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文人李仁老、陈澕与中国“潇湘八景”诗画之东传

高丽文人李仁老、陈津与中国 “潇湘八景”诗画之东传 衣若芬(台湾中央研究院 中国文哲研究所) 一 、 前夸 韩国的高丽朝(935—1392年)就时代而言，相当于中国的五代十国末 期(后唐末帝清泰二年，南汉高祖大有八年)至明朝初年(洪武廿五年)，在历 史、文化、教育、文学与艺术发展各方面，均与中国关系密切，尤其当时以汉 字为书写文字1，文人士大夫莫不以汉字表达思想、纪录史实、创作新篇， “八景诗”即为受中国影响而产生的作品之一。 “八景诗”源于北宋末年文人画家宋迪(约1015—1080年)所绘制的“八 景图”，或称为“潇湘八景图”2。所谓“潇湘”，乃湖南省境内潇水与湘水之合 1 一般认为汉字应该是同铁器文化一起传人朝鲜半岛，汉武帝元封三年 (B．C．108)消灭卫氏朝鲜(B．C．193—108)，设置乐浪、真番、临屯三郡，翌年设置玄菟郡， 展开历经421年的统治，故而韩国与中国文化渊源极深，详参简江作：《韩国历史》(台北： 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1年，第2次印刷)。根据《三国史记 ·高句丽本纪》，大 约在西元一世纪时高句丽开始用汉字写作，参韦旭升：《朝鲜文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 版社，1986年)，第27页。文璇奎：《韩国汉文学史》( 鲁：正音社，1961年)。除了直接以 汉字写作，在 1444年朝鲜王朝世宗大王颁布拼音文字“训民正音”之前，汉字还被假借为 标记韩国语的“吏读”文字，用以 记录 混凝土 养护记录下载土方回填监理旁站记录免费下载集备记录下载集备记录下载集备记录下载 与保存韩国的口传文学，参赵润济著，张琏瑰译：《韩 国文学史》(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8年)。 2 关于宋迪“八景图”之创作，参看衣若芬：(阅读风景：苏轼与“潇湘八景图”的兴 起>，收于王静芝、王初庆等：《千古风流：东坡逝世九百年纪念学术研讨会》(台北：洪叶文 化事业有限公司，2001年)，第 689—717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59 毫■文人事仁考、陈 与中国“一湘八曩”诗■之东传 —一 称。发源于广西的湘水汇聚其支流潇水，向北蜿蜒，贯穿了湖南省注入洞庭 湖，就实质地理区域而言，“潇湘”指的是湖南一带；然而自先秦以迄唐宋，以 “潇湘”为背景或对象的文学作品，已经将“潇湘”母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概念化”与“典故化”， 形塑超越地域限制，文化空间(cultural space)意义上的“潇湘”文化脉络与 象征意涵。3此文化脉络与象征意涵，孕育了“潇湘八景图”4，以及相关题咏 之书写5，并且促进南宋“西湖十景”与金元“燕京八景”等各种地方八景(十 景)之生成6，从而因各种地方景观之组合与开发，推动旅游的风气。7 “潇湘八景”的内容，据沈括(1031—1095年)《梦溪笔谈》云： 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 “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 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8 “潇湘八景图”于十二世纪东传至邻国高丽和日本9，于海外殖生茁壮；10韩 3 衣若芬：<宋代题 “潇湘”山水画诗的地理概念、空间表述与心理意识>，李丰桥、 刘苑如主编：<空间、地域与文化——中国文化空间的书写与阐释>(台北：中央研究院中 国文哲研究所，2002年)，第325—372页。 4 Alfreda Murck，Poetry and Pa／nt／ng in Song China： The Subtle Art of Dissent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88，2000)。衣若芬：<“潇湘”山水画之文学意象情境探 微>，<中国文哲研究集刊>第2O期(2002年3月)，第 175—222页。 5 衣若芬：<漂流与回归：宋代题“潇湘”山水画诗之抒情底蕴>，<中国文哲研究集 刊>第21期(2002年9月)，第 1—42页。 6 衣若芬：<“江山如画”与“画里江山”：宋元题“潇湘”山水画诗之比较>，<中国文 哲研究集刊>第23期(2003年9月)，第33—7O页。 7 衣若芬：<旅游、卧游与神游：明代文人题“潇湘”山水画诗的文化思考>，<明清文 学与思想中之主体意识与社会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 所，2004年)。 8 【宋】沈括撰，胡道静校注：<新校正梦溪笔谈》(香港：中华书局，1987年)，卷十七 <书画>，第 171页。 9 张景翔认为：“潇湘八景图”的题材约在南宋淳熙年间 (1174—1189年)传至高 丽，南宋成淳年间(1265—1274年)传至日本，参见张景翔：<潇湘八景源流初探>，过惟雄 先生还历纪念会编：<日本美术史 水脉>(东京：株式会社一、：9加尢社，1993年)，第 758—773页。 1O 关于日本与韩国的“潇湘八景”诗画创作，可参看渡边明义编：<日本 美术>第 124号(“潇湘八景图”专刊)(东京：至文堂，1976年)。Barbara B．Ford，The甄咖 V'mos of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0 — 衣若芬 日两国之画家与诗人迄二十世纪创作不竭11，水准与中国作品不遑多让。 如此同一主题受中、韩、日三国作者关注的情形，在绘画史与文学史上皆属 罕见；12韩日两国还因各自的文化体系，繁衍发展出风貌迥然的 “潇湘八 景”诗画，形成别具特色的文化内涵。13 本文为笔者研究韩国“潇湘八景”诗画之系列论文之一，目的在考察中 国“潇湘八景”诗画东传高丽初期的情况。“八景图”肇始于北宋末年，时值 韩国高丽王朝前期，传至高丽，高丽文人开始写作八景诗歌则是高丽时代中 期。14李仁老(1152—1220年)的(宋迪八景图)诗是现今所见最早题咏“潇 Hsiao and Hsiang in Mwromachi Painting(M．A．thesis，Columbia University，1973)。铃木 之：<潇湘八景 受容 再生产——15世纪老中心 L允绘画 场>，<美术研究>358期 (1993年)，第299—319页。成元庆：<潇湘八景O1国内八景oil口1 影响考>，<石溪赵仁 济博士还历纪念论丛>(大邱：石溪赵仁济博士回甲纪念出版委员会，1977年)，第 241— 251页。安章利：<韩国八景诗研究——渊源卫卜展开詈吾 呈一>( 鲁：韩国精神文化 研究院韩国学大学院博士论文，1997年)。吕基铉：<潇湘八景 受容斗形象化>，“韩国中 文学会第56次定期学术大会”论文，2002年 1O月26日，第 1—28页。 11 例如日本画家横山大观 (1868—1958年)、横山操 (1920—1973年)均曾绘制 “潇湘八景图”。参看吉浞忠：<横山大观笔 ·潇湘八景>，<国华)835(1962年2月)。吉浞 忠：<横山操 潇湘八景>，<芸术新潮>14(7)，1963年7月。韩国诗人在二十世纪初期仍 有“潇湘八景”诗创作，如金近永的汉诗，登载于1925年<申通>杂志，第 91页。 12 同样属于“汉字文化圈”的越南，也有关于“潇湘八景”的诗文，例如编者不详的 <参考博闻>一书中，收录邓陈琨咏潇湘诗八首。<香迹峒记>(又名<香迹峒记并杂文抄 集>，<香迹峒诗记附杂记>)中，有<咏潇湘八景》。黎朝洪德帝时期的喃诗集<洪德国音诗 集>，风景门中有咏潇湘诗。<旅行吟集>中也有咏潇湘诗。汉喃两种文字间用的<咏翠翘诗 集>(又名<咏翠翘诗集并国音诗文>)中，有咏潇湘夜雨、洞庭秋月的汉诗等。总体而观，越 南的“潇湘八景”作品数量与内涵远逊于日本和韩国。详参刘春银，王小盾，陈义主编：<越 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年)。又如美国现代主义 诗人庞德(Ezra Pound，1855—1972年)曾经欣赏十七世纪日本画家所绘之“潇湘八景图” 而作诗章 (Canto 49)，叶维廉对此有深入的研究，详参 Wai．1im Yip，“Poulad's Canto 49， His Concept of Nature，and the Eight Views of Hsiao．Hsiang，”叶维廉：<道家美学与西方 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13 安章利：<社寻 世 号斟>[<韩国的八景文学>】(叫号 - 导时，2002年)。堀 川贵司：<潇湘八景：诗歌 绘画I：见 日本化 檬相>(京都：临JiI书店，2002年)。 14 关于高丽时代的历史分期，通常分为三个阶段，前期为太祖元年(935年)至第 17代仁宗 (1146年)，乃文臣执政时期。中期为第 18代毅宗 (1146年)至第24代元宗 (1274年)，乃武人执政时期。后期为第 25代忠烈王(1274年)至34代恭让王(1392年)， 中田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1 ■曩文人事仁老、陈 与中目。膏湘八曩”诗一之东传 r 湘八景图”的高丽作品，其八景之各个标题不但与沈括所记载之文字内容相 符，顺序也完全一致，这种情形只见诸宋人释惠洪(释惠洪，1071—1128年) 的作品15。陈滓(约活动于1200年)与李仁老时代相近而略晚，其存世的作 品虽然不多，将陈滓的(宋迪八景图)诗与李仁老的同名之作合观，可以帮助 吾人认识高丽文人创作八景图题画诗之基本样态，并藉以探讨高丽对中国 潇湘八景诗画的受容现象及其历史意义。 二、中国“膏湘八景图”之东传^丽 中国的“潇湘八景图”是如何流传至韩国呢?韩国的文人又何以会欣赏 并接受“潇湘八景图”呢?欲解答此问题，自然得从高丽画家与文人如何接触 “潇湘八景图”谈起。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甚焉”，主导“潇湘八景图”东传 高丽的两位皇帝，在中国是宋徽宗 (1100—1125年在位)；在高丽是明宗 (1171—1197年在位)。 根据《宣和画谱》记载，徽宗御府收藏的三十一件宋迪画作，有一件是 “八景图”，徽宗不仅派遣画家张戬前往“潇湘”之境——湖南实地写生16，自 己也仿效宋迪作“八胜图”，张激《画录广遗》云： 又见鬻画者持十二景十二幅，每幅用观音纸一张，长可五尺许，作 朝云弄日、晚雨昏江、渔市晨烟、江村晚霭、遥山骤雨、叠嶂残霞、雾锁松 溪、雪迷山路、澄江印月、晴麓横雪、春谷冰锁、秋山雨霁、官桥雨柏、野 渡风松，每景御题其目，印以御画之宝。⋯⋯泱泱哉天人之极趣也。回 视宋迪之八景，么麽何足道哉。又有八胜横看，无朝云、晚雨、春谷、秋 臣属元朝时期。参看洪璃钦：<“拟把汉江当赤壁”——韩国苏轼研究述略>，曾枣庄等：《苏 轼研究史>(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73页。 15 惠洪诗为 <宋迪作八境绝妙人谓之无声句演上人戏余日道人能作有声画乎因 为之各赋一首>，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 第23册，卷 1334，第 15162页。 16 【元】夏文彦：《图绘宝鉴>(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2年《画史丛书>本)， 卷三，第89页：“张戬，不知何许人，志尚清虚，每以琴自娱。工画山水，应奉翰林日，徽宗 遣其乘舟，往观山水之胜，作八景图。未及进上，而虏祸作，遂留滞湘中。” 第-I-~1t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 —— 衣若芬 山、官桥、野渡六段景，题云：“因阅宋迪八景，戏笔作此，名之八胜图” 云。17 宋徽宗宣和六年(高丽仁宗二年，1124年)，高丽画院画家李宁与枢密 使李资德赴宋，《高丽史》李宁本传云：“仁宗朝，随枢密使李资德入宋，徽宗 命翰林待诏王可训、陈德之、田宗仁、赵守宗等从宁学画，且敕宁画本国礼成 江图，既进，徽宗嗟赏日：“比来高丽画工随使至者多矣，唯宁为妙手。”赐酒 食锦绮绫绢。”18李宁画艺卓越，李仁老《破闲集》记其于睿宗(1105—1122 年在位)时之事迹云： · 昔睿王时，画局李宁尤工山水，为其图附宋商，久之，上求名画于宋 商，以其图献焉。上召众史示之，李宁进日：“此臣所画天寿寺南门图 也。”拆背观之，题志甚详，然后知其为名笔。19 此事《高丽史》系于仁宗朝(1122—1146年)，无论如何，显示李宁在宋丽皆 有画名。李宁被擢选赴宋，并得到徽宗的赏识，命王可训等与之学画。王可 训虽然学于李宁，曾经画过“潇湘夜雨图”的他，或许也是让李宁见识“潇湘 八景图”之人。南宋邓椿《画继》(序约于1168年)对王可训所画“潇湘夜雨 图”的评价是： 王可训，京西人，熙丰待诏也，工山水，自成一家。曾作潇湘夜雨 图，实难命意。宋复古八景，皆是晚景，其间烟寺晚钟、潇湘夜雨，颇费 形容。钟声固不可为，而潇湘夜矣，又复雨作，有何可见?盖复古先画而 后命意，不过略具掩霭惨淡之状耳。后之庸工学为此题，以火炬照缆， 孤灯映船，其鄙浅可恶。至于形容不出而反嘲诮云：“不过剪数尺皂绢， 张之堂上，始副其名也。”可训之作悉无此病。20 17 【宋】张潋：<画录广遗>，收于黄宾虹、邓实编：<美术丛书>(南京：江苏古籍出版 社，1997年)，第 2081页。 18 郑麟趾(1396—1478年)等纂修，延世大学校东方学研究所纂：<高丽史>( 鲁： 景仁文化社，1972年，再版)，卷一二二，第567页。事又见【宋】张世南：<游宦纪闻>(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第9一l1页，总第618—619页。 19 李仁老：(破闲集>，卷中，收于成均馆大学校大东文化研究院编：<高丽名贤集> ( 鲁：成均馆大学校大东文化研究院，1973年)，第 2册，第94页。 2O 【宋】邓椿：<画继>(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 中田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3 ■■文人事仁毫、陈 与中国。膏湘八曩 诗■之东传 擎—一 王可训作“潇湘夜雨图”无时人陋病，可谓近于宋迪之真传。李宁既工画，即 使不是透过王可训得知宋迪“八景图”，也可能因徽宗之故看过宋迪的“八景 图”。高丽仁宗之后的毅宗朝(1146—1170年)是李宁画艺的鼎盛时期，“内 阁绘事悉主之”。21 李宁之子李光弼亦善画，以画见宠于明宗。明宗和徽宗一样喜爱艺术， “精于图画，尤工山水”。22金宗瑞(1390—1453年)等撰之《高丽史节要》云： 明宗十五年(1185年)“命文臣制潇湘八景诗，仿其诗意，摹写为图。王精于 图画，与画工高惟访、李光弼等绘画物像，终日忘倦。”23《高丽史》亦云：“王 【明宗】命文臣赋潇湘八景，仍写为图。”24当时文臣奉敕制作的“潇湘八景 诗”内容如何?是否即今日所见李仁老、陈津等人的作品? 除了李仁老和陈津的作品之外，吾人未见其他可能写于明宗朝的“八景 诗”，也不见其他相关记载，唯一的讯息来源，是陈津《梅湖遗稿》中的《梅湖 公小传》：“明宗尝命群臣制潇湘八景诗，公以童卯，亦作长篇，气格豪壮，与 李大谏仁老诗俱为绝唱。”25陈津之祖父陈俊“明宗朝累拜知枢密院事，进 参知政事，判兵部事，九年【1179年】卒”。26陈津之父亲陈光贤曾任枢密副 使。27以时代考之，明宗命文臣制“潇湘八景诗”时，陈津应该未满十岁。 将《高丽史节要》、《高丽史》和《梅湖公小传》的资料合观，三者所记若皆 属实，则可以得出以下的结论：“明宗十五年，未满十岁的神童陈津与高丽文 臣一同赋咏潇湘八景诗，依据文臣所作的潇湘八景诗，画成潇湘八景图。” 这种说法常被学者引述，然而，仔细推想，却是很难成立的。 六，第7页，总第534页。 21 <高丽史>，卷一二二，第567页。 22 同上。 23 金宗瑞等撰：《高丽史节要> 鲁 ：亚细亚文化社，1973年)，卷 13，第342— 343页。【明】作者未详：《朝鲜史略>(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 本)，卷七，第20—21页，总第461页。 24 <高丽史>，卷一二二，第567页。 25 <梅湖遗稿>(<高丽名贤集>，第2册)，<梅湖公小传>，第208页。 26 《高丽史>，卷一oo，《陈俊>传，第225页。 27 <梅湖公小传>。 第十六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4 — 衣若芬 首先，从陈漳之文集出版情形考察，《梅湖集》自高丽朝末年刊行之后失 传，今本为朝鲜时代正祖八年(1784年)，陈漳之十五代孙陈珥所辑28，上距 陈漳在世已经超过五百八十年，《梅湖公小传》又晚于陈珥刊行之《梅湖遗 稿》，时代相差太远。《梅湖公小传》的作者可能是受到《高丽史》等史籍的影 响，想为陈漳的《宋迪八景图》诗寻求一个合宜的写作时间定位，故而附和史 籍所云明宗朝的事迹。 再者，依据文臣所作的潇湘八景诗，画成潇湘八景图云云，也是值得商 榷的问题。以中国的潇湘八景诗为例，现存最早的潇湘八景诗为惠洪的(宋 迪作八境绝妙人谓之无声句演上人戏余日道人能作有声画乎因为之各赋一 首)，从题目即可得知是为宋迪画作而写的题画诗。终十二世纪，中国潇湘 八景诗均为欣赏潇湘八景图之后再创作的题画诗。除非“潇湘八景”的内容 与意象已经广为人知，形成基本的认识，诗人方得以想像其情韵景致，写成 山水诗；不过潇湘八景图刚传人不久的高丽中期，恐怕还没有这种条件。即 使李宁可能从宋徽宗画院习得潇湘八景图，并将潇湘八景图的创作形式与 技艺传授给儿子李光弼，从李宁出使北宋的1 124年至明宗朝，这六十余年 之间，高丽的潇湘八景图的发展如何，乃至整个高丽时代的韩国潇湘八景图 创作情形如何，由于史料阙如，不得而知。29如果参照中国潇湘八景诗画的 发展过程，能够不依凭观看图像的视觉经验而写作潇湘八景诗，应该是潇湘 八景图与诗双方面皆已成熟的结果，可惜吾人今日可见的文献都还不足以 证实这一点。 既然如此，笔者对高丽明宗命文臣制潇湘八景诗，再援诗作画的事情存 疑。然则，如何解释《高丽史》和《高丽史节要》的叙述呢?笔者发现：《高丽 史》的主要编纂者郑麟趾(1396—1478年)，以及《高丽史节要》的主要编纂 者金宗瑞，都受邀参加了朝鲜时代世宗第三子安平大君李珞 (1418—1450 年)的潇湘八景题咏。李永瑞(?一1450年)的序文记日： 匪懈堂，一日谓余日：“我尝于东书堂古帖，得宋宁宗八景诗，保其 28 《高丽名贤集>，第2册，第 16页。 29 传世的韩国潇湘八景图，最早的是朝鲜时代，十六世纪的作品。 中国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5 ■i文人事仁老、陈 与中田“膏湘八曩”诗■之东传 一 宸翰，而因想其景，遂令搦其诗、画其图，以名其卷，日八景诗。仍取丽 代之能于诗者陈李二氏之作系焉。又于当世之善诗者，请赋五六七言 以歌之，⋯⋯”30 “匪懈堂”即指安平大君，他于世宗廿四年(1442年)因为得到明代周宪王朱 有墩于永乐十四年(1416年)摹刻的“东书堂历代法帖”，其中有宋宁宗赵扩 (1194—1224年)所书之(潇湘)八景诗，因诗想景，故而摹揭其诗，图绘其 景，系之以李仁老和陈津的(宋迪八景图)诗，又请当时之善诗者赋咏，于是 有包括李永瑞、郑麟趾、金宗瑞、释千峰等十八人为之题跋，后人名之为“匪 懈堂潇湘八景诗帖”，现藏韩国汉城国立中央博物馆。31(附图1) 附图1 “匪懈堂潇湘八景诗帖”金宗瑞题诗 郑麟趾和金宗瑞是因宋宁宗潇湘八景题画诗而有潇湘八景图，再由潇 3O 任昌淳：<匪懈堂潇湘八景诗帖解说>，《泰东古典研究》第5辑 (1989年)，第 257—324页。板仓圣哲：<韩国允挡c于为潇湘八景图 受容 ·展开>，《青丘学术论集》第 14集(1999年3月)，第 7—47页。 31 林在完：<匪懈堂潇湘八景诗帖 翻译 阿房宫赋翻译下载德汉翻译pdf阿房宫赋翻译下载阿房宫赋翻译下载翻译理论.doc >，《湖岩美术馆研究论文集》第2辑 (1997 年)，第234—258页。安章利：<匪懈堂潇湘八景诗帖考>，“韩国中文学会第56次定期学 术大会”论文，2002年 1O月26日，第29—43页。 第十六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6 衣若芬 湘八景图而写作潇湘八景诗，如此的经验过程，和《高丽史》与《高丽史节要》 的记叙有几分接近，但是先决要素还是必须有题画诗作为绘图的根源，因 此，欲理解高丽时代的潇湘八景诗画创作，与其凭藉后世的史书，毋宁从当 世文人的书写记录着手，从李仁老和陈洋的生平经历，去探究其(宋迪八景 图)诗的写作背景和内涵。 三、李仁老、陈瀑与宋追“八景图” 李仁老，字眉叟，初名得玉，号双明齐，生于毅宗六年(1152年)，自幼聪 悟，得其叔父华严僧统寥一抚养。郑仲夫之乱 2时，李仁老祝发为僧以避 难，乱定后还俗。明宗十年(1180年)魁科及第，明宗十二年(1182年，南宋 孝宗淳熙九年，金世宗大定廿二年)冬十一月，李仁老以书状官陪同崔永濡 (一作“儒”)为贺正使赴金33，次年正月晋见34，诗名亦随之传播国外。自金 返国后，补桂阳管记，迁直史馆，出人史翰凡十四年，与当世名儒吴世才、林 椿、赵通、皇甫抗、咸淳、李湛之等人结为忘年友，以诗酒相娱，组织竹林高 会。神宗朝(1197—1204年)，累迁礼部员外郎。高宗(1213—1259年在位) 初，拜秘书监右谏议大夫，高宗七年(1220年)卒，享年六十九岁。李仁老文 似韩愈，诗宗苏轼。善草隶，能画墨竹35，著有《银台集》二十卷、《后集》四 32 高丽毅宗二十四年(1170年)将军郑仲夫与李义方、李高等人发动政变，郑仲夫 率兵入宫废毅宗，将之流放巨济岛，拥立其弟翼阳侯皓登基，是为明宗，政权自此掌握于 武臣手中。郑仲夫于明宗九年(1179年)被其部下庆大升所杀。参简江作：《韩国历史>，第 210—211页。 33 据李仁老之子李世黄跋《破闲集》云：“及冰清司业崔公永濡[儒】为贺正使，以 书状官预于一行。”《破闲集>，第81页。此事又见《高丽史节要》，卷十二，第336页：“遗将 军安允恭如金谢贺生，兵部郎中崔永儒贺正。” 34 “正月丁卯朔，高丽尚书礼部侍郎崔永濡贺正旦。”[元】脱脱等撰，杨家骆主编： 《新校本金史>(台北：鼎文出版社，1979年)，卷六一，<交聘表 ·中)，第 1442页。 35 “碧萝老人尝以睡居士 [按：即安置民】所画墨竹小屏赠仆，题白傅诗一句于后 云：‘管领好风烟，欺凌凡草木。’[按：即自居易<题小桥前新竹招客>诗】笔迹尤奇妙，仆尝 学之，遇纸素屏幛无不挥洒，自以谓得其舅箨。”《破闲集>，卷上，第84页。 中国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7 ■■文人事仁老、陈蠢与中目。一湘八曩”诗一之东俺 一 卷、《双明斋集》三卷、《破闲集)--卷，目前只有《破闲集》传世，是为韩国第一 部诗学专著。36 陈津，号梅湖，生于武臣世家，祖父陈俊于郑仲夫之乱时维护文臣，保全 其生命者甚多，时人谓祖有阴德，后世必昌。陈津于神宗三年(1200年)文科 及第，熙宗五年(1209年)以书状官出使金，归国后选直翰林院，知制诰兼正 言补阙，历任右司谏，知公州。其诗词语清丽，与李奎报(I168—1241年)并 称“陈翰林”、“李正言”。37当时翰林学士以高丽民歌填上汉字而作的<翰林 别曲)所云“李正言、陈翰林双韵走笔”，即谓此。 由陈津的《奉使人金》、《使金通州九日》、《游五台山》等诗，以及崔滋 (1 180—1260年)《补闲集》中记载陈津与李允甫同使金时，援笔立成(咏广 宁府十三山)一首38，可以概观陈津在金国的行迹；但是对于李仁老出使之 事，除了曾至渔阳鹅毛寺唐代安禄山练兵之处(位于金国境内)所作诗之外， 罕见相关记录，于是后人往往将其出使之地误解为南宋。其实不然，当时高 丽与南宋已经没有正式的官方外交关系。39 处于宋、辽、金之问的高丽的确与三国有着颇为复杂的利害关系。40简 而言之，在I125年金灭辽之后，南下攻宋，徽宗禅位于钦宗(I126一I127年 在位)。I126年(高丽仁宗四年)，长期与金因为争夺边境土地而多次战败的 36 参看<高丽史>，卷101(李仁老>传，第249页。<高丽名贤集>，第2册，第4—8 页。卞钟铉：<高丽朝汉诗研究——唐宋诗受容样相珥韩国的变容>(州鲁：太学社，1994 年)，第 162—176页。赵润济著，张琏瑰译：<韩国文学史>，第 108—109页。 37 <高丽史>，卷一o0<陈俊>传，第 225页。<高丽名贤集>，第 2册，第 15页。卞 钟铉：<高丽朝汉诗研究——唐宋诗受容样相珥韩国的变容>，第 190—199页。 38 崔滋：01,闲集>(<高丽名贤集>，第2册)，卷中，第23页，总第130页。 39 宋丽使节往来至 I173年 (南宋乾道九年，高丽明宗三年)为止。详参杨渭生： <宋丽关系史研究>(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 4O 金丽争夺的土地主要在曷懒甸，即咸镜南道城川江流域。详参金渭显编著：<高 丽史中中韩关系史料汇编 (台北：食货出版社，1983年)。孟古托力：<女真及其金朝与高 丽关系中几个问题考论>，<满语研究)eooo年第 1期，第64—76页。武玉环：<论辽与高 丽的关系及辽的东部边疆政策>，<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01年第4期，第76—80 页。<高丽 ·朝鲜对外交流>(州鲁：国立中央博物馆，2002年)。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8 — 衣着芬 高丽朝廷41，终于在重臣李资谦、拓俊京独排众议的坚持之下，强调 金】 灭辽与宋，政修兵强，El以强大，又与我境壤相接，势不得不事，且以小事大， 先王之道”42，开始对金称臣。作为金的藩属国，高丽奉金之正朔，定期朝 贡。李仁老与陈津以书状官出使金国，便是执行朝贡之仪节，而且很可能就 在金国，欣赏了宋迪的“八景图”。 前文说过，现存最早的中国潇湘八景诗为惠洪题写宋迪“八景图”的作 品，不仅如此，惠洪也是中国唯一题写宋迪“八景图”的作者，其他诗人题写 的“八景图”，其画家可考者，皆非宋迪所绘。除了沈括的《梦溪笔谈》、徼宗 朝的《宣和画谱》，以及惠洪的题画诗，南宋以降，几乎找不到关于宋迪“八景 图”的记录。43我们也不能确定惠洪所见之宋迪“八景图”是否即徼宗内府 所藏。惠洪之诗约写作于其游历湖湘时的1099年至1104年之间44，《宣和 画谱》则约成书于1120年，时间上可以衔接。是否可能在徼宗朝，宋迪“八景 图”进人大内，而在靖康之难时随徼宗及一干宫中书画北上，以至于南宋文 人无缘得见，出使金国的高丽文人反而得以欣赏?倘若果真如此，则李仁老 和陈津的(宋迪八景图)诗正好弥补了北宋以后关于宋迪“八景图”下落的一 段空白，别具历史意义。 高丽朝的“潇湘八景图”不传于世，未能详其体制。如果我们以朝鲜时 · 代的“潇湘八景图”为参酌材料，综合高丽朝的其他fIf水画作品，可以得见树 木多是“蟹爪枝”，画石则以“云头皴”45，深受中国北宋李成(919—967年)、 4l 杨昭全、孙玉梅编著：<中朝边界史》(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 42 <高丽史节要>，卷九，第 232页。 43 明代都穆云：“宋迪潇湘八景图一卷，每幅有印文日‘云谷寓物’。”见【明】都穆： <寓意编》(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4页。张丑云：“宋迪 山水长于平远，近世好事家收其潇湘八景一卷，秀雅清润，冠绝一时，每幅有印文日‘云谷 寓物’，雍熙寺僧所藏，真迹也。”见【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七下，第 lb页。按：雍熙寺在吴县，张丑虽认为此卷为宋迪真 迹，然而自北宋末以来，都未见有关记录，颇疑其可信度。 44 衣若芬：<漂流与回归：宋代题“潇湘”山水画诗之抒情底蕴>，<中国文哲研究集 刊>第 2l期(2002年9月)，第 1—42页。 45 安辉渚：<韩国绘画 传统》(州鲁：文艺出版社，1997年)。李东洲：<韩国绘画小 中国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69 ■i文人事仁老、陈■与中目。一湘八曩”诗■之东传 郭熙(约1010—1090年)画派影响。李郭画风流传至高丽，大约在十一世纪， 与中国境内盛行的情形同步。关于郭熙对于高丽绘画的影响，郭若虚《图画 见闻志》(序日成书于1074年)曾记载高丽国的作品“伎巧之精，他国罕比”， “熙宁甲寅岁(1074年)，遣使金良鉴人贡，访求中国图画，锐意购求”46，而 宋神宗熙宁年问(1068—1077年)，正是郭熙画风受到皇家企重之时。至于 在郭熙之前名满天下的李成，固然因其赝品太多，引起米芾 (1051—1107 年)的反感，提出“无李论”的质疑，但李成对于后世的影响，以及高丽画家对 于李成画艺的学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宋迪师法李成47，画史说他“善画 山水寒林，情致闲雅，体象雍容”。48经由画院画家王可训、高丽画家李宁、 李光弼父子，透过模仿宋迪的“八景图”，将李成的画风带人高丽，是促成高 丽山水画延续李成画风的契机。 从中国“潇湘”山水画的创作谱系观察，中国的“潇湘”山水画一般概分 为两种系统，分别是五代董源(?一约962年)为首，南宋米友仁(1074—1151 年)、牧 (1207—1291年)、玉涧等人一系的江南画风；以及宋迪为代表，南 北宋之际的王洪为继承者的北方山水画风。高丽的 “潇湘”山水画属于后 者，宋迪也是个中的关键。因为与金国交往而暂且中断与南宋关系的高丽 朝廷，失去了与邻国日本一样承袭江南画风的“潇湘”山水画的机会，而从金 国辗转接受北方山水画风，由此元代以后失传的李郭画派形式“潇湘”山水 画，在高丽繁衍了新的生命。 四、目击或想蠢：李仁老、陈漳囊宋追“八景图”诗 李大谏仁老潇湘八景绝句，清新富丽，工于模写。陈右谏津七言长 史》(q鲁：沉友社，1996年)。板仓圣哲：<潇湘八景图I= 朝鲜 中国>，《李朝绘画 — — 邻国 明澄老美 世界展览图录>(奈良：大和文华馆，1996年)，第 12—15页。 46 【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 本)，卷六<高丽国>，第 l6页。 47 【宋】米芾：《画史>(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 18页。 48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三，第 5b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0 —— 衣若芬 句，豪健峭壮，得之诡奇，皆古人绝唱，后之作者，未易伯仲。49 徐居正(1420—1488年)《东人诗话》的这番评论，勾勒出了李仁老和陈 津《宋迪八景图》诗的写作特色，学者据此也作过精细的 分析 定性数据统计分析pdf销售业绩分析模板建筑结构震害分析销售进度分析表京东商城竞争战略分析 50，笔者不拟再 赘言。本文想补充的，是尝试针对前述有关李仁老和陈津在金国观览宋迪 “八景图”而作题画诗的推测再作分析。 我们先就其不可能成立的侧面来申论——假使李仁老和陈津不是亲眼 见到宋迪的画作，而是出于别的途径学习得来，其参照的对象是谁?笔者以 为，惠洪的作品是个重要的线索。惠洪一共写作了两组各八首的“潇湘八景 图”题画诗，为宋迪“八景图”而作的七言律诗是其一(以下简称惠洪I)，其二 则为画家不详的七言绝句(以下简称惠洪II)。51李仁老的《宋迪八景图》诗 为七绝，陈津的为七律，这是外表体制的相近。李仁老和惠洪I的八景标题 顺序与沈括《梦溪笔谈》所记完全一致，对比陈津的作品和惠洪I的内容，可 以发现更多相似的词语和意象，例如： 作者 标题 内容 惠洪 平沙落雁 湖容秋色磨青铜，夕阳沙白光漾漾。翩翻欲下更呕轧，十十五五 衣芦丛。西兴未归愁欲老。日暮无云天似扫。一声风笛忽惊飞， 羲之书空作行草。 陈漳 秋容漠漠湖波绿，雨后平沙展青玉。数行翩翩何处雁，隔江哑轧 鸣相逐。青山影冷钓矶空，浙沥斜风响疏木。惊寒不作戛天飞， 意在芦花深处宿。 惠洪 远浦归帆 东风忽作羊角转，坐看波面纤罗卷。日脚明边白岛横。江势吞空 客帆远。倚栏心绪风丝乱，苍茫初见疑凫雁。渐觉危樯隐映来， 此时增损凭诗眼。 49 徐居正：<东人诗话>(京城 (叫鲁)：朝鲜古书刊行会，1911年)，卷上，第597 页。 5O 吕基铉：<潇湘八景诗 表象性 研究(1)——李仁老 <宋迪八景图> 召阜>， <泮桥语文研究>第2辑(1990年)，第193—219页。崔敬桓：<李仁老<宋迪八景图>诗斗 潇湘八景图>，<石静李承旭先生回甲纪念论丛>(叫鲁：石静李承旭先生回甲纪念论丛刊 行委员会，1991年)，第639—667页。李九义：<高丽汉诗研究>(叫鼍 ：o}钏o}导斟 }^， 2001年)，第283—289页。 5l <潇湘八景>，<全宋诗>，第23册，卷 1341，第 15300页。 中田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1 一■文人事仁老、陈鬻与中目“膏湘八曩”诗■之东传 r 陈滓 万顷湖波秋更阔，微风不动琉璃滑。江上高楼迫人云，凭栏客眼 清如泼。俄闻轻橹凫雁声，顷刻孤帆天一末。飞禽没处水吞空， 独带清光攒一发。 惠洪 江天暮雪 泼墨云浓归鸟灭，魂清忽作江天雪。一川秀发浩零乱，万树无声 寒妥帖。孤舟卧听打窗扉，起看宵晴月正晖。忽惊尽卷青山去， 更觉重携春色归。 陈漳 江上浓云翻水量，随风雪点娇无力。凭栏不见昏鸦影，万树梨花 春顷刻。渔翁箬笠戴寒声，贾客兰桡滞行色。除却骑驴孟浩然， 个中诗思无人识。 惠洪 渔村落照 碧苇萧萧风渐沥，村巷沙光泼残日。隔篱炊黍香浮浮，对门登网 银戢戢。刺舟渐近桃花店，破鼻香来觉醇酽。举篮就侬博一醉， 卧看江山红绿眩。 胨滓 断岸湖痕余宿莽，鹭头插翅闲爬痒。铜盘倒影波底明，水浸碧天 迷俯仰。归来箬笠不惊鸥，一叶扁舟截红浪。鱼儿满篮酒满瓶， 独背晚风收绿网。 这些相似的语词和意象应该不是偶然的巧合，显示陈津可能读过惠洪 的题画诗；而李仁老则自称读过惠洪的《冷斋夜话》与《筠溪集》52，《筠溪集》 即《石门文字禅》，书内收有惠洪的“潇湘八景图”题画诗。不过，题画诗的写 作毕竟有别于其他文类，即使有文字上模仿的对象，还不足以作为唯一的凭 藉。因此，笔者宁可相信李仁老和陈津的题咏是有视觉上的依据，而且就算 李仁老、陈津和惠洪所欣赏的只是画家都被指称为“宋迪”的不同画作，其构 图布局与笔墨线条仍然有共通之处。我们以“潇湘八景”其中一景为例，加 以说明。 “潇湘八景”的各个标题其实就是一幅幅画面，如“平沙落雁”必然有水 汀沙渚与群雁飞降；“烟寺晚钟”必然有深山萧寺与遥杳钟声，得够想像得 之。为了避免只从标题中的景物名目立论，笔者选取内容较不具体的“潇湘 夜雨”为探讨样本。“潇湘夜雨”中只有“雨”是明确的描绘主题，环绕着“雨” 的主题书写，题画诗的作者不但要传达诗情，并且要表现画意，而诗情与画 意之来源，便是画家提供的图像，前述南宋邓椿《画继》记载王可训画“潇湘 52 《破闲集>，第83页。 第十六■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2 —— 衣若芬 夜雨图”也说过：“潇湘夜矣，又复雨作，有何可见?”“潇湘夜雨图”的确如其 所云——“颇费形容”。 宋迪的“八景图”不传于今，我们以时代和画风都最接近宋迪、被认为保 留了最多宋迪画作原貌，也是现存所见最早的“潇湘八景图”——南宋王洪 的“潇湘八景图”(美国普林斯敦大学Art Museum藏)中的“潇湘夜雨”为图 像文本，看看题画文字是否能够回溯至图绘形象。 王洪的“潇湘八景图”的八景顺序与沈括的记载并不相同，共有两幅手 卷，每一幅手卷有四景，此形制应该是二十世纪重新装裱的结果。“潇湘夜 雨”(附图2)为两幅手卷的第一景，在“潇湘夜雨”画面的最右边中央位置的 岩壁上有王洪的署名(附图3)，由笔迹与墨色看来，不像后人增补，可能因 此而将此景置于最首。 附图2 [宋】王洪“潇湘八景图”之“潇湘夜雨” “潇湘夜雨”的物象集中于右边四分 之一处，描绘了湍流激石，依稀可见人家 茅舍的屋顶，江岸坡石上挺立着树林和 竹丛，岸边停泊的船桅兀自空荡，显得十 分寂寥。向左浏览，江心的树木枝干弯 曲，树叶翻飞，暗示了风雨的疾劲，就在 风雨交加之中，一个孤身的渔人独自垂 钓着苍茫天地(附图4)。再向左望，则是 水天一色，横无尽涯。就画面的构成观 附图3 【宋】王洪 “潇湘八景图”之作者题签 察，“潇湘夜雨”似乎因景物的布置不对衬而形成不均衡的状态，但是将继 中国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3 ■i文人事仁考、陈 与中自“■湘八量”诗■之东传 —一 “潇湘夜雨”之后的“洞庭秋月”(附图5)合并欣赏，则“潇湘夜雨”左半部绵 延的水域正好导引出下一个“洞庭秋月”的主题，雨过月明，更显澄澈。 附图4 [宋】王洪“潇湘八景图” 之“潇湘夜雨”(局部) 惠洪的两首题 “潇湘夜雨”图的题画 诗，很符合王洪画中的景象，其一为： 岳麓轩窗方在目，云生忽收 图画轴。软风为作白头波，倒帆 断岸渔村宿。灯火荻丛营夜炊， 波心应作出鱼儿。绝怜清境平生 事，篷漏孤吟晓不知。 其二为： 岳麓甍檐苍莽中，萧萧江雨 找船篷。一声长笛人何去，箬笠 蓑衣宿苇丛。 配合王洪的画面，可以得知第一 附图5 [宋】王洪“潇湘八景图”之“洞庭秋月” 首的视线是从画幅的右端向左浏览，即一般自左而右观赏手卷的习惯，首联 先述时移变天，日暮雨落。颔联形容画幅右方停靠岸边的船只随风浪摇晃。 颈联由渔村转向水中舟子。尾联则抒发画外之意，感慨人生。第二首诗将焦 点集中于画面右半部，描写人家屋檐掩映林间，夜泊雨中的渔人作客异乡， 两相映照，更添旅思。唐代赵嘏有诗： 云物凄凉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 倚楼。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 第十六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4 —— 衣若芬 学楚囚。53 谭用之诗亦云： 江上阴云锁梦魂，江边深夜舞刘琨。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 荔村。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 归岛门。54 惠洪诗中“一声长笛人何去”之句，或许暗用了赵嘏与谭用之诗意，以笛 声寄寓乡愁。 李仁老的题画诗为： 一 带沧波两岸秋，风吹细雨洒归舟。夜来泊近江边竹，叶叶寒声憝 是愁。55 诗人由全景至细节，描述风雨归舟，却不是回返故里，淅沥夜雨滴落竹叶，旅 人闻之，倍感惆怅。 陈洋的题画诗为： 江村入夜秋阴重，小店渔灯光欲冻。森森雨脚跨平湖，万点波涛欲 飞送。竹枝萧瑟碎明珠，荷叶翩翩走圆汞。孤舟彻晓掩篷窗，紧风吹断 天涯梦。56 也是自宏观而微观，写夜雨孤舟，天涯漂泊。陈津用了较多笔墨形容雨景， 徐居正评陈津潇湘八景诗“豪健峭壮”之语，本诗末句差可类之。 综上所述，惠洪、李仁老，以及陈津的题画诗皆可于王洪的图绘中找到 合于画况的元件，其基本语汇如“渔村”、“船篷”、“孤舟”相同，李仁老和陈津 还描写了惠洪诗中未出现的竹丛，这在王洪画里可以得见。因此，笔者认为 无论李仁老或陈津是否读过惠洪的题画诗，仅就观画题咏，也能够写出抒情 笔调十分相近的内涵，展现出高丽文人的品赏眼光。 李仁老和陈津的《宋迪八景图》诗，开启了韩国“潇湘八景”诗的写作范 53 <长安晚秋>，[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第 17册，卷五四九，第6347页。 54 <秋宿湘江遇雨>，<全唐诗>，第 22册，卷七六四，第8672页。 55 徐居正编：<东文选>(州鲁：庆熙出版社，1966年)，卷--~，第231—232页。 56 <梅湖遗稿>，第221页。 中田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5 一■文人事仁老、陈 与中■“■湘八曩”诗■之东传 r 例，高丽晚期的文人李齐贤(1287—1367年)用李仁老的题画诗韵作“潇湘 八景”诗57，对于韩国各种地方八景的创设颇有助益。58前文所述朝鲜时代 安平大君匪懈堂的文臣“潇湘八景”题咏，奉李仁老与陈津之作为首；1584 年金玄成 (1542—1621年)也以陈津的诗题赞一幅作者未详的“潇湘八景 图”屏风59。数百年来，在韩国“潇湘八景”诗的书写历史中，李仁老与陈津 的作品兀自流荡着温润之光。 五、结语 本文尝试从高丽与中国的历史、文学与绘画艺术史中，以宋迪、宋徽宗、 高丽明宗、李宁、李光弼、王可训、惠洪、李仁老和陈津等人为据点，将散乱零 碎的残片交织拼贴出中国“潇湘八景”诗画东传高丽初期的概括图像。此图 像纵使不完整，但是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本文提出的文艺交流现象仍值得 注意，兹将本文之论述要点归纳如下： 一 、 高丽朝的文化艺术并非单方面地向中国吸取既有的成果，在作为 “文化输入国”之余，高丽也扮演着回馈、调和以及维护保存者的角色。李宁 受宋徽宗青睐，衔命指导画艺予王可训等人；王可训学习宋迪“八景图”的功 夫，又可能从而由李宁传授给其子光弼；光弼在高丽高宗朝的影响力，再间 接散布了宋迪“八景图”的艺术气息。在中国失传的北方李成、郭熙画派“潇 湘”山水画创作风格，自高丽朝至朝鲜时代成为主流，有如大河弯道，潜伏地 底的涓涓滴滴，到了异境蔚为汪洋。 57 李齐贤：<和朴石斋尹樗轩用银台集潇湘八景韵>，<益斋乱藁>(<高丽名贤集>， 第 2册)，卷三，第8—9页，总第257—258页。吕基铉：<潇湘八景诗 旦1表象性 研究(Ⅱ) — — 李齐贤耋q 1暑 吾 。呈>，收于<古典诗歌 旦1理念 珥表象：林下崔珍源博士停 年纪念论丛>( 鲁：大韩出版社，1991年)，第 331—352页。金基卓：<益斋旦稀湘八景珥 -7铝曹>，<中国语文学>第3辑(1981年 1O月)，第347—357页。 58 衣若芬：<李齐贤八景诗词与韩国地方八景之开创>，“韩国汉文学会2003年春 季学术发表会”论文，2003年4月 12日。 59 金智惠：<日本文化厅所藏金玄成赞<潇湘八景图>考察>，<美术史学)14卷 1期 (20oo年)。第 33—65页。 第十六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176 — 衣若芬 二、为因应实际政治需要，介于宋、辽、金之间的高丽与其邻国利害关系 复杂，以往人们比较注意宋丽之往来。由同样曾经出使金的李仁老与陈洋 的(宋迪八景图)诗，推想宋迪的“八景图”可能在靖康之难时随宋徽宗其他 的宫廷收藏品北上，故而南宋文人未尝得见题咏。在“潇湘八景图”的流传 衍化过程中，金的历史地位不宜忽略。 三、释惠洪是中国唯一题写过宋迪“八景图”的作者。比对惠洪与李仁 老、陈洋的题画诗，可以发现在遣词叙述和形象描摹方面的雷同。李仁老和 陈洋或许读过惠洪的作品，从而承袭仿效；此外，更可能由于观赏的是构图 内容与风格近似的画作，于是异曲同工。本文选取了“潇湘八景”之中标题 名目最不明确的“潇湘夜雨”，以现存最早、最接近宋迪画风的王洪“潇湘八 景图”为参考对象，呈现惠洪等三人的题画文字符合画面的情形，佐证李仁 老与陈洋写作题画诗的视觉依据。 中目学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