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苦命人
父亲生于1918年(民国六年)，从未进过学堂，1931年(民国十九年)被拉去当壮丁，在国民党阎锡山军队当了一年兵，仅与红军交过一次战，他也从未向我们说及战争的场面。仗败了，他就遇上了一位红军同志对他说:“老乡，我知道你们都是贫苦大众的孩子，如果愿意就到我们部队来，若不愿意我们给你的一点盘缠(路费)回家去。”时年父亲才是十四岁的孩子，也不知到红军部队去，他知道想回家，红军给了点路费，只身一人乘着小船过了黄河，踏上返乡的路程。
然而，过了黄河找不到山向了，不知怎样“回南”，步行却到了礼泉县赵镇这地方。
人生地不熟地流浪了好几天，一个姓赵好心人收留了他，让他种地放牛，他种了三十多亩地，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主人看父亲憨厚老实，就收父亲为养子。父亲就由一个毛孩小子成为能种地的庄稼汉，一干就是十多年，期间父亲从未和家人联系，爷爷他们以为父亲死在战场，心里只能默默祈祷。
直到四九年解放后，父亲才与家人联系上，爷爷不顾年迈，和我二姑夫两人步行数日到礼泉县，多方打听，终于找到流落了十几年的儿子，经爷爷和养父商量将父亲带回家，临行时，养父给了一担皮棉，并将父亲种地节余的粮食借给别人的借据给了我的父亲，父亲离开了收留他依恋十余年的礼泉，回到了阔别的故土。
回到家乡，在爷爷他们张罗下，父亲很快就成家了。
母亲也是一位憨厚老实的人，一家人生活也与常人一样，但父亲只想其父母百年之后，又到礼泉定居，而母亲不乐意，说礼泉水质不好，爱出“柳拐腿”，不想离开故土。父亲对哪里还恋恋不舍，时常看看放的账单，又想起他青春年少的好友，多么渴望回到他的第二故乡。
日月轮回，岁月如梭，我家的孩子增多，父母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仍住在靠石摆边，一间是牛栏，一间是放置棺木的简易草房里，本想盖几间房子，用山外带回的皮棉换点钱砌几间屋根基，后来是砌了四间，他和小叔人两间，但无钱盖了，而小叔当时有帮手，盖了中间两间，父亲明白了，其弟不想让他盖在一起，就这样凑合着过。直到七六年哥姐长大，有了帮手，想盖瓦房，生产队搞基建，不准烧瓦，才盖了三间石板房。
五十年代地质队全国地质矿藏普查，父亲被招到地质队当工人，由于父亲在礼泉时学会做饭，特别是烙锅盔，打煎饼较有名，很快就成了食堂一名厨师，但当时生产队用工分分口粮，因我家劳力少，孩子小，分不上粮，父亲不得不放弃转正机会，无怨无悔回家干农活。
回到队上，他能吃亏，又肯干，当上生产队队长，每天领着社员上工、放工。不久，文革来到，“批林” “批孔”，斗地主运动一浪接一浪，多少人会想，他一定会报复拉他当壮丁的保长，但他从不那样做。多少人不理解，而后我们问他时，他说:“这是当时的社会原因的，保长也是没办法的”。
我们姊妹七人，先后长大成人，父亲从不讲大道理，孩子念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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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其发展，常说:“谁念到哪，我就尽力盘到哪～”我的两哥两姐先后辍学，不念了就回家劳动，我小时候饿饭，身体瘦弱，念书还好，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他靠养牛，卖牛工，种菜籽，打草鞋等换的零钱供给，没见过他的抱怨声。
当我要上大学时，他说:“等你毕业了，我想到礼泉看一看”。我说:“一定带您去。”好在我们上大学时，自己不用花大量的钱，即使这样，他也是平时积攒毛毛分分，支持我。当我临近毕业的时候，五月一天早晨，他给家里牛添了早料，准备给别人犁地，就在牛圈门口一跤摔倒，口吐白沫，半身麻木，说话不清，请医生上门一看，方知脑中风，年近七十，已不能救好，就这样，家人怕影响我，瞒着我，一直到大学毕业，学校把我们派遣回柞水，我才知道。
在县城，我遇见了舅家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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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见到我，她哭着对我说:“姑爷病了，知道不,”我说:“不知道。”于是我心里“砰”一下，当时县城一天一趟回
凤镇的车，当时就把一点行李叫同学们帮寄一下，下午就走，连夜赶回家。见到父亲时，他张开大口，想给我说话，但总也无法表达„„
毕业了，我如愿分回了母校，离家近二十里地，常有机会回家看看，仿佛父亲好了许多，天晴了，兄弟们把他扶出来，晒晒太阳，母亲照顾他。当我第一个月领到工资是，听说牛槽沟里有个能治半身不遂的老中医，我步行七十余里，去找老中医，陈老中医很客气，因年迈已无药店，只给开了一个药方，方子里有小青蛇等中药，说这药很贵，我说:“再贵也要买。”后来多方打听，肖台后坪一家有药，花了30多元钱，买了六副中药，母亲煎制，父亲服了，有了一定的疗效，自己能握拐棍到屋外晒太阳，就这样，平时备了一些药，父亲又拖了三年病体，于八九年腊月离我们而去，他最终还是死在回故乡时那间简易草房内。
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年了，每当我回忆起父亲时，心里总是酸楚的，在邻居们看来，我还算孝子，我内心是有愧的，假如苍天有眼，父亲在天有灵，您想不道，原来两间旧房已成菜园，三间石板房已成四建两层楼房，儿女住上新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您一定笑得合不上嘴的。
也许，父亲是这样想的，再苦再累，从不想说，把平凡的一生留给后人，让时间抹去过去岁月的创伤。难怪，父亲一生酷爱养牛，是不是老黄牛的力量支撑着他，我不得而知，我彷佛觉得父亲的形象就是老黄牛的形象。
儿子最后还是说，父亲，您一辈子没享过一天清福，父亲，您真是个苦命人啊。
201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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