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而苍凉印度加尔各答
城市巷弄纷乱曲折如掌纹，其间却藏着寂静的耆那寺和泰戈尔故居;芬芳的花市开在泥泞的土地上;少年在维多利亚纪念馆旁的青翠草地牧马，背后却是21世纪的气派大楼，关于加尔各答的一切，又陈旧又美好。
从中国城往泰戈尔博物馆(Rabindra Bharati Museum)的路上，碰上了塞车。头顶着竹篓的苦力、布衣蓝裙的女学生和英挺西装男全挤在马路上，犹如金莎巧克力锡箔纸折起来的破烂巴士之间的细微空隙仍有三轮车和牵着牛只的放牧人灵巧地穿梭其中，那喧闹市声如广场鸽群扑扑振翅，在加尔各答的天空下飞翔着。
超级停车场
这个位于印度东方恒河三角洲的城市，在18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挤满1500万的印度人，我问印度导游阿敏:“加尔各答常塞车喔。”“不常，一天才塞一次而已。”“一次?!哪有可能!”“早上6点到晚上10点，这不就是一次吗。”
在这个别称“欢喜城”的地方生活下去，也许真的得像阿敏那样，拥有几分自嘲的本事吧。
阿敏说泰戈尔故居就快到了，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先找停车场，我说:“加尔各答本身不就是一个大停车场吗!”阿敏摇头微笑，说:“你已经学会了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的本事了。”
初秋博物馆
诗人住所就藏身迷宫一样的巷道之间。闹哄哄的街拐进了安静的巷又是另外一番天地，红砖房绿草地，阳光灿灿的庭院，一树盛开的鸡蛋花，鸟儿飞到窗口婉转啼鸣，那不正是《飞鸟集》里的风景:“夏天的鸟儿飞到我的窗口，唱着歌，又飞走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泰戈尔在加尔各答住过不少地方，但建立于1784年的家族度假别墅因搜集他生前珍贵手稿、绘画而成为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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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们朝拜圣地。初秋博物馆冷冷清清，警卫人数都比游客还多。图书馆中冰冷铁柜散发一种侦讯室的气息。空荡荡凉飕飕，让我误以为自己造访的其实是卡夫卡的故居。
桥底大花市
但也多亏了冷清的博物馆，让人能在这个拥挤的乐园行走之余有喘息空间。我坐在石阶上纳凉，上午逛Mullik Ghat花市的画面顿时涌上，那个视觉震撼犹如枪支击发，枪管上的白烟在脑海未曾散去。
位于豪拉大桥(Howrah Bridge)下的花市天未亮就开市，泥泞黄土地堆栈小山一样的兰花和玫瑰。最美丽的和最凋敝的在这个城市往往相生相依。
譬如我在看见墙角堆聚了塑料袋和压扁的宝特瓶正要掩鼻皱眉，转角忽然步出一个头顶花篮的少女，眼眸深邃，宝蓝色莎丽随着少女行走而缓缓摇摆，如夏天的浪花。
花市的尽头有印度人在雾气朦胧的胡格利河(Hooghly River)边沐浴，妇人扯着长长的
莎丽，在河边的树篱上晾着洗浴者的衣服，而覆在上头的阳光已经冰冷，桥上蚁群一样走动着人群，像是好莱坞《世界末日》的逃难场景。
雾中有男人哼着歌，歌声嘹亮而沧凉。一个小孩蹲在地上用砸烂一头的树枝刷牙，见我正拿相机瞄准着他，咧开嘴笑了。叫人困惑的是那雪白牙齿灿烂笑容非常像一个无懈可击的牙膏广告。
城市牧马人
关于这城市，令人困惑的地方实在太多。我们由香港搭捷特航空赴印度，有小朋友可以在可以180度躺平的商务舱座位惬意地吃爆米花，但也有一家六口衣食住行都在加尔各答的街头;这城市，有中国城那样遭到劫毁之后的废墟，但也不乏像是维多利亚纪念馆(Victoria Memorial)和耆那寺(Jain Temple)那样充满神性的建筑。
维多利亚纪念馆也是一样，纪念馆乃1901年间为了庆祝维多利亚女王结婚60周年而建，见证爱情的建筑如今是印度年轻男女约会的圣地，人工湖泊边一对对的男女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要拍照怎么样都避不掉。融合美国国会大厦和泰姬玛哈陵风格的大理石建筑，奶油白的建筑矗立在蔚蓝天空下，相较于中国城和花市的凌乱，整齐花木让人有一种置身医院强迫性的干净。干净感受一直延续到纪念馆旁的市民公园，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居然有马匹群聚吃草，仿佛只有在狄更斯《双城记》一类的英国小说才会出现的牧马人出现在眼前，但身后却是摩登的玻璃帷幕现代化大楼，突兀的反差让内心困惑更加深了。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双城记》那个荡气回肠的开场是这样说的，我对阿敏说:“八成狄更斯写这个书的时候是偷偷跑来印度参观，对吧?”阿敏又摇头了，这个家伙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摇头，细究之下，才知原来摇头在印度的肢体语言代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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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赞同的意思。
点菜大猜谜
关于印度，我们知道得这样少，报纸上愿意刊载这个国家的消息，也仅仅乡下失眠40余年的老翁，或者是深山小村有烈女把淫贼的头颅砍下然后游街那样的奇闻，这个城市的一切让人困惑，连我在大笨钟餐厅(Big Ben)用餐，翻开一份菜单，卡在喉咙发不出声音的菜名和咒语没有什么两样。
大笨钟餐厅虽有一个浓浓英国味的名字，然而贩卖的却是最地道的印度美食。抓10个加尔各答观光局的职员来推荐，有八个人会推荐大笨钟。我像是参加益智比赛一样胡乱点了Roti、Kabab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然而上菜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拆圣诞礼物一样的惊喜。Roti是印度家常烤饼，厨子把黄金豆泥塞进面团揉好，涂上奶油放到平底锅煎至香酥金黄，再沾着青芒果丝、辣椒和辛香料调制的辣酱大快朵颐，相当开胃。
然而这仅是前戏，高潮还是炉烤肉串。烤肉裹上茴香、姜黄和八角研磨的masala粉，烤得香气诱人，我急迫地将烤肉往嘴里送不慎烫到了舌头，然而奇特香味充满口腔，阿敏看着我猴急吃相咧嘴而笑，我这才发现自己忘情地发出心满意足的嗯哼声。
圣殿沛浴者
我们加尔各答之行的最后一站是胡格利河东岸的伽梨神殿(Dakshineswar Kali
Temple)。伽梨女神虽是主管复仇和毁灭，却是当地人最信奉的神之一。红砖圣坛和河阶浴
场构筑而成的神庙是东印度最重要的圣地。河阶浴场仍然有不少印度人在此沐浴，我坐在河阶不解地望着众人们在混浊的河水中洗澡，在心里一直说服自己要尊重他人的文化。一旁的导游阿敏说:“在圣河里沐浴是印度文化的大事，关于清洁这件事情，印度人有自己的一套观念，他们如厕时只用左手，吃饭时用右手，在生活中恪遵一套纯洁正规的程序，让他们自翊为全世界最干净的民族。”
阿敏语毕，我更胡涂了，此时水中有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他拿毛巾擦着湿答答的头发，笑问我从哪里来，怎么不下水呢?我笑说没带衣服呢。中年男人说他可以借我，表明自己是中学历史老师，兴趣是搜集世界各国钱币，问我有没有带自己国家的钱币可否和他交换。我敛起了笑容起身告退，心想八成又是个骗钱的。
恐怖黑面神
神庙融合了印度教庙宇和伊斯兰教清真寺风格，由供奉主神的圣殿和类似清真寺祈祷亭等两进建筑构成。信众们把鲜花丢向黑面獠牙、口吐红舌的迦梨女神神像，然后退到祈祷亭冥想歌唱。我捡了个位置盘腿坐下，赫然发现那个要交换钱币的“骗子”就坐在我的面前，他把一张10元卢布递到我的手中说:“去买把花祈福吧。”然后就闭上眼睛吟哦着，像个尊贵的诗人。在那个阴凉的空间里，我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
我退出了人群，隐匿的庙门围墙上坐着猴子向我乞讨食物，我发现那墙上有浮雕，叙说着华丽的神话故事，男女交欢肉身重重交迭，倾刻成为废墟。莫非印度人崇敬伽梨女神的毁灭能力就是在此――将整个文明毁灭然后再创一片新天地?对这个文明，我好像有一点点领悟。然而黄昏层层逼近，自己马上又被吞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责任编辑 唐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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