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doc】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 遇 ? 88?南开(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 纪念郑天挺教授诞辰I10周年 论高启与魏观: 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郑克晟 摘要:《明太祖实录》载录魏观七条史料,但对于魏观被杀却不着一词,为重新考察洪武七年魏观与 高启被杀案,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高启的个性自由洒脱,而朱元璋对江南士人采取高压与不信任政 策,是导致高启辞官的根本原因.或许高启写讥讽诗给朱元璋内心埋下阴影,但魏观在张士诚旧址兴建 府治,高启写《上梁文》,触怒朱元璋,因而导致血案.不久朱元璋感觉量刑过重,因而将魏观赐祭,并使 之归葬本土.最终《实录》不书,为之隐讳,朱元璋反复无常的个性与魏观所在的苏州是江南重镇,是解 开本案的关键因素. ;魏观;朱元璋;苏州府;江南士人;明初政治 关键词:高启 洪武七年(1374)高启与魏观被杀,明清以来多归诸高启写诗讥讽,魏观在张士诚宫殿旧址兴建 府治,触怒太祖,因而兴大狱.先父郑天挺教授在日记中提到,他曾看高启《大全集》,发现诗文中 有许多空白,他疑为刊印者为了避祸,故意将高启集中有反讽意味的诗文隐去.此事一直存留于 我头脑中,想追寻其究竟,但郑先生所看之版本,已模糊不清,而现在所整理之高启 诗文集,也无人 提及此事.适逢郑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就此追寻相关史料,并结合本人以前对此问题的一些思 考,草此小文,一则以纪念郑先生,二则也是解答我的一个疑问. 一 ,《明太祖实录》所载魏观之事 魏观(1305—1374),字杞山,元末隐居读书,有才学.洪武初,侍太子读书,后为太常卿,礼部主 事.《明太祖实录》对于魏观之事,记载甚多,几乎他的每次升迁或者贬官,实录上都有记载.《明 太祖实录》中有关魏观的史料,具体有七条如下: 洪武三年(1370)七月丙申,以太常卿魏观为翰林学士,唐肃为翰林应奉. 洪武三年九月丙申,"诏翰林侍读学士魏观:自今太庙祝文止称孝子皇帝,不称臣.凡遣太子 行礼,止称命长子某,勿称皇太子,着为令"?. 收稿日期:20094)4-20 作者简介:郑克晟,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30oo71)教授,主要从事明史研究. *十年前,笔者写过一篇题为《论戴良与丁鹤年:兼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的论文,参见《庆祝王钟翰教授八十五暨韦庆远教 授七十华诞学术论文合集》(合肥:黄山书社,1999年),今讨论的对象虽然变成了高启与魏观,但问题依然是元末明初江南士人 的境遇,故名. ?《明太祖实录》卷五四,洪武三年七月丙申,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影印,1962年,第1061页. ?《明太祖实录》卷五六,洪武三年九月丙申,第1094页. 南开(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89? 洪武三年十二月甲子,"以翰林侍读学士魏观为国子祭酒,编修宋濂为国子司业"?. 洪武四年(1371)八月己亥,"降国子祭酒魏观为江西龙南县知县,司业宋濂为安远县知县.坐 考祭孔子礼稽缓故也"?. 洪武四年十一月己未,"召龙南知县魏观,安远知县宋濂还京师,以为礼部主事"?. 洪武五年(1372)三月庚申,以礼部主事魏观为苏州府知府?. 洪武六年(1373)三月乙卯,"升苏州知府魏观为四川行省参政,未行,仍命知苏州.观,字起山, 武昌蒲圻人,初以文学荐为国子助教,历浙东提刑按察使佥事,吴元年迁两淮都转运使,人为起居 注.三年正月升太常卿,七月转翰林侍读学士,十二月拜国子祭酒.四年八月以考祭孔子礼不以 时,奏贬为龙南知县.甫至官,召还为礼部主事.五年三月出知苏州府,惩陈宁苛酷之弊,一以宽 厚为政,明教化,正风俗,郡中翕然.至是,升四川参政未行,上以苏州大郡,政务繁剧,非其人不可 使理,于是复命观还郡"?. 魏观并非跟随朱元璋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的开国功臣,乃是元末的一位文人,吴元年方人为起 居注,此后才在朱元璋身边任职,后来,官阶最高时,也只任翰林侍读学士,最终为苏州知府.可 见,并非最重要的大臣,最多也只能说是个中级官吏,但是《明太祖实录》对于他官职的变化,在洪 武三年(1370)到六年(1373)四年时间里,皆一一详述,竞有七条史料,实是特例.最后一条,洪武六 年三月乙卯,"升苏州知府魏观为四川行省参政,未行,仍命知苏州".此处竟然加入一段魏观生平 事迹的史料,乃是魏观的小传.此处并非记载魏观之死,却加上魏观的小传,非常令人奇怪.要说 《明太祖实录》加小传之例,应是官员卒时,盖棺论定之际,才会有的.而魏观却在将其重新任命为 苏州知府时,加上小传,而此后则再无魏观史事,最为重要的被杀一案,竟然一字未 提,实在是反常 之极.撰修实录者,在此加上小传,是否暗示魏观不久即被杀?可是,却无一言,其反差之大,不能 不说出人意料之外.其原因何在?是撰修实录者同情魏观与高启?还是修史者为太祖隐讳?可 见,在撰修或者改修《明太祖实录》之际,对于魏观与高启被杀一案,至少是心存疑虑的,故而略去 不提.但是也正因此,更激起了我们探讨此案的好奇心,也就是说此案发生原因何在,还是颇值得 探究的.明末清初,谈迁编《国榷》时,也与《明太祖实录》同例,想必是他无法找到其他史料,所以 也沿袭《明太祖实录》之例,对于魏观与高启之被杀,也就略而不谈了.《明太祖实录》曾经几次修 改,初修情况如何,现难以获知,不过不载魏观与高启被杀一案,其中必有蹊跷.想必实录的撰修 者与修改者,对于魏观与高启被杀,亦有同情,抑或是有难言之隐? 二,高启的个性及明初士人心态 高启(1336—1374),字季迪,号青丘子,长洲人(今江苏苏州).魏观尽管也是文人出身,在明初 官场上则是位兢兢业业的官员.高启与他颇不一样,尽管洪武二年(1369),高启被征入朝,参修《元 史》.修史完毕,命教授诸王,又被授予户部右侍郎,但是高启终不愿为官,次年,即坚辞归里.《明 史?高启传》日: ,长洲人.博学工诗.张士诚据吴,启依外家,居昊淞江之青丘.洪武初,被 高启,字季迪 荐,偕同县谢徽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三年秋,帝御阙楼,启,徽俱 《明太祖实录》卷五九,洪武三年十二月甲子,第1151页. 《明太祖实录》卷六七,洪武四年八月己亥,第1265页. 《明太祖实录》卷六九,洪武四年十一月己未,第1288页. 《明太祖实录》卷七三,洪武五年三月庚申,第1338页. 《明太祖实录》卷八o,洪武六年三月庚申,第1452—1453页. ? 9O?郑克晟: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入对,擢启户部右侍郎,徽吏部郎中.启自陈年少不敢当重任,徽亦固辞,乃见许.已,并赐白 金放还.? 高启在朝中任职不足两年,即辞官归里,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与高启个性则不无关系.史 籍中,并无多少史料谈及高启个性,不过,在高启诗文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那种向往无拘无束, 自由洒脱的个性.他曾在一首咏雁的词中这样写道: 木落时来,花发时归,一年又年.记南楼望信,夕阳帘外;西窗惊梦,夜雨灯前.写月书 斜,战霜阵整,横波潇湘万里天.风吹断,见两三低去,似落筝纺. 相呼共宿寒烟.想只在,芦花浅水边.恨呜呜戍角,忽催飞起;悠悠渔火,长照愁眠.陇 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粮犹在田.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 此词立意高远,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达着一种不受拘束,羡慕"芦花浅水边"的生活.但其实高启并非一个没有志向 的人,诗文中也有表现他很高志向的诗句,他在《念奴娇?自述》词里说:"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 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可见他的志向不仅仅是"诗吐惊人语",而且是颇有 "壮志"的.尽管如此,却不愿为官府效力,他在《青丘子歌》中自称:"有剑任羞涩,有书任纵横,不 肯折腰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可见,他身怀绝技,但并不愿为官府卖命,不肯为五斗米 折腰,乃是志节极高的人,从中也能窥见高启辞官的一些原因. 而他辞官归里之际,写过二首《始归田园》的诗,诗日: 辞秩还故里,永言遂遐心.岂欲事高骞,居崇自难任.清晨问田庐,荒蹊尚能寻.秋虫语 左右,翳翳桑麻深.别来几何时,旧竹已成林.父老喜我归,携植来共斟.闻知天子圣,欢然 散颜襟.相期毕租税,岁暮同讴吟. 白露芜草木,荒园掩穷秋.归来一芟理,始觉吾庐幽.高柳荫巷疏,清川映门流.落日望 禾黍,离离满西畴.乍归意自欣,策杖频览游.名宦诚足贵,猥承惧愆尤.早退非引年,皇恩 未能酬!相逢勿称隐,不是东陵候.? 这二首诗乃是模仿陶渊明《归园田居》的诗,第一首乃写他归家时,家乡的变化以及父老乡亲 的欣喜之情,他告诉乡亲朝中的一些情况.所谓"闻知天子圣,欢然散颜襟.相期毕租税,岁暮同 讴吟",乃是写乡亲父老听了高启的描述,对朝中的一种态度.高启归家之际,自然不能说朝中的 坏话,只能尽可能地说些漂亮话,使父老乡亲感觉皇上英明,天下太平,故而要"相期毕租税".第 二首诗则着重描述他辞官归里的欣喜之情,所谓"乍归意自欣,策杖频览游",归里之后,就迫不及 待地在家乡附近随处逛逛,呼吸那自由清新的空气,表达一种摆脱羁绊,重回自由的心境.接着即 言归里原因,乃是"名宦诚足贵,猥承惧愆尤.早退非引年,皇恩未能酬",高官厚禄固然也是很吸 引人的,但是若做不好,就可能获罪,早早地辞官归里,并非为了清静延年,实际上是为了避祸,也 就无法顾及报答皇帝的天恩了.这里表达的既有一定意义上的真实原因,也有一点反话意味. 他之所以急急辞官归里,还是担心身在朝中不得安宁.在《酬谢翰林留别》诗中:"并命超列 卿,宠极翻忧惊."?明确地表示了他被破格提拔,心存恐惧.在《效乐天》中更明确 地描述了他辞 ?《明史》卷二八五《文苑一?高启传》,北京:中华书局,19"/4年,第7328页. ?高启:《高青丘集?高青丘扣舷集》之《沁园春?雁》,金檀集注,徐澄宇,沈北宗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70页. ?《高青丘集?高青丘扣舷集》之《念奴娇?自述》,第963页. ?《高青丘集》卷一一《青丘子歌》,第433页. ?《高青丘集》卷七《五言古诗?始归田园》,第292页. ?《高青丘集》卷七《酬谢翰林留别》,第290页. 南开(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91? 官归里的原因,其日:"辞阙是引退,还乡岂迁逐……功名如美味,染指已云足.何待厌饱余,肠胃 生疚毒.请看留侯退,远胜主父族.我师老子言,知足故不辱."?所谓功名利禄,如同美味一般, 尝尝即可,不可食不知足,以致肠胃生病.早早退归乡里,免得将来受辱.与其提心吊胆的为官, 不如辞官自由自在的生活.非常生动地反映了高启的tl,境,尽管当时大明帝国刚刚建立,朱元璋 还未曾对江南士人采取什么惩处的手段,但是身为江南士人的高启还是感受到了新朝的不一般. 焦螗在《玉堂丛语》中,有一段记载高启的史料,对于我们认识高启的个性可以提供一些借鉴. 他说: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少孤力学,能诗文,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元季张士诚开 府平江,文士响臻.启独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之青丘,歌咏自适而已.时饶介之,丁仲容 以词学自雄,旁睨若无,见启诗大惊,礼为上客,启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与修《元史》,授 翰林编修.一日薄暮,上御阙楼,召见启,大悦,擢户部右侍郎.辞罢去,仍赐内帑金,给牒放 还.启身长七尺,具文武才,于书无所不闯,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彩焕发,而于诗尤工,与 按察使杨基,翰林待制张羽,布政使徐贲,号吴中四杰,皆有集行于世.? 其论高启不仅"能诗文",而且善言谈,有见识,"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可见,高启是个潇洒 豪放之士,诗文俱佳,好臧否人物,善议论时政.而对于他的诗文,评价甚高,"具文武才,于书无所 不闭,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彩焕发",正是这样的个性,在洪武初年,尽管于朝中为官,但备感 局促,故而坚辞归里,以追求一种自得其乐的生活. 事实上,高启的这种心境,并非特例,而可以说是当时江南士人的一种普遍心态.钱穆先生在 《读明初开国诸臣诗文集》中说l"(明初)当时群士大夫之心情,乃及一时从龙佐命诸臣,其内心所 蕴,乃有大不如后人读史者之所想象.""旧朝已覆,新朝已兴,在当时士大夫心中,亦似乎茫然不 知,漠然无动."?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中,评价明初诸人之诗,就大大地描绘了明初士人心态 的问题. 刘基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最为重要的开国功臣之一,明初以后,他的诗风大变,钱谦益说: "乃其为诗,悲穷叹老,咨嗟幽忧,昔年飞扬碑矶之气,澌然无有存者,岂古之大人志士义心苦调,有 非旃常竹帛可以测量其浅深者乎!呜呼,其可感也0"?刘基的诗风进人明朝以后,有了很大的改 变,引得钱谦益都发感慨.开国功臣尚且如此,其他一般的士人,就更是不同了. 王逢(1319—1388),字元吉,江阴人.元至正中作《河清颂》,称疾辞.洪武中,以文学征,坚卧 不起,隐居上海之乌泾,歌咏自适,自称席帽山人.他的诗歌则完全是遗民的心态,钱 谦益评之日: "前后无题十三首,伤庚申之北遁,衷皇孙之见俘,故国旧君之思,可谓至于此极矣……或言犁眉公 (刘基)之在元,筹庆元,佐石抹,誓死驰驱,几用自杀.佐命之后,诗篇寂寥,彼其志之所存,与原吉 (王逢)何以异乎?呜呼,卑羽之于宋也,原吉之于元也,其为遗民一也.然老于有明之世二十余年 矣,不可谓非明世之逸民也."?将刘基与王逢的心态看成一样,都是元朝遗民的心态. 戴良,字叔能,浦江人.通经,史百家暨医,卜,释,老之说.学古文于黄浯,柳贯,吴莱.曾任 职于朱元璋军中,后逸去,归张士诚.洪武间,变姓名隐居.他的诗歌每每是伤故国,"良自元亡 《高青丘集》卷七《效乐天》,第293—294页. 焦骇:《玉堂丛语》卷七《任达》,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43页. 钱穆:《读明初开国诸臣诗文集》,包遵彭主编:《明史论丛?明代政治》,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8年.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刘诚意基》,台北:世界书局,1985年,第13页.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席帽山人王逢》,第14—15页. ? 92?郑克晟: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后,不忍忘故国旧君,酒酣赋诗,击节歌咏,闻者壮而悲之"?.后明朝征用戴良,"十五年召至京师, 试以文,命居会同馆,El给大官膳,欲官之,以老疾固辞,忤旨.明年四月暴卒,盖自裁也"?.戴良 宁可自杀,也不愿在洪武朝中为官. 可见,高启那种心态并非特例,而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的.但是为何会产生这种心态呢?尽 管当时朱元璋还未兴大狱,但是对于江南士人的政策,从一开始就显示其暴戾严苛 的一面. 元朝统一以后,国家安宁,经济发达.《草木子》载:"元朝自世祖(忽必烈)混一之后,天下治平 者六,七十年,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诚所谓盛也矣!"? 而作为经济中心的江南,"胜国时,法网疏阔,征税极微.吾松(江)僻处海上,颇称乐土……一家雄 踞(据)一乡,小民慑服,称为野皇帝,其坟至今称为某王坟茔"?.可见,朝廷征税极低,老百姓生活 安宁富足,江南地主势力得以发展壮大. 元末红巾起义开始后,盐商张士诚霸占苏松江南地区,他对于江南士人采取笼络态度.钱谦 益《国初群雄事略》称:"士诚迟重寡言,欲以好士要誉.士有至者,不问贤不肖,辄重赠遗,舆马,居 室,无不充足."笼络江南士人,"盖张(士诚)氏据有浙西富饶地,而好养士,凡不得志前元者,争趋 附之,美官丰禄,富贵赫然"?.江南士人多得张士诚重用."元之始乱,张士诚据苏州,恐众不附, 大结人心,引士类为己用"?.可见,张士诚很得江南士人之心. 张士诚据吴时,还在至正二十二年(1362)及二十六年(1366)两次于浙江行省举行乡试,网络江 南人才,因此博得避难江南的元官及江南地主的拥护.当时江南地主所以支持张士诚政权,并寄 希望于他,计有四点:"兵不嗜杀,一也;闻善则拜,二也;俭于自奉,三也;厚给吏禄,而奸贪必诛,四 也."?正因此,在朱元璋与张士诚抗衡之际,江南士人皆依附张士诚,为其出谋划策,致使朱元璋 攻打苏州,久攻不下.有史料日:张士诚"为政宽简,吴人爱之,有肖其象而祀之者.城困三载,民 皆为王死守,无叛志.太祖(朱元璋)使人徇于城下,父老荷戈答日:'吾糠秕犹足支数年,岂降汝 乎?"'?朱元璋对此耿耿于怀,在大明帝国建立以后,他一反元末以来的轻徭薄赋政策,对苏,松, 嘉,湖等江南地区,实行严苛的重赋政策. 洪武三年(1370)九月庚戌,"户部奏苏,松,嘉,湖四府官民田租不及六斗者,请输京仓;六斗以 上者,输镇江瓜洲仓.上令租之重者于本处仓收贮,余皆令输入京"?.负担之重,几无以复加.洪 武七年(1374)之际,朱元璋自己亦觉得江南赋税太重,因而下令减免,"上以苏,松,嘉,湖四府近年 所籍之田租税太重,特令户部计其数,如亩税七斗五升者,除其半,以建民力"?.这种重赋政策政 策,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江南百姓生活清苦,而且原本繁华的江南经济,变得十分萧条.陆容《菽园 杂记》载: 苏州自汉历唐,其赋皆轻,宋元丰间,为斛者止三十四万九千有奇.元虽互有增损,亦不 相远.至我朝止增崇明一县耳,其赋加至二百六十万五千九百三十五石.地非加辟于前,谷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九灵山人戴良》,第15页. 《明史》卷--/k五《戴良传》,第7312页. 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上,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47页. 《五茸志异随笔》卷七,转引自谢国祯:《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54页. 钱谦益:《国初群雄事略》卷七,卷八,并参见拙着《明代政争探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 胡翰:《胡仲子集》卷九《韩复阳墓碣》,《丛书集成初编》第2108—2109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 钱谦益:《国初群雄事略》卷七. 《吴王张士诚载记》卷五71(吴王张士诚传》,转引自拙着《明代政争探源》,第24页. 《明太祖实录》卷二六,洪武三年九月庚戌,第1098页. 《明太祖实录》卷八九,洪武七年五月癸巳,第1577—1578页. ?????????? 南开(哲学社会科学版)2O09年第4期?93? 非倍收于昔,特以国初籍入伪吴张士诚义兵头目之田,及拔赐功臣,与夫豪强兼并没入者,悉 依租科税,故官田每亩有九斗,八斗,七斗之额,吴民世受其患.洪武间,运粮不远,故耗轻易 举.永乐中,建都北平,漕运转输,始倍其耗.由是民不堪命,逋负死亡者多矣.? 重赋之同时,对于江南富户又多迁居临濠等地,洪武三年六月辛巳,"上谕中书省臣日:'苏, 松,嘉,湖,杭五郡,地狭民众,细民无田以耕,往往逐末利而食不给,临濠朕故乡也,田多未辟,土有 遗利,宜令五郡民无田产者,往临濠开种,就以所种田为己业,官给牛种舟粮以资遣之,仍三年不征 其税.'于是徙者凡四千余户"?.这样对于江南是双重打击,致使江南经济受到重挫,一蹶不振. 《寓圃杂记》载:"吴中素号繁华,自张氏之据,天兵所临,虽不被屠戮,人民迁徙实三都,戍远方者相 继,至营籍亦隶教坊.邑里潇然,生计鲜薄,过者增感.正统,天顺间,余尝人城,咸谓稍复其旧,然 犹未盛也."?一直到天顺年间,民力还是未能恢复.. 作为江南精英阶层的江南士人,其所受到的打击,更是多重的.重赋与迁徙,他们都无法逃 避,更有政治上的迫害.朱元璋,特别是他的儿子朱棣有意培植北方地主势力,使得朝中官员南北 分明,明人王世贞即慨叹"其南北人之异任,盖自古所无者"?.朱元璋还制订一些刻意歧视江南士 人的法令,即如,"高皇帝制直隶苏,松二郡人不得官户部.永乐中,皇太子监国,请以江西人给事 中王高为户部侍郎,不许.正统末,吉水周忱拜户部尚书,仅数日而改工部,以后虽巡抚衔亦避 之"?.这是朱元璋制订的歧视苏松与江南士人的一条"怪令",因为户部乃是掌管朝中钱财之地, 不用苏松与江浙人,恰表现出其不信任. 在这样一种政治氛围与经济迫害的状况之下,像高启等江南士人的心态就自然可以理解了, 他们正是在政治上不得志,在经济上受到制约,故而心态上无法和新朝合作,进而怀念起元朝来 了.这种心态之下,更加剧了朱明新朝与江南士人的紧张关系.正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下,魏观 与高启之狱得以发生. 三,魏观与高启之狱 文章一开头就提到,对于魏观与高启之被杀,明清以来有很多人关注,由此也就衍生出来很多 说法?.尤其是涉及到高启,他是明初诗坛"四杰"之首,在明代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因 而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有关此狱,一种流行的说法乃是高启写诗惹祸.此惹祸之诗乃是高启的《宫女图》和《画犬》, 诗日: 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迥.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独儿初长尾茸茸,行响金铃细草中.莫向瑶阶吠人影,羊车半夜出深宫.? :中华书局,1985年,第59页. ?陆容:《菽园杂记》卷五,北京 ?《明太祖实录》卷五三,洪武三年六月辛已,第1053页. ?王铸:《寓圃杂记》卷五《吴中近年之盛》,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2页. ?王世贞:《弁山堂别集》卷一六《南北大臣之异》,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02页. ?王世贞:《弁山堂别集》卷七《苏松江浙人户部带衔》,第126页. ?今人关注此问题的文章亦不少,主要有房锐:《明初魏观之狱试探》,《社会科学家)2o04年第2期;吴士勇:《"魏观案"探析:兼 论诗人高启》,《苏州大学)2oo5年第4期;刘民红:《高启死因新探》,《盐城师范学院)2o06年第2期;刘民红:《明初 "魏观案"新论》,《江南大学)2oo6年第5期等等.其他讨论高启,间接涉及此案的文章就更多,恕不一一列举. ?《高青丘集》卷一七《宫女图》,第725页. ?《高青丘集》卷一八《画犬》,第773页. ? 94?郑克晟:论高启与魏观:再论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境遇 此二诗到底讥刺何事?沈北宗作《高青丘集》前言时,引清人吴乔《答万季野诗问》言:"太祖破陈友 谅,贮其姬妾于别室,李善长子弟有窥觇者,故诗云然.李,高之得祸,皆以此也.99?也就是说朱元 璋将陈友谅姬妾处于别室,而李善长子弟"窥觇",高启写诗讥讽,使得高启与李善长皆因此得祸. 清人金檀集注时,引钱谦益《列朝诗集》注日:"据吴中野史载:'季迪因此诗得祸,因引《昭示》诸录, 及豫章罪状为证.'此皆在后之事,难以牵引,惟《诗综》所注,或有为而作,亦未可知."?此处乃是 引证钱谦益之怀疑,但后来,钱谦益对于自己的这个说法又有修正,他说:"《吴中野史》载季迪(高 启)因宫女诗得祸,余初以为无稽,及观《国初昭示诸录》所载李韩公(李善长)诸子侄小侯书,及高 帝手诏豫章侯罪状,初无隐讳之词,则知季迪此诗盖有为而作.讽喻之诗,虽妙绝千 古,而因此触 高帝之怒,假手魏守(即魏观)之狱,亦事理之所有也."?因此钱谦益最终认同此说法,因为高启写 此诗触怒太祖,后假手魏观之狱,将其处死.这种说法流传甚广,看起来也似乎合乎情理. 清人赵翼《瓯北诗话》卷八,也赞同此说法,认为高启《宫女图》讥刺太祖,"明祖闻而衔之,故及 于祸".又日:"(高启)谢事归里,适魏观守苏,甚礼遇启,不得已为其上客,遂连蹇以死,则青丘似 专为魏观所累."? 其实,这种说法,有个致命的弱点,说李善长,高启之得祸皆因此事,即便有国初《昭示》诸录之 史料,还是相当牵强,因为高启腰斩于洪武七年,而李善长则是洪武二十三年(1390),以胡惟庸党获 罪,谓其罪状乃是:以元勋国戚,知逆谋不举,狐疑观望,心怀两端,大逆不道,连其妻女弟侄家口七 十余人一律处死.朱元璋手诏条列其罪,传着狱辞,为《昭示奸党三录》布告天下.即便提及此事, 也只是一种附带的罪行,而不可能是归诸主要的罪状,因为实在是太过离奇.事实上,这种说法也 引起了朱彝尊的批评,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此则不类明初掖庭事,二诗或是刺庚申君而作, 好事者因之附会也0"?是否有事实根据,尚且值得怀疑,而所论之事,又颇离奇,因而不可将这种 传闻看得过重. 清修《明史》高启本传,则兼采二种说法,其日:"启尝赋诗,有所讽刺,帝喋之未发也.及归,居 青丘,授书自给.知府魏观为移其家郡中,旦夕延见,甚欢.观以改修府治,获谴.帝见启所作上 梁文,因发怒,腰斩于市,年三十有九."? 《明史》的说法较为客观.朱元璋原本很想重用高启,《元史》撰修完毕,就破格提拔,委以重 用,但是高启不但不知感恩,还辞官归里.从情感上讲,会引起朱元璋的不快.而当时江南士人多 有不愿在新朝为官的,加上江南士人与张士诚的亲密关系,故而朱元璋在内心肯定对高启不满,又 风闻其有讥讽之诗,故而心生厌恶之感.但是如果没有魏观一案,也许高启不至于被腰斩. 前面提到魏观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员,朱元璋把他派到苏州任职,乃是委以重任的,因为朱元璋 对于苏州一直不很放心.魏观的前任陈宁,"征赋苛急,尝烧铁烙人肌肤,吏民苦之,呼之为'陈烙 铁"一.故而被罢.魏观抵任,惩苛政,正风俗,三年之间,地方大治.他原本是文人出身,身处文 明渊薮的苏州,因而延揽地方名士,如王彝,高启,杨茂,张羽等皆一时之选,群集于衙,兴礼乐教 化.高启与魏观原本有所往来,现在更是经常唱和.有关地方事务,魏观也会征求高启等人意见. 但是魏观的这种做法,并非朱元璋所愿看到的.高启不愿朝中为官,却愿意为魏观出谋划策,当然 《高青丘集》之沈北宗《前言》,第2页. 《高青丘集》卷一七《七言绝句?宫女图》,第725页. 钱谦益辑:《列朝诗集》,《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95册,卷三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576页. 赵翼:《瓯北诗话》卷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154页.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65页. 《明史》卷--/\五《高启传》,第7328页. 《明史》卷一四O《魏观传》,第4O02页. 南开(哲学社会科学版)2O09年第4期?95? 更令朱元璋不快.而真正引起朱元璋大开杀戒的则是魏观在张士诚旧址上兴建府治.《殿阁词林 记》卷六载: (洪武)七年,(魏)观以旧治为士诚窃据,且郡多水患,乃修府浚河,以壮士观,以资民利. 御史张度诬其兴既灭之基,遂与高启等俱获罪.上悔之,命所在致祭,皇太子,诸王哀赙有加, 乃归瘗于蒲圻灯窝山.? 《明史?魏观传》亦言:"初,张士诚以苏州旧治为宫,迁府治于都水行司.观以其地湫隘,还治 旧基.又浚锦帆泾,兴水利.或谮观兴既灭之基.帝使御史张度廉其事,遂被诛.帝亦寻悔,命归 葬."?其罪行乃是"兴既灭之基",这是朱元璋最为敏感的,而高启所写的《上梁文》中,又有"龙盘 虎踞"之言,与张士诚相关的一切事情,即便是在张士诚早已去世的明初,朱元璋都会极其敏感,而 魏观与高启之所作所为,更令朱元璋怒不可遏,触怒太祖,最终兴大狱,皆被处死.按照《殿阁词林 记》与《明史》的说法,不久,朱元璋冷静下来后,"悔之",反映了朱元璋性格上的捉摸不定,于是又 想法弥补,不仅使魏观归葬老家蒲圻,而且令"皇太子,诸王哀赙有加",使魏观得以妥善安葬.或 许从中看出,《明太祖实录》不载魏观被杀一事的原因,也正是为朱元璋隐讳的一种表现吧. 朱元璋性格上的反复无常,也为解读此案提供了一种新的视点.试想如果魏观不是在苏州, 而是在别的地方,即便兴建了过度的建筑,可能也不会被处死.因为苏州是江南重镇,也是朱元璋 一 直提防的地方,经济上以重赋政策,政治上以迁徙策略,尽可能地将敌对势力予以 打击和分化, 同时对于江南士人既施以笼络,又加以高压政策.就是在这样一个敏感地方,又发 生了这样一件 敏感的事情,故而最终就发生这样的惨案.所以此案是多重原因造成的,将其归结 为高启诗歌之 讥刺,或者只是修治府治这一具体事例,看不到背后深层的原因,都是无法令人信 服的.而朱元璋 的这种处罚,对于魏观本人是不公平的,因为他是位兢兢业业的官员,也是颇受民 众拥戴的官员, 当尘埃落定之后,朱元璋清醒过来,终于感觉自己过于苛求,量刑过重,魏观不至于 死,故而命官致 祭,归葬本土,《实录》不书,恐怕正是我们理解本案一个新的视角. ToRestudytheCircumstancesoftheGentriesin JiangnanduringtheLateYuanandEarlyMingPeriodby FocusingontheCasesofGaoQiandWeiGuan ZhengKecheng ,slra:ThereisanewcluetorestudythecageofGaoQiandWeiGuanin1374thattherewasnota吣wordrelatedtothe caseinM/ngTabushilueventhereweresevenpiecesofmaterialsaboutWeiGuaninthebook.Thereweretwodirectl'easolq.8for GaoQitoresi~becaus~ofhisfreeandeasycharacteristicandtheharshpoliciestothegentriesinJianganduringtheearlyMing period.WeiGuanrebuilttheSuzhouPrefecturegovernmentofficeontheformersiteofShieheng'spalacetoincurthewrath ofEmperorZhuYtmnzimngwhichwasthedirectre4tgonforthec..ase.ZhuYuandmngregarded8oonthatthesentencewastoo heavyandhefeltsorrytoWeiGuan,thenheissuedaroyaldecreetooffersacrificestoWeiGuan andtoburyhiminhishome— land.ThatisthereasonforM/ngTa/zushilunottorecordthisease.ThereWeretWOkeyfactorstointerpretthiscasethatEmperor ZhuYuanzhang'scharacteristicsandSuzhouasoneoftheimportantcitiesinJiangnan. KeyWords:C,aoQi;WeiGuan;ZhuYl珀 nang;SuzhouPrefecture;TheGentriesinJianan;EarlyMingPolitics ?黄佐,廖道南编:《殿阁词林记》卷六《靡学侍读学士拜祭酒魏观》,《丛书集成 续编?史部?传记类?专录之属》第37册,上海:上 海书店,1994年. ?《明史》卷一四o《魏观传》,第4OO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