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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下西洋(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 明 罗懋登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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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下西洋(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 明 罗懋登02第5 回  摩诃萨先自归宗  迦摩阿后来复命   诗曰:   四月八日日迟迟,雨后熏风拂面吹。   鱼跃乱随新长水,鸟啼争占最高枝。   纱厨冰簟难成梦,羽扇纶巾渐及时。   净梵中天今日诞,好将檀越拜阶墀。   却说碧峰长老任他们道 “何事削发留须”,他只是还他一个不答应。口儿里须然不答应,他心儿里却自有个归除。且喜的这一日就是四月初八日浴佛之辰,“碧峰会”上听讲的堆山塞海,席地幕天。好个碧峰长老,心里想道:“今日中间,若不把这个削发留须的因果剖破了,如入宝山空手回。”你看他起先时,端正在碧峰会莲花宝座之上...

三宝下西洋(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 明 罗懋登02
第5 回  摩诃萨先自归宗  迦摩阿后来复命   诗曰:   四月八日日迟迟,雨后熏风拂面吹。   鱼跃乱随新长水,鸟啼争占最高枝。   纱厨冰簟难成梦,羽扇纶巾渐及时。   净梵中天今日诞,好将檀越拜阶墀。   却说碧峰长老任他们道 “何事削发留须”,他只是还他一个不答应。口儿里须然不答应,他心儿里却自有个归除。且喜的这一日就是四月初八日浴佛之辰,“碧峰会”上听讲的堆山塞海,席地幕天。好个碧峰长老,心里想道:“今日中间,若不把这个削发留须的因果剖破了,如入宝山空手回。”你看他起先时,端正在碧峰会莲花宝座之上,顷刻里金光起处,早已不见了个碧峰长老。众弟子们只是个磕头礼拜,都说道:“老爷的法门经典,正讲在玄妙之处,弟子四众人等,实指望拔离了苦海,永不蹉地狱之门。今日圆满,尚且未修,怎么就起身而去?伏乞老爷返旆回轮。”祷告未了,只听得走路的都说道:“六和塔上一个老爷,金光万道,好现化人也。”众弟子闻知碧峰老爷在六和塔上,只是虔诚礼拜,念佛恳求。碧峰长老心里想道:“这回却好点破他们了。”金光一起,翻身又在碧峰会上宝莲禅座中间,端端正正的坐了。四众人等齐声上启道:“老爷何事见弃众生?”碧峰长老道:“我见你众生们班次混乱,污我的眼睛,故此到那塔上去亮一亮这个眼珠儿。”四众人等又齐声上启道:“望乞老爷指教,哪些儿班次混乱?”碧峰长老道:“你众生们有有须的,有没须的,有须多的,有须少的,都站在那一坨儿,怎么不是混乱?”四众人等又齐声上启道:“望乞老爷指教,怎的样几分班?”碧峰长老道:“有须的站一边,无须的站一边。”好个四众人等,即时间分作左右两班:有须的居左,无须的居右。碧峰长老又说道:“须多的站一边,须少的站一边。”四众人等,即时间又分作上下两班:须多的居上,须少的居下。碧峰长老道:“分得齐不齐?”四众人等齐声道:“班齐。”   碧峰长老弄了一个神通,问声道:“那丹墀里左侧站的甚么人?”四众人等起头看时,果真丹墀里左侧站着一位圣贤,身长十尺,面似抹朱,凤眼蚕眉,美髯绛帻。碧峰长老道:“你甚么圣贤?”那圣贤道:“手擎三国,脚踏五湖,人人道我,美髯丈夫。”碧峰长老道:“既是美髯公,请回罢。”划喇一声响,早已不见了这位圣贤。碧峰长老又问道:“那丹墀里右侧又站着甚么人?”四众人等起头看时,又只见丹墀里右侧也站着一位圣贤,身长十尺,面似靛青,环眼剑眉,虬髯绛帻。碧峰长老问道:“你是甚么圣贤?”那圣贤道:“不提汉末,只说唐初,人人认我,虬髯丈夫。”碧峰长老道:“既是虬髯公,请回罢。”也划喇一声响,就不见了这位圣贤。   四众人等站在班上,齐声道:“阿弥陀佛,无量功德。”碧峰长老道:“不是阿弥陀佛,一个是美髯丈夫,一个是虬髯丈夫。尔众生哪个像丈夫?”四众人等齐声上启道:“左班有须的像丈夫,右班无须的便不像丈夫。上班须多的像丈夫,下班须少的便不像丈夫。”碧峰长老得了众生这句话便起,一手捻着自己的须,一手指定了众生,问声道:“我的这须,可也像丈夫么?”四众人等如梦初醒,如醉初醒,齐声道:“弟子们今番却解脱了,老爷是‘留须表丈夫’。”只这句话,虽则是个五字偶联,传之万古千秋,都解得碧峰长老削发除烦恼,留须表丈夫。有诗为证。诗曰:   名山阅万古,明月来几时?   顾游属中秋,万里云雾披。   心闲境亦静,月满山不移。   况兹飞来峰,秀削清涟漪。   下有碧峰会,飒飒仙风吹。   主者碧峰老,昆玉不磷缁。   兹山暂寄逸,所至琴且诗。   削发除烦恼,跻彼仙翁毗。   留须表丈夫,怡然大雅姿。   云骈与风驭,来往谁可知?   但闻山桂香,缤纷落残卮。   愧我羁轩冕,妄意皋与夔。   那知涉幻境,百岁黍一炊。   风波世上险,日月壶中迟。   何如归此山,相从为解颐。   朝霞且沆瀣,火齐兼交梨。   晨夕当供给,足以慰渴饥。   此事未易谈,耸耳听者谁?   洗盏酹山灵,吾誓不尔欺。   天空万籁起,为奏埙与篪。   却说碧峰长老剖破了这个留须表丈夫的哑谜儿,莫说是四众人等念声阿弥陀佛,就是毗沙门子、三藐三佛陀,也念声阿弥陀佛;就是弗把提、泥犁陀,也念声阿弥陀佛;就是优婆塞、优婆夷,也念声阿弥陀佛;就是陀罗尼、诸檀越,也念声阿弥陀佛;就是僧纲、僧纪、茶头、饭头、菜头、火头、净头,一个个的念声阿弥陀佛。碧峰长老照旧个登台说法,四众弟子们照旧个听讲皈依。   却不知鸟飞兔走,寒往暑来,人人道讲经的讲到妙处,好做圆满哩;个个道听经的听到妙处,好做圆满哩。哪晓得“佛门无了又无休,刻刻时时上水舟”。怎见得“刻刻时时上水舟”?却说四众人等弟子,要做圆满,便就有个弄神通、阐法力的那谟来了。只见碧峰长老坐在上面,那些四众弟子列在左右上下四班。每日家这些弟子进门时,刚刚的坐下,一个人怀儿里一匹三汗绢,或是一匹四汗绢;傍晚出门时,一个个又不见了这一匹绢。因此上街坊上嘈嘈杂杂,都说道碧峰会上听经的失了绢。正是“尊前说话全无准,路上行人口似飞”,一下子讲到了碧峰长老的耳朵里面去了。碧峰长老心里想道:“听经的失了绢,这绢从何而来?从何而失?中间一定有个缘故。待我明日与他处分。”到了明日天明之时,只见四众弟子一个个的鱼贯而来。刚刚坐下,分了左班、右班、上班、下班。长老微开善口,讲了几句经,说了几句典,问声道:“尔众生怀袖里可有甚么没有?”那些四众人等听知长老问道,连忙的把个怀袖儿里揣一揣来,还是昨日的那匹绢,齐声答应道:“弟子们怀袖里一个人一匹绢。”长老道:“果是一匹绢么?”四众人等齐声道:“果是一个人一匹绢。”长老道:“你们都交到我这里来。”这些弟子们一个人交了一匹绢。长老道:“你们还坐定了。”这些四众弟子们仍旧的分了四班。长老又讲了几句经,说了几句典。长老道:“这是甚么时候?”左班领班的弟子,就是那个迟再。迟再立起身来,走到时辰牌下一看,已自是午末未初,转身回复长老道:“此时已是午末未初。”长老道:“既是午末未初,尔众生趁早散罢。”长老说一声散,众弟子们起得一个身,长老面前那些绢却又不见了。长老道:“你们且慢去,待我来一个个的验下过。”好个长老,高张慧眼,上元神,一站站在门首,把这些弟子们排头儿数过,唱名而去。一数数到一个弟子,原是个出家人:   几载栖云祗树林,琅琅清梵发余音。   三乘悟彻玄机妙,万法通明觉海深。   玉麈挥时龙虎伏,宝花飘处鬼神钦。   红炉一点鹅毛雪,消却尘襟万虑心。   碧峰长老看见这个弟子有些仙风,有些骨气,心里自忖道:“端的就是这个陀罗卖弄也!”狠着的喝上一声,正是:   巫峡中霄动,沧江二月雷。   龙蛇不成蛰,天地划争回。   那个弟子看见这个长老来得凶哩,掣身便走。这个长老看见那个弟子去得紧哩,金光一耸,飕地里赶将来。那个弟子却不是走,却是会飞。这个长老又不是会飞,又不是腾云,又不是驾雾,一道金光就在半天之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叫做个紧赶上,赶得个弟子没奈何。那弟子情知是走不出杭州城来,却也又是有些家所的,把个眼儿一睁,只见桑园之内一个小小的人家,两扇篱门儿,一个高高的架子,那架子上一簇的青头虫儿。是个甚么虫儿:   吐丝不羡蜘蛛巧,饲叶频催织女忙。   三起三眠时化运,一生一死命天常。   却原来是个蚕妇养的蚕虫儿。那蚕虫儿一个个的顶着一个丝窝儿。是个甚么窝儿?只见它:   小小弹刃浑造化,一黄一白色相当。   待看献与盆缫后,先奉君王作衮裳。   却原来是个蚕虫儿作的丝茧儿。好个弟子,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蚕,坐在那茧儿里面去了。   这碧峰长老却又是积惯的,翻身就赶将进去。赶将进去不至紧,反又遇着一个禅师。那禅师道:“来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禅师道:“来此何干?”碧峰道:“适来有个法门弟子,卖弄神通,是我赶将他来,故此轻造。”禅师道:“那弟子转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禅师尊名大号?愿闻其详。”那禅师道:“不足是法名慧达。”碧峰道:“何事宿于茧室之中?”慧达道:“我昼则坐高塔上去说法,夜则借蚕茧里面栖身。”碧峰道:“怎么说法要到塔上去?”慧达道:“云崖天乐,不鼓自鸣。”碧峰道:“栖身怎么要到蚕茧中去?”慧达道:“石室金谷,无形留影。”碧峰道:“谢教了。”好个长老,刚说得“谢教”两个字出口,已自浑身上金光万道,腾踏到了半天,高张慧眼,只见西湖之上陆宣公祠堂左侧,有一爿小小的杂店儿,那店儿里摆着两路红油油的架儿,那架儿上铺堆着几枝白白净净、有节有孔的果品儿。是个甚么样的果品?它:   家谱分从泰华峰,冰姿不染俗尘红。   体含春茧千丝合,天赋心胸七窍通。   入口忽惊寒凛烈,沾唇犹惜玉玲珑。   暑天得此真风味,献纳须知傍衮龙。   却原来是一枝藕。那弟子又弄了一个神通,闪在那藕丝孔儿里面去了。   这个神通怎么瞒得碧峰长老的慧眼过去?果然好一个长老,一毂碌径自赶进那藕丝孔儿里面。今番赶将进去不至紧,却又遇着里面一个禅师。那禅师道:“来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禅师道:“来此何干?”碧峰道:“适来有个法门弟子卖弄神通,是我赶将他来,故此轻造。”禅师道:“那弟子转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禅师尊名大号?愿闻其详。”禅师道:“不足是法名阿修罗。”碧峰道:“何故宿在这藕丝孔里?”阿修罗说道:“是我与那帝释相战,战败而归,故此藏身在这藕丝孔里。”碧峰道:“老禅师战怎么会败?”阿修罗道:“摩天鸠鸟九头毒,护世那吒八臂长。”碧峰道:“老禅师藕丝孔里怎么好宿?”阿修罗道:“七孔断时凡圣尽,十身圆处刹尘周。”碧峰道:“谢教了。”刚说得“谢教”两个字,只见浑身上金光万道,早已腾踏在不云不雾之中,把个慧眼一张,只见西湖北首宝石山上:   一声响亮,四塞昏沉。红气扑天,黑烟障日。风声刮杂,半空中走万万道金蛇;热气轰腾,遍地里滚千千团烈焰。山童土赤,霎时间万屋齐崩;水沸林枯,一会里千门就圮。无分玉石,昆冈传野哭之声;殃及鱼虾,炎海播烛天之祸。项羽咸阳,肆炎洲之照灼;牧童秦冢,惨上郡之辉煌。阏伯商丘之战,非瓘斝之能禳;宋姬亳社之妖,谁畚挶 以为备。讶圆渊之灼昭,糜竺之货财殆尽;惊武库之焚荡,临邛之井灶无存。虽不是诸葛亮赤壁鏖兵,却没个刘江陵返风霈雨。   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碧峰长老慧眼一开,又只见那个弟子弄了一个神通,躲在那红通通的火焰里面。长老也自赶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金光闪处,一手把个保俶塔的塔携将过来,连那上的九个生铁盘儿都也带将过来,左手叠在右手,右手叠到左手,把那一个塔揉做一根禅杖,把那九个铁盘儿揉做九个铁环,这就是那一根九环锡杖,碧峰老爷终身用的。有诗为证:   九节苍苍碧玉同,随行随止伴禅翁。   寒蹊点雪鸠头白,春径挨花鹤膝红。   缩地一从人去后,敲门多在月明中。   扶危指佞兼堪用,亘古谁知赞相功?   却说碧峰长老拿了这根九环锡杖,眼儿里看得真,手儿里去得溜,照着那个火头狠的还一杖。这一杖不至紧,打得个灰飞烟灭,天朗气清。这个弟子今番却没有飞处,你看他平了身,合了掌,双膝儿跪在地上,口儿里叫道:“师父,师父,超拔了弟子罢!”碧峰道:“你是甚么人?敢在我会上弄神通,卖法力哩!”弟子道:“今番再不敢弄甚么神通,卖甚么法力。”碧峰道:“会上失了绢,就是你么?”弟子道:“是。”碧峰道:“前此还有个传说,道会上不见了许多皮,敢也是你么?”弟子道:“也是。”碧峰道:“你既是做了这等的无良,你好好的吃我一杖。”方才举起杖来,那弟子嘴儿且是快,叫声道:“师父且不要打,这是弟子的禅机。”碧峰道:“你是甚么禅机?”弟子道:“昔日有个大志禅师,在这个会上讲《法华经》,晃朗闲雅,绝能清啭,能使听者忘疲,能使听者忘倦。今日师父说经,就是大志禅师一样腔调,能使听者忘疲,岂真是失了皮?能使听者忘倦,岂真是失了绢?”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谱,就是长老也自无量生欢喜,说道:“既这等说,却是疲敝之疲,不是皮革之皮;却是劳倦之倦,不是绸绢之绢。”弟子道:“便是。”碧峰道:“‘疲倦’两个字,便是解得好。你叫我做师父,这‘师父’两个字,有些甚么因缘?”弟子道:“这‘师父’两个字在南海补陀落迦山上带得来的。”碧峰道:“怎么是补陀落迦山上带得来的?”弟子道:“补陀山锦囊受计,愿随师父临凡的便是。”碧峰道:“我也不记得甚么锦囊,只一件来,你既有锦囊,那锦囊里面有甚钤记?”弟子道:“锦囊之中止有三个字儿。”碧峰道:“哪三个字?”弟子道:“是个‘天开眼’三个字。”碧峰道:“这‘天开眼’三个字,有何用处?”弟子道:“用来转凡住世。”碧峰道:“果真住在天眼上么?”弟子道:“因为是没去寻个开眼,就费了许多的周折哩!”碧峰道:“后来住的如何?”弟子道:“把个南膳部洲排门儿数遍了,哪里去讨个开眼来?一直来到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里之外,有一个山,其高有三千九百余丈,周围约有八百余里,山有两个峰头,一个峰头上一个水池,一个属临安县所辖地方,一个属於潜县所辖地方,东西相对,水汪汪的就像两只眼睛儿,名字叫个天日山。我心里想道:这个莫非就是‘天开眼’了?况兼道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说道,这山是三十四洞天。”碧峰道:“有何为证?”弟子道:“有诗为证。”碧峰道:“何诗为证?”弟子道:“宋人巩丰诗曰:   我来将值日午时,双峰照耀碧玻璃。   三十四天余福地,上中下池如仰箕。   人言还有双径雄,胜处岂在阿堵中!   两泓秋水净于鉴,恢恢天眼来窥东。”   碧峰道:“既得了那锦囊中的钤记,你托生在哪里?”弟子道:“就托生在山脚底下姓鄞的鄞长者家里。”碧峰道:“你出家在哪里?”弟子道:“就出家在山之西宝福禅寺。”碧峰道:“你叫甚么法名?”弟子道:“我的脚儿会飞去飞来,口儿会呼风唤雨,因此上叫做个飞唤。”碧峰道:“这却不像个法名。你原日在西天之时,叫做个甚么名字?”飞唤道:“叫做个摩诃萨。”碧峰道:“只你一个摩诃萨?”飞唤道:“还有徒弟迦摩阿。”碧峰道:“迦摩阿在哪里?”飞唤道:“他也从补陀山上讨了一个锦囊。”碧峰道:“他的锦囊却怎么说?”飞唤道:“他的锦囊又是五个字。”碧峰道:“五个甚么字?”飞唤道:“是‘雁飞不到处’五个字。”碧峰道:“他这五个字却怎么样住凡?”飞唤道:“他也曾把个南膳部洲细数了一遍。”碧峰道:“毕竟怎么一个样儿的雁飞?”飞唤道:“直在温州府东北上百里之外有一个山,约有四十里高,东连温岭,西接白岩,南跨玉环,北控括苍,顶上有一个湖,约有十里多阔,水常不涸,春雁归时,多宿于此,名字叫做个雁荡山。徒弟说道:这个莫非就是‘雁飞不到处’也?”碧峰道:“你方才说着春雁来归,怎么当得个雁飞不到?”飞唤笑一笑道:“将以反说约也。”碧峰道:“这句又是儒家的话语了。”飞唤又笑一笑道:“三教同流。”碧峰道:“好个‘同流’二字,只这雁荡山有何为证?”飞唤道:“也有诗为证。”碧峰道:“何诗为证?”飞唤道:“王十朋的诗为证:   归雁纷飞集涧阿,不贪江海稻粱多。   峰头一宿行窝小,饮啄偏堪避网罗。   又有林景熙的诗为证:   驿路入芙蓉,秋高见旱鸿。   荡云飞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水通龙穴,诸峰尽佛宫。   如何灵运屐,不到此山中?”   碧峰道:“他既得了锦囊中的钤记,却托生在哪里?”飞唤道:“他就托生在山脚底下姓童的童长者家里。”碧峰道:“他出家在哪里?”飞唤道:“他就出家在东内谷峰头之下白云禅寺。”碧峰道:“如今叫做甚么法名?”飞唤道:“他地场是个东内谷,禅林是个白云寺,他就双关儿,取个法名叫做个云谷。”碧峰道:“你哪里听得来的?”飞唤道:“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床前。”碧峰道:“原来你是看见的。”飞唤道:“曾游松下路,看见洞中天。”碧峰道:“先觉觉后,自利利他,你快去叫将徒弟来。”飞唤道:“悟由自己,印乃凭师,弟子就去也。”   真好个飞唤,口儿里说得一个去,半天之上止听得一阵响风呼,早已到了那个雁荡山,把一个雁荡山一十八个善世寺,叫唤了一遭;又把个东边的温岭,西首的白岩,南边的玉环,北首的括苍,搜刷了一周;又把个东外谷五个峰头、东内谷四十八个峰头、西内谷二十四个峰头、西外谷二十五个峰头,翻寻了一遍;又把个大龙湫、细龙湫、上龙湫、下龙湫检点了一番,并不曾见个徒弟的影儿。飞唤心里想道:“师父命我来寻徒弟,没有徒弟,怎么回得个师父话来?”好个飞唤,翻身又到那一十八个善世法门里面去挨访。只见过了个灵岩寺,就是个能仁寺。飞唤起头一看,倒也好一个洞天福地也。祥云荡荡,瑞气腾腾。飞唤照直望里面跑着,转转弯,抹抹角,却早有一个道院,各家门儿另家产,门额上写着“西山道院”四个字。飞唤进到里面,却早有一个禅房,两边子却是些禅僧。飞唤打一个问讯,说道:“徒弟云谷在这里么?”人人默坐,个个无言。内中只有个老僧答应道:“过了大龙湫还上去数里,叫做个上龙湫。那山岩壁立的中间有一个石洞儿,就是云谷的形境。”飞唤得了这两句话儿,就是“石从空里立,火向水中焚”。再陪一个问讯,望外面只是-蓬风,找至大龙湫,上了上龙湫,只见飞流悬泻,约有几千丈。果真那个山岩壁立,怪石崚嶒,中间可可的有一个小洞儿,方圆止有八九尺。洞外奇花异卉,洞里石凳石床。飞唤看了一周,洞便是个洞,却没有个云谷在那里。心里想道:“到底是个未完。”心儿里一边筹度,眼儿里一边睃着。过来只见洞门上有几行字,隐隐约约,细看之时,原来是一首七言八句。这七言八句怎么说?诗曰:   蓬岛不胜沧海寒,巨鳌擎出九泉关。   洞中灵怪十三子,天下瑰奇第一山。   棹曲浩歌苍霭外,幔亭高宴紫霞间。   金芽自蜕诗人骨,何必神丹炼大还。   却说飞唤看了这诗,读了这词,心儿里就有一个主意,他想道:“找不着徒弟,打得着徒弟的诗句,转去回复师父的话,也有个准凭。”就把这七言八句都已记将他的来。飕地里一声响,早已转到了杭州城上来,回碧峰长老的话。   却不知这七言八句的诗,有些甚么意味,又不知碧峰长老看了这七言八句的诗,有何剖判,且听下回分解。 窗体顶部 HTMLCONTROL Forms.HTML:Hidden.1 窗体底部 窗体顶部 HTMLCONTROL Forms.HTML:Hidden.1 窗体底部 全屏 半屏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 \o "将该贴转发到对方手机" 短信推荐 HYPERLINK "javascript:tobbs();" \o "将该贴转向其他版" 转移 HYPERLINK "javascript:tomail('6212');" \o "将该贴发往E-Mail" 打包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postform?forum=wave99&message=new" \o "发布新贴子" 发贴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postform?forum=wave99&message=6212" \o "回复这个贴子" 回复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getgoodbbs?forum=wave99&message=6212" 精品收藏 HYPERLINK "javascript:delit('6212');" \o "将该贴删除" 删除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modifynote?forum=wave99&message=6212" 修改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addreplytop?forum=wave99&message=6212" \o "将该帖在论坛置顶显示" 置顶 HYPERLINK "http://bbs.xilu.com/bbs/mainfreebbs.html" \o "申请您的BBS" \t "_blank" 申请BBS 《三宝下西洋》06-10(100) [明] 罗懋登著 作者:l4z5(xxx.xxx.xxx.xxx) 2004/02/08 08:02   字节:74K 点击:109次 帖号:6212 当前论坛: 古典小说之家 [wave99.xilubbs.com] HYPERLINK "http://bbs4.xilubbs.com/cgi-bin/bbs/"   添加论坛互换联接 点击此处去除该广告   第6 回  碧峰会众生证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   诗曰:   瀼瀼秋露鹤声长,灵隐仙坛夜久凉。   明月照开三岛路,冷风吹落九天香。   青山绿水年年好,白发红尘日日忙。   休问人间蜗两角,无何认取白云乡。   却说飞唤捧了这个七言八句的诗儿,径来回复碧峰长老的话。碧峰长老道:“云谷在么?”飞唤道:“云谷早已不在雁荡山了。”长老道:“哪里去了?”飞唤道:“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去了,只是洞门上遗下的有几行龟文鸟迹的字儿。”碧峰道:“那字是个甚么词儿?”飞唤道:“是个七言八句的词儿。”碧峰道:“你可记得么?”飞唤道:“记得。”碧峰道:“你念来我听着。”好个飞唤,他就把那个七言八句的词儿,一字字的朗诵,一句句的高谈。碧峰长老听着,把个头来点了一点。飞唤道:“师父是个点头即知,我弟子却还坐在糨糊盆里。”碧峰道:“他这个诗是武夷山的诗,多在武夷山去了。”飞唤道:“师父,我和你都到武夷山去走一走何如?”碧峰道:“要走就是个行脚僧了。”飞唤道:“昔日有个飞锡来南国,乘杯渡北溟的,岂不是个那谟?”碧峰长老看见他说个飞锡乘杯,都是些实事,心上也有点儿生欢生喜,说道:“你也思慕着南国北溟么?”飞唤道:“莫论南国北溟,只这南膳部洲有五个大山,叫做五岳,四个大水,叫做四渎,我弟子还不曾看一看哩!”碧峰道:“你既要看那五岳,也没有甚么难处。”飞唤道:“师父肯做一个领袖么?”碧峰道:“且慢!”飞唤道:“怎么且慢?”碧峰道:“你今日寻徒弟,寻得费了力;我今日个等你,等得费了神。我和你且在这个宝石山头上坐一回来。”方才说得一个“坐”字,长老已自蟠了脚,合了掌,闭了眼,收了神。师父如此,徒弟不得不如此。正是:德均平等,心合无生。却待个飞唤闭了眼,定了神,好个碧峰长老,轻轻的张开口来念了几句密谛,轻轻的伸出手来,丢了一个神通。顷刻之间,飞唤啐上一个定喷嚏,开眼来连声叫道:“师父,师父!你好现化我弟子也。”碧峰长老只作一个不知不觉的,轻轻的说道:“怎么叫做个现化你们?”飞唤道:“弟子已经游遍了五岳哩!”碧峰道:“敢是吊谎么?”飞唤道:“看得到,记得真,怎的敢吊谎!”碧峰道:“你既不是吊谎,我且盘你一盘。”飞唤道:“请教。”碧峰道:“你既到东岳来,看见个甚么神圣?”飞唤道:“看见个齐天仁圣大帝金虹氏。”碧峰道:“他职掌些甚么事理?”飞唤道:“看见他职掌的是人,世上贵贱高下之分,禄科长短之事;一十八重地狱,卷案文籍;七十五个分司,寿夭死生。”碧峰道:“看见山是怎么样的?”飞唤道:“这个山:俯首无齐鲁,东瞻海似杯。斗然一峰上,不信万山开。日抱扶桑跃,天横碣石来。秦皇松老后,仍有汉王台。”碧峰道:“你到西岳来看见个甚么神圣?”飞唤道:“看见个金天顺圣大帝,姓善名。”碧峰道:“他职掌些甚么事理?”飞唤道:“他职掌的是人世上金、银、铜、铁、锡五宝五金,陶铸坑冶,埴埏坯土台,兼管些羽毛飞类,鸟雀鸾凰。”碧峰道:“看见山是甚么样的?”飞唤道:“这个山:西入秦关口,南瞻驿路连。彩云生阙下,松树到祠边。作镇当官道,雄都俯大川。莲峰径上处,仿佛有神仙。”   碧峰道:“你到南岳来看见个甚么神圣?”飞唤道:“看见个司天昭圣大帝,姓崇名里。”碧峰道:“他职掌些甚么事理?”飞唤道:“他职掌的是人世上星辰分野,九州十方,兼管些鳞甲水族,虾鳖鱼龙。”碧峰道:“看见山是怎么样的?”飞唤道:“这个山:曲磴行来尽,松明转寂寥。不知茅屋近,却望石梁遥。叶唧疑闻雨,渠寒未上潮。何如回雁岭,谁个共相招?”碧峰道:“你到北岳来看见个甚么神圣?”飞唤道:“看见个安天玄圣大帝,姓晨名萼。”碧峰道:“他职掌些甚么事理?”飞唤道:“他职掌的是世界上江河海湖,溪涧沟渠,兼管些虎豹犀象,蛇虺昆虫。”碧峰道:“看见山是甚么样的?”飞唤道:“这个山:元气流行镇朔方,金枝玉树烂祥光。包燕控赵奇形状,压地擎天秀色苍。张果岩前仙迹著,长桑洞里帝符藏。夜深几度神仙至,月下珊珊响佩挡。”   碧峰道:“你到中岳来看见个甚么神圣?”飞唤道:“看见个中天崇圣大帝,姓恽名善。”碧峰道:“他职掌些甚么事理?”飞唤道:“他职掌的是世界上地水火泽,山陵川谷,兼管些山林树木,异卉奇葩。”碧峰道:“看见山是怎么样的?”飞唤道:“这个山:峻极于天一柱青,诞生申甫秀钟英。石存捣臼今无杵,地凿中天旧有名。万壑风生闻虎啸,五更日出听鸡鸣。当年武帝登临处,赢得三呼万岁声。”   碧峰道:“这是南膳部洲五个大山,叫做五岳;还有四个大水,叫做四渎。你索性去看一看来倒好哩!”飞唤道:“今番再不去也。”碧峰道:“既是不去,我和你且转到法会上去来。”飞唤道:“就请师父到武夷山去罢。”碧峰道:“会上要做圆满,怎么就去得?”飞唤道:“既如此,请回。”   碧峰长老一则是得了这个飞唤徒弟,二则是得了这根九环锡杖,你看他生欢生喜,转到这个法会上来。师徒们两个人一驼儿坐着,讲的讲,听的听,则见那风送好香,结而成盖;月临净水,印以摇金。却不觉得就是一更、二更、三更半夜。飞唤略把个眼儿盹一盹,碧峰长老就轻轻的伸起一个指头儿来,到地上画了一个圆溜溜的小圈儿。这个圈儿不至紧,又有许多的妙处。一会儿,长老咳嗽一响,把个飞唤吃了一惊,口儿里乱说道:“咳、咳、咳!险些儿!险些儿!”碧峰道:“又胡话了。”飞唤道:“却不是游湖的话,却是江、河、淮、济的话。”碧峰道:“怎么有个江、河、淮、济的话?”飞唤道:“却好又是师父现化我也。”碧峰长老又做个不知不觉的,说道:“怎么又是现化你也?”飞唤道:“弟子已经游遍了四渎哩!”碧峰道:“你既是游遍了四渎,看见个甚么神道来么?”飞唤道:“看见江渎之上,一个广源顺济王,楚屈原大夫的是;河渎之上,一个灵源弘济王,汉陈平的是;淮渎之上,一个长源永济王,唐裴说的是;济渎之上,一个清源博济王,楚作大夫的是。”碧峰道:“看见水是怎么样的?”飞唤道:“这个水:运行不息妙流通,逝者如斯本化工。动乐有机春泼泼,虚明无物剑空空。深源自出先天后,妙用原生太极中。尼圣昔形川上叹,续观澜者越何穷。”   碧峰道:“你看了那个五岳四渎,心下何如?”飞唤道:“我心下还有许多解不脱的去处。”碧峰道:“是谁个捆缚你来?”飞唤道:“虽则不是个捆缚得来,却不知这个五岳要这等的高怎么?”碧峰道:“耸高阜于漫山,横遮法界。”飞唤道:“四渎要这等的深怎么?”碧峰道:“汹长波于贪海,吞尽欲流。”飞唤道:“那高山上的茂林修竹,满地闲花,却是怎么?”碧峰道:“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飞唤道:“既是法身,又是般若,怎么山又会崩,花又会谢?”碧峰道:“俗念既息,幻境自安,尘翳既消,空华白谢。”飞唤道:“那四渎的水川流不息,却是怎么?”碧峰道:“川何水而复新,水何川之能故。”飞唤道:“也有个时候汪而不流,却又怎么?”碧峰道:“禅河随浪静,定水逐波清。”飞唤道:“既有这等妙处,怎么教弟子在梦里过了?”碧峰道:“岂不闻一夕之梦,翱翔百年;一尺之镜,洞形千里?”这些话儿,都是碧峰长老点化这个飞唤徒弟,把个飞唤点化得如风卷烟,如汤沃雪。   碧峰长老看见这个弟子已自超凡入圣,又叫上他一声,说道:“徒弟,你可省得了么?”飞唤应声道:“省得了。”碧峰道:“你省得甚么来?”飞唤道:“我省得个空华三界,如风卷烟;幻影六尘,如汤沃雪。”碧峰道:“你果是省得了。只你的法名还有些不省得。”飞唤道:“弟子的法名有违正果,伏乞师父与我另取上一个如何?”碧峰道:“另取便是另取,只你自家也要取一个,我也和你取一个。”飞唤道:“请师父先说。”碧峰道:“我和你不要说。”飞唤道:“既是不说,怎么得知?”碧峰道:“我却有个处分。”飞唤道:“怎么样的处分?”碧峰道:“你取的法名,写在你的手儿里,我为你取的法名,写在我的手儿里。”飞唤又笑了一笑说道:“这是个心心相证。”师徒们各各取上一副笔墨,各人写上两个字儿。碧峰道:“你拿出手来。”飞唤道:“师父也请出手哩。”碧峰就拿出一个手儿放在外面,说道:“我的手儿虽在这里,却要你的手先开。”飞唤道:“还是师父先开。”师父叫徒弟先开,徒弟请师父先开,两家子都开出手来打一看,只见那两只手儿里俱是那两个字儿,俱是一般儿呼,俱是一般儿写;俱是旧法名的一般儿呼,却不是旧法名的一般儿写。还是个甚么两个字,俱是一般儿呼,俱是一般儿写?俱是旧法名的一般儿呼,却不是旧法名的一般儿写?原来是个旧法名的“飞”字一般儿呼,却是个是非的“非”字,却不是旧法名的“飞”字一般儿写?原来是个旧法名的“唤”字一般儿呼,却是个幻杳的“幻”字,却不是旧法名的“唤”字一般儿写?碧峰长老看见他的心印了徒弟的心,徒弟的心印了他的心,不知怎么样的生欢生喜,说道:“你今番却叫这个非幻了。”这非幻是金碧峰的高徒弟,后来叫做个无涯永禅师。非幻道:“这两个字却是一般样儿呼,怎么一个中取一个不中取?”碧峰道:“你岂不知,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即是观世音,喜舍即是势至,能净即是释迦,平直即是弥陀。”   道犹未了,这个非幻化身虽在东土,心神已自飞度在西天之上了,连忙的皈依叩礼。只见一个茶头送将茶来,看见这个非幻小师父虔诚礼拜,他也自晓得他得了根宗,归了正果,叫声:“净头哥快取床席儿来,裹着这个小师父。”净头说道:“怎么样儿,小师父要个席儿裹?”茶头说道:“这个小师父今朝得了道了。”净头说道:“怎么今朝得了道,又要席儿?”茶头道:“你岂不闻‘朝闻道夕死’?”碧峰长老听见,说道:“讲的么闲谈?你和我到西园里去看一看来。”茶头道:“看些甚么?”长老道:“你看那果树上的果子,可曾熟么?”茶头道:“我方才在园里出来,只看见果树满园,果子满树。”长老道:“既如此,快些儿收拾做圆满哩!”即时间收拾起法场,做下了圆满。做到那七七四十九日,只见那天上一切宝莲华云,一切坚固香云,一切无边色楼阁云,一切种种色妙衣云,一切无边清净旃檀香云,一切妙庄严宝盖云,一切烧香云,一切妙曼云,一切清净庄严贝云;只见这会上一切比丘僧,一切比丘尼,一切优婆塞,一切优婆夷;又只见这四众人等一切清净法身,一切圆满报身,一切千百亿化身;又只见这三身之内,一切过去心,一切现在心,一切未来心;又只见这三心之内,一切本来寂净,通达无涯的真智,一切自觉无明,割断烦恼的内智,一切分别根门,识了尘境的外智;又只见四众人等头上顶的,一切以不思议为宗的《维摩经 》,一切以无任为宗的《金刚经》,一切以法界为宗的《华严经 》,一切以佛性为宗的《涅槃经》;又只见四众人等,手里捧着的一切金轮宝,一切白象宝,一切如意宝,一切玉女宝,一切主藏宝,一切主兵宝,一切绀马宝;又只见清中湛外,驻彩延华,一切银色世界,一切金色世界,一切宝色世界,一切妙色世界,一切莲花色世界,一切檐葡色世界,一切优昙钵罗花色世界,一切金刚色世界,一切颇黎色世界,一切平等色世界。把这些四众弟子,一个个身是菩提,一个个心如明镜。就是茶头、饭头、菜头、火头、净头,也一个个罪花零落,一个个业果飘消;就是经猿谈鸟,也自一个个六时来拜,一个个掌上飞餐;就是金毛狮子、无角铁牛,也自一个个解脱翻身,一个个长眠少室。故此杭州城里传到如今,哪个处所不是善地?哪个人不是善男子?哪个人不是善女人?有一曲《赞佛词》为证,诗曰:   群相倡明茂,四气适清和。   凌晨将投礼,首宿事奢摩。   闪居太阳来,朗跃周九阿。   诸天从帝释,旌拂纷婀娜。   修罗戢怨刀,波旬解障魔。   馥郁旃檀树,彪炳珊瑚柯。   醍醐酿甘露,徐挟神飙过。   千叶青芙蓉,一一凌紫波。   流铃相间发,宝座郁嵯峨。   上有慈悲父,金顶绣青螺。   端严八十相,妙好一何多。   微吐柔细旨,雍和鸣凤歌。   惠泽彻无间,哀响遍婆娑。   密迹中踊跃,大士亦隗俄。   独解舍利子,回心乾闼婆。   灵花散优钵,智果结庵罗。   法鼓撞震方,慧灯异恒河。   方广讵由旬,成道仅刹那。   冥心归真谛,毋使叹蹉跎。   却说“碧峰会”上圆满已周,长老说道:“你四众弟子在这里今日做了个圆满,我贫僧也要伸一个敬。”四众弟子齐声念一句阿弥陀佛,说道:“蒙老爷超拔天堂,永不堕地狱,已自无量功德,怎么敢受老爷的敬?”长老道:“不是别的,就是那四园之中果树满园,果子满树,这都是数年之中,我贫僧亲手种的。你们到园里面去,一人取一个,人人要到手,个个要到口,才不枉了我贫僧种果的初心。”四众弟子不敢违拗,齐齐的离了法会,进了西园。真个的果树满园,果子满树。挨次儿一人取一个,人人到手;一个咬一口,个个到口。其中滋味也有甜的,也有酸的,也有苦的,也有涩的。味虽不同,却都是一般的得了正果。鱼贯儿转到会上来,只说是圆满又圆满,无了又无休,哪晓得碧峰长老带着个非幻神僧,已别寻一个洞天福地去也。   正行之际,非幻说道:“师父,你把前日的诗儿再加详细一详细,却不要错上了门哩!”碧峰道:“你不看见这就是一个山?这个山总有三十六个峰头,那前面一个秀削的就叫做个大王峰,又叫做天柱峰。当先原有个魏王子骞和张湛等一十三个人,都在这个峰头下得道,就住在这个峰窝儿里面。那里面虽则是一个石室,却别是一个天地,别是一个日月星辰,别是一个山川岳渎。峰头上有一样桧柏异竹,有一样仙橘仙李,有一样长生芝草奇花,故此他的诗上说道:‘洞中灵怪十三子。”非幻道:“这一句是了。那‘天下瑰奇第一山’在哪里?”碧峰道:“那一句又是合而言之。”非幻道:“怎叫做个合而言之?”碧峰道:“总说这个山碧水丹崖,神剜鬼削,龙骧虎踞,马骤蜺虫尊,是普天之下第一个山。”非幻道:“棹曲浩歌苍霭外’,这在哪里?”碧峰道:“这山下溪流九曲,缭绕之玄,有一等兰舟桂棹,来往其间,长啸浩歌,山谷震动,却不是‘棹曲浩歌苍霭外’?”非幻道:“又怎么叫做个‘幔亭高宴紫霞间’?”碧峰道:“大王峰转过北一首,有一个幔亭峰,是秦始皇时候,玉帝为太姥魏真人武夷君设一座虹桥跨空,上面建立的是幔亭,彩屋中间铺设的是红云烟,紫霞褥,请些乡里人来饮酒,名字叫做个曾孙酒。唱的是宾云曲,舞的是搦云腰。后来这些男女们在桥上吃过酒来的,都活了二三百岁,故此叫做个‘幔亭高宴紫霞间’。”非幻道:“师父既是认得这个山,这个山还叫做个甚么名字?”碧峰道:“昔日有个仙人住在山上,自称武夷君,故此这个山叫做个武夷山。”非幻道:“山便是武夷山,却不知徒弟在哪里。”碧峰道:“且下来再作道理。”   好个碧峰长老,说声上就是上,说声下就是下。收了金光,恰好到了那六曲溪流的左侧一个小小峰头之上。那峰头上的石头都生成是个仙人的手掌,红光相射,紫雾喷花。碧峰心里想道:“这个仙人遗掌,十指春葱,也都是个般若哩!”叫声道:“非幻,你看见这几片仙掌石头么?”非幻听见师父呼唤,连忙的近前顶礼。碧峰抬头看来,只见是两个非幻在前面站着。碧峰心里想道:“这却又是个小鬼头来卖弄也。”心儿里虽则晓得是个小鬼头,却终是慈悲为本,方便为门,面上却没些儿火性,微开善口,叫声:“非幻!”他两个齐齐的答应上一声:“有!”碧峰道:“哪个是真非幻?”他两个人齐齐的答应道:“我是真非幻!”碧峰道:“是真非幻过左。”两个人齐齐的过左。碧峰道:“是真非幻的过右。”两个人齐齐的过右。碧峰道:“是真非幻的,把那前面的仙人掌都掮将来。”   掮这仙人掌不至紧,一掮掮出许多的妖魔鬼怪来了。怎么就掮出许多的妖魔鬼怪来了?原来这六个仙人掌是六块石头,只是形状儿像个仙人的手掌,上面又有些掌纹儿,一个方头约有千百斤之重。长老吩咐一声道:“是真非幻时,你将仙人掌来。”只见六块石头,就是六个非幻,掮将来了。这六个非幻,却比头里的又多了四个。长老坐在峰头之上,高张慧眼,只见这六个之中,有两个是人,却有四个是鬼。碧峰心里想道:“‘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待我与他一个顶门针。”叫声道:“把个仙人掌掮上来些!”只见六个非幻掮着六个仙人掌,径直走到面前来。好长老,拿定了这根九环锡杖,照前还他一杖。这一杖打得个山鸣谷应,鹤唳猿啼。只有两个非幻站在面前,那四个非幻,一个一跟头,都做个倒栽葱,栽在那瀑布飞泉的里面去了。   长老看见走了四个,还有两个,心儿里就明白了,叫声:“非幻!”他两个人又来齐声的答应。长老微开善口,轻轻的呵上了一口气,只见一阵清风劈面来,罪花业果俱石水 剥。可可的是两样的人,一个是非幻,一个不是非幻。虽则一个是,一个不是,却两个都不会说话。长老心里晓得,这都是妖气太重了,又呵上一口气与他。只见一阵清风劈面来,师父徒弟都明白。非幻心里才明白了,看见是个徒弟,心里又着恼,又好欢喜,说道:“你做这等个神头鬼脸怎的?”云谷道:“不是我做这个神头鬼脸来,其中有好一段缘故。”非幻道:“且不要说甚么缘儿,师祖,在上面。”云谷听见“师祖”两个字,就有三分鬼见愁,连忙的磕头礼拜。拜了师祖,又拜师父,方才像个法门弟子。这云谷是金碧峰的小徒孙,后来叫做个无尽溥禅师。非幻把个雁荡山看诗的事故,武夷山找寻的缘由,细说了一遍。云谷满口只是一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碧峰道:“你方才有甚么一段好缘故?”云谷道:“弟子自别了师父,实指望踏遍红尘,看山寻水,松林聚石,竹径摇风,哪晓得个好事多磨。”碧峰道:“磨磨折折,金头玉屑。却甚么事磨折?”云谷道:“这个山自古以来,有个钤记。”碧峰道:“甚么钤记?”云谷道:“钤记说是:溪曲三三绿,峰环六六青。三三都见鬼,六六尽埋精。”   碧峰道:“原来鬼怪这等多也。”云谷道:“多便多,还有一个大得凹的。”碧峰道:“方才掮仙人掌的可就是他?”云谷道:“方才的只当个怪孙儿。”碧峰道:“那大的还在山上,还在水里?”云谷道:“就在这九曲溪流里面。”碧峰道:“怎见得?”云谷道:“时常变做个船儿在水面上,有等的生党人儿不晓得,误上了他的船,就着了他的手。他若是出来时,遇晴天便乌风黑雨,遇阴雨便就雨散云收,神通广大,变化无穷。弟子在这里受他的气,也有年把了。”碧峰道:“他自在水里,与你何干?”云谷道:“他水里不得手,又变化到崖上来。”碧峰道:“你方才怎么又下手师父哩?”云谷道:“不是下手师父也。只因这个老怪时常间带着些儿大精小怪,或变做我的师父,或变做我的师兄,是我弟子连番与他赌个胜,斗个智,赛个宝,显个神通。哪晓得今日里果真师父、师祖来也。”碧峰道:“怎么今日不曾见他出来?”云谷道:“他有数的,来便来七七四十九个日子,去便去七七四十九个日子。今日这些小怪受了搪突,一定前去报知他了。只在四十九日后,他才出来。”碧峰道:“你可探得他的根脚儿着?”云谷道:“却不晓得他的根脚是怎么样的。”好个碧峰长老,叫声非幻站着左壁厢,叫声云谷站着右壁厢,自家口里念动几句真言,宣动几句密语,片时间,有许多的文文武武、红红绿绿、老老少少、长长矮矮的人来了,也不知是个人,也不知是个神;也不知是个神,也不知是个鬼也。非幻问声道:“来者何人?”那些来的看见了这个长老坐在峰上头,金光万道,那边的小长老紫雾腾空,吓得他一个个挨挨札札,怕向前来。非幻又说声:“来者何人?各道名姓。”那些来者却才一字儿跪着。一个说道:“东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西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南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北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中方揭谛神参见。”一个说道:“日游神参见。”一个说道:“夜游神参见。”一个说道:“巡山逻候参见。”末后有一个老又老、矬又矬、跛也跛的跛将来,说道:“本境土地之神参见。”长老道:“土地之神跪上些。”那土地又跛也跛的跛将上来。长老道:“你山里有个甚样的精怪在这里么?”土地回复道:“若论小精小怪,车载斗量;若论半精半怪,笼贯箱张;若论大精大怪,虽则只是一个,却也狠似阎王。”长老道:“他怎的这等狠哩?”土地道:“不管他狠事,他一家儿都是些兄弟兵。”   却不知这个怪有个甚么兄弟兵,却不知后来碧峰长老怎么样降服他的兄弟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7 回  九环锡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扫尽   诗曰:   岩下飘然一老僧,曾求佛法礼南能。   论时自许窥三昧,入圣无梯出小乘。   高阁松风传夜磬,石床花雨落寒灯。   全凭锡仗连环响,扫荡妖氛诵法楞。   却说长老问这个精怎的这等狠,土地道:“不管他狠事,只因他一家儿都是些兄弟兵。”长老道:“他是甚么兄弟兵?”土地道:“他一门有四个房头,都是精怪。只是大房头更加茂盛些,一个老儿养了三十二个儿子,个个神通广大,个个变化无穷,其余的三个房头,都是单传的一家一个儿。”长老道:“可有个姓么?”土地道:“也不知其姓。”长老道:“可有个名字么?”土地道:“也不知他的名字。”长老道:“既没有姓,又没有名字,却怎么样儿称呼?”土地道:“他大房里人多,就号做天罡精;二房里只一个,号做鸭蛋精;三房里一个,号做葫芦精;四房里一个,号做蛇船精。”长老道:“你这山上的是哪一房哩?”土地道:“这山上是四房里蛇船精,故此只在九曲溪流之上。”长老道:“那三房都住在哪里?”土地道:“第三房住在罗浮山上,第二房住在峨眉山上,大房里住在五台山上。”长老一直探实了他的底儿,方才吩咐这些神道各回本位。   一个长老,两个神僧,就在这个山上遇晓便行,遇晚便宿,遇峰头便上峰头,遇岩洞便进岩洞,遇寺观便坐寺观,遇祠庙便住祠庙,遇长老讲上几句经,遇众生教他几句偈,遇强暴引他进善门,遇慈悲掖他登法界,遇龙与他驯,遇虎导他仁,遇鹤任其舞,遇鸟雀随其饮啄。不觉的鸟飞兔走,日复一日,这一日坐在齐云谷的齐云亭上,那亭外竖着一座碑,石碑上镌着一首七言四句的诗。长老问说道:“那碑上的诗是甚么人题的?”非幻看了一看,回声道:“是朱文公题的。”长老道:“你把那诗念来与我听着。”非幻慌忙的走近前去念说道:   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   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一个“天”字才念得出声,猛省得半空里火光一闪,飕地里一阵的响将来,只见:   视之无影,听之有声。噫!大块之怒号,传万窍之跳叫。穴在宜都,顷刻间弄威灵于万里;兽行法狱,平白地见鞠陵于三门。一任他乓乓乒乒,栗栗烈烈,撼天关,摇地轴,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红红,皂皂白白,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雷轰轰,电闪闪,飞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满眼尘埋春起早;云惨惨,雾腾腾,折也乔林,摧也古木,说甚么前村灯火夜眠迟。忽喇喇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龙凤阁,也教他万瓦齐飞;吉都都横冲直撞,乱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难道是一毛不拔?虽不终朝,却负大翼,吆的戴嵩之失牛,喝的韩干之堕马;才闻虎啸,复讶鸢鸣,愁的鸡豚之罔栅,怕的鸟雀之移巢。纵宗生之大志,不敢谓其乘之而浪破千层;虽列子之泠然,吾未见其御之而旬有五日。似这等的恶神通,那里去听个有虞解愠之歌,黄帝吹尘之梦?须别样的善菩萨,才赢得这个高祖丰沛之乐,光武汾阳之诗。正是:万里尘沙阴晦暝,几家门户响敲推。多情折尽章台柳,底事掀开杜屋茅。   真好一阵怪风也。非幻见了,只是缩了个颈;云谷见了,他只是伸出个舌头来;长老坐在齐云亭上,只把他当一个耳边风。这一阵风方才息了,又只见黑沉沉的世界,满地里倾盆倒钵的下将来。只见:   渰然凄凄,霈焉祁祁,纳于大麓而弗迷,自我公田而及私。王政无差,十日为期,未能破块,才堪濯枝。微若草间委露,密似空中散丝。饮酒方观于御叔,假盖定闻于仲尼。若夫月方离毕,云初触石。纡灌坛之神驭,俨高唐之丽质。虽润不崇朝,而暴难终日。尔其骖屏翳,驾玄冥,叹室中之思妇,集水上之焦明。蜀道淋铃,周郊洗兵。罢陛楯于秦殿,奏箫鼓于刘城。或以占中国之圣,或以伐无道之邢。及夫舟运渡头,水生堂上,喜甘泉之已飞,伊百谷而是仰。亦有洞中鞭石,鞍上飞尘,烦河伯之使,藉无为之君。则有谅辅聚艾,戴封积薪。漂麦已称于南凤,流粟仍传于贾臣。随景山之行车,折林宗之角巾。亦闻文侯期猎而守信,谢傅出行而致怒。或勤闵而求,或霖为苦。忤罗浮之神龟,鸣武昌之石鼓。复见商羊奋跃,石燕飞翔,玉女振衣,雷君出装。认天河之浴豨,观卯日之群羊。利物为神,零云有香。霈则喻宣尼之相鲁,霖则为傅说之辅商。又云栾巴噀酒,樊英嗽水。浮朱鳖于波上,跃黑于水底。阴阳吻合而风多,日月蔽亏而云细。或因掩骼而降,或为省冤而致。考于羲易,怅西郊之未零;玩彼麟经,眷北陵而可避。正是:   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   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却又好一阵骤雨也。非幻伸出手来,把个指头儿算一算。云谷道:“你算个甚的?”非幻道:“我算一算来,今日刚刚的是七七四十九个日子了。”云谷道:“这孽畜真个是会呼风唤雨的。”非幻道:“少说些罢。”只见碧峰长老坐在亭子上,合了眼,定了神,只当一个不看见的。须臾之际,雨收云散,皎日当天。一扑喇,一个猛汉站在长老的面前:猫头猪嘴,露齿呲牙。长老心里想道:“今番却是那畜生来也。”开了眼,轻轻的问道:“你是甚么人?”那猛汉道:“你还不认得我哩!我是当方有名的蛇船大王。”长老道:“你到这里做甚么?”猛汉道:“你无故久占我的山头,我特来和你赌个赛。”长老道:“你这等一个矮矬矬的人儿,要赌个甚么赛?”那猛汉听知道说他矮,他就把个腰儿拱一拱,手儿伸一伸,恰好就有几十丈高,就像个九层的宝塔。长老道:“高便有这么样儿高,只是个竹竿样儿,不济事。”那猛汉知道说他瘦,他又把个身子儿摇几摇,手儿摆几摆,恰好就有十丈宽大,就像个三间的风火土库。长老要他变高了,眼便不看见下面的动静;长老要他变夯了,腰便不会如常的屈伸。长老想道:“却好算计他了。”双手拿定了这根九环锡杖,谨照着他的腰眼骨儿,着实断送他一下,把个孽畜打得一个星飞缭乱,魄散魂飘,咬着牙,忍着疼,望正南上径走。好个碧峰长老,拽着根九环的锡杖,带着两个证佛的高徒,金光起处,早已赶上了这个孽畜。这孽畜看见后面赶得紧,只是望着第三的哥哥处奔。他那里前面走得紧,我这里后面追得紧。   这孽畜一走,走到一个高山之上,径自奔到那个峰头儿,只是一闪。长老起头看来,只见这个山约有五六千丈的高,约有三四百里的大,有十五个岭头,神光烁烁;有三十二个峰头,瑞气漫漫。却再看一看来,原本是两个山,如今合做一个山。长老心里明白了,把个头几点了一点。非幻问道:“师父,这却是个甚么山也?”长老道:“这是道书上十大洞天之一。”云谷道:“想也就是那个土地菩萨说的罗浮山。”非幻说道:“既是罗浮山,却不是他第三的哥哥家里?”长老道:“不要管他甚么第四、第三,直恁的碾将他去。”好个碧峰长老,说了一个“碾”字,金光起处,就在那个高峰顶上去了,起眼一瞧,并没有一些儿动静。长老道:“非幻,你把那个峰头的上下细细的挨寻一遍,来回我的话。”云谷道:“弟子也要下去寻他寻。”长老道:“你也去走一遭儿。却一件来,一个望东而下?自西而上;一个自西而下,望东而上。”两个小长老同领了师父的佛旨,同时下山来挨寻。你也指望捉妖缚精,师父面前来讨赏;我也指望擒魔杀怪,师祖向前去献功。   非幻自东而下,自西而上,两手摸着一个空;云谷自西而下,望东而上,半星儿都是假。两个人走到师父面前来,你也说道“没有”,我也说道“没有”。好个碧峰长老,把个慧眼一张,只见那个峰窝儿里面有这等一点儿妖气。长老道:“你两个同到那个峰窝儿里瞧一瞧来,看那里是些甚么物件,快来回话。”两个人走将下去,并不曾见有些甚么物件,复回身来。非幻走得快些,一脚绊了一下,照地下就是一毂碌。云谷走上前去打一看,原来绊了脚的是一根葫芦藤儿。这根藤尽有老大的。非幻心里就有些儿狐疑,云谷心里就有些儿费想。两个人更不打话,径直跟着了这根藤儿只是走。大约走三五百步,只见一个石岩里面一个大毛松松的葫芦。非幻道:“这敢就是那话儿?”云谷道:“却不是怎的。”两个人抽身便转,转到峰头上,回了长老的话。   长老金光一耸,那个石岩就在面前。好长老,掣起那根九环锡杖,照着个葫芦,只听得一声响,把那葫芦打得个望岩上只是一溜。原来哪里是个葫芦,却是一个毛头毛脸的老妖精,手里还牵着那个猫头猪嘴的猛汉。长老又照着一杖,把这两个妖精打得存扎不住。他两个就走到玉鹅峰上去,长老就打到玉鹅峰上去;他两个走到麻姑峰上去,长老也打到麻姑峰上去;他两个走到仙女峰上去,长老也打到仙女峰上去;他两个走到会真峰上去,长老也打到会真峰上去;他两个走到会仙峰上去,长老也打到会仙峰上去;他两个走到锦绣峰上去,长老也打到锦绣峰上去;他两个走到玳瑁峰上去,长老也打到玳瑁峰上去;他两个走到金沙洞里去,长老也打到金沙洞里去;他两个走到石臼洞里去,长老也打到石臼洞里去;他两个走到朱明洞里去,长老也打到朱明洞里去;他两个走到黄龙洞里去,长老也打到黄龙洞里去;他两个走到朱陵洞里去,长老也打到朱陵洞里去;他两个走到黄猿洞里去,长老也打到黄猿洞里去;他两个走到水帘洞里去,长老也打到水帘洞里去;他两个走到蝴蝶洞里去,长老也打到蝴蝶洞里去;他两个走到大石楼上去,长老也打到大石楼上去;他两个走到小石楼上去,长老也打到小石楼上去;他两个走到铁桥上去,长老也打到铁桥上去;他两个走到铁柱上去,长老也打到铁柱上去。他两个妖精愈加慌了,又走到跳鱼石上去,长老又打到跳鱼石上去;他两个又走到伏虎石上去,长老又打到伏虎石上去。他两个妖精也无计奈何,双双的钻在那阿耨池里面去,碧峰长老也打到阿耨池里面去;他两个又钻在夜乐池里去,长老又打到夜乐池里去;他两个一钻又钻在卓锡泉里去,好个碧峰长老,把那九环锡杖望地上略略的响一声,只见他两个妖精和那泉水儿,同时朝着面上一瀑起来。两个妖精心生一计,径走到御花园里柑树上,摇身一变,闪在那柑子里面去了。碧峰长老已自看见,就远远的打一杖来。他两个又安身不住,却又摇身一变,藏在那御花园里茏葱竹儿里面去了。长老照着这个竹儿又是一杖来,他两个又是安身不住。却只见山上有一群五色的小雀儿共飞共舞,他两个又摇身一变,恰好变做个五色的小雀儿,也自共飞共舞。碧峰长老把个九环锡杖对着雀儿一指,那些真雀儿一齐掉下地来,只有他两个假雀儿,趁着这个势头儿,一蓬风飞了。   他两个在前面飞,长老拽着一根锡杖,领着两个徒弟,紧着在后面赶。他两个径望西北上飞,长老也望西北上赶。正在追赶的紧溜处,非幻说道:“这两个妖精只望西北上飞,莫非是到峨眉山上去讨救兵来也?”长老道:“我已自理会得了。”云谷道:“凭着师祖这根锡杖,怕他甚么百万妖兵!”师徒们正在闲谈闲论,不觉的就是峨眉山了。他两个妖精虽则灵变,却要驾着雾借着云才会飞。碧峰长老他本是个古佛临凡,不驾雾,不乘云,金光起处,还狠似飞,故此他两个妖精再走不脱。他两个刚刚的飞到峨眉山上,叫一声:“二哥哩!”倒也好个二哥,平白地跳将起来,却是三个妖精,打做了一伙。云谷说道:“这个妖精又是个蓝头蓝面的。”非幻道:“这就是那土地老儿说的鸭蛋精。”长老更不叙话,赶上前又还他一杖。今番又是三个妖精没路跑了,只见大峨眉山上打到中峨眉山上,中峨眉山上打到小峨眉山上,小峨眉山上又打到大峨眉山上。山顶上打到山脚下来,把那八十四个磨盘湾,做了个银瓶坠井;山脚下又打到山顶上去,把那六十余里的之玄路,做了个宝马嘶风。一百一十二座石头的龛儿,龛龛的流星赶月;一百二十四张石头的床儿,床床的弩箭离弦。大小洞约有四十余个,哪个洞里不听得这九环锡杖王吉王吉玎玎?洞里穴约有三十六双,哪个穴道不听得这九环锡杖乒乒剥剥?虽则是光相禅师,也做不得个万间广厦;纵然有普贤菩萨,也做不得个西道主人。   那三个妖精也自计穷力尽了,大家商议道:“和尚狠得紧哩!我和你莫若奔到五台山去,就着那些天罡精再作道理。”说犹未了,后面又追将来。三个妖精没奈何,舍着命直冲正北上走。长老拽着锡杖,领着徒弟,也望正北上赶将来。却赶得有十之七八,云谷道:“师祖,前面是甚么山?”碧峰道:“就是五台山。”云谷道:“怎么叫做个五台山?”碧峰道:“这个山是北岳恒山的头,太行山的尾,绵亘有五六百里的路,按东西南北中的方位,结就金木水火土的气脉,却是五个峰头。那峰数五,平平坦坦,就像台基儿一般,故此叫做个五台山。”非幻说道:“那三个妖精已自奔到峰头上去了,师父快些掣出杖来。”长老道:“今番却又不在打上。”只见那三个妖精慌慌张张、吆吆喝喝,这个峰头上又跑到那个峰头上,那个峰头上又跑到这个峰头上。长老也不举杖,也不追他,只是坐在中间的台上,念动几句真言,宣动几句密语,拽着根锡杖,领着两个高僧,且自寻个善世法门入定去了。   却说他三个妖精,东边也叫着天罡精哩,西边也叫着天罡精哩。那些天罡精,东边也跳出一个来,西边也跳出一个来。叫的叫了两三日,才叫得遍,跳的跳了两三日,才跳得全。你看那三个妖精,又得了这三十三个天罡,如虎生翼,每日间在这些峰头上跳的跳,叫的叫,飞的飞,跑的跑,吼的吼,哮的哮,舌丹的舌丹,的,的,的。每日间又在这个长老入定的门前,呼风的呼风,唤雨的唤雨,吸雾的吸雾,吞云的吞云,移山的移山,倒岳的倒岳,搅海的搅海,翻江的翻江,飞枪的飞枪,使棒的使棒,撒瓦的撒瓦,搬砖的搬砖,攫烟的攫烟,弄火的弄火。云谷听知门外这等样儿闹闹吵吵,走将出去看一看,只见那三个,一个是蛇船精,猫头猪嘴;一个是葫芦精,毛头毛脸;一个是鸭蛋精,蓝头蓝面。新添的这三十三个天罡精,好不标致哩,一个个光头光脸,是白盈盈的,就是个傅粉郎君。云谷也自有三分的惧怕,叫声:“师父,你来看也。”非幻听见外面叫他,也自跑将去看,见这些妖怪神通广大,变化多般,心里也自有两分的慌张。一个师父,一个徒弟,两个人正在恂恂忄察 忄察、忄养 忄养,猛听得里面长老叫上一声,吓得他师徒两个狠着一个大足龙踵,忙忙的走将进来,回复道:“师父有何呼唤?”长老道:“我入定有几个日头了?”非幻道:“已经七七四十九个日头了。”长老道:“外面的精怪何如?”云谷道:“凶得凹哩!”长老道:“你们看见他么?”云谷道:“适来我和师父两个人眼同面见的。”长老道:“待我出来。”好个长老,从从容容出了定,净了水,纳了斋,一只手攫了髭髯,一只手拽了那九环锡杖,后面跟着两个高僧,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早有一个小妖精就看见了。那小妖精口儿里吹上一个鬼号,舌儿上调出一个鬼腔。长老刚刚的坐在山头上,只见前后左右,四远八方,尽是些精怪,都奔着长老的面前来。奔便是奔到长老面前来,及至见了长老的金身,也白有三分儿鬼扯腿。长老道:“你们是甚么人?”猫头猪嘴的说道:“你岂不认我是蛇船大王?”毛头毛脸的说道:“你岂不认我是葫芦大王?”蓝头蓝面的说道:“你岂不认我是个鸭蛋大王?”那些光头光脸标致些的跳下跳下,嘈嘈杂杂说道:“我们兄弟是个天罡大王,你本然不曾认得我哩!”长老道:“你们到这里做甚么?”蛇船精说道:“赶人不过百步,你赶我,怎么直赶到这里来?”葫芦精说道:“一身做事一身当,便我的兄弟有不是处,你怎么连我也赶将来?”鸭蛋精说道:“家无全犯,你怎么样一联儿欺负我弟兄三个?”那些天罡精人多口多,齐声说道:“你不合这等的上门欺负人。”   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来,你们也有些手段么?”众妖精齐声说道:“你不要小觑了人!我们有神有通,能变能化。”长老道:“口说无凭,做出来才见。”众妖精齐声说道:“你教我们怎么做出来?”长老道:“你们说道有神有通,你们就显个神通我看看。”众妖精说道:“看风哩!”说声“风”,这些妖精打伙儿撮撮弄弄,果真是个“飘飘一气怒呼号,伐木摧林鸟失巢”。风便是一阵大风,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风。众妖精说道:“看雨哩!”说声“雨”,果真是个“游人脚底一声雷,倒钵倾盆泻下来”。雨便是一阵大雨,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雨。众妖精说道:“看雾哩!”说声“雾”,果真是个“山光全瞑水光浮,佳气氤氲满太丘”。雾便是一天大雾,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雾。众妖精说道:“看云哩!”说声“云”,果真是个“如峰如火更如绵,雨未成时漫障天”。云便是一天黑云,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云。众妖精说道:“看山哩尸说声“山”,果真是个“秀削芙蓉万仞雄,天然一柱干维东”。山便是一个高山,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山。众妖精说道:“看海哩!”说声“海”,果真是个“巨海澄澜势自平,百川归处看潮生”。海便是一个大海,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海。众妖精说道:“看枪哩!”说声“枪”,果真是个“丈八蛇矛势俨然,万人丛里独争先”。枪便是一根长枪,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根枪。众妖精说道:“看砖瓦哩!”说声“砖瓦”,果真是个“点点砖飞如雨乱,磷磷瓦走似星流”。砖瓦便是许多砖瓦,长老就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许多砖瓦。众妖精说道:“看烟火哩!”说声“烟火”,果真是个“黑焰蒙蒙逼紫霄,一团茅火隔烟烧。”烟火便是一番烟火,长老把个杖儿指一指,却就不见了这个烟火。   非幻站在左壁厢,看见这些妖精这么样儿搬弄,说道:“师父,你莫道此人全没用,也有三分鬼画符。”云谷站在右壁厢,说道:“岂不闻,‘呆者不来,来者不呆’。”长老道:“你们有这些闲话,且待我来收拾他。”长老道:“你们的神通,我已自看见了。你们又说道能变能化,你们再弄个变化我看着。”众妖精说道:“还是身里变,还是身外变?”长老道:“先变个身外变来看着。”原来那些妖精本也是个通达的,你看那一字儿摆着,你也口儿里哝哝哝,我也口儿里哝哝哝,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株松。长老道:“这的倒是个耐岁寒。”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丛竹。长老道:“这的倒是个君子。”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剪梅。长老道:“这的倒是个春魁。”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朵桃。长老道:“这的倒是个红孩儿。”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盘银杏。长老道:“这的倒是个甜苦相匀。”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枝柳。长老道:“这的倒是个清明节。”   猛然间,一个妖精唱说道:“一变已周,再看再变!”长老道:“你们再变来。”只见那些妖精,你也口儿里又唧唧唧,我也口儿又唧唧唧,一会子一个人手里一挂龙。长老道:“这的倒是个有头角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双凤凰。长老道:“这的倒是个五色成文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对麒麟。长老道:“这的倒是个应圣人之瑞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只白镯。长老道:“这的倒是个美玉无瑕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双狮子。长老道:“这的倒是个认得文殊师利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头白象。长老道:“这的倒是个不拜安禄山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只老虎。长老道:“这的倒是个山君有名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个豹儿。长老道:“这的倒是个南山隐雾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个金丝犬。长老道:“这的倒像个浑金色相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个玳瑁猫。长老道:“这的倒是个有好皮毛的。”   又猛听得一个妖精唱声道:“再变已周,三看三变。”长老道:“你们三变来。”只见这些妖精,你也口儿里喀喀喀,我也口儿里喳喳喳,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锭马蹄金。长老道:“这的也只看得他是黄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锭圆宝银。长老道:“这也只看得他是白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架景阳钟。长老道:“这也只是杂铜杂铁铸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面渔阳鼓。长老道:“这也是杂皮儿漫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笼料丝灯。长老道:“这也只是和他人指路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个草蒲团。长老道:“这也只是听别人打坐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面古铜镜。长老道:“这也只是自家心里明白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把泥金扇儿。长老道:“这也只是自家身上凉快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壶茶。长老道:“这的原是卢仝的。”一会儿一个人手里一瓶酒。长老道:“这的原是杜康的。”又猛听得一个妖精唱声道:“茶酒已周,理无又变!”长老道:“这却都是个身外变哩,今番却要个身里变哩!”却不知这个长老说个身里变,还是甚么样的千变万化,又不知那些妖精的身里变,还是些甚么样的神巧机关,且听下回分解。   第8 回  大明国太平天子  薄海外遐迩率宾   诗曰:   缥渺祥云拥紫宸,齐明箕斗瑞星辰。   三千虎拜趋丹陛,九五飞龙兆圣人。   白玉阶前红日晓,黄金殿下碧桃春。   草莱臣庶无他庆,亿万斯年颂舜仁。   却说金碧峰长老吩咐那些妖精,要个身里变。原来那些妖精正待要卖弄他的本事高强,机关巧妙,等不得这个长老开口哩。长老一说道:“你们变个身里变来看着。”那众妖精响响的答应道一声:“有!”才说得一个“有”字,你看他照旧时一字儿摆着,说道:“怎么样变哩?”长老道:“先添后瘸。”众妖精说道:“看添哩!”你看他一班儿凑凑合合,果真就是一个添。怎见得就是一个添?原来旧妖精只是三个,新妖精也只是三十三个。一会儿一个妖精添做十个妖精,十个妖精添做百个妖精,百个妖精添做千个妖精,千个妖精添做万个妖精。本等只是一个山头儿,放了这一万个妖精,却不满眼都只见是些妖精了!把个非幻吃了一惊,说道:“师父,还是哪里到了一船妖精么?”把个云谷吃了两惊。怎么云谷又多吃了一惊?只因他学问浅些,故此多吃了一惊。他又说道:“想是那里挖到了个妖精窖哩!”长老看见他添了一万个妖精,又说道:“再从身上添来。”又只见这些妖精咭咭呱呱,一会儿一只手添做十只手,十只手添做百只手,百只手添做千只手。只见一个妖精管了一千只手,一万个妖精却不是管了万万只手?这也真是三十年的寡妇,好守哩,好守哩!长老又说道:“再从身上添来。”又只见这些妖精嘻嘻嗄嗄,一会儿两只眼添做四只眼,四只眼添做八只眼。长老道:“把眼儿再添些。”众妖精说道:“你也没些眼色,只有这大的面皮,如何钻得许多的珠眼?”长老道:“再从身上别添罢!”又只见这些妖精口奄口奄哒哒,一会儿一寸长的鼻头添做一尺长,一尺长的鼻头添做一丈长,一丈长的鼻头添做十丈长。本等只是一个精怪,带了这等十丈长的鼻头,委实也是丑看。长老道:“忒长了些,不像个鼻头。”众妖精齐声说道:“不是个象鼻头,怎么会有恁的长哩?”长老道:“再从身上添来。”又只见这些妖精卟卟吧吧,一会儿一个口添做两个口,两个口添做三个口,三个口添做四个口,四个口添做五个口,五个口添做六个口,六个口添做七个口,七个口添做八个口,八个口添做九个口,九个口添做十个口。长老道:“添的都是甚么口?”众妖精说道:“添的都是仪秦口。”长老道:“怎么添的都是仪秦的口?”众妖精道:“不是仪秦的口,怎么得这等的多?”长老道:“再从身上别添罢。”又见这些妖精嗞嗞响响,一会儿一个耳朵添做两个耳朵,两个耳朵添做三个耳朵,三个耳朵添做四个耳朵,四个耳朵添做五个耳朵,五个耳朵添做六个耳朵,六个耳朵添做七个耳朵,七个耳朵添做八个耳朵,八个耳朵添做九个耳朵,九个耳朵添做十个耳朵。长老道:“可再添些么?”众妖精说道:“就是你要减我也不听你了。”   长老道:“添便是会添,却不会减了。”众妖精道:“有添有减,既会添,岂不会减?”长老道:“你减来我看着。”只见这些妖精一声响,原来还是原来。旧妖精还是三个,新妖精还是三十三个;一个妖精还是一双手,一个妖精还是一双眼,一个妖精还是一个鼻头,一个妖精还是一张口,一个妖精还是一双耳朵。长老道:“你再减来我看着。”众妖精依旧是这等捻诀,依旧是这等弄耳。一会儿没有了这双手。长老道:“没有手省得挝。”一会没有了一双眼。长老道:“好,眼不见为净。”一会儿没有了一个鼻头。长老道:“好,没有鼻头,省得受这些污秽臭气。”一会儿没有了一张口。长老道:“好,稳口深藏舌。”一会没有了一双耳朵。长老道:“好,耳不听,肚不闷。”一会儿没有了一个头。长老道:“好,省得个头疼发热。”一会儿没有了一双脚。长老道:“好,没有了脚,省得个胡乱踹。”一会儿这些妖精要转来了,恰好的不得转来了。你也吆喝着,我的手哩!我也吆喝着,我的脚哩!东也吆喝着,我的头哩!西也吆喝着,我的眼哩!左也吆喝着,我的鼻头哩!右也吆喝着,我的口哩!我的耳朵哩!长老只是一个不讲话,口儿里念也念,手儿捻也捻。原来长老的话儿,都是些哺法,口兼 他去下头,去了手,去了脚。那些妖精只说是平常间要去就去,要来就来,哪晓得这个长老是个紧箍子咒,一去永不来了。   却说这些妖精没有了头,也只是个不像人,还不至紧;没有了手,却便挝不住;没有了脚,却就站不住,恰像个风里杨花,滚上滚下。长老口里念得紧,这些妖精益发叫得紧。长老手里捻得紧,这些妖精益发滚得紧。越叫越滚,越滚越叫。长老看见他恁的滚,恁的叫,心里想他这会儿收拾也。举起杖来,一个妖精照头一杖,一个个返本还原,一宗宗归根复命。长老叫声:“非幻!”只见非幻应声道:“有!”长老又叫声“云谷!”只见云谷也应声道:“有!”长老道:“你两个近前去看他一看,且看这些妖精原身是个甚么物件?”非幻走近前去看了一看,云谷也近前去看了一看。长老道:“你两个看得真么?”非幻道:“看得真。”云谷道:“看得真。”长老道:“你两个数得清么?”非幻道:“数得清。”云谷道:“数得清。”长老道:“还是些甚么物件?”非幻道:“一个是一只禅鞋。”云谷道:“一个是一个椰子。”非幻道:“一个是一个碧琉璃。”云谷道:“这其余的都是些真珠,光溜溜的。”长老道:“你们拿来我看着。”非幻拿将那只禅鞋来,问声道:“兀的敢就是蛇船精么?”长老道:“便是。”非幻道:“这是个甚么禅鞋,会这等神通广大哩?”长老道:“这却不是个等闲的禅鞋。”非幻道:“怎么不是个等闲的禅鞋?”长老道:“你便忘却也,补陀山上北海龙王的人事。”非幻道:“哎,原来是个无等等天君。”长老道:“便是。”云谷拿将那个椰子来,问声道:“兀的敢就是葫芦精么?”长老道:“便是。”云谷道:“这是个甚么椰子,会这等神通广大哩?”长老道:“这却不是个等闲的椰子。”云谷道:“怎么不是个等闲的椰子?长老道:“你忘却了补陀山南海龙王的人事。”云谷道:“哎,原来是个波罗许由迦。”长老道:“便是。”非幻又拿将那个碧琉璃来,问声道:“兀的敢就是鸭蛋精么?”长老道:“便是。”非幻道:“是个甚么琉璃,会这等神通广大哩?”长老道:“这却不是个等闲的琉璃。”非幻道:“怎么不是个等闲的琉璃?”长老道:“你又忘却了补陀山西海龙王的人事。”非幻道:“哎,原来是个金翅吠琉璃。”长老道:“便是。”云谷又盛将那些珠儿来,问声道:“兀的敢就是天罡精么?”长老道:“便是。”云谷道:“这是个甚么珠儿,会这等神通广大哩?”长老道:“这却不是个等闲的珠儿。”云谷道:“怎么不是个等闲的珠儿?”长老道:“你又忘却了补陀山东海龙王的人事。”云谷道:“哎,原来是三十三个东井玉连环。”长老道:“便是。”原来这四处的妖精,都是四样的宝贝,这四样的宝贝,都是四海龙王献的。金碧峰长老原日吩咐他南膳部洲伺候,故此今日见了,他各人现了本相。后来禅鞋一只,就当了一双,在脚底下穿;椰子剖开来做了个钵盂,长老的紫金钵盂就是他了。碧琉璃随身的杭货,那三十三个真珠,穿做了-串数珠,掼在长老的手上。   却说这五台山附近的居民,却不晓得他这一段的缘故,又且看见这个长老削发留髯,有些异样,人人说道有这等降魔禅师,也有这等异样的长老也。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千,千人传万;一邻传里,一里传党,一党传乡,一乡传国,一国传天下。执弟子的无论东西南北,四远八方,哪一个不来皈依?哪一个不来听讲?碧峰长老无分春夏秋冬,起早睡晚,哪一时不在说法,不在讲经?这时正是永乐爷爷登龙位,治天下,圣人作而万物睹。有一首圣人出的乐府词为证,词曰:   圣人出,格玄穹。祥云护,甘露浓。海无波,山不重。人文茂,年谷丰。声教洽,车书同。双双日月照重瞳。但见圣人无为,时乘六龙,唐虞盛际比屋封。臣愿从君兮佐下风。   这个万岁爷登基,用贤如渴,视民如子,励精图治,早朝晏罢。每日间金鸡三唱,宫里升殿,文武百官,济济跄跄。有一律早朝诗为证,诗曰:   鸡鸣阊阖晓云开,遥听宫中响若雷。   玉鼎浮香和雾散,翠华飞杖自天来。   仰叨薄禄知何补,欲答赓歌愧不才。   却忆行宫春合处,蓬山仙子许追陪。   万岁爷坐在九重金殿上,只见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左班站着都是些内阁:文渊阁、东阁、中极殿、建极殿、文华殿、武英殿这一班少师、少保、少傅的相公,和那詹事府、翰林院这一班春坊、谕德、洗马、侍讲、侍读的学士;又有那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尚书,带领着各部的清吏司的司官;又有那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一班的大九卿;又有那太常寺、光禄寺、国子监、应天府、太仆寺、鸿胪寺、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一班的小九卿;又有那十三道一班的御史;又有那六科一班的给事中;又有那上江两县杂色分理一班的有司。一个个文光烨烨,喜气洋洋。有一律李阁老的宰相诗为证,诗曰:   手扶日毂志经纶,天下安危系此身。   再见伊周新事业,却卑管晏旧君臣。   巍巍黄阁群公表,皞皞苍生万户春。   自是皇风底清穆,免令忧国鬓如银。   右班列着都是些公候、驸马、伯和那五军大都督;又有那京营戎政;又有那禁兵红盔;又有那指挥,千、百户。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有一律唐会元枢密诗为证,诗曰:   职任西枢著武功,龙韬豹略熟胸中。   身趋九陛忠心壮,威肃三军号令雄。   刁斗夜鸣关塞月,牙旗秋拂海天风。   圣朝眷顾恩非小,千古山河誓始终。   传宣的问说道:“文武班齐么?”押班官出班奏道:“文官不少,武将无差,班次已经齐整了。”传宣的道:“各官有事的引奏,无事的退班。”道犹未了,只见午门之内,跪着一班老者,深衣幅巾,长眉白发,手里拄着一根紫竹杖,脚底穿着一双黄泥鞋。鸿胪寺唱名说道:“外省、外府、外县的耆老们见朝。”传宣的说道:“耆老们有何事见朝,可有文表么?”耆老们道:“各有文表。”传宣的道:“是甚么文表?”耆老们道:“俱是进祥瑞的文表。”传宣的道:“是甚么祥瑞?”耆老们道:“自从万岁爷登龙位之时,时畅时雨,五谷丰登,百姓们安乐,故此甘露降,醴泉出,紫芝生,嘉禾秀。小的们进的就是甘露、醴泉、紫芝、嘉禾这四样的祥瑞。”传宣的道:“哪个是甘露文表?”班头上一个老者说:“小的是潞州府耆老,进的是甘露。”传宜的道:“接上来。”潞州耆老当先双手进上了表文,后来双手捧上甘露。那传宣的转达上圣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稽首称贺。有一律甘露诗为证,诗日:   良霄灵液降天衢,和气融融溢二仪。   瑞应昌期浓似酒,香涵仁泽美如饴。   雾滚寒透金茎柱,错落光疑玉树枝。   朝野儒臣多赞咏,万年书贺拜丹墀。   传宣的道:“哪个是醴泉文表?”班次中一个老者说道:“小的是醴泉县耆老,进的是醴泉。”传宣的道:“接上来。”醴泉耆老当先双手进上了文表,后来双手捧上醴泉。那传宣的转达上圣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稽首称贺。有一律醴泉诗为证,诗曰:   太平嘉瑞溢坤元,甘醴流来岂偶然。   曲蘖香浮金井水,葡萄色映玉壶天。   瓢尝解驻颜龄远,杯饮能教痼疾痊。   枯朽从今尽荣茂,皇图帝业万斯年。   传宣的道:“哪个是紫芝文表?”班次中一个老者说道:“小的是香山县耆老,进的是紫芝。”传宜的道:“接上来。”香山县耆老当先双手进上了文表,后来双手捧上了紫芝。那传宣的传达上圣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稽首称贺。有一律紫芝诗为证,诗曰:   气禀中和世道亨,人间一旦紫芝生。   谢庭昔见呈三秀,汉殿曾闻串九茎。   翠羽层层从地产,朱柯烨烨自天成。   疗饥却忆庞眉叟,深隐商山避姓名。   传宣的道:“哪个是嘉禾文表?”班次中一个老者说道:“小的是嘉禾县耆老,进的是嘉禾。”传宣的道:“接上来。”嘉禾耆老当先双手进上了文表,后来双手捧上一本九穗嘉禾。那传宣的转达上圣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稽首称贺。有一律丘阁老的嘉禾诗为证,诗曰:   灵稼生来岂偶然,嘉禾有验吐芳妍。   仁风毓秀青连野,甘露涵香绿满田。   九穗连茎钟瑞气,三苗合颖兆丰年。   文人墨客形歌咏,写入尧天击壤篇。   却说这四样的祥瑞,挨次儿进贡了,龙颜大悦,即时传下了一道旨意来,赏赐耆老们,给与脚力回籍。又只见午门之内,跪着一班儿异样的人。是个甚么异样的人?原来不是我中朝文献之邦,略似人形而已。头上包一幅白氎的长巾,身上披一领左衽的衣服,脚下穿一双牦牛皮的皮靴,口里说几句侏离的话。鸿胪寺报名说道:“外国洋人进贡。”传宣的问道:“外邦进贡的可有文表么?”各洋人的通事说道:“俱各有文表。”传宣的说道:“为甚么事来进贡?”洋人通事的说道:“自从天朝万岁爷登龙位之时,天无烈风绾雨,海不扬波,故此各各小邦知道中华有个圣人治世,故此赍些土产,恭贺天朝。”传宣的道:“进贡的是甚么物件?”各洋人通事的说道:“现有青狮、白象、名马、羱羊、鹦鹉、孔雀,俱在丹陛之前。”传宣的道:“一国挨一国,照序儿进上来,我和你传达上。”只见头一个是西南方哈失谟斯国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一道文表,贡上一对青狮子。这狮子:   金毛玉爪日悬星,群兽闻知尽骇惊。   怒向熊罴威凛凛,雄驱虎豹气英英。   已知西国常驯养,今献中华贺太平。   却羡文殊能尔服,稳骑驾驭下天京。   第二个是正南方真腊国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了一道文表,贡上四只白象。这白象:   惯从调习性还驯,长鼻高形出兽伦。   交趾献来为异物,历山耕破总为春。   踏青出野蹄如铁,脱白埋沙齿似银。   怒目禄山终不拜,谁知守义似仁人!   第三个是西北方撒马儿罕国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了一道文表,贡上十匹紫骝马。这紫骝马:   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   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   第四个是正北方鞑靼国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了一道文表,贡上了二十只羱羊。这羱羊形似吴牛,角长六尺五寸,满嘴髭髯,正是:   长髯主簿有佳名,羵首柔毛似雪明。   牵引驾车如卫玠,叱教起石羡初平。   出郊不失成君义,跪乳能知报母情。   千载匈奴多牧养,坚持苦节汉苏卿。   第五个是东南方大琉球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了一道官表,贡上一对白鹦鹉。这白鹦鹉:   对对含幽思,聪明忆别离。   素衿浑短尽,红嘴漫多知。   喜有开笼日,宁惭宿旧枝。   白应怜白雪,更复羽毛奇。   第六个是东北方奴儿罕都司差来的番官番吏,进上了一道表文,贡上一对孔雀。这孔雀:   翠羽红冠锦作衣,托身玄圃与瑶池。   越南产出毰毸美,陇右飞来黼黻奇。   豆蔻图前频起舞,牡丹花下久栖迟。   金屏一箭曾穿处,赢得婚联喜溢眉。   却说这个进贡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番王,还有一等没名没姓的进贡金珠、宝贝、庵萝、波罗、熏萨、琉璃、加蒙绞布、独蜂福禄、紧革呈兜罗、琥珀、珊瑚、车渠、玛瑙、赛兰、翡翠、砂鼠、龟筒;还有一等果下马,只有三尺高;八梢鱼,八个尾巴;浮胡鱼,八只脚;建同鱼,一个象鼻头,四只脚;长尾鸡,长有一丈;蚁子盐,是蚂蚁儿的卵煮熬得的;菩萨石,生成的佛像;猛火油,偏在水儿里面猛烈;万岁枣,长了有千百年;笃耨香,直冲到三十三天之上;朝霞大火珠,火光照到七十二地之下;歌毕佗树,点点滴滴都是那蜜;淋漓金颜香,树上生成的,香香喷喷直透在凡人身上。这些进贡的都不在话下。只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叩头称贺,都说道:“遐迩一体,率宾归王。”万岁爷见之,龙颜大悦,即时传下旨意,着四洋馆款待洋人;着光禄寺筵宴,大宴群臣。宴罢,大小官员各各赏赐有差。这正是:   宴罢蓬莱酒一厄,御炉香透侍臣衣。   归时不辨来时路,一任颠东复倒西。   却说明朝早起,宫里升殿,百官谢恩。谢恩已毕,传宣的说道:“文武两班有事出班引奏,无事卷帘散朝。”鸿胪寺唱说道:“百官平身,散班。”百官齐声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拥而退。只见班部中一个老臣,戴的朝冠,披的朝服,系的朝带,穿的朝鞋,手执的象板,口儿里呼的万岁,一个儿跪在金阶之下,不肯散班。   却不知这个老臣姓甚么,名字叫做甚么,乡贯科目又是甚么,跪在金阶之下,口儿里还是说些甚么,心儿里还要做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 CONTROL ShockwaveFlash.ShockwaveFlash.1 ��� _1309016184.unknown _1309016185.unknown _1309016186.bin _1309016183.unknown _1309016182.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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