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1曾经有过你

0471曾经有过你 0471曾经有过你 山东省垦利第一中学高一十二班 李振峰 张倩打心眼里讨厌那张课桌。  那张编号为“0471”的课桌紧挨着靠窗的最后一排，垃圾桶就在身后，水果腐烂与食物 的恶臭总是像难缠的苍蝇般在鼻尖萦绕，那张经受天不和地不利的0471，颓废的和若干年前被普鲁尔人炸毁的城堡一样，背景色永是阴灰的铅云，像是沾满墨色蜷缩一旁的废纸般，窗外酱红色如昨夜吃剩在冰箱中的半盒番茄酱般的落阳总是投射进阴影，像庞大寂寞的困兽。 当张倩成绩如高层中坠的飞机般大阶梯下滑时， 班主任 高三班主任计划七年级班主任计划初中七年级班主任计划初二班主任计划高一班主任计划 终于将张倩移到“0471”。张倩背过脸，连翻几个白眼，向汪死鱼般参杂着不情愿，她用尽自己无数的肌肉来表现她的不满，她搬书时一次只搬一本，像个负病累累的老妪般苟且拖延着不可反转的光景。终于，当她的最后一本书降在桌面时，她只能把头埋到书后，像连连战败的士兵，把书本当作唯一温暖的稻草。 张倩讨厌这张课桌，原因只有一个，一个用红笔在桌面右侧写下的“早”，“早”字像是弯曲的蚯蚓一般蜷在桌上，像苔藓，指纹。可是无论她用了橡皮还是酒精，“早”字像是烦人的污垢般丝毫不会变样。“张云，借你修正液用用”张倩戳戳前位的张云，“哦，你可别弄丢了。”张云极不情愿的翻过脸，斜着眼应答着，随手递了过去。张倩像丢兵弃甲的溃兵般，躲避着张云密集的眼神利剑，应和着傻笑着。 张倩搜寻着以前的记忆，从干涸的已经透出萧索骨架的河床中，寻找着修正液的使用指南。终于，她翻找到了。她将修正液的腹部朝上，用力上下摇晃，像在安慰又埋怨酗酒的亲友，像盛夏的蚕饱食过桑叶后缓缓吐出了乳白色的液体，但是修正液明显充沛着活跃的化学分子，在张倩的鼻口中左跌右撞，前冲后闯.当修正液在“早”字上仔细涂描后，她发现“早”字不仅没消去，甚至显得更打眼。像每日必放的新闻联播让人心烦，但总是出现。 她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每件物品都需要印记来证明归属，用永恒存在来证明短暂的经过。用薄薄的一张纸证明你仍存活在于世界，用镌刻的印迹证明这是谁的领地。谁存在于过，于此？世间有多少人害怕没人知道自己存于过这世间，用卑微的技巧偷偷留下印迹…… 张倩永远属于被人忽略那种，像是行星中被剔除的冥王星一般，她也想把自己揉进尘埃里。“0471”的背景永远是十七世纪古堡的阴沉，张倩觉得自己像被压迫的农奴般躲在后面，像是在阴潮处独自生存的蘑菇。 张倩是在大课间接水后发现的，“早”字一侧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谁干的？”谁干的？？哪件事？张倩盘算着是哪件尴尬的事被人发现了，拨乱着残星的记忆，终于算定一件事——修正液涂过的“早”。 张倩微眯着眼，环顾教室四周，班花与周遭几波女生聚成堆，大谈特讲新上市的唇膏，最火的明星，叫声笑声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在教室回声般荡漾。那是谁呢？张倩一边想着一边擦去笔迹，寻出铅笔，写上“你是谁？” 张倩开始有些惦念这张课桌，像是在心里放上一颗盐心里硌硌的。第二天大课间张倩冲出教室从一侧教室窗户仔细的盯着“0471”，像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可是，直到上课，都没有一个人靠近过“0471”，张倩一边迈进教室一边失落的想着，是啊，谁会靠近“0471”呢，那里简直是细菌的天堂。一边又自我安慰着“这一定是场恶作剧一场技拙到只有开场的闹剧。”她缓慢将身体拖到“0471”，可是一段字却让她感到灵魂出窍。“早”字旁竟写着来自不知名人士的回复“我是2003级的新生”张倩跌在座位上，像是经受住一场大雨袭击般暗暗说道：“见鬼了吗？” 夜里，张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像在陆地中缺氧的鱼。她再次看了下手表“2008年6月3日12:03”她再次确认今年是2008年，是奥运会那年，是刚刚在天府之地经受浩劫那年，但是为什么会收到五年前的回复？ 张倩再次看了下手表，哀怨的叹了口气。隔铺的女生梦魇中发出声响“张倩，你这表是瑞士的吗？”张倩在黑暗里吐了吐舌，像只困倦的猫悻悻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张倩极速奔去图书馆，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像无头苍蝇般寻找着，虽然她只能望洋兴叹，但也含糊的摸索出一点信息，那五年前的人一定也是生活在“0471”的，估计也像我一样，相同的位置不同的时空，完全称得上一部大部头小说。 她回到“0471”，将笔袋书本推向左侧直勾勾的盯着这个“早”字,迟疑片刻，她摸索出铅笔来，缓缓写下几行字“这是2008年，我们似乎不在一个时空，但我们都坐过‘0471’吧。似乎也是种神奇的缘分啊”停下笔，张倩手握着笔尾，另一只手半托着腮，细细的感受着这几天如同天赐般的奇遇。 她是孤独到疯了只像世界上只存在于一人般，满目荒原，她这份奇遇在恰巧触摸到她有些寂寞的灵魂，她很是渴望他的回复。果然，孤独是一份没有重量的压迫物，又像是心脏上恰好破出一个洞，风呼啸地冲进去，将她的心虚绕得七荤八素。但是对孤独的定义是否是条非理性的判断？但是对于孤独的理性，谁都判断不出。 每次“他”的回复都能给张倩带来惊喜。 “哦？是奇遇哦！你好，我是诚”张倩有些失望，像是苦心制作的蛋糕被顽皮猫偷吃了一口，“为什么他不说他的全名呢？”张倩用两指尖在课桌上上下摆动，偷偷想着。接着又自我安慰“他告诉名字已是够好的了，我要他姓与名有何用？人不能完全相信别人，又所谓另一时空的人。”转而停下，用尽可能饱满的笔迹写着“嗯，我是倩。” 往后几日，张倩依着并不发达的第六感与并不靠谱的推测着：“他喜欢沈从文，喜爱音乐，喜欢安静，他的笔迹倘若是凝聚成一张青涩的脸,像是早春的梅子涩的吓人。她发觉城与她有太多相似点，喜欢豆浆，不喜欢牛奶；喜欢地边摊，喜爱挪威的森林，喜爱王家卫的电影，喜欢张国荣。 她的心像是新大陆般被新的阳光投射进来，这阳光不刺目，像成熟的柑橘。但是，张倩终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差异点——城的成绩极好。原本平等的接近感瞬间生了差异，张倩很苦闷，像是吃了苦瓜一样。“哎，‘0471’不应该像我这样的差生去坐吗？” “’0471’是个极佳的位置。你一点也不像差生,是会学好且成功的人”“哪里？灰蒙成一条线的铅云？还是阴湿的墙壁？”“你可是个悲观的人，你向远方看，有这只有皇家工艺才能勾勒的云。不如，我教你吧！学到哪了？”“高二上”张倩搁下笔，侧脸看着远方，阳光似乎比蜜罐中储备的蜂蜜还粘稠，天蓝得像海，像眼睛。 张倩终于怨恨自己为何这么久不听课。“我把函数忘了一干二净，比张爱玲的旗袍还干净”怀着可比白发魔女般的怨意，张倩一手卷着高一数学，一边苦着脸。 “失败并不是悲剧，放弃才是。上次我们讲到单调性了……” 张倩又一次把头埋进书本里，像只恐惧的鸵鸟一般。 张倩一直在担心，担心星期五的到来像是垂病于床的老妪，焦急却无用。她有些焦急，她面临着与城短暂的分离和面对家里平凡的如白开水的家庭。 耗了许久的铃声终究像悬崖岸上的石子，被投入水中，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回响。张倩匆忙写下几行字“我回家了，后天再见！” “记得看龙门题库……” 张倩迟疑着推开家里门，像是搬入新房的房客，犹豫的推开新房门。 可是她知道家里的装饰已经十年没换过了，像是清朝守旧的妇人,古板乏味。眼前的场景和上个月，上上个月的场景完全一样。父亲卧着一大半沙发在看去年的报纸，母亲在厨房匆忙做着饭，懒猫卧在餐桌腿旁，阳光透过窗户映出流动的光芒。与平常的“我回来了”与重复的“来吃饭吧”，张倩觉得自己的青春每一步都被安排好了，只有“0471”这张桌子才会让她有真实感。 张倩翻看着龙门题库，一遍遍看着例题与解析。门被推开了，一杯凉白开送了进来,妈妈轻轻放在桌子上，又惊奇般盯着她手中的龙门。 张倩觉得似乎是变了，生活与家庭像是北方呼啸长久的冬天，一转眼夏日要来了。尘封的冰层开始流动起来了。这时她想起了某些在“0471”的几行字“谁的生活也不可能活的像偶像剧一样，任何色彩只能是泡沫之夏。生活不是忍耐，是创造和发现。”张倩当时并未在意，可是这时却像是一颗石子溅起几圈涟漪。她发现母亲短马尾的左侧，别着一枚珍珠发卡，她发现窗外那棵杨树吹了新絮，她发现那只猫又肥了一圈，她发现窗台上那株多叶植物上的几颗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辉。 夜渐渐深了，浮云放轻着脚步遮蔽在柳叶后，张倩侧卧着，像只蜷缩的猫。城对于张倩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兄长？长辈？朋友？还是——。张倩越发觉得城的奇妙，像是一部趣味横生的厚书，越读越被深深吸引。这种感觉真奇妙。 微笑着迎接晨辉，张倩回到教室第一步动作就是用轻俏的笔迹写下“回来喽”“嗯”，张倩脸上的笑意越发烂漫，然后又埋头于那些书海中去了。 张倩与城的小俏皮的交流在一天天波澜不惊又时而带有惊喜中逝去了。 期中考试没带一点顾虑的袭来了。在张倩心中好像生起了一场飓风。“明天期中考了，紧张。”“没事，你不会考得很好的。高二下的内容还没复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张倩，考的还行，比上次进步了。”戴着厚框方形眼镜的班主任看着在奋笔疾书的张倩会心一笑。“张倩，你要换座位吗？”班主任迟疑一下又甩出这样一句话。张倩如触电般惊起，一边傻傻笑着，一边又说：“不用，不用，这里是最好的位置。”张倩抚摸着“早”字，会心一笑。 “成功！” “继续努力！” 张倩好像有点离不开城了，她睡觉时会梦到他，却总是隐约的脸孔，像是被磨砂片遮住了一样。但是可以看得出他微瘦，背却很挺，像是学校新栽的松柏。 从这以后，张倩的成绩如同开了挂，从金字塔的底层直到了顶峰，直至高三下。 “高考？”“放心，就你这成绩一定可以考中的.” 张倩再次拿出已经看了半年的龙门题库，又快速浏览了一遍经典题型才放心下来。 张倩一手握着笔，另一只手又颤颤的抚摸“0471”她有些无奈的想着：“0471”，城，我们还能再见吗？ “0471”是她酸涩有复杂的青春中一种特殊的印迹，它像是血液般把所有梗塞都如海般吹去，他陪了她两年，用笔迹将两个不靠近的人把心绑在一起。可是“0471”是不会走的，像是干枯的木桩，它的根深深植在学校。所以世间任何事物的途径都是不可逆的。“0471”永远履行着服从者的职责，它陪着无数春夏，可能仅是生命中一把普通椅子吧，可是谁在若干年后，会得到谁的回声？ 高考临一天，她用庄重又装作轻松的笔迹“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好，东海商厦。”张倩身子轻轻伏上桌子，对着“早”字轻轻一吻，很快，快得连时空这只彩蝶连一次抖翅都没结束。 张倩没等到他。六月的盛夏，傍晚竟有些悲秋意味。风乱刮着，像是那些无防备的意外。东海商厦似乎是不在了。只留着残余的招牌，像是苟延残喘的昆虫般。 张倩不想找了，她觉得2008年的城早就忘了她了。也许她只是少年的一次奇妙漂游，一次美梦，虚幻。张倩有种孤独感，这种感觉在高二前一直存在。 张倩停下笔，望望万年历“2020年7月1日”，她又转身看看书房那个身影，她其实没忘，她的爱人叫张城。她的爱人每一处都与城很相似。有时，张倩觉得他就是替代品。他极好，像兄长一般照顾她，她安慰自己，全国有1020万个张城，而我有他即可。 张倩想逃离。他与她相识六年，熟悉的像身体上的器官一样。但她忘不了城，那个存在于生命里，只有笔迹的男子，改变了他的青春与一生的人。 七岁的女儿推门而进，顽皮的飞向她怀里，张城也跟来。“妈妈，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张倩一边梳开她的头发，一边说：“恋城，什么事？”恋城嘟着小嘴生气的说道：“我的课桌上有一个‘早’字！” 犹如被清雨打醒打湿的油桐叶，一下子亮了起来。一边的张城靠近来，摸着恋城的头，轻轻又开玩笑的说：“是‘0471’吗？你就这样在‘早’字旁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蜜糖般的阳光用力泻满他们，似乎唤醒了所有与0471的回忆。阳光中两人默默无语，只有相视一笑。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张城望着晨曦里的张倩，张倩也望着他。 时光就这样停留在0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