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第28卷第4期 2009年8月 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JournalofJianghanUniversity(HumanitiesSciences) Vo1.28No.4 Aug.,2009 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林英德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摘要:”体”是《诗品》中的一个核心范畴,以体论诗是钟嵘诗歌批评的重要特点.它集中反映 了文体论是六 朝文学理论与批评的一个热点.钟嵘的体论表现出鲜明的独特性:就对象而言,他只论诗体 且是五言诗体;从内容 上看,他主要从明确体制规范和辨析体貌特点两个方面展开论述;从行文逻辑来说,《诗品》 序文重在明体制,正文 重在辨体貌.剖析钟嵘的体论,既有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诗品》一书的理论体系,又能帮助 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六 朝文体论的实况. 关键词:钟嵘;《诗品》;体;体制;体貌 中图分类号:1207.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6—6152(2009)04-0025-07 谈论文体是魏晋南北朝文学理论和批评中的一 个热点,也可以看作当时文学自觉的一个重要表现. 对这股研究热潮,钟嵘表示了他的不满和批评:”陆 疏而不切;王微 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 《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 志》,详而博赡,颇日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 而不显优劣.”针对前人的”不显优劣”,钟嵘在 《诗品》中尝试以”三品升降”的方式评定历史上 120余位五言诗人艺术成就之高下,这一点我们看 得很清楚;但批评前贤的”就谈文体”,是否就意味 着钟嵘避而不谈文体了呢?对这一问题,我们似乎 注意得不够. 有趣地是,检阅《诗品》,我们发现,书中”体”的 字样出现频率非常高,达31处之多.除《序》梁武 帝”体沉郁之幽思”,”陆谢为体贰之才”,及《中品》 “琨(刘琨)既体良才”等三处外,其余均为文体学 意义上的”体”.看来,钟嵘不但也谈文体,而且谈得 还不少;他一面批评别人”皆就谈文体”,一面自己 又口口声声地谈论着文体,这看似矛盾的背后是否 有钟嵘的特别用意,换言之,即与前人相比,钟蝾的 “体”或”文体”论具有怎样的独特性.我们试图就 此作粗浅的探析. “体”或”文体”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重要 范畴,如同其他古文论范畴一样,它也具有多义含混 性特点.因此,明确”体”的涵义是我们进行古代文 体理论研究的必要前提.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 来学界对文体学研究的深入,对文体学的基本理论 问题诸如文体的定义及内涵的探讨取得了许多新的 成就.就目前情况看,学界通常认为,中国古代文论 中的”体”主要有两方面的涵义:一是就文类层面上 指称体裁,体制;一是从艺术特点方面指涉体貌,风 格.我们看到,在《诗品》中,钟嵘也主要是从这两 个层面来运用”体”或”文体”的.大致说来,在序文 中,钟嵘侧重用体的体裁,体制义;在正文中,重在用 的体貌,风格义. 对于《诗品序》这一理论长文,由于角度不一, 学界有不同的解读.笔者以为,如若以”体”切入加 以解读,似更符合钟嵘之原意和初衷,也与六朝文体 明辨的大势相契合.也就是说,钟嵘在《诗品序》文 中除了申明他的着述体例和旨意外,其主要任务在 于从文体学角度明确五言诗的体制规范,并因此提 出了他的一系列理论主张.就这点来看,它与刘勰 《文心雕龙?明诗》篇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由于 钟,刘二人的理论视点及《诗品》和《文心雕龙》二书 的篇制有异,所以对这一问题的处理有所不同.@ 在《诗品序》中,钟嵘明确说明他立论和批评的 对象是”止乎五言”,五言即是从体裁角度来说.为 此,他一方面对五言诗的发展历程作了简要回顾和 精到评估,另一方面又对当前五言诗的创作和批评 状况作了严厉的批评.在这种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观 收稿日期:2009—04—18 作者简介:林英德(1974一),男,江西信丰人,华侨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论,文 学原理的研究. ? 25? 江汉大学学报总第28卷 照中,我们看到,钟嵘的着眼点主要在一”体”字. 首先,《诗品序》说:”夏歌日:?郁陶乎予心.?楚谣 日:?名余日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 也.”这里”诗体”即是指五言诗的体裁,体为体裁 义,说得更准确些,体指形体,即五言诗的外在形体. 也就是说,即在钟嵘看来,夏歌和楚谣中已经出现了 五言诗句,正如人体的胚胎,尽管这时的五言诗在形 体上尚未成熟,但预示着新生命新事物的诞生,故日 “滥觞”. 其次,”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 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这话的意思是:由于年代 久远没有确切的史料可依,故只能从”文体”上推测 “古诗”的创作情况.结合《上品》”其体源出于《国 风》”一句来看,这里的”文体”主要是指”古诗”的 体貌;但体貌之下仍含体形体制之意.接下来,在谈 到东晋五言诗发展情况时,钟嵘说道:”先是郭景纯 用隽上之才,变创其体.…?体”字再次出现,但它已 不再指诗之体形,体制,而专指体貌风格.”变创其 体”实含二意:一者”变其体”,二者”创其体”.”变 其体”即是说变革”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的永嘉诗 体,《诗品》中”郭璞”条有日:”始变永嘉平淡之体, 故称中兴第一”.同条接着说:”《游仙》之作,词多 慷慨,乖远玄宗”,”乃是坎凛咏怀,非列仙之趣也”, 此即”创其体”,是说郭璞新创了一种游仙诗体.看 来,”变创其体”的”体”还并非简单地指一种风格, 而是混指两种体貌风格:永嘉玄言诗创作形成的时 代风格和郭璞游仙诗创作形成的个人风格. 最后,钟嵘在对当下的五言诗创作情况作出批 评时,又一次用到”体”字:”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 容.”这里的”杂体”也就是”体杂”之意,杂者错杂 也,与纯,正相对而言;那么”体”又指什么呢?主要 是指五言诗的体制规范.钟嵘在追溯五言诗的发展 历程之后,对五言诗的特点作了正面的阐述:”五言 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指事造形,穷 情写物,最为详切”.这是钟嵘对五言诗的内在属 性所作的审美规范,以此作衡量的 标准 excel标准偏差excel标准偏差函数exl标准差函数国标检验抽样标准表免费下载红头文件格式标准下载 ,看士俗之 作,”终朝点缀,分夜呻吟”,毫无真情实感可言,于 文流无涉.这是”庸音杂体”的第一层含义.再就 五言诗的具体创作 方法 快递客服问题件处理详细方法山木方法pdf计算方法pdf华与华方法下载八字理论方法下载 言,钟嵘也提出了他的规范 和要求.他说:”故诗有三义焉”,”宏斯三义,酌而 用之”,”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 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 泊,有芜漫之累矣”.他这是在讲五言诗创作的表 . 26. 现方法,所谓”三义”,也就是”三体”,他在讲赋时, 就明确地用到”体”字,称之为”赋体”.也就是说, 在钟嵘看来,五言诗的创作要做到赋比兴三种表现 手法的巧妙运用,否则,像今天士俗的创作,既没有 真情,又不懂技巧,只能创作出一些”庸音杂体”来. 由此,钟嵘开始正面阐述自己的理论主张.我 们同样看到,在这个过程中,钟嵘的着眼点仍然在 “体”,即五言诗的体制上.虽然在表述中,钟嵘始 终没有用到”体”的字样.但其用意是明显的,即通 过对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观照,要使五言诗的创作和 批评走上正轨,最根本的就是要为五言诗定规范和 立准的.为此,钟嵘尝试从”体”的两个不同角度: 五言诗的文类属性和五言诗的文本层次加以解答. 先说前者.这里又可从两个层面来分析,从文体 类属看,诗作为众多文体中的一种,有其独特的属性. 钟嵘继承了陆机”诗缘情”,《毛诗序》”诗者咏吟性 情”以及孔子”诗可以怨”的观点,即认为诗作为文体 中的一种,其本质在于抒发情感.故钟嵘在《诗品序》 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自王,扬,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凡 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 其情?故日:?《诗》可以群,可以怨”„;”至乎吟咏情 性,亦何贵于用事”.这里所谓的”性情”“吟咏”“怨” 即表达了钟嵘关于诗歌这一文体本质的看法.需要 指出的是,”诗咏性情”的传统观点在当时已成人们的 共识.如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诗者,持也,持 人情性.”裴子野《雕虫论》所谓:”自是间阎年少, 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则从反面 说明了这一点.钟嵘观点的积极意义在于:他特别强 调了诗歌吟咏之”情”的性质问题,即要抒发”怨情” “哀情”“悲情”. 再从诗体类属来看,五言诗作为众多诗体中的 一 种,如前所述,它经历了一段漫长而曲折的历程之 后,已经发展成熟并取代了四言诗的主导地位.因 此,钟嵘在回顾和总结五言诗史的基础上,明确提出 他的”滋味”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 者也”,五言诗”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 毫无疑问,钟嵘的这一观点具有独创性,它一方面顺 应了五言诗的发展历史,另一方面也非常准确地抓 住了五言诗的某些本质属性.比较而言,刘勰的观 点就不免保守,《文心雕龙?明诗》说”若夫四言正 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凋,则清丽居宗”...而稍 后的萧子显则站在了钟嵘的一边,《南齐书?文学传 2009年第4期林英德: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论》:”五言之制,独秀众品”. 这样,从文体类属的诗者”吟咏情性”和诗体类 属的五言为众作之”有滋味者”两个层面,钟嵘为我 们寻找到五言诗的本质属性.此即为五言诗创作和 批评之根本”准的”. 再看后者.试从《诗品序》在不同版本中的分 与合这一角度来考察这一问题.我们知道,在较早 的版本中,原序是分居上中下三品之首的,只是到清 代的何文焕编辑《历代诗话》时才把它们合而为一, 此后陈延杰先生注释《诗品》时继续了何的做法,并 冠名为”总论”,一直到现在的许多文论选本和《诗 品》注本都延续了这种形式.当然,也有如吕德申 《诗品校释》,曹旭《诗品集注》等,仍较好地保持着 序文的原初面貌.序文的既可合观又可分视,似乎 说明它在理论上既是一以贯之而又是各有侧重的. 分视三段《序》文,不难发现,剔除其中关涉着作旨 意和体例的表述,钟嵘侧重要谈的理论问题是各不 相同的:《序上》重在说五言诗的表现对象为情性, 《序中》重在论五言诗的创作是否该用事,《序下》重 在说五言诗的声律问题.合观钟嵘所论述的这三个 问题,实际上却是三位一”体”的,即是对五言诗体 的文本层次及其创作规范作了合理的划分和科学的 论述,即钟嵘似乎意识到,对五言诗的体制规范,不 妨从诗体的存在方式即文本构成的不同层次着眼, 分别加以限定.具体地说,五言诗的文本构成大略 可以分成三个主要层面:其最内层为意蕴层,指文本 所蕴含的思想,情感,即钟嵘话语中的”情性”;较外 层为艺术形象层,指具体可感的文学形象,钟嵘用 “即目…?直寻”来规范;最外层为语言的声音层,钟 嵘用声律来指称. 钟嵘在《序下》重点论述了五言诗创作要否讲求 声律的问题,这是毫无疑义的.钟嵘在文中有驳有 立,驳的是王元长(王融),谢胱,沈约的”宫商之辨, 四声之论”,认为这样的结果必然”使文多拘忌,伤其 真美”;立的是自然声律论:”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 利,斯为足矣”.客观地而说,自然声律论也好,人为 声律论也罢,都有其合理之处,所谓自然和人为,没有 绝对的界限,自然中含有人为因素,人为又何尝不是 遵循自然之规律.因此,我们没有必要纠缠在钟嵘与 沈约等的理论主张谁对谁错的问题上;但有一点需要 指出,即他们都充分认识到五言诗的韵律问题,而这 正是诗歌文本的最外层——语言的声音层. 我们说,钟嵘在《序中》重点探讨的是五言诗创 作是否该用事及用事之多寡的理论问题,这一点也应 该是符合钟嵘原意的.文中是否该用事,在钟嵘看 来,这完全是由文体的类别和特性所决定的,经国文 符,撰德驳奏,是应该博古多事的;但诗歌”吟咏情 性”,便要”即目”“直寻”,否则便使”文章殆同书抄”, 丧失其应有的”自然英旨”.不难看出,钟嵘在这里反 对用事,主张”即目”“直寻”,实际上是针对诗歌艺术 形象的创造而言的,正如他所举的这些例子:”思君如 流水”“高台多悲风”“清晨登陇首”“明月照积雪”等, 其艺术形象都是具体可感的,它带给读者的艺术效果 是”不隔”.反之,用事多,如颜延之诗,任防诗,”弥 见拘束”“不得奇”,给读者终隔一层的感觉.钟嵘强 调创作手法上少用事义,多呈物象,直抒胸臆,这与他 《序下》主张的自然声律,《序上》主张的赋比兴三义 酌而用之的观点是一以贯之的. 与《序下》《序中》比较而言,钟嵘在《序上》阐发 的理论问题要丰富,复杂得多,如学界热衷的物感说, 性情说,滋味说,赋比兴说等等.但笔者以为,性情, 特别是怨情是其中的核心问题,即在钟嵘看来,怨情 是五言诗的本体.物感说以创作主体的”情性”为主, 自不待说;赋比兴主要从创作手法而言,其目的也是 为了更好地传情达意;即使滋味说也是从性情说推演 出来的,即五言诗之所以有滋味,是因为其中传达了 情,”指事”“造形”和”写物”的最终目的在”穷情”. 否则,如永嘉玄言诗之所以淡乎寡味,其根本原因即 在于谈理而不抒情.至于膏腴子弟之作的”独观谓为 警策,众视终沦平钝”,主要也是因为其”终朝点缀,分 夜呻吟”,”为文而造情”.而轻薄之徒的一味模拟, 毫无真情,同样”无涉于文流”. 至此,我们看到,钟嵘在《诗品序》中主要从文体 论的角度切入,对五言诗体的审美规范作了明确论 说.他首先从众多文体中,选取诗体,从诗体中独取 五言诗体进行立说.他通过历史的回顾和现状的审 视,确立了以曹植,陆机,谢灵运为五言诗创作的典 范,并由此正面阐述五言诗的本质在于吟咏情性和讲 求滋味.在此基础上,钟嵘从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人 手,对五言诗的文本构成作了科学的划分,并分别从 言——象——意三个层面对它的创作规范作了论述. 这就是钟嵘《诗品序》中文体论的内在理路. 在《诗品》正文中,”体”或”文体”的字样屡屡 出现,共计22处,且均指作品的体貌风格.对此,前 ? 27? 江汉大学学报总第28卷 辈学者多有论及,如王运熙先生说:”钟嵘所谓体, 指诗歌的体貌,风格,如张协的华净,张华的华艳,都 是.”.??《诗品》所谓体,是指诗人作品的体貌特征, 其含义与《文心雕龙?体性》篇的?体?相同,相当于 今天所谓风格.”罗宗强先生认为”其体源出于 《国风》”之”体”,指”体貌,犹今之言风貌”.陈 良运先生亦说:”《诗品》多处出现?体?或?文体?的 概念,又是钟嵘区别诗人个体风格的一个标识.” 同时,我们还注意到,这些”体”字的用例涉及 评语 评语下载剧本评语下载小学第一学期期末评语免费下载小学一年级学生评语考生思想政治品德考核评语 共20条,约占所有评语总数(61)的33%.涉及的 诗人有《上品》:《古诗》作者无名氏(以一人算),曹 植,刘桢(“在曹,刘间,别构一体”,说明钟嵘将刘桢 单独作为一体),王粲,陆机,张协,谢灵运等6人; 《中品》:曹丕,张华,郭璞,袁宏,陶潜,颜延之,江 淹,任防,沈约等9人;《下品》:阮璃等七子,张永, 谢超宗等七君,张融,王巾,卞彬,卞铄等l9人,共计 34人,占所评总人数的29%.这些数字说明,”体” 是《诗品》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以体论诗是钟嵘诗 歌批评的重要的特点之一.正如王运熙先生所言, 在其他许多场合,钟嵘虽然未明确用到”体”字,但 实际上也是对诗人体貌特征的评论.?如蚍的确如 此,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评李陵诗:”文多凄怆, 怨者之流”;班婕妤《团扇》诗:”辞旨清捷,怨深文 绮”;秦嘉夫妇诗:”事既可伤,文亦凄怨”;郭泰机等 五子诗:”气调警拔”;长虞父子(傅玄,傅咸)诗:”繁 富可嘉”;戴逵诗:”嫩弱”“有清工之句”;殷仲文,谢 混诗为义熙中”华靡之冠”;宋孝武诗:”雕文织彩, 过为精密”;谢庄诗:”气候清雅”;汤惠休诗:”淫 靡”;道猷上人,释宝月诗:”有清句”;齐高帝诗:”词 藻意深”;毛伯成诗:”多惆怅”;鲍令晖诗:”往往崭 绝清巧”;韩兰英诗:”绮密”;王融,刘绘诗:”词美英 净”;江柘诗:”猗猗清润”;江祀诗:”明靡可怀”;张 欣泰,范缜诗:”不失雅宗”;虞羲诗:”奇句清拔”,等 等,何尝不是对诗歌体貌特点的评论呢?如果加上 这些例子,那么,《诗品》中以体论诗的评语就占有 绝对的大多数. 我们还发现,钟嵘以体论诗体现出两个鲜明的 特点.第一,”溯体源”,即追溯诗人体貌的渊源. 《上品》评”古诗”说:”其体源出于《国风》”.这是 《诗品》正文开篇的第一句话,从语言的表述方式上 看,它有先导的作用,即后文许多评语的开头就是用 类似的方式,比如在《上品》的l2则评语及《中品》 的9则评语中,均以”其源出于某某”的方式发端, . 28? 另外,尚有”祖袭…?宪章”以及”杂有”“颇有”“又 协”等用语.因此,正确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显得 尤为重要.韩国人车柱环对此注释道:”以下评语 „源?上皆无?体?字,惟首标出?体?字,文意稍胜. 凡言某人之诗出于某,皆指其诗体而言”;台湾学者 王叔岷先生也说:”仲伟所谓?体源?,乃探溯其诗体 类似之源.”二人均注意到钟嵘追溯”体源”的问 题,也都明确用到”诗体”一词,但对”诗体”的具体 涵义却未作进一步申说.对此,王运熙先生就说得 非常明确:”《诗品》中有不少地方指出某家源出某 家时,不直接运用体字,但实际也是从体貌立论”; “他(钟嵘)常常指出某家之诗源出某家,也是根据 对各家诗歌体貌进行分析和比较得来的论断”;”可 见《诗品》论前后诗人的源流继承关系,都是就其体 貌而言.话如果说得详细一些,就是某家之体出于 某家之体,有时还兼受别家之体的影响”.” “《诗品》即根据一个诗人的体貌特征,指出其渊源 所自.”..?也就是说,钟嵘所谓的”体源”,就是 指体貌特征的渊源;”体”即指”诗体”,”诗体”就是 诗歌的体貌风格,此其一.其二,”他(钟嵘)把渊源 关系只看作艺术风貌的关系,而不及思想传统,虽亦 谈及?典雅??怨?,但那是指情思格调而言,仍在 艺术风貌的范围之内”,”他把渊源与作者个人的艺 术风貌区分开来了”,”从他所评论各人之艺术风貌 特色中可以看出,所谓?源出于?,并不是指整个风 貌的相似,而是指其中某些因素的承传”.”这一 点也很重要,它说明,诗人体貌风格的形成,既与继 承传统有关,同时又深受个体自身条件及时代风气 的影响.因此”体源”的研究和诗人整体风貌的探 讨虽然联系密切,但毕竟是两回事,前者只不过是后 者的一个方面. 第二,”辨体态”,即明辨体貌的类型和形态. 本文用”体态”一词来指称诗歌的体貌风格类型,意 近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中”体”的涵义.对此, 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加以解读.从最直观最简明 的层面上,钟嵘常常直接以人名来称述其诗歌的体 貌.如《上品》评王粲诗:”在曹,刘间,别构一体.” 《中品》评曹丕诗:”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 则.”《上品》评谢灵运诗”其源出于陈思,杂有景阳 之体.”《中品》评陶潜诗:”其源出于应璩,又协左思 风力.”《下品》评檀谢七君诗:”传颜,陆体.”这里, 钟嵘实际上为我们概括出一些独特鲜明的风格类 型,即曹植(陈思)体,王粲(仲宣)体,刘桢(公干) 2009年第4期林英德: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体,左思体,张协(景阳)体,颜(延之)体,陆(机)体 等.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个人风格,它的形成往 往是一个艺术家成熟的标志.后来,南宋末的严羽 在其《沧浪诗话?诗体》中概括道:”以人而论,则有 苏李体(苏武,李陵也),曹刘体(子建,公干也),陶 体(渊明也),谢体(灵运也)……”其间理论表述 上的承继关系是很明显的.实际上,钟嵘的这种理 论表述是对当时五言诗创作情况的一种反映和总 结.建安以后,五言诗名家辈出,并各自形成独特的 体貌,南朝文人常常称之为某某体,并加以仿效.如 鲍照有《学刘公干体》五首,模仿刘桢诗;又有《学陶 彭泽体》一首,模仿陶渊明诗..最有代表性的莫 过于江淹,他擅长模拟和取法,所着《杂体三十首》, 即是对汉魏两晋及南朝三十位着名诗人的学习和模 仿,因为所学对象甚众,故题名日”杂体”.钟嵘也 因此评其”诗体总杂”. 以人名指称体貌特征和类型,其好处是直观明 了,如说到曹植诗,就用陈思体来称述,说明曹诗特 色鲜明,自成一家,以别于王粲,刘桢诗等.但这样 一 来,其不足也是明显的,说陈思体就是曹植诗的体 貌,风格,换个角度,这话等于白说,因为它没法让读 者明白这种体貌风格的审美特点究竟是什么.因 此,合理的逻辑是:曹植(某某)诗一曹植(某某)体 一 审美特点.钟嵘的论述正是遵循了这样的逻辑. 如陈思(诗)体:”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 被文质”;仲宣(诗)体:”文秀而质赢”;陆机(诗) 体:”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 宣.”张协(诗)体:”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 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张华(诗)体:”其体华 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陶渊明(诗) 体:”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 颜(诗)体:”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 字,皆致意焉.”江淹:”诗体总杂,善于摹拟,筋力于 王微,成就于谢眺.”任肪诗:”若铨事理,拓体渊雅, 得国士之风.”元瑜,坚石七君诗:”并平典,不失古 体.”王巾,二卞诗:”虽不宏绰,而文体剿净”等等. 据此,我们可以直接如刘勰《体性》篇那样,以审美 特点来表述其体貌类型,则有文质体,华美体,省净 体,平淡体,绮密体,平典体(古体),渊雅体等.另 外,相近的风格形态论范畴还有温,丽,悲,远,怨, 清,奇,高,华,,雅,深,典,繁,富,逸,净,密,艳,秀等 等,至于它们各自在《诗品》中的内涵,限于篇幅,本 文不再赘述,拟另文分析. 需要指出的是,钟嵘关于诗歌体貌风格的评论, 历来人们注意最多的是他追溯体源的一面,至于他 对体貌风格类型的审美区分,其意义历来估价不足.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从两方面来加以评估,一方面, 将其与同时代的沈约,刘勰等文论家的相关理论互 相印证互相阐发.比如,”体被文质”一语,钟嵘用 以概括陈思体的特点,时人沈约也发表了近似的评 论,《宋书?谢灵运传论》说:”至于建安,曹氏基命, 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又 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很容易看出,文质并 重的确是陈思体的重要特点,钟嵘观点的科学性在 同时代的人那里得到旁证.又如钟嵘评颜延之诗 “体裁绮密”,沈约的观点毫无二致,乃至在措辞上 都惊人的相似,”延年之体裁明密”.再如与 《文心雕龙?体性》篇的比较,我们知道,刘勰将文章 的风格总分为八种: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 丽,新奇,轻靡.这其中,有些范畴钟嵘在《诗品》中 也常常用到,如典,雅,远,清,繁,靡等,但在使用时 却有内涵上的同和异.如若我们能对此细加辨析, 就能更好地理解和把握钟刘二人文学观和美学观的 科学性.在这方面,学界已取得了一些不错的研究 成果,但仍须加强.另一方面,充分重视钟嵘体论对 后世文体理论特别是风格理论的影响.即就前文所 提到的《沧浪诗话》言,其受《诗品》的影响是显而易 见的,再如唐释皎然”辨体有十九字”,司空图《二十 四诗品》,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诗有十体”等相 关的风格理论,均与钟嵘体论有或多或少之联系,值 得探讨. 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本文开头所提到的 问题,即钟嵘在批评前人”就谈文体”的同时,为何 自己又谈起了文体?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我们 正确理解”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这句话的意思. “皆”者”都”也,”就”者”只”也,从语言的表达来 看,二者均有强调的意味,前者说明文体论是当时研 究的一个热点,后者强调这数家只在谈论文体.就 前者言,钟嵘这一说法是合乎事实的,要说明这一 点,我们最好也来”观斯数家”.除王微《鸿宝》失传 不详其貌外,其余均有案可稽.陆机当然谈文体了, 《文赋》:”体有万殊,物无一量”,”诗缘情而绮靡,赋 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 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 ? 29. 江汉大学学报总第28卷 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哗而谲诳”叫”;”其为 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就今天的佚文看, 李充《翰林论》所论文体有赞,表,驳,论,奏,盟,檄 等:”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表宜以远 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驳不以华藻为先”;”论贵 于允理,不求支离”;”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 为本”;”盟檄发于师旅”.叭关于颜延之的”论 文”情况,《诗品序》载有王元长(王融)的话说:”颜 宪子(延之)乃云?律吕音调?.”古直先生云:”《颜 光禄集》无?论文?专篇,惟《庭诰》内有论文之言,或 即指此.”?又《文心雕龙?总术》篇引颜延之语: “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 而非言.”“范文澜先生注:”颜延年语未知所出, 当为《庭诰》逸文.”“又《庭诰》:”至于五言流靡, 则刘祯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 谓兼之矣.”“据此,我们可以了解颜延之论文体 的些许梗概.从清代严可均《全晋文》,张鹏一《关 陇丛书》的辑佚本来看,《文章流别志论》主要是关 于各种文体的专论,所论文体有颂,赋,诗,七,箴, 铭,诔,哀辞,哀策,对问,碑,图谶等.另外,除钟嵘 所提到的这数家论文外,魏晋南北朝谈论文体的前 此(陆机)有曹丕《典论?论文》;稍后的刘勰《文心雕 龙》自不另说,为人熟知且影响深远的如萧子显《南 齐书?文学传论》,萧统《文选序》,颜之推《颜氏家 训?文章》等,均有不少关于文体方面的论述.因 此,钟嵘说它们”皆”谈文体,是非常客观和准确的. 但就后者看,不免夸大其词,有悖事实,即以 《文赋》为例,其中虽也谈论文体,但它却并非全文 的中心意旨,陆机作《文赋》的动机在于”述先士之 盛藻”,”论作文之利害所由”,因此,文章的主旨在 于探讨文学创作的艺术构思问题.同样,挚虞的 《文章流别论》,虽主要是论述各种文体,但同时也 旁及文章的作用和评价.因此,钟嵘说他们”就”谈 文体,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其主要矛头指向他们谈论 文体的对象和方法,而最终目的在为自己的品第批 评张本.从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这数家论文情况 言,这里的”文体”指各种文类,即各种文学作品的 体裁.”就谈文体”,一是批评了前人谈论文体在对 象上的繁杂众多,二是批评了在方法上的泛泛而谈, 及由此带来的”疏而不切…?密而无裁”“精而难晓” 等不良后果.还是以《文赋》为例,短短十句话就论 述到十种文体,虽然言简意赅,但在钟嵘看来却难免 “通而无贬”?.之所以如此,虽有《文赋》本身体裁 . 30. 上的局限,但主要恐怕还是因为它泛论众体,而不是 专论一体,这样的文体论难以做到深入透彻,自然不 受钟嵘看好. 因此,针对前人文论中的”不显优劣”,钟嵘在 《诗品》中要显优劣定高下;针对前人的”就谈文 体”,钟嵘并非就不谈文体@,而是意识到必须另辟 蹊径,谈出自己的特色来.事实上,通过上文的分 析,我们看到,与前人的谈论相比,钟嵘的体论的确 具有鲜明的独特性:第一,就钟嵘话语中”体”范畴 的内涵看,主要指体裁体制和体貌风格,相应地,他 的”体”论所涉及的内容也主要包括文类层面的明 确体制和审美层面的辨析体貌两个方面.从行文的 逻辑看,序文重在明体制,正文重在辨体貌.第二, 就体裁层面言,钟嵘从众多文体中独选诗体且是五 言诗体着手立论,余者一概不提,其目的就是要将这 一 文体谈得细致深入,而不是像《文赋》《文志》那样 泛论诸体,大而无当.第三,就体貌风格说,他在立 足于作家文本论的基础上,主要从纵向历时的溯源 和横向共时的比较两个维度对其艺术风貌进行品 评,将批评实践与理论阐发结合起来,为我们概括出 一 些主要的体貌风格类型.不难领会,以体论诗构 成《诗品》理论体系的重要一维,《诗品》之”思深意 远”的特点也由此得以彰显. 注释: ?本文所引《诗品》原文及有关统计数据和情况,以上海 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曹旭《诗品集注》本为准,并参考 2007年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曹旭整理集评《诗品》古直笺 本.以下仅标条品不注页码. ?此三处体均作动词用,”体沈郁之幽思”,谓体察沈郁幽 深之文思;”体贰之才”,谓体法曹,刘也;”琨既体良 才”,谓刘琨禀有优秀之诗才. ?这种含混和多义性在西方人感觉起来更加明显.美国 学者宇文所安说:…体?这个词,它既指风格,也指文类 及各种各样的形式,或许因为它的指涉范围如此之广, 西方读者听起来很不习惯.”…体?究竟指文类,亚文 类,还是风格,可以根据语境和由?体?构成的复合词来 判断,但?体?字单独出现,则无法辨别它的具体所指.” (《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第4页,第663页,上海社会 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 ?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术语汇释》:”体在中国古代 文学批评中有两个含义:一,文学作品的体制……二,文 学作品的风格”(第54页,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 版). ?人们一般将《明诗》篇作为《文心雕龙》”论文叙笔”即文 2009年第4期林英德:钟嵘《诗品》体论探析 体论的第一篇.在其中,刘勰对诗歌这一文体的辨析同 样遵循”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 举统”的行文原则;而对《诗品序》的解读则鲜有从文体 论角度切人,实际上,在序文中,钟嵘同样做了”原始以 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工作,只 是刘勰论析的对象是所有诗体,而钟嵘则侧重于五言 诗体. ?陈伯海先生认为文体”就是文本的组合范式”,且”不只 是语言组合的方式,更且是整个作品?言——象—— 意?系统的结构范式”(陈伯海:《说”文体”》,载《文艺 理论研究》1996/01).童庆炳先生主编的《文学理论教 程》(修订二版)在借鉴西人英加登及韦勒克等人观点 的基础上,将作品的文本构成分为言语,形象,意蕴三个 层(第207—214页,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本文 作者受此启发. ?刘勰在《文心雕龙?总术》中也批评道:”昔陆氏文赋,号 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黄侃《札记》:”此一 节言陆氏《文赋》所举文体未尽,而自言圆鉴区域大判 条例之超绝于陆氏.案《文赋》以辞赋之故,举体未能 详备,彦和拓之,所载文体,几于网罗无遗.”(《文心雕 龙?札记》,第2l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不 难看出,钟嵘虽均对陆机《文赋》作了批评,但批评的角 度则不一样,钟嵘在肯定了他的”通”即通达(文心)并 通论(诸种文体)之意的同时,也批评了由此带来的”无 贬”,即含糊不清(笔者以为当以郭绍虞先生所解为当, 见《诗品集注》,第l88页).刘勰则认为《文赋》远没有 做到通(即”曲尽”),表现在方法上”泛论纤悉”,对象上 “实体未该”,”实体未该”即如黄侃先生所言指文体的 种类未能详备.需要注意的是”泛论”一词,它似乎可 以看作是钟嵘二人对陆机《文赋》批评的一个契合点. ?事实上,在六朝盛谈文体的风尚下,钟嵘要想不谈文体 是很困难的.钟嵘有些观点明显从陆机,李充,挚虞那 里来,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这点. 参考文献: [1]曹旭.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l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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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古直.诗品笺[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l2. 责任编辑:黄红梅 (E-mail:hhm502@jhun.edu.cn) ZongRong?SCommentaryonPoeticQualityStyle LINYing-de (CollegeofhumanitiesHuaqiaoUniv,Quanzhou362021,Fujian,China) Abstract:”Style??isacorecategoryofPoeticQualityanddealingwithpoemsinthelightofstyleis theimportantcharacteristicofZongRong?Spoeticcriticism,whichconeentratedlyreflectsahotspotof literarytheoryandcriticismoftheSixDynasties.Zong?Scommentaryonstyleshowsdistinctspecialities: asregardstheobject,hedealsonlywithpoemsoffive-character—linedstyle;asregardsthecontent,he dealsmainlywiththetworespectsofmakingclearthemormativestyleanddiscriminatingthefeaturesof styleaspects;asfaraswritingmannerisconcerned,theforewordplacesstressonclarifyingthenormative styleandthetextemphasizesthediscriminationofstyleaspects.AnalysisofZong?Scommentaryonstyle ishelpfulbothingraspingthetheoreticalset--upofPoeticQualityandinanall—-roundunderstandingofthe actualstateofthestylisticsoftheSixDynasties. Keywords:ZongRong;RoeticQuality;style;normativestyle;styleaspects ?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