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
秋来得太快了，不经意，天便凉下来了。
我裹了裹外套，此时，阿婆正在厨房忙活，头顶上油烟机嗡嗡地叫唤着，油烟给她粗厚的白围裙镀上一层焦黄。
“如，拿一下糖”，我应声而起。
进了厨房，才发觉这里头是多么炎热，与客厅里秋的凄意是大不相同的。我把糖袋塞进她手心时无意触到她手心的一角——与少年人大不相同的坚硬、粗糙。
我一战栗——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又让我想起那个夏天。
那时候，我刚放暑假，天又闷又热，知了快活的叫，卖弄着音高音色，嗓子哑了也全然不顾。阿婆常带我在公园散步，她走在我前头。
她一晃一晃走着，我一跳一跳跟着，欢乐的景色不住后退。公园里很闲静，只有一条大马路。每到马路前，她都回过头，等待我跟上。
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滑落——她的一只手背在背后，看似无意识但又像暗示什么似的上下晃了晃，她的手心空空的，指节处干巴巴的。
我不解，因为她总是一会儿又把手放下来了，她好像真的没有在意这个动作一样。后来散步时，她也还是总在马路口背着手，过一会儿再放下。
每到马路口，她都是那么认真，郑重地把手背过去，像是要完成一个重要约定似的；但是看她那动作却又是极随意的，仿佛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这足以令人十分不解了。
她的手已经干枯，仿佛树枝的枯节，在阳光底下蜷曲着，手心里头固执地抱着一团空虚的气体。
但是，就在刚才，在我她糖塞进她手心的那一刻，她的手心里头抱着的，不再是气体，而是甜丝丝的糖——还有我的手。
——她在马路前背手，是希望能用手拉起我啊！
在可能有危险的地方，牵引我、保护我仿佛已经是一个习惯，但又是一个郑重的承诺，对生命的约定。
那个夏天，她行走在烈日下面，一晃一晃的，太阳的芒刺也随着她的走动一刺一刺；汗水使衣服紧贴着脊梁——一个个突出的骨节，一突一突的。
油烟机在头顶闷声轰鸣着，她那双美丽的手在我眼前上上下下忙碌着。
我有些眼花，定定神后，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轻抚着，抚平凸出的血脉，破裂的疮痕，以及岁月的痕迹。
“婆，我帮你做饭。”
那一刻，爱填满了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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