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针奔向幸福
苍老的落日被香樟树一点点吞食。我微微眯起双眼，抬起头，愣愣地盯着这棵有如贪嘴的猫咪一般的树木。天光正如潮汐一般地淹没我的眼瞳，手指，纯白衣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脚部隐隐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拦下一辆TAXI，逃似地摔上车门：“幸福大街。”
这是F城的三月末、四月初。这个沿海小城，喧闹世俗。骨子里的所有棱角早已被长长短短的时光磨得圆滑光亮，只剩下南方小城特有的市井气。我收起思绪，轻轻移开停留在玻璃车窗上的目光，随手抽出了车座后背上闲置的两三张旧报纸。纸页脆薄光滑，微微发黄，如同一封还来得及投递就已遗落的旧信。手指抚上页角：2007年6月11日。翻过来，巨大的黑体字赫然入目：
十三岁女孩于环岛惨遭车祸 目前仍在抢救
手里的报纸仿佛狰狞起来，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青。我竭力闭了闭眼，默默放下报纸，抬起头。不远处就是环岛，车辆来来往往，载着车窗后的人们的小小幸福，驶向黄昏深处。也有成群骑着单车的孩子，衬衫里灌满了风，发丝肆无忌惮地飘散，如同一尾尾自由的游鱼，竖着脊背，携大把大把的青春横冲直撞，满身骄傲的光芒。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腿，莫可名状的苦涩覆上心尖。
司机是个年轻的男子，眉目之间尽是对生活的希望和自信。小声地哼一些欢快的歌，双手轻巧地掌控着方向盘。突然一个转弯——沿顺时针方向直接绕过环岛向前开去。我心下一凉：“你怎么也——”
司机微微偏过头，挑起眉毛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不解。我尴尬地低下头：“不是，我是说不是应该逆时针穿过环岛吗？”
年轻司机显然没有意料到我会这么发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起来：“大家都是为了走快一点嘛。你看看这街上哪个人还会规规矩矩地逆时针绕上一个大圈子呢。”似乎觉得理由不够充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起先开车时也是安安分分的，可是大家都这么随便，我一个人干嘛非得和自己较劲呢。是吧。”又呵呵地笑起来。
我只好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心却惶惶然沉下去。我重新抓起那张被捏皱了的报纸，埋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读起来：
……该名女生在放学途中穿过环岛，突然和迎面驶来的摩托车相撞。据目击者透露，该摩托车未按照规定向右逆时针单向环行，才导致……
我的呼吸一点一点急促。将心慢慢蜷缩起来，试图着抖落一些过往碎片，包括那个下午的单车、绞入车轮的发丝、眼泪，还没赶上起飞就已被摘掉的翅膀，被车子压着的我的腿，玫瑰色的血，我未完成的青春之书。我无奈地站在现实面前，终于落了泪。无数个黑夜里我拥抱自己，一遍遍抚自己的双腿，却终究带不走已经烙上的伤痕。而以后的以后，这伤痕还将会留给谁呢？
……
逆时针。顺时针。逆时针。顺时针。
顺时针。逆时针。顺时针。逆时针。
……
为什么会吝啬这短短十几米的路途？为什么为这几分钟的时间摔破了青色的希望？
……
风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很疼，我被现实掴了一巴掌。这巴掌不轻，真的不轻，让我无法逃离。
我吃力地下了车，寂寂地迎着风，泪流满面。大街沉默着，它无法给予我解释。暮色四合，天光逃散。夕阳在城市末端迅速隐没。我开始奔跑，逆时针，姿态丑陋却义无反顾，流泪着开始微笑，宛若奔向幸福。我知道即使只剩一丝光亮，也足以温暖到将黑暗灼伤。我等待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奔到黑暗尽头的天晓。告诉别人，就算逆时针，就算迎着风，就算比别人多走几步，我也会，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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