的手帶,一根湯匙, 一封家書,幾筆素描,一張舊照片。日常的生活多 瑣碎,驟看起來多 沒有意 義,可是當不能再過平常日子的時候,這些瑣碎的家常的平凡的生活細節卻又多 遙遠,教人多 嚮往。這些仔細收集起來的細節、這些倖存的細節,絮絮在說, 不管那道摧毀的力量多 驚人,它仍是無能把所有痕跡完全抹去。就像黑暗隧道 盡頭一線微弱的光,折射出一種或許可稱作“希望”的東西。當數字還原成名字 的時候。 薩特在蒙帕納斯 薩特晚年的時候,跟一個來訪問他的美國學者談到,他實在期望人家研究他 的哲學思想時,不要略去那些微小的細節,比如說他的生活習慣怎樣、成長經歷, 甚至最細緻的個人飲食口味,然後以此為基礎評論他的作品。人們對一個時代一 個人物,恒常只有一個大略的宏觀印象,對其細節知之不多。然而,所有作品的 成形必跟各式各樣的細節關係密切,而評論的前提是對這些微塵細物的瞭解。對 薩特來說,哲學就是生活,而生活卻是由無數的細節組成,微小如對一盞燈的凝 視亦是一種哲學的姿態。 我向來對細節極其迷戀,薩特的話因而分外鼓舞我,從此那些近乎癡迷地收 集細節、聯想細節的舉動,再不是漫無目的、毫無意義的搜集,而是終必導引向 一幅更完整的圖畫,對世界對別人或者對自己,有著更廣更深的凝視。 在巴黎,我住在蒙帕納斯(Montparnasse),這是一個文化香火鼎盛的社區, 上一個世紀能夠留名的文人墨客、藝術家、哲學家,無不在這裡,生活、創作。 歸納起來,不過是幾條街、幾家咖啡店的地址。這些事情都寫在旅遊導覽裡,也 沒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這城市,似乎沒有哪條街哪個社區,沒有出現過大人物。 可是,閱讀薩特的生命軌跡,還是給我帶來驚喜。薩特的墓就在蒙帕納斯墓 園,跟西蒙波娃葬在一起。他生前住過的幾處地方跟他長眠的地方,步程皆相距 不超過三十分鐘。這是他熟悉不過的社區,那些他從前光顧過的街角咖啡店與餐 廳,至今依舊燈光明亮,還因為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而變得喧鬧異常。在那些舊 照片裡,薩特日常活動的背景,也就是尋常巴黎人日常活動的背景。過去如是, 今天也沒多大改變。那些背景。咖啡座椅、侍應生、人行道、雕像、街燈。 他最後的住址是 Edgar-Quinet 大道 29 號,這個位址讓我有點激動,因我發 現它竟然就是我家轉角那幢建築物。黃昏的時候,我走到對面馬路抬頭細看,試 圖辨識哪一扇才是薩特看出去的窗戶。那是一幢灰灰黑黑、有點醜且跟周遭環境 有點格格不入的現代大廈,薩特住在“第十樓”。我又從他的生活照聯想裡面的 裝潢,那應該是簡樸至極的普通居室佈置,唯一的當眼陳設,也就是那張淩亂不 堪、滿是紙條的書桌,還有一個塞滿煙蒂的大煙灰缸。薩特在那空間,沉思、寫 作,視力慢慢衰減。西蒙波娃則在另一張桌子前,靜靜閱讀、寫作。怎麼沒有牌 子寫著“哲學家薩特曾居於此”,就像其他曾經住過作家的樓房門前總掛著一匾 牌額那樣? 薩特就住在轉角。我非得這般聯想,才能感受到他的時代並不真是太遠,才 能覺得人們如今在期刊裡、座談裡憶想他時所敘述的情境,的確出現過。 今天的法國,右派政治勢力逐漸當權,在討論教育改革問題時,“68 世代” (1968 年學運世代)不禁反省,他們當年走上街頭抗爭,呼喚改革,為的是讓下 一代擁有更好的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更好的社會,但為甚麼他們得到權力後,事情沒有如他們所 願? 那些街那些店,那些背景還在。但沒有了薩特,世界不再一樣。 於是,看那些鋪天蓋地的薩特百年冥誕專輯,總覺得它們背後彌漫著一股悲 傷情懷,別無選擇似的。如果薩特還在,也許他們就會重新找到方向。 掃墓 我竟不知道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就葬在蒙帕納斯墓園。 法國人掃墓的日子是在十一月一日的諸聖瞻禮節,秋涼時分,不喧鬧,頂多 是攜來一束花,在墳前靜默一會,便把一年的思念慰解了。四月,“清明時節雨 紛紛”的雨照樣在巴黎落下,某個天陰陰的下午,我帶把小傘出門去,想去看蘇 珊的墓。 這墓園躺著一些名人,入口處的地圖清楚標示了他們的位置。沙特和西蒙波 娃在第一行,白大理石的墓,乾乾淨淨的,只刻了兩人的名字、出生和去世年份, 唯一的裝飾是偶爾有人來放下的花束或小盆栽。杜拉斯在同一行的另一邊,1996 年去世,距今還不到十年,墓卻已顯荒蕪,青苔幾乎把她的名字吞噬,得格外小 心看,才不會把她錯過。如果像波特賴爾、莫泊桑的墓那樣駐有高大顯眼的雕像, 就好找得多了。 蘇珊還不在地圖上,她才剛來。我直接走去問墓園的管理員,老先生正在門 口指揮進園的車子。“日安,我想找一個美國作家的墓,不知可否幫忙?”老先 生停下來,領我到入口側的小屋裡,翻開桌上一本厚厚的登記冊。黑色的大冊子, 紀錄著每一個入土的靈魂,教我想起小時候常看的民間傳奇電視劇集裡的生死冊 子,哪一天哪一個天神或冥神隨意勾塗,即可改變人間大小人物的生死期限。 “是叫甚麼名字?甚麼時候下葬的?”“她叫蘇珊‧ 桑塔格。是一月的時候。” “美國教授嗎?”“嗯。”老先生逐頁翻著,喃喃念著:桑塔格、桑塔格。一月下 葬的人還真多。“啊,找到了。”確定姓名無誤之後,他隨手拿來一張小地圖,把 墓的編號、位置等資料仔細抄在空白處。“看到嗎?在這裡,沿著這條大路走, 到中央圓環的地方,轉左,這裡,第一行就是了。我寫在這裡了。”他在地圖上 畫一個小交叉,好方便我依路線尋墓。 原先我並不知道蘇珊葬在這裡。一個英文的文學網站登了這段消息,不太起 眼。法國傳媒沒怎麼報導她的葬禮,看資料才知道她下葬的那天,來送行的作家 倒是相當多,如魯西迪(Salman Rushdie)、麥克尤恩(Ian McEwan)。 沒想到蘇珊最後真的選擇了巴黎。逝去前,她說:我只是住在一艘叫曼哈頓 的小船上,剛好停泊在美國大陸而已。然則,巴黎是她所屬意的永恆歸宿嗎? 若然無從選擇生,是否就可選擇死?我很懷疑。巴黎的墓園躺著許多異鄉人, 在 20 區的拉雪茲公墓(Père Lachaise),有蕭邦,有王爾德,這些去國的孤魂, 是他們放棄了故國,或是故國放棄了他們。蘇珊在蒙帕納斯,精神上理應不孤單。 美國攝影大師曼‧ 雷(Man Ray)長眠於不遠處,跟她談攝影也有說不完的話題。 到了那個墓區,依地圖上的記號,先找了一遍,沒找著。不死心,再找。位 置是沒錯了,但找來找去還是找不到蘇珊的墓。把範圍縮小,逐行逐行的看,還 是沒找到。幾乎要放棄時,發現一個看來是下葬不久的新墓,走前細看,光滑的 大理石上,竟沒刻有名字、日期或任何記號。我再三核對了所在的方位和墳墓編 號,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蘇珊。一個沒名字的墓,使我遙遙想起了日本導演小津 安二郎墓碑上空空靈靈的一個“無”字,而蘇珊的“留白”又是另一個空靜的境 界。想來定必有人在我之前來過細細尋找,或許找得著,或許找不著,只見墳上 也是空空的。 我在那裡站了一會,然後離開。在入口處再遇上老先生,他揚揚手:“再日 安啊。找到了嗎?”我說應該是找到了,不過墓上沒她的名字。“應該錯不了的。” 見我不作聲,他大概以為我為這事難過,就說:“這是他們的選擇,如果他們或 他們的家人不在墓碑上刻名,巴黎市政府也不能做甚麼啊。”這不打緊,我知道, 到墓園地圖必得更新的一天,這個無名的墓是逃不掉的。到那時候,曾經刻意低 調的無名卻會變成一個張揚的姿態。那時候,她墓前該會出現一些來自她不認識 的陌生人的花束。 侍應生 有一天,我將會想念巴黎的咖啡店,為的是那些侍應生們。我多麼喜歡他們。 假如咖啡店是一座劇院,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觀眾,以一杯黑咖啡的價錢(從 1.5 歐元到 4歐元不等),獲編配一個座位(最好是臨窗的,看得見陽光的影子),觀 看一場平凡但瑰麗的演出。 在這裡,我親愛的鄰座客人,我們都只是觀眾而已,甚至乎,是舞臺上的佈 景板。一想到這裡,我深感榮幸,在精采的劇碼裡,我願意當一塊佈景板,只要 這裡有我的位置(最好是臨窗的,看得見陽光的影子)。 他們才是主角。有時候,他們穿得莊重宛如在主持一場舞會,黑禮服,打蝴 蝶結小領帶,腰系一方白圍裙。如左岸的“花神”與“雙叟”,你想像,他們以 這樣的裝束迎待那些風流人物,盤發的波娃、愛美的巴特、煙不離手的沙特。咖 啡、話語、思哲,川流不息于他們近似貴族的身影之側,而那一方白圍裙總是潔 白如昔,是任憑歲月如何發黃也染不黃的白。 他們知道你在看,有時不經意流露一點矜寵。沒有多餘的句子與動作。你點 咖啡,他們把咖啡端來,同時放下帳單,搭訕可以,看看是誰,常客嗎(時間培 養出來的君子之交),見面來一個親臉儀式,留一張常坐的桌子。你喜歡他們端 咖啡的手勢,不由自主走到他們身邊。“小姐,請問有甚麼需要呢?”“請問洗手 間在哪裡?”他們溫柔地笑了,“從這裡登上二樓,轉左就是了。” 另一些時候,他們更喜歡擔當自己的形象設計師,有意識地顛倒眾生。譬如, 在萬神殿旁邊那個,分明是個拉丁情人,端咖啡來,先玩一點小魔術,或拿著淺 綠色小煙灰缸跳一支短舞才願意把它擱到你桌上。觀眾給逗得樂不可支,還想再 來一回時,他又不想耍寶了,回到他原來的角落,不苟言笑地繼續泡他的咖啡。 下班後,你看著他騎摩托車離去,臨走時遠遠的拋給依依不捨的觀眾一個飛吻。 在“向日葵”那個,俊美得像個明星。大家都是來看他的,他的髮型(簡直是千 變萬化),他走路的姿態(像時裝表演臺上的模特兒),他的衣飾(街頭的個性)。 你和同伴有一陣子挺迷他,跟別人說起街角那家咖啡店,就說“那個可愛的男生”。 然而,有一次,你竟在地鐵遇見“那個可愛的男生”,想是剛下班,臉容有 點疲憊,坐在角落,在人群裡害羞地垂下頭。他看見你,知道你認出了他,頭於 是垂得更低了,那模樣跟在咖啡店是多麼不同。你明白,再好的演員,也需要一 個舞臺。那些迷人的侍應生,離開了咖啡店,走在路上,在茫茫人海裡,就變成 路人甲乙丙。 可是你依然會記得這些路人甲、乙、丙。如學校對面那個男孩,最初看見你 推門進來,總用日語向你打招呼說“午安”,等到他學會用中文說“謝謝”,你已 不大路過那條街了。他稚嫩的表情每每教你想起某個中學男同學,曾經坐在你旁 邊問你借練習簿,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又如瑪黑區那位大叔,整天扳著臉,你 向他要一張餐牌,他給你一杯水。但你看見他讓路過的途人借用店內供給顧客使 用的洗手間,你知道他的心腸是軟的。 有一天,我將會想念他們的演出,並樂意給予他們一個普通觀眾所能給予的 最大掌聲。 雙城記 炎夏 此城是香港,彼城是巴黎。 飛行十多小時回港探親,出版界友人林君說:這麼熱的天氣不留在巴黎,回 來做甚麼。是啊,香港真熱。每天帶一瓶水出門像遠足,汗流得多,一下子就喝 光了。可是,巴黎的夏天也不賴,熱起來不輸於亞熱帶地區。 兩年前的一場熱災,巴黎人提起來仍猶有餘悸。而剛過去的冬天冷得分外離 奇,到了三、四月之交還狠狠下了一場大雪,大家便都預感今夏並不好過。巴黎 本來是怕冷不怕熱的,只要家裡暖氣弄妥就大可安枕無憂,沒想到也有熱死人的 時候。經了一事總得學聰明一點,巴黎人已懂得未暑綢繆,先為家中添置電風扇, 驅驅暑風甚管用。 幸然,巴黎內熱外冷。沒有冷氣,熱浪來的時候,屋內多嫌鬱悶,可是走到 街外,有的是樹影。這樣就好。夏日蒸騰,家裡呆不下去,咖啡店呆不久,我在 街上蹓躂,總能在樹下偷生,借著點點樹影,晃蕩晃蕩著就到了塞納河邊。因樓 房不高,時常且有涼風,日子過得輕快多了。 這麼說來,香港就內冷外熱得明顯精神分裂。在赤道與極地之間,沒有可以 妥協的中間道。雖說長於斯,本該從小練就得生存的本領,但每走在鬧市柏油道 上,仍覺得像橫渡沙漠,眼前的摩天大廈不過是海市蜃樓。 所以回來後看到報上說,市區要種樹,有人大聲嫌貴。這真是慣性的短視, 請問,冷氣費不貴嗎?我寧願要一片綠葉。不必事後才長智慧的——前人不種樹, 後人何止不能乘涼,還會很淒涼。(雙城記之一) 靜靜的書展 逛香港書展有如趁墟,熱鬧是熱鬧了,但總是收穫不大。好書沒多少,人卻 擠得水泄不通。這樣的大賣場文化已成定局,不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真正愛書人 不會等到書展才來湊興,何況今天的書展早已變成倉底貨促銷加明星簽名會,滿 場盡是吵耳的噪音。 巴黎書展很不一樣,最大驚喜,是它的「靜」。同樣是出版界年度大事,入 場人數同樣踴躍,但氣氛冷靜得多。這是一個本土銷售量達四億冊的書市,其滋 養出來的閱讀文化,不是急功近利的片刻激情,而是細水長流的感情,寧靜致遠。 既然是書展,各大小書商便像農夫一樣展覽著豐美的收成,甚麼配角都多餘, 書才是主角。既然不是大賣場,任何促銷、折扣便都欠奉,來逛書展的人也不貪 圖這個,反能靜下心享受書的盛宴。 倒是我給港式書展的促銷文化餵養久了,起初不諳鄉情,挑到了心愛的書, 見書價不便宜,先問是否有折扣。看檔的女孩瞪大眼看我,大概不好意思澆冷水, 只微微一笑,「向來是沒有的,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特別的折扣價。」輪到我不 好意思了。 簽名會也是有的,但從來不是主菜,不張揚。讀者剛好遇上心儀作家算是意 外驚喜,毋須尖叫,頂多乖乖排隊索簽名。排隊的人多了,就有人拿來鐵欄把人 龍隔開,秩序不變,也不影響其他看書買書的人。 這就像我喜愛的法國文學書籍,伽裡瑪文學出版社的封面與版式,素淨的, 不花巧,書即是書,讓人安心。(雙城記之二) 地鐵 乘東鐵在尖東轉地鐵,那一段路總讓我想起巴黎地鐵的夏特勒站,像迷宮一 樣的中轉站,為了換乘另一條線的列車,必須走很多彎路,上下無數階梯。 巴黎地鐵網雖如天羅地網,但如非必要,我多愛走路。原因之一固然是,巴 黎街道對行人之友善無話可說,左右岸來回踱步並不是甚麼登天難事,只要腳力 夠,大半個巴黎就在足下。更重要是,除新建成的十四號線外,巴黎地鐵實在又 髒又臭,且空氣混濁,車程超過十五鐘即令我胸口作悶,不適感隨車速加強。夏 天搭乘,更是苦中之苦。這時候,就最懷念老家地鐵的光潔明亮。 因此,每遇法國朋友詢問巴黎生活體驗感想,我便拿這事來「獻寶」,趁機 吐吐苦水,有一次,一個當外交官的友人聽罷,笑著說:「你得原諒我們,因為 那是一百年的系統。」外交口吻包裝的笑話,可不能當笑話一笑置之。 只因從前走得太快了,如今的不善是值得原諒的。這就是理由,第一世界專 用的。一百年前,你還在拉人力車,人家已經搭地鐵了。細心想想,背後的邏輯 其實有點危險,一百年前的進步是一回事,一百年後的破敗是另一回事,對前者 的虛榮卻讓後者變得理直氣壯。怎麼說,多少帶著殘餘的帝國優越感,就算後勁 如何不繼,總有辯護的藉口。於是,一百年的大眾運輸系統理應殘舊,而一百年 的官僚制度嚴重僵化,也是可以諒解的事。你不明白,是因為你不夠慈悲。(雙 城記之三) 狗、人與公廁 好的,巴黎地鐵髒臭,我可以原諒是百年系統來不及翻新,但是我實在不能 原諒,好好一個花都,怎麼遍地狗屎。十年前初訪驚鴻一瞥,還沒見過多少世面 亦不禁掩鼻歎息,反正身份是遊客大可眼不見為乾淨,但現在算是長期住客,走 出家門,滿目仍是黃金陷阱,除了依舊不解,還真有切膚之痛。 只能說,巴黎人愛狗如命。有朋友仔細觀察人狗互動後,得結論:法國的狗 較亞洲的狗有人性,因為法國人不把狗當寵物來養,他們把它當人。 因此,可以帶著狗去做甚至乎帶著小孩也不一定會做的事,比如到超市購物、 乘地鐵、到咖啡店會友、往時裝店買衣服、出門散步。狗像人一樣,自由自在。 包括隨地大小便。人在公共場合處理個人衛生事務應該感到羞愧,但狗沒有,狗 的主人也沒有。 有時走在路上,看見狗在街道中央忙於留下證據,我就馬上擰頭望向牽狗的 主人,希望給對方一個驚嘆號,可是對方不是在打電話便是在看櫥窗,根本懶理 路人目光。 我跟法國朋友說,換了在香港,狗主人帶狗出街散步,多懂得帶幾份報紙替 狗處理糞便,有法例規範,自有公德心。朋友覺得不可思議,聳聳肩應和過去。 也是的,他們連人當街大小便也管不了,又怎麼管得了動物的自然生理活動 呢。巴黎計畫設置免費公廁方便大眾,市長力陳利害:如果不這樣做,巴黎市就 會變成一個大公廁了。這是最恐怖的預言了,卻是肺腑之言。(雙城記之四) V 記與金記 拉丁區有一家小咖啡店,是我常去發呆的地方。巴黎到處都是炫目迷人的咖 啡店,這家小店(姑且稱作 V記吧)卻讓我特別留戀,才推門進去,已經捨不得待 會兒的離開。 年輪是久的,說不稱有多少年了,牆上還掛著上世紀初穆夏創作的一批海報 畫,每張椅子和桌子都留著磨損的痕跡,地上的彩色碎階磚、有點褪漆的木窗和 唱著歲月之歌。一代又一代巴黎大學生,在這裡喋喋不休地揮霍青春,啖著一道 道法式糕點,抽掉一包包香煙。 來多了,坐久了,漸漸感應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有天忽然記起,灣仔的 一家小茶餐廳(姑且喚作金記吧)。下午,待午膳人潮散去以後,走進去喝一杯奶 茶,吃一件小糕點例如鳳梨包,跟相熟的店員寒暄兩句,偷聽鄰桌的是非,浮光 掠影的點滴便是生活的底色。 跟法國朋友說起金記而至港式茶餐廳,很難讓他們明白個中深情,我就說, 有點像你們的咖啡店,像 V記。過後覺得還不夠準確,好像兩邊都辜負了。 場所的功能是接近的,同樣紮根于庶民生活,當然會有高級咖啡店和富豪茶 餐廳,但它們最終的歷史任務卻是在街頭巷尾,傳頌民間傳奇。不同的東西叫氣 質,或者可以是,節奏。硬要對比,咖啡店是慢的、個人的、不合群的,茶餐廳 是快的、群眾的、搭枱的。 前者的空間,可讓海明威沉思、寫作、發呆。後者是把夢遊者拉回現實,跟 一群不相干的人同桌默然吃完一碟飯。(雙城記之五) 影迷樂園 在巴黎,做一個影迷是最幸福的事。有心友人轉來林奕華跟邁克對談的片段, 其實是個巴黎通卻自稱只是長期遊客的邁克津津樂道在巴黎看戲的享受,我等文 字觀眾,只有猛力點頭附和。 幸福是甚麼?幸福是一年到晚,可以若無其事氣定神閑走進一家電影院看杜 魯福影展,從《四百擊》看至《最後一班地車》。同樣的深情並不限於杜魯福, 走遠一點,另一家長期放映帕索裡尼,還有小津、高達、布烈遜、安哲羅普洛斯。 這家映完,又輪到另一家接力,總之在香港望穿秋水的珍稀菜式,在影迷樂園是 平常不過的家常便飯。 幸福是有月票。每月付一百多元港幣(不過是少喝幾杯黑咖啡)可以看個飽, 藝術院線和商業院線各守本份,誰也沒有看不起誰。更不用說各種巧立名堂的觀 影節慶如春天影展、夏日嘉年華、露天戲院了。這樣的廉價奢華,簡直是硬生生 把人訓練成影癡。 說是本末倒置也可以,有時候純然為了電影院才入場。為了某個多年不散的 老舊氛圍,褪色的壁畫、軟座椅,或是同場的觀眾:父親帶著幾個孩子來看《四 百擊》裡的老巴黎與孤獨男孩、老戀人在小津的光影裡緊緊牽著手、全場站立為 一部法斯賓達鼓掌十分鐘、安靜地把最後一個工作人員的名字看完。 不造作,不必煞有介事,大家心照。觀影是神聖的,無非是黑暗之中,還有 些執著的人絮絮不休地訴說生命是怎麼一回事。(雙城記之六) 公園 怎樣的城市就有怎樣的公園,所以巴黎有盧森堡公園,香港有維多利亞公園。 說實在,不計公園的佈局與空間設計的美感,兩公園相似之處還蠻多的。位 處市中心,作為休憩園地,該有的花草樹木與玩樂設施都齊備,早上有晨跑的人, 午膳時分有鄰近的上班一族與學生帶著三明治和飲料來聊天曬太陽,傍晚,日頭 沒那麼毒了,又有母親或父親帶著孩子來散步。 然而,盧森堡公園還有許多雕像,林蔭下常見文學家的身影,像寫《紅與黑》 的小說家司湯達和詩人波特賴爾。這多出來的東西,說明了一切。 或者會有人辯說,香港百年歷史,產生不了大文豪,想立像紀念也無從。這 麼說小思一定反對的,看她寫的香港文學之旅總該發現不少線索,當代文壇熱烈 追捧的祖師奶奶張愛玲在香港勾留過的日子算不算? 巴黎樂於用文學家、藝術家的名字命名街道、為他們立像立碑,十分慷慨而 隨意。詩人但丁是義大利人,跟巴黎沒甚麼關係,但巴黎用一條街道來向他致敬。 繁忙街角有巴爾劄克冷眼看著來往的路人。曾經住過作家的樓房門前總掛著一匾 牌額,寫著「誰甚麼時候曾居於此」。不起眼,低調含蓄,就好像這些東西只是 空氣裡的必然成分。 香港炫耀的是商業成就,物質貢獻,或政治勢力。所以香港是商業城市,巴 黎是文化城市。巴黎不一定要學習香港的功利,但香港最好多參考人家的文化胸 襟與視野。(雙城記之七) 迪士尼與星巴克 其實我不太習慣,鋪天蓋地的迪士尼,好像那真是值得我們期待的烏托邦, 所有人都有義務興奮。只怪城市太小,一件旅遊項目就叫全城瘋狂。不是要澆冷 水,只是不覺得有需要把城市的命運跟一個遊樂園捆縛在一起,義無反顧似的, 甚且到了被牽著走的地步。 不是人人都愛迪士尼的。眾所周知,巴黎人就不愛。巴黎迪士尼開業後老賠 錢早不是新聞,這不全因為法國人對美國普及文化的排斥,還因為迪士尼本身沒 能讓歐洲客瘋狂,巴黎迪士尼經營不善是果,不是因。歐洲人的玩樂選擇太多, 滑雪爬山踏浪,古堡古教堂建築處處可見,還需要癡迷一個假的童話世界嗎?已 易主的巴黎迪士尼,調整定位為週末消閒去處及情侶拍拖點,沒有人會為了迪士 尼而去巴黎,有天迪士尼沒落了,也不會影響巴黎的觀光事業。迪士尼僅是眾多 投資者之一,並非天下的主人,犯不著爭相向它獻媚。 接收異文化的時候,多一點矜持,能否換來多一點尊重,或是,本地文化特 色伸張的空間?比如星巴克。巴黎左岸奧迪昂的十字路口有一家,有次跟法國朋 友經過,他忽然說,「啊,原來這裡有一家,一直沒留意。」很含蓄的門面,不太 「星巴克」,驟看以為是一家老巴黎咖啡店。 麥當奴的速食文化侵佔法國餐飲業是沒辦法的事,但星巴克挑戰的是法國核 心的慢食文化,必得分外虛心,好讓那些受夠了巴黎咖啡店狹小空間的法國人, 也樂於換換環境坐在舒服的沙發上,呷一杯美式咖啡。(雙城記之八) 舊址 到最後,也不過剩下一些熟悉的地圵。 初識一個城市如初識一個情人,想跟他/她一起探索整個宇宙,瞭解他/她所 有的喜好,巨細無遺的心意。日子久了,漸漸發展出一套相處模式,生活軌跡來 來回回,就是一些老地方而已。 總是泡那幾家咖啡店,走進那幾家書店,橫越那幾條老街道,像一雙穿舊了 的鞋子,愈來愈順貼主人的足印。在香港如是,在巴黎亦如是。只是,因若干顯 而易見的理由,香港竟愈來愈陌生,而巴黎竟愈顯親切。 讀沙特的傳記,看他在蒙帕納斯的日常活動,那些舊照片裡的尋常背景,如 今仍可按圖索驥尋人定址。那些背景也沒怎變,人行道、雕像、街燈依舊。頂多 是咖啡店裡多了一批慕名而來的觀光客,樓房換了別的住客。巴黎也不偏袒大人 物。有朋友在巴黎渡過童年,一直念念不忘,長大後終於有機會帶著妹妹回來尋 根,發現從前住的社區居然半點沒變,連街角賣麵包的老先生也老神在在。 我不無羡慕,我的城總以她快速的陌生化腳步,逐漸遠離我。每一次回來, 等於一趟新的自我介紹。如果我繼續不厭其煩訴說我的油麻地、灣仔,我就成了 一個懷舊的人。 在巴黎,值得念記的是初始的相遇,沒有經過歲月的加冕入不了流,在 since 1880 面前,since1980 是沒有意義的。怎麼像香港,一股勁兒追趕前面的標杆, towards 一個遠方的年份,把過去狠狠拋在背後,容不得半點不舍。(雙城記之 九) 慢 初上法文課時,有一天是討論會,老師問,巴黎跟你們的城市有甚麼不一樣。 許多同學說,巴黎人走路太急,總是匆匆忙忙的,不及我們老家的步調悠閒。連 來自東京的千惠也是這麼說的。只有我叫嚷,不不,跟香港比起來,巴黎實在是 慢得可以。 沒有去過香港的老師很專注地聽我說,在我的城生活如何爭分奪秒,甚麼都 要比快,然後很認真地把我對巴黎的「異見」寫在黑板上,對她們法國人來說, 巴黎當然不及南部閒適。 就說科技潮流吧,巴黎尖端科技發展成熟,處處可無線上網,可是仍有很多 低科技的空間,年輕人拿著舊款的手機,也不會感到追不上時代。有一家專門買 賣二手家電的連鎖店,生意好得很。生活質素不是由一些先進產品界定的,潮流 運轉的方程式是不斷迴圈再用,一代傳一代,不以淘汰為己任。有朋友常打趣說, 帶著時款科技玩意來到巴黎,也不會給竊匪盯上,因為偷走了也是得物無所用。 我到一個法國家庭作客,七歲的小男孩拿著心愛玩具來跟我玩,那不過是幾 張磁石貼紙,他可以玩很久,看著圖案編織故事,自得其樂。想起在香港的小外 甥,滿屋玩具,電腦遊戲玩膩了很快又換新的,我不覺得法國孩子的童年不豐足。 慢,其實是一種自信。不憂心落後,就不用氣急敗壞追趕,貪新厭舊。 回家後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在房間翻著書,爸媽在客廳聽著他們的時代曲, 時間如陽光掩映,迷迷糊糊間我以為是在巴黎的房子裡。(雙城記之十) 八月寧靜 我在窗前寫信給一個朋友:如果八月你來,你就會得到一個寧靜的巴黎…… 這時候,巴黎人放假去了,城空了,店關上了門,連法語也像高山上的空氣, 逐漸稀薄起來。城裡滿是異鄉人,肆無忌憚在街上說英語、德語、西班牙語,折 起衣袖在塞納河邊曬太陽,在盧森堡公園的草地上野餐。觀光,喝咖啡,假裝看 人。 沒離開的巴黎人,把舞臺讓給別人便退到幕後去,只有在排隊買麵包時才蜂 湧出現,不多說話,給了錢,抱著幾條長麵包,跟人龍裡的同類迅速交換一個眼 神,就匆匆沒入街角樓房的庭院裡。城市繼續打盹。 除了有些咖啡店和書店也關門休息因而少了可以讓人發呆的好地方外,這樣 的靜我倒喜歡。只要避開那些熱鬧的觀光點,巴黎的寧靜會一直跟隨你,直到永 遠。 像夢游者一樣行走於街巷之間,人聲遠去,只有城市的聲音反復回蕩,就像 午夜的愛丁堡,或者清晨的羅馬,那麼清清冷冷,沒有向你張開溫熱的懷抱,於 是你只好奔向她。 路上幾乎沒有人,連狗屎也沒有,空氣清爽得像晨初的露水。很靜,你張開 耳朵,聽得見風吹過葉子的聲音,沙沙沙——,地上的碎紙起舞,在牆角磨蹭。 麵包店掛出年假休息的告示,咖啡店裡堆迭著一張張桌椅,不營業的櫥窗收起豐 美的展示(犯不著在這日子爭妍鬥麗), 糕點店蘊釀著下一季的色彩。這靜好的 氛圍,讓你想起童年時代的春節,你的城仍萬分珍視過節,店家門前那張紅紙一 貼就是十五天,那麼大剌剌地喜氣洋洋,不必應酬三百六十五天的喧鬧。 很靜,你張開耳朵,聽得見對街樓房的竊竊私語,有人走樓梯咚咚咚,鴿子 停在陽臺邊上,咕咕咕——敲敲窗就拍拍翼飛走,車子呼嘯而過,或單車,或滑 排輪,或腳步聲。聖米榭爾大道上兩個女孩的小提琴,地鐵裡自言自語的流浪漢, 拿著地圖問路的遊人,作息有時的教堂鐘聲。 電影院開著門,只有疏落的觀眾,各選一個角落,互相離得遠遠的,不打擾 別人,也不喜歡被打擾,看一場對白特多的新浪潮電影,或黑白或彩色,暗室裡 光影流轉老巴黎的故事,多喧鬧,外頭的寂靜幾乎是夢境。 週三菜市場,相熟的攤販沒來,淨是賣家居用品雜貨的,有些生臉孔,不好 寒暄。午後超級市場,收銀櫃檯前不再擠著冗長的隊伍,收銀小姐緊皺的眉頭鬆 開了,你在貨架之間遊移,慢慢看,不急著結帳。週末跳蚤市場,攤子依舊,人 不多可也不少,慵懶的調子恰到好處,打街頭走走停停至街尾,還不到中午,收 攤的聲音就已響起了。 然後,慢慢地,在海邊曬得一身古銅色的鄰居陸續回來了,咖啡店外重新擺 出桌椅,麵包店端出出爐麵包,時裝店掛出來季新衣裳。城市從午睡中悠悠轉醒 過來,揉揉眼睛伸一個懶腰,而夏日剛盡,秋天已至。 左岸 最初是偶然,後來是習慣,習慣久了就成癖,非此不可。為甚麼必得是左岸? 其實一時也說不清楚,然而每趟從右岸回到左岸,心神自然安定下來,不用多說 甚麼,這裡就是讓人感覺舒適。 塞納河從巴黎東往西流,人在河中面向西,左邊便是左岸,右邊則成右岸, 簡單不過的地理常識。又不關乎政治立場,或者左右腦哪一邊比較發達,慣用左 手或右手,親臉時先親左或右……但為甚麼左岸就得有點不一樣? 城市發展步伐是差不多的,左岸有左岸的繁華,右岸也有右岸的盛景。老佛 爺和春天在右岸歌劇院區,但左岸也有最老最優雅的“好商佳”(Bon Marché)。 右岸有羅浮宮,左岸有奧塞。右岸有香榭麗舍大道,左岸有聖日爾曼大道。右岸 有蒙馬特,左岸也有蒙帕納斯。就像一面鏡子,左右岸互相倒影重迭,要比較誰 也沒有比輸。 找房子之初也沒指定要哪一區,到處問到處看折騰了一番住了下來,才意識 到啊原來在左岸呢。每天出門,因不愛搭乘地鐵或巴士,總是走很多的路,從左 岸踱至右岸再回返也不是甚麼難事,久了即成習慣。及至後來每逢過河到了右岸 竟開始有點緊張,老覺得車多人多樓房太擠迫,把人唬得心慌,趕快辦完要辦的 事便打道回府,甚至那迷人的蒙馬特山丘和那趣意盎然的瑪黑區也漸漸留不住我 了。還是寧願回到左岸,在拉丁區的街巷之間穿梭行走,在書店門前的舊書堆裡 尋寶,偶爾抬頭看看老樓房露臺上的盆栽,放慢腳步。 或者可以說說左岸的迷思,拉丁區的書香,花神與雙叟的存在主義,蒙帕納 斯的巴黎畫派和左岸劇場,這些空氣成分使“左岸”的意義溢於地理名詞之外。 可是,假若我再為這些事情添加色彩,無疑是順勢延續左岸的神話,而實在,左 岸並不是甚麼神話。 左岸只是一個真實的生活場景,不聖潔不完美。左鄰右裡會有態度傲慢的巴 黎人提醒著這國家的階級差距有多大,四周會有很醜的現代建築物顯示法蘭西的 壞品味,超級市場裡會有眼神冷漠的店員讓你很想問他們生活是否很艱難再也笑 不出來。 但左岸有一種自以為是的矜持,以及對文化的自重。這氣質使很多東西變得 順理成章,不造作。在咖啡館談文說藝跟在市場買菜一樣自然,有時前者較後者 更天經地義。 並且,左岸適宜於居住,街道親近卻不壓迫,有充足的樹蔭。在喧鬧之中, 總有一抹安靜。這樣說吧,右岸仿佛是前院是客廳,整天繽紛演出,久了可是叫 人累。左岸卻更像是後院是書房,前臺的戲照演可也,後臺還是有著可讓人躲起 來歎一口氣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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