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 ·吐温的中国观
崔 丽 芳
内容提要 马克·吐温是在 19 世纪 60 年代至 20 世纪初这样一个特定的背景下通过直接或间
接的媒介来接触中国的 , 他的人道主义立场和社会责任感使他的中国观较之前人甚至同时代人
有了较大的进步。这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现在他早期作品中对旅美华工的同情和后期作品中对饱受列强凌辱的中
华民族的关注。但是 , 囿于历史文化语境和社会心理的需求 , 吐温笔下的中国形象仍不可避免
地染上了作家的好奇、偏见、轻视、排斥等心理色彩 , 本文旨在对吐温作品的华人形象和中国
题材进行重新梳理 , 并进一步探究作家的中国观及其形成的背景因素。
关键词 马克·吐温 中国形象 东方主义
在美国 19 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中 , 马克·
吐温是给予中国较多关注的一位作家 , 他曾
经就中国及华人问题创作过小说、戏剧 , 写
过一系列杂文 , 还有一些议论散见于其它并
不专门以中国为题材的作品中。吐温对中国
的关注可以说是贯穿于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中
的 , 从早期作品中对旅美华工的生动报道和
描述 , 到后期杂文和演讲中对侵华势力的讽
刺和批判 , 他基本上是站在同情中国和华人
的立场之上的。然而 , 吐温的同情态度往往
被中国学界片面地夸大了 , 有学者甚至采取
二分法简单地将他视作同美国等帝国主义进
行不懈斗争的国际英雄、伟大的民主主义战
士、中国人民在美国的最真诚的朋友。当
然 , 对吐温的这一高度评价并不是妄加捏造
的 , 而是建立在很充分的文学史料基础之上
的。但是 , 如果结合多方面因素 , 深入全面
地考察吐温的相关作品时 , 我们不难发现 ,
这种话语表述实质上是被政治化、绝对化的
思维方式所禁锢 , 是以“为我所用”为目
的 , 对文本材料进行主观上的取舍裁剪之后
所作出的结论。
笔者认为 , 考察吐温作品对华人形象的
塑造和对中国问题的涉及时 , 应抓住以下几
条线索 : 首先 , 作家是在何种背景下取得相
关材料的 ; 其次 , 作家是以何种方式将中国
纳入自己的视域的 ; 最后 , 中国形象或题材
又是以怎样的角色出现于作品之中 , 怎样服
务于作家的创作目的和思想体系的。本文拟
依循这几条线索 , 在充分占有文本材料的基
础上 , 对马克·吐温作品中的华人形象和他
有关中国的议论进行重新梳理 , 并进一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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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作家的中国观及其形成的个人、时代和文
化等方面的背景因素。
一
马克·吐温与中国的最直接接触发生在
19 世纪 60 年代的美国西部。当时他刚刚走
上文坛不久 , 曾先后为弗吉尼亚城的《企业
报》和旧金山市的《加利福尼亚人》杂志作
撰稿人和通讯员。那时侯 , 美国正处在资本
主义迅速发展并且进入垄断阶段的重要历史
时期。为解决本土劳动力的不足 , 美国联邦
政府大量招收外来移民 , 华人在其中占有较
大的比重 , 美国西部各州是当时华人比较集
中的地区。①因而 , 吐温在西部的工作便为
他提供了接触华人生活和性格的最佳机会。
他曾将自己在弗吉尼亚城唐人街的所见所闻
记录在自传体小说《苦行记》中 :
晚上十点钟 , 是中国人很得意的时
候。在每一座低矮窄小肮脏的棚屋里 ,
飘散着淡淡的佛灯燃烧的气味 , 那微
弱 , 摇曳不定的牛脂烛光照出一些黑
影 , 两三个皮肤姜黄、拖着长辫的流浪
汉 , 蜷缩在一张短短的小床上 , 一动不
动地抽着大烟。他们无神的眼神 , 由于
无比舒适、非常惬意而朝向里面 ⋯⋯那
烟丸的煎烤焖炸 , 以及烟管里汁水的吱
吱响声 , 几乎会使泥塑木雕的塑像翻肠
倒胃 , 不过 , 约翰喜欢它。鸦片对他起
安身顺气的作用 , 他大约连抽二十多
口 , 然后翻过身去做梦 , 天知道做些什
么梦 , 因为我们不能看着那个瘫软的家
伙就凭空想象。也许在他的幻觉中 , 他
离开了这个碌碌世界 , 告别了他的洗衣
活计 , 到天堂去享用有滋有味的老鼠和
燕窝宴去了。②
这段颇为生动的描写使几个逆来顺受、
知足常乐、麻木不仁且毫无个性特征的中国
人形象跃然纸上。这种形象其实是当时大多
数美国人所持有的关于中国人生活和性情的
普遍的、固定的认识。当然 , 美国人对中国
的印象并不是一开始就表现为消极的、负面
的。早在美国独立之前 , 中国文化就已随着
间接贸易传入北美。当时中国出产的丝绸、
瓷器和茶叶在北美殖民地享有很高的声誉 ,
它们把中国的美好形象传达给美国人 , 成为
美国人了解中国的重要媒介 , 其价值远远超
出了一般商品的范围。早期美国人了解中国
的另一个渠道是欧洲思想家和耶酥会传教士
的著作。如果说《马可·波罗游记》中描绘
的古老、文明、智慧、富庶的中国仅仅给美
国人一个直观形象的话 , 那么 , 伏尔泰、莱
布尼茨和魁耐这些美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则
从理论上建立了中国在美国人思想中的崇高
地位。托马逊·杰斐逊、本杰明·富兰克林和
詹姆逊·麦迪逊等美国开国元勋均不同程度
地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 , 把中国看作值得尊
敬和效仿的大国。③
但是 , 进入 19 世纪后 , 羽翼已丰的欧
美各国已不再感觉到东方文化的吸引力了 ,
特别是鸦片战争后 , 列强纷纷入侵中国 , 清
政府腐败无能 , 内忧外患使中国国势急剧衰
弱。这时 , 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已然成为“一
具俯卧着的尸体”, 中国人渐渐被看成了
“一个庞大的饥饿的民族 ; 数以百万计的人
濒于死亡、悲惨、疾病、乞丐和瘦骨嶙峋的
儿童 , ⋯⋯竞相争夺船上抛弃的垃圾”, 到
处是“饥饿、不足温饱、文盲、无知、迷
信”。④ 19 世纪 50 —60 年代 , 不少中国人以
契约方式来到美国谋生 , 他们集体居住 , 集
体劳动 , 墨守古老的文化 , 不关心美国社
会 , 被视作奴隶般的劳工、苦力 , 而当美国
人认为工资低廉、忍耐力强的中国移民会抢
走自己的饭碗而成为本国自由劳工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的重
大威胁时 , 美国国内对华人的敌意和恼怒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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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评论 No. 4 , 2003
不断增强。⑤中国人成为“爱搞小宗派”的
“危险的罪犯”, 他们行动诡秘、邪恶 , 奴性
十足。同时 , 中国人独特的文化风俗和生活
习惯又被认为是不能同化于美国社会的 , 因
而 , 永远是个外族。对此美国传教士明恩溥
曾得出结论 , “对我们来说 , 或多或少地 ,
中国人是 , 而且也必将是一个谜 , 我们不会
对他们有任何了解 , 直至最后在我们的心目
中就会认定 , 与我们比较起来 , 他们天生就
是‘缺乏神经’”。⑥西方对中国的这种认识
无疑是从典型的西方中心主义出发的 , 也就
是说 , 中国始终被居高临下俯视着的观察者
视为“异类”, 是以他者形象出现的。根据
萨义德东方主义的理论 , 这种认识模式是一
种以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观点划分东西方关系
的思维方式 , 它旨在对东方实行主宰 , 重新
建构和行使权力 , 即在东西方之间人为地建
构一种西上东下的权力关系 , 并在这样一种
结构中制造有关东方的知识。⑦用福柯的话
来说 , 这种关系不仅仅“只是一种起压抑功
能的消极例证”, 而且还是一种能“引起快
感 , 形成知识 , 产生事物”的东西。⑧东方
主义者通过这种结构生产出一系列二元对立
面 , 视西方为文明、善良、先进、理智 , 而
东方和东方人则被边缘化并被降低到一种劣
等地位 , 成为野蛮、邪恶、落后、非理性的
化身和代言人。这种定型化的观念往往使在
特定背景下写作的西方作家难以摆脱政治、
文化及心理偏见的囿限 , 把中国人的形象简
单化地固定在一些消极的、类型化的角色
中。吐温的《苦行记》就为我们生动地勾勒
出了当时美国社会所熟知的华人形象的几种
典型类型。
吐温的报道基本上反映了唐人街华人的
真实生活 , 但其中难免有夸张、变形的成
分。如他在谈到中国人善于模仿时就不无幽
默地讽刺道 : “要是一个中国人看见他的主
人在发怒的时候把大桌子砸烂 , 点把火烧
掉 , 这个中国人从此以后就可能把那种家具
当柴烧。”⑨有时吐温为将中国纳入自己异域
想象的视野 , 甚至采用“道听途说”来的素
材来观测中国 , 如他曾对中国人尊重死者的
传统观念作了颇为夸张的描述 , “在中国 ,
不论在一个人的前院、后院、还是他家住地
的别的地方都成了他的家族的坟地 , 这样 ,
他就能每时每刻光临那些坟墓了。由此看
来 , 那个大帝国就是一个巨大的公墓 , 从它
的中心到边缘 , 坟墓连成一片 , 蜿蜒逶迤。”
吐温对中国的这种认识实质上是承袭了自意
大利历史学家维柯以来就已在西方学界存在
的一种对中国的较为悲观的看法 , 即认为中
国闭关自守 , 生活在“黑暗的孤立状态中”,
“没有正确的时间观念”。λυ 到了 18 世纪后期
和 19 世纪初 , 德国思想家赫尔德和哲学家
黑格尔进一步发展了这种认识 , 前者曾形象
地讽喻 , 中华帝国实际上是“一个裹以丝
绸、画以象形文字和涂以防腐香料的木乃
伊 : 它们体内循环本身就是一只冬眠鼠的体
内循环”; λϖ 后者更是将中国视为“仅仅属于
空间的国家”, 认为大山、高原、大河流域
所注定的中国的闭关自守使中国无法分享海
洋赋予的文明 , 因而形成了“永无变动的单
一”。λξ这股以西方中心主义为源头的排斥否
定中国的潜流到了 19 世纪成了西方认识中
国的主导观点。作为从未亲历过中国的青年
作家 , 吐温必然要受到自身的历史文化语境
和社会心理需求的制约。因而 , 作品中难免
有先入为主或夸大反映的部分。特别是美国
社会所建构的关于“中国人”的某些固定观
念不可避免地左右着吐温早年的创作思维 ,
这一点仅从他作品中中国人物的命名上就可
看出 , 如吐温曾于 1877 年与布莱特·哈特合
写了一部以中国洗衣人为题材的剧本 , 其中
的中国人角色名为阿辛 , 这是英文“I Sin”
即“我有罪”的谐音 , 也是“异教徒”的代
称。λξ阿辛在剧中常常被白人称为“黄种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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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的中国观
眼儿”, “道德肿瘤”, “没法解决的政治问
题”。他看上去木讷到极点 , 被形容为“嘟
嘟囔囔的白痴”, “脸像茶叶盒一样呆板”,
“脑袋空空 , 只会一件事 ———像猴子那样模
仿。”但这只是华人的“假象”。他们表面木
讷 , 实际上工于心计 , 因为一直被人作弄的
阿辛最后却把自以为聪明的白人“耍了”。λψ
这种充满浓厚东方主义色彩的华人形象无疑
表现出当时作家所采取的西上东下的文化心
态和难以消除的种族优越感。
二
尽管吐温带着东方主义的墨镜将中国纳
入自己的创作视野 , 但如果因此就将他早年
有关中国的作品完全置于知识暴力或西方话
语霸权的批评语境中 , 单纯地认为吐温对中
国的表述是某种意识形态或文化建构支配下
的特定文本效果 , 那么就不免会陷入二元对
立结构中的另一个极端 , 即否定吐温的人道
主义立场和社会责任感。作为 19 世纪美国
最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 , 吐温从一走入
文坛之时就开始密切关注美国社会暴露出的
种种陋习和不良现象 , 作家的良知和敏锐的
观察力使他对在美国西部遭受迫害的华人表
示出了广泛的同情。同时 , 他以其特有的锐
利的笔锋对美国的政治制度进行了抨击和讽
刺。例如在《苦行记》中 , 吐温愤慨地写
道 , “任何白人都可以在法院里宣誓作证 ,
送掉中国人的性命 , 但没有哪个中国人可以
作证控告一个白人。我们这个国家是块‘自
由的土地’———没有人否认这一点 ———没有
人提出异议 (也许是因为我们不准别人开
口) 。”λζ当中国人在白人废弃不要的、没有
价值的旧矿里采矿为生时 , “这时 , 白人官
员就每月跑去一次 , 对他们进行骇人听闻的
讹诈 , 议会堂皇、慷慨地把这种讹诈叫作
‘外国人’开矿税 , 但通常只对中国人征收。
有的时候这种讹诈达到在同一月内对同一个
受害者征收两次。”λ{吐温对在美华人表现出
的同情还出现在一些短篇小说和讽刺小品
中 , 如 1870 年在纽约《银河系》杂志上发
表的杂文《对一个孩子的可耻迫害》记述了
一个衣着讲究的男孩在主日学校的路上用石
头砸伤华人而被旧金山警方拘捕一事 , 吐温
对此事进行了分析、讽刺和批判。他一针见
血地指出 , 正是美国的教育和孩子的父母
“使这孩子发现华人没有权利必定能得到什
么人的尊重 , 也没有什么悲伤必定能得到谁
的同情 ; 当白人需要替罪羊时 , 无论是他的
生命 , 还是他的自由 , 都不值分文 ; 谁也不
喜欢华人 , 谁也不同他们为友 , 只要能使他
们受罪 , 就决不会轻易饶过他们。”λ| 同年 ,
吐温又在该杂志连载发表了书信体短篇小说
《高尔斯密士的朋友再度出洋》, 更加深入地
探讨了迫害华人的问题。小说采用英国作家
奥列弗·哥尔德斯密斯的讽刺性书信集《世
界公民》的体裁 , 假借一个中国人的口吻 ,
前后共写成七封书信 , 叙述了一个老实人艾
颂喜受骗赴美途中及之后的种种悲惨遭遇以
及他由对美国民主充满幻想渐而绝望的过
程。尽管艾颂喜是一个虚构的叙事人 , 但吐
温却在小说前直接声明“下面这几封信里所
叙述的经历都是无须杜撰的。一个中国人侨
居美国的生活 , 用不着我们运用幻想来加以
渲染。赤裸裸的事实就足够了。”λ} 在那个排
华反华浪潮不断高涨的时代 , 吐温能大胆地
为社会底层的华工发出遭受压迫而不许喊出
的呼声 , 能相当深入地揭示美国神话与美国
现实之间的矛盾 , 这种人道主义的批判精神
和强烈社会责任感不能不令人佩服。
马克·吐温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作家 ,
他的杰出就表现在他能在一生的创作过程
中 , 始终不渝地保持其文字的锋利和对社会
的尖锐的批评。特别是在后期 , 他的讽刺笔
触甚至深入到了宗教和人性等具有本质性的
问题。吐温曾在短篇小说《神秘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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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评论 No. 4 , 2003
中指出 , “人类应该抛弃宗教幻想 , 依靠自
己而不是上帝的力量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
世界。”λ∼ 19 世纪后半期 , 美国的一些新教
传教士活跃在中国土地上 , 他们虽使西方文
明中某些先进的东西得以在中国传播 , 但其
中不少人却“扮演了明显地不崇高和无情的
角色”, µυ 甚至有些传教士脱去了道袍 , 穿起
了军装 , 直接加入进了镇压义和团运动的侵
略军队伍中去 , 充当翻译官、向导、情报
官、参谋和连队长。传教士在中国的行径恰
恰为吐温批判宗教的虚伪性提供了绝好的素
材。在一篇题为《19 世纪致 20 世纪的祝
词》的小品中 , 吐温以他特有的辛辣讽刺
道 :
我把这位名叫基督教的尊严的女士
交托给你。她刚从胶州、满洲、南非和
菲律宾的海盗袭击中回来 , 邋里邋遢 ,
污秽不堪 , 名誉扫地 , 她灵魂里充满卑
污 , 口袋里塞满贿金 , 嘴里满是虔诚的
伪善话语。给她一块肥皂和一条毛巾 ,
但镜子可千万要藏起来。µϖ
吐温对传教士的讨伐还不限于此 , 他甚
至著文点名揭露美国传教士梅子明 (William
Scott Ament , 1851 - 1909 , 又译阿门特) 在中
国的恶行和丑行。在一篇题为《致坐在黑暗
中的人》的杂文中 , 吐温引用了报纸上关于
美国传教士在中国索赔的情况 , 他指出 ,
“梅子明先生为了清算别人的罪行 , 从贫困
的中国农民身上榨取 13 倍的罚款 , 因此让
他们、他们的妻子和无辜的孩子们势必慢慢
地饿死 , 而可以把这样获得的杀人代价用于
传播福音。他这种搜刮钱财的绝技 , 并不能
使我心里感到意外 , 他的言行 , 总的看来 ,
正具体地表现出一种亵渎上帝的态度 , 其可
怕与惊人 , 真是在这个时代或任何其他时代
都是无法比拟的 ⋯⋯”µω
美国传教士在中国的索赔源起于中国的
义和团运动。虽然义和团运动以中国的失败
而告终 , 但中国民众的反抗精神却在一定程
度上改变了美国人对中国的固有的定型观
念。中国人从“可怜的被蹂躏的异教徒”一
下子变为从百年昏睡中觉醒过来的、令人同
情、尊重和钦佩的新民族。µξ 吐温就曾在
1900 年 8 月 20 日给友人的信中坦率地表示
对中国崛起的坚决支持 , 他说 : “现在中国
人民全都起来了 , 我同情中国人。他们一直
受着高踞君位的欧洲强盗的欺凌 , 我希望他
们能把洋人全都赶出去 , 永远把他们拒之门
外。”µψ他还在当年 11 月 23 日于纽约勃克莱
博物馆内举行的公共教育协会上的讲演中公
开声明“我也是一个义和团”。
毋庸置疑 , 吐温对帝国主义的批判和对
中国义和团的支持是站在民主、正义和人道
的立场之上的。正如他自已所说的 , 他捍卫
中国人民利益的正义立场是他安身立命、不
能自已的根本信念所在。µζ吐温的这种颇有
胆识的反帝声明确实使读者、特别是中国读
者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肃然起敬。但不能
不提的是 , 吐温对义和团的态度更主要的是
体现了他自身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 , 因
为 , 同样在这次讲演中 , 吐温曾直言不讳地
表示 : “外国人不需要中国人 , 中国人也不
需要外国人。在这一点上我任何时候都是和
义和团站在一起的。义和团是爱国者。他们
爱他们自己的国家胜过爱别的民族的国家。
我祝愿他们成功。义和团主张要把我们赶出
他们的国家。我也是义和团。因为我也主张
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国家。”µ{从这段未做删节
的引文中 , 我们不难看出 , 吐温之所以强烈
反对列强侵略中国并不是完全出于对中国自
身利益的考虑。他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从西方
立场出发 , 以中国为他者 , 以义和团为参照
系来反省自身处境。这种观照体系中的义和
团已失去了它原来中国语境中的反帝反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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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的中国观
的意义 , 而成为象征反抗和觉醒的一种话语
符号。
三
对于中国人的觉醒 , 吐温曾在前面提到
的杂文《致坐在黑暗中的人》中预见到 :
“坐在黑暗里的人一旦拆开文明外面冠冕堂
皇的包装便会发现自己受了骗 , 他们是花了
自己的‘自由’、‘主权’和‘土地’买来了
‘文明’。于是他们开始产生了怀疑 , 不仅如
此 , 他们已经开始琢磨它了。”µ|
吐温的预见源起于落魄英雄拿破仑的预
言。身陷囹圄的拿破仑于 1816 年在科西嘉
岛上接见一位曾派驻中国的英国使者 , 在谈
到中国时 , 他颇有感触地说 : “中国一旦觉
醒 , 世界将会震动。”µ}拿破仑对于中国了解
并不多 , 但他的这句名言 , 却在 19 世纪和
20 世纪之交的西方和中国有着相当广泛的
影响。中国因此获得了“东方睡狮”的称
号。19 世纪末的义和团运动更使西方猛然
看到了一个被失败惊醒了的中国 , 也使列强
察觉到了中国存在的潜在威胁。于是 , 一种
更为危言耸听的预言 ———“黄祸论”在帝国
主义宰割中国的背景下正式出笼了。
当然 , 吐温不是“黄祸论”的积极鼓吹
者 , 但若深入考察他后期的作品 , 则不难看
出此种论调对他的中国观也产生了或多或少
的影响。例如在 1901 年的杂文《施私刑者
的合众国》中 , 吐温企图阻止传教士们对中
国的文化渗透 , 因为“每个归化的人又几乎
都有沾染我们文明的威胁”,“中国一旦文明
起来 , 要想叫她解除文明可就再也不可能
了。”µ∼在小说《神秘的陌生人》中 , 吐温又
警告说 : “异教徒归顺于基督教世界 , 并不
是为了宗教目的 , 而是为了获得武器并将其
卖给土耳其人和中国佬们 , 而土耳其人和中
国佬们就用这些武器杀死传教士和那些已皈
依基督教的异教徒们。”νυ 这里 , 必须看到的
是 , 吐温对中国潜在威胁的忧虑不同于那些
真正的“黄祸”论者们。后者无一例外地都
是种族主义者 , 他们鼓吹白人是天生的世界
主宰 , 而有色人种则命中注定只能接受白人
的统治 , 如美国“人类学家”斯陶特就曾公
开宣称 : “高加索人种被赋予了超越其他人
种的最高尚的心灵和最美丽的身体 , 因而他
高居其余一切种族之上 , 观测着生命的原
野 , 受造物主的指派去支配全人类的命
运。”νϖ “黄祸”论者们还极力捍卫基督教文
明在西方国家意识形态上的统治地位 , 对中
国文化抱有先天的敌视态度。他们甚至提出
排华反华、瓜分中国、扶植中国傀儡政权等
方案
气瓶 现场处置方案 .pdf气瓶 现场处置方案 .doc见习基地管理方案.doc关于群访事件的化解方案建筑工地扬尘治理专项方案下载
来对付“黄祸”, 保持西方国家在中国
的霸权地位。而吐温在晚年的主导思想是反
帝反宗教的 , 他从不鼓吹基督教文明的优越
性 , 从不为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摇旗呐喊 ;
相反 , 他信奉和平 , 推崇文化相对主义 , 承
认不同文化存在的合理性 , 反对经济和军事
侵略与文化渗透。因此 , 他既不支持美国人
将触角伸入到其他民族和国家的非正义行
为 , 又担忧东方的觉醒会给西方文明带来灾
难和毁灭。吐温创作于 1904 至 1905 年的一
篇题为《黄祸的寓言》的小品文就生动地反
映出了他晚年的这种颇为矛盾的心态。
在这则寓言中 , 吐温笔下的蝴蝶帝国象
征着西方列强 , “他们将全部时间都用来传
播他们的鲜蜜和文明 , 他们的最大野心就是
不断为他们的商品拓展市场 , 由此变得越来
越富有。”蝴蝶们惟一没能征服的是象征中
国的蜜蜂王国。这个国家的臣民生性淳朴 ,
喜好和平 , 生活贫困但勤俭诚实 , 它们不稀
罕什么鲜蜜和文明。“蜜蜂们一次次将蝴蝶
们拒之门外”, 然而 , 蝴蝶们已然没有耐心
了 , 它们将这群“漠视文明、甘于平静、安
于现状”的蜜蜂们视为“黄祸”, 并派传教
士们强行侵入这个王国 , 终于鲜蜜和文明进
入了蜜蜂王国的市场。直至有一天 , “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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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的蜜蜂部落学会了自己酿蜜和制造文
明”, 于是 , 正当“蝴蝶们因自己的文明给
蜜蜂的生活带来变化而沾沾自喜”时 , 蜜蜂
们却反过来用身上的触角打败了骄傲的蝴蝶
们。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 , 在蝴蝶们未侵入
蜜蜂王国之前 , 蜜蜂们并不知道其触角的杀
伤力 , 正是蝴蝶们的“教育”使它们了解了
这些工具的侵略功能 , 也正是所谓的“文
明”导致了蝴蝶们自身的灭亡。吐温笔下的
蝴蝶们傲慢、愚蠢、自以为是 , 而其中真正
的智者 , 一只严肃的蚱蜢则为它们分析了
“黄祸”的潜在威胁 : 蜜蜂王国“浩浩荡荡
百万之众将团结起来 , 用学来的文明侵占整
个世界市场。即使现在它们远未达到训练有
素、高度文明的程度 , 它们终将有可能冲破
欧亚防线 , 攫取欧洲的土地 , 以其人之道还
其人之身。你们这些曾叱咤风云的蝴蝶们只
能坐等待毙。”νω吐温的这个寓言小品再清楚
不过地反映了当时西方人普遍存在的一种恐
外症或恐华症。很多西方人认为 , 中国正在
觉醒 , 试图走现代化的道路。而一旦中国实
现了欧洲化的近代化 , 它将会对包括美国在
内的任何对手构成压倒的优势 , 将会使西方
文明走向灭亡。因此 , 西方列强应该阻止中
国向近代化迈进 , 永远使中国保持落后地
位。其实 , 这种对“黄祸”的恐慌往往带有
“妄想狂”的性质 , 即一民族利用“妄想狂”
的投射方式 , 将本民族不能接受的欲望归罪
于其他民族或他者。νξ妄想中国人因曾受到
西方人的虐待 , 所以要“以侵略行为对西人
实行报复。”吐温在其作品中流露出的恐华
心态无疑也带有这种西方中心主义的“妄想
狂”性质。但是 , 他的反帝反宗教的立场又
使他将批判的矛头指向自身所处的社会 , 正
如他在《施私刑者的合众国》指出的 : “我
们的国家比中国糟多了”, “人们普遍认为 ,
中国人民是绝好的人民 , 忠诚老实 , 心直可
敬、勤勤恳恳、可堪信赖 , 心地纯良。”νψ而
所谓“美国精神”无非是侵略和掠夺的代名
词 , 它仅是将“文明之福推广到坐在黑暗中
的我们的弟兄们”,“比起世界上的人所玩弄
的任何把戏”, 这是个“很赚钱的好买卖”,
因为“这里面有更多的钱 , 更多的领土 , 更
多的宗主权 , 以及更多的利益。”νζ
四
综观马克·吐温有关中国的作品及议论 ,
笔者认为 , 与同时代大多数作家一样 , 吐温
在“观测”中国时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好
奇、偏见、轻视、排斥等有色眼镜。虽然他
时常借用华人形象来讥讽本国人的无知和暴
力 , 但他对中国并没有抱有任何特殊意义的
情感 , 也从未像其前辈那样对中国文化表现
出仰慕和钦佩。他只是将华人视为同黑人、
犹太人一样的无助可怜、容忍力强、值得同
情的弱小族群 , 这不仅反映了当时美国主流
意识形态始终强调突出华人这个“他者”与
欧美白种人的“不同”, 也说明了强势文化
面对弱势文化时的心理优势。
但是 , 吐温毕竟是美国最杰出的批判现
实主义作家 , 他所具有的坚定的人道主义立
场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他担负起社会评论
家的责任。在他生活的时代 , 美国资本主义
正在急速发展 , 现代民族主义开始兴盛 , 帝
国主义势力已然抬头 , 膨胀的帝国思维使美
国对弱小民族的殖民主义意识形态一再增
强。吐温继承了美国思想文化中自我反思和
自我批判的传统 , 他往往站在被压迫、易受
侵害的一方鞭挞美国社会暴露出的种种霸权
和侵略行径。但需要指出的是 , 吐温对弱小
民族的同情和对美国政治的抨击并未从实质
上改变他的中国观。尽管在晚年的杂文和演
讲中他多次提到中国 , 甚至公开表示对中国
国内义和团运动的支持 , 但他为中国人言
说 , 为中国人打抱不平并不完全出于捍卫中
国的目的 , 而是始终将中国视为可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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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的中国观
“他者”, 并以此为自身的反帝反宗教观服
务 , 以中国为参照系反省自身文化。
作为土生土长的美国作家 , 吐温对祖国
无疑是怀有深厚感情的。他对美国社会的犀
利批判实质上是出于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
立场。晚年的吐温对美国的帝国主义政策将
给自身带来的危机尤其感到忧虑。受当时主
流意识形态的影响 , 吐温也将作为异质文化
存在于西方文化对立面的中国视为威胁西方
安全的潜在的“黄祸”。他认为 , 帝国主义
的行径终将导致东方的觉醒 , 而东方一旦掌
握了文明帝国杀烧掠夺的“技艺”后 , 就会
摆脱殖民者的控制 , 使西方文明走向灭亡。
因而 , 他对美国侵略行径的抨击不啻是在一
次次地给本国民众和政府敲响警钟。吐温痛
恨专制和非正义 , 信奉民主、平等、和平 ,
推崇文化相对主义。但由于时代和文化背景
的制约 , 吐温的文化相对主义的基点和定位
仍是“西方中心论”的 , 他虽然反对经济和
军事侵略与文化渗透 , 但他仍将西方以外的
文化视为“他性”文化 , 他眼中的中国始终
囿限在东方主义话语系统的框架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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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崔丽芳 , 硕士研究生 , 南开
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讲师 , 已发表的论文
有 :《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中的误读》、《哈
代的诗歌世界 ———浅析哈代抒情诗的主题和
技 巧》、 A Pilgrimage for Beauty ———Three
Phases in John Keatspis Poetic Development、《赛
义德的“东方主义”及其在比较文学中的意
义 ———兼论“东方主义”在中国的误读》。
责任编辑 : 冯季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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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评论 No. 4 ,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