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
一龙迪勇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江西南昌 330077)
f摘要】从时空堆度看,小说首先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现为一种时间性的存在,目此小说敦事必须遵循某种特定的时间逻
辑:但小说同时也是一种空间性的存在,所以小说叙事也必须遵循某种特定的空间逻辑。很多现代小说家不
但仅把空间看作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曲不可少的场景,而是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利用空问来安排小说的
结构.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然而,对空间的利用和强调,块不能导致对时间的忽视和“超越”。
“空间性”和“时同性”的创建性结夸,才是未来小说发展的康庄大道。
f关键词1现代小说;时问;空间;空间叙事
【中圈分类号¨206【文献标识码1A 【文章编号n004—518x(2003n0—0015—08
不管理论家、小说家在有关小说的看法上有多大的
分歧,他们大都会在将小说界定为时间艺术这一点上握
手言和。是的,小说是一种叙事文体,而叙事的本质即是
对时间的凝固、保存和创造川;对事件的叙述也必须遵循
一定的时间规律,不管怎么样,“时间顺序是不能废除的,
否则就会把应该发生的一切事情搞得一团糟。”扭¨删’英
国女作家伊利莎白·鲍温认为:“时间是小说的一个主要
组成部分。我认为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
值。凡是我能想到的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说技巧
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对时间因素加以戏剧性地利用的。”
¨Ⅲ叫当然,情况也有例外,美国小说家格特鲁德·斯坦
因就曾想“从时间观念的专制下把小说解放出来”,然而,
“她失败了,因为小说一旦完全摆脱了时问观念,就根本
不能够表现任何事物。”””“圳
对时间的重视当然不能导致对空问的忽视。事实上,
作为一种“先验的直觉形式”(康德语).时间只有以空问
为基准才能考察和测定,正如空间只有以时问为基准才
能考察和测定一样;也就是说,无论是作为一种存在,还
是作为一种意识,时间和空间都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在
文学艺术中,时间和空间更是相互依赖、不可分割的,巴
赫金曾经把“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
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f脚”,称之为“艺术时空
体”。在《小说的时问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一书中,巴赫金
写道:“在文学中的艺术对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
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
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
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
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
叉和不周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1¨
册舭2Ⅲ正是对艺术时空体的这一特征有了深刻的体认,
很多现代小说家对空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不仅仅
把空间看作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
是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利用空间来安排小说的结构,甚
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下面,本文将通过对具
体文本的解读,来探讨现代小说中空间叙事的类型和特
征。
一、做园》:神圣空间
《故园》是俄国著名作家伊·阿·蒲宁的中篇名
作。蒲宁有“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古典作家”之称.曾
【收稿日期]2003一06—15
f作者简介】龙迪勇(1972一).男,江西宜眷人,现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文艺学、叙事哲学研究。
·15·
万方数据
两次获普希金文学奖,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蒲宁的
小说技巧精湛、风格独特,既富古典韵味,又具现代特色,
馓园》是他具有挽歌情调的代表作,通过一个女奴的悲
惨命运,写一个庄园的败落过程。
读完《故园》,印象最深的是娜塔莉娅对故园那近乎
病态的眷恋,正如叙述者所说:“娜塔莉娅对故乡苏霍多
尔的眷恋,一直使我惊异不已。”“她是我父亲奶娘的女
儿,和父亲是同奶蛆弟,一起长大,以后叉在卢捏沃村我
们家里整整过了八年。我们视她如亲人,没有把她当作原
来的农奴、家里的使唤丫头看待”,然而,尽管“我们”把她
当亲人看待,她仍然不准备长期和“我们”呆在一起,“她
多年离开了苏霍多尔,把我们带太成人之后,又返回故乡
去了。”但事实上,“苏霍多尔并没有她的栖身之地,也没
有一个亲人”;那么。是不是苏霍多尔的老爷们曾经对她
仁至义尽、宠爱有加呢?绝对不是,其实“正是这些主人把
她的父亲充了军,而她母亲一见到小火鸡死于冰雹,就吓
得心脏破裂一命归天了”。说起来,苏霍多尔庄园正是“唤
起她阴森记忆的源泉”,但娜塔莉娅仍然愿意回到那里
去,“对娜塔莉娅来说,离开了庄园,是活不下去的”。
那么,对娜塔莉娅具有如此神奇魔力的苏霍多尔,究
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且看小说对那幢祖传老屋的
描写:
这幢房子很走.有两个宽阔的门廊。⋯⋯很久以
前.她和父亲一起在这里长大成人。这幢祖传的槲木
老屋。曾经几经太火、多次重建。古老的大花目里,现
在只剩下这样一副难看的景象了;在丛生的灌木中.
夹杂着几株白桦和白杨;原先一排排的仓库和下房,
现在位余下一幢木屋、一座仓库和一阐淹没在苦支
和野苋中的、泥抹的储藏室和冰窖了⋯⋯
房屋的外形颓败、冷落,它孤独地座落在丛生的灌术和萋
萎的野草之中,让人看了徒生几分苍凉和忧伤之感。房子
的内部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因为时间丸远.这些空荔荡的房屋中的一切都
蒙上了黑色.加之翻修时用的也是这房子的老木料。
更络人一种粗牲、简陋之感。这些房间一直保留着祖
父在世时的格局。原先听差住的那问房里.墙角上供
奉着一幅斯摩棱斯克圣徒美尔库里的巨像.已经旧
得发黑了。⋯⋯人们说,这件祖传下来的犀犀的银质
圣像.虽然几经走戈。却仍然保存至今,上面禾质部
分已经被火烧裂了。圣像的背面蒯有赫卢肖夫的家
谱.家谱上端刺着族擞。好像是为了保持风格的一
致。室内的两扇门也非常摹重,每扇门的上下都装有
沉旬向的铁门闩。戈厅的地板是用特剐宽的木材铺
成的,颜色很深,走上去挺光滑,窗子却小得很,可以
支起采。
·16·
就是这么一个粗糙、简陋、阴森、破败的庄园,却让娜
塔莉娅悠然神往,终生魂牵梦萦、难以忘怀。“对我们来
说,苏霍多尔仅仅是已逝岁月充满诗意的纪念碑。然而,
它对娜塔莉娅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是啊,这样一个破
败、荒凉的空间,对娜塔莉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既是
叙述者的困惑,也是我们每一个读者的困惑。
叙述者和他的姐姐也曾受惑于古老的故乡的魅力,
在他们“已经进入青少年的时候”,“去过一次苏霍多尔
——这哺育了娜塔莉娅的精神世界、吞蚀了她整个一生
的故乡”。在他们的再三要求下,娜塔莉娅终于“慢条斯
理、声音低沉地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原来,当娜塔
莉娅还是少女的时候,曾经发了疯似地爱上了叙述者的
叔叔彼得·彼得罗维奇。因为爱,她犯下了一个所谓的
“过失”,“娜塔莉娅犯下的过失,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完全
出乎意外的:她偷了彼得·彼得罗维奇一面镶银的漂亮
的小镜子”,“她见到了这面镜子,觉得好看极了,惊叹不
已,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偷走了。不过,属于彼得·
彼得罗维奇的一切,无不使她惊异,元不具有同镜子一样
的魅力。”然而,这个令娜塔莉娅如此着迷的彼得·彼得
罗维奇,又是如何对待一个纯情少女的痴情呢?他以“偷
盗”给“镜子事件”定了性,致使整个事情最后以娜塔莉娅
的心灵蒙受了无以名状的羞辱而告终⋯⋯彼得·彼得罗
维奇亲自吩咐给她剪了光头,穿上最难看的粗糙衣服,把
眉毛描得又粗又黑,把她丑化得不成样子之后,再强迫她
去照她“偷”来的那面镜子。娜塔莉娅的“过失”是他亲自
发现的。而且给她定了个“偷窃罪”,说是下房小、f头的鬼
蜮伎俩。他命令当着全体奴婢、下人的面,把穿上了粗糙
的劳工服、眼睛哭得肿肿的娜塔莉娅拖到粪车上,发放到
遥远的草原,发放到无人知道、可怕的村庄去受苦。在谪
居地索什基村,曾有人鼓动她逃跑,但她没有这样做,她
仍在等着重回苏霍多尔,等着重新回到彼得·彼得罗维
奇身边的那一天⋯⋯应该承认。“她的爱情犹如童话世界
花园中开放的那朵小红花,⋯⋯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在
寂寞孤独时,她将借以驱散她心中的巨大痛苦,重温初恋
的甜蜜和欢乐。然后,把她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她那苏霍多
尔哺育出来的心灵深处,直到她走进坟墓。”然而,她的初
恋又是怎样一种初恋啊!但正是这种一厢情愿的爱恋,给
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并给了她许许多多混杂着苦涩和忧
伤的甜美记忆;也正是这种爱恋,使苏霍多尔在她的心且
中成了一个特殊的空间。成了她个人世界的中心——如
果借用宗教学术语来说,苏翟多尔正是她生命中的“神圣
空间”。
对于普通人来说,空间意味着“均质”和广延;但对于
万方数据
宗教徒来说,某些空间由于它的特殊性而被赋予了“神
圣”的特性。比如说,圣树、圣石就能够作为一种“显圣
物”,展示出不再属于一块石头、不再属于一棵树,而是属
于神圣、属于完全另类的东西。罗马尼亚学者米尔恰·伊
利亚德说得好:“对于宗教徒来说,空间并不是均质的。宗
教徒能够体验到空间的中断,并且能够走进这种中断之
中。空间的某些部分与其他部分彼此间有着内在品质上
的不同。耶和华神对摩西说:‘不要近前来。当把你脚上的
鞋脱下来,因为你所站之地是圣地。’于是,就有了神圣的
空间,因此也就有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意义深远的空间;
从而也就区别出了并不为神圣的其他部分,这种非神圣
的空间投有结构性和一致性,只是混沌一团。”“¨“’是
的,一个神圣空间的确立,使得一个基点成为可能,因此
也使在均质性的混沌中获得方向成为可能,并使“构建”
这个世界和在真正意义上生活在这个世界成为可能。比
如说,教堂作为宗教徒的神圣空间,就是他们世界的基点
和人生意义的来源。对于一个宗教徒来说,教堂和它所处
的街道分属于不同的空间。那通往教堂内部的门理所当
然地代表着一种空间连续性的中断,把此处空间一分为
二的门槛,也表示着世俗的和宗教的两种存在方式的距
离。门槛就是界限,就是疆界,就是区分出了两个相对应
的世界的分界线。与此同时,正是在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
地方,两个世界得以沟通;也正是这个地方,是世俗世界
得以过渡到神圣世界的通道。可以说,教堂的门槛是宗教
徒得以从一个空间进入到另一个空间的关口。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在世俗空间中有时也能体验到
能够唤起空间的宗教体验所特有的非均质的价值。例如
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它们与所有其它的地方具有完全不
同的性质,像一个人的出生地、初恋的地方、年轻时造访
过的第一个外国城市的某处。甚至对于那些自我坦陈不
是宗教徒的人而言,所有这些地方仍然具有一种不同寻
常的、无与伦比的意义。这些地方是他们个人宇宙中的
“圣地”,是他们生活的意义得以产生的“神圣空间”,似乎
正是在这些地方,他们得到了一种关于实在的启示;于
是,这些地方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处普
通的地方。对于娜塔莉娅而言,苏霍多尔正是她个人宇宙
的“圣地”.正是给她的生活提供意义的“神圣空间”。哪
怕这个空间并没有鲜花和美景,哪怕这个空间带给她的
只是“阴森的回忆”。
《故园》的叙述都是围绕着苏霍多尔——这一娜塔莉
娅心目中的“神圣空间”而展开的。无论是在卢涅沃村,还
是在索什基村,娜塔莉娅都感觉不到生活的意义。她的憧
憬,她的期待,她的如花的少女时代,她那美丽而忧伤的
初恋,当然还有她的苦难、耻辱、梦魇般的记忆,都是与苏
霍多尔捆绑在一起的。只有在苏霍多尔,她才能实实在在
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其它的地方,比如说在“我们”所
在的卢涅沃村,她感觉“整整八年都是在休息”。是的,只
有苏霍多尔,才是娜塔莉娅所有故事的滋生地;因此也只
有苏霍多尔,才能赋予这些放事以形式。
作为世界一流的大作家,蒲宁很善于利用空间来讲
述有关故事,比如有关娜塔莉娅“偷”镜子的故事,他是这
样叙述出来的:
我们在花固里徘徊;一直走到花因的深处,从这
儿往前走就是庄稼地了。此处有一个祖先留下的浴
室.天花板已经塌下来了。娜塔莉娅倚出来的彼得·
彼得罗堆奇的那面小镜子就曾经藏在这个浴室里..
除了娜塔莉娅的故事之外.其他次要人物的故事也是通
过有关空问叙述出来的,如朵娘姑姑的故事就与“阳台”
有关:
套客室里有门通向阳台。阳台对面靠墙摆着一
架钢琴,我们听说:曾几何时,朵娘姑姑还在这里弹
琴,那时,她堕入了情网,正熟恋着一住姓仗依特凯
维奇的军官,他是彼得-彼得罗堆奇的同学⋯⋯
这是第一次由“阳台”引出的朵娘姑姑的故事,是略写。接
下来,还有更详尽的叙述,叙述仍由“阳台”引出:
夏日炎炎,太阳烤晒着阳台,要是那两扇已经微
擞有些下沉的玻璃f]开看的时候,一束静快的阳光
射在对面墙上的一面昏暗元光的椭圆形镜子上,此
情此景,勾起我们对朵娘姑姑往事的回忆⋯⋯
其实,苏霍多尔这一“神圣空间”中的一切都跟往事
和传说有关,它们也必将随着娜塔莉娅们的故去而在时
光中沉没。在小说快要结束时,作者这样写道:
曾几何时.我们在苏霍多尔老家见过的一切已
经所刺无几,能够说明拄事的遗迹,现在都已经消失
了。我们的祖辈和戈辈没有蛤我们留下相片、信札,
甚至连生活中最普通的日用品也没有剩下一件。曾
经留下的星星点点的旧特也都在大火中竹之一炬
了。⋯⋯老家那幢房子已经破旧不堪,渐渐下沉。我
们讲述的那些最后的各种变故所经历的漫长岁月,
也就是这古老的家因缓慢致藩下去的过程⋯⋯它的
往事越柬越带传奇色彩。 、
是的,对于更年轻的一辈来说,苏霍多尔已不再具有“神
圣”的意义,它们最多只是“已逝岁月充满诗意的纪念
碑”。在岁月的流逝中,那些发生在苏霍多尔的故事,无论
它们曾经是多么真实、美丽、忧伤,也无论它们曾经是多
么惊心动魄、刻骨铭心,在后人的眼里,它们都其不过是
一些遥远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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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二、《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空间作为
时间的标识物
时间对于叙事作品的重要性,恐怕已没有人会加以
否认。“虽然对时间的处理方法有可能发生各种变化,但
时间本身对于故事和本文都是必不可缺的。取消时同(假
如有可能的话)就意味着取消整个叙事虚构作品。”抽1
”ms,由于时空是一对相互依存、无法在实际上加以分开
的概念。所以时间对于叙事作品的重要性,也就意味着空
间对于叙事作品具有同样的重要性。事实上,很多现代小
说家正是由于他们对叙事中的空间的出色探索,而使小
说叙事具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普鲁斯特的经典巨著《追忆
似水年华》是一部以“时间”为主题的小说,但其成功之处
正是由于这种时间具有一种完美的空间形式。在《驳圣伯
夫》一书中,普鲁新特写道:“我在盖尔芒特想找的东西并
没有找到。我找的是别的东西。那就是盖尔芒特的美,那
就是:已经逝去、已经不存的多少世纪在那里仿佛还在,
因为,在那里。时间凝聚在空间形式上分明可见。当人们
从左侧走进那里的教堂,可以看到那里有三、四座与其他
尖形拱顶不同的圆形拱顶,只是这种圆形拱顶后来在修
建时把它砌入墙内嵌在石壁中不见了。⋯⋯人们在这里
可吼感受到时间经过的历程,仿佛往古的记忆在我们思
想上又行复现。”{7“9“’
某些具有现代眼光的理论家非常强调空间对于叙事
艺术的重要性,巴赫金甚至把确定一个具体的空间视为
小说创作的“基本出发点”:“在大多数情况下,创作想象
的一个基本出发点便是确定一个完全具体的地方。不过,
这不是贯穿观察者情绪的一种抽象的景观,绝对不是。这
是人类历史的一隅.是浓缩在空间中的历史时间。”n1
f脚”也就是说,这样的空间已成为一种时间的标识物,成
为一种特殊的时间形式。在威廉·福克纳的经典短篇小
说《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就有对这种作为时间
标识物的空间的出色运用。
在小说的开篇,福克纳就写道:“爱米丽·格里尔生
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送丧:男子们是出于敬慕之
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呢,则大多数出于好
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除了一个花匠兼厨师的老仆
人之外,至少已有十年光景谁也没进去看看这幢房子
了。”在这一段中.最揪人的应该就是爱米丽小姐的屋子
了,这幢屋子除了一个花匠兼厨师的老仆人之外,居然已
有十年光景没有人进去看看了;因此,这幢屋子很强烈地
点燃了镇上太多数妇女的好奇心,也点燃了每一个读者
的好奇心。那是一幢什么样的屋子呢?
18·
那是一幢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
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十九世纪
七十年代风格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
带有浓重的轻盈气息。可是汽车问和轧棉机之类的
东西侵犯了这一带庄严的名字,把它们涂抹得一千
二净。只有爱米丽小姐的屋子岿然独存,四周簇拥着
棉花车和汽油泵。房子虽已破败,郜还是桀骜不驯,
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
这幢屋子与周边环境的关系,其实也就是爱米丽小姐与
镇上其他人的关系,也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爱米丽小姐是一个生活在“过去”中的人,正如小说
所揭示的:“爱米丽小姐在世时,始终是一个传统的化
身。”她生活于其中的那幢大木屋,其实正是“过去”的标
识物.是一个已经时间化了的空间。小说中的这一“屋子”
意象,正是“过去”插于“现在”之中的象征。是的,爱米丽
小姐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她总是以过去的眼光来
看待现在的一切。当镇政府当局要求爱米丽小姐纳税时,
她说:前镇长沙多里斯上校曾因她父亲贷款给镇政府,因
此,镇政府作为一种交易,豁免了她一切应纳的税款。为
了此事,“参议员们开了个特别会议,派出一个代表团对
她进行了访问”,但访问没有任何结果。当代表们仍然要
爱米丽小姐纳税时,她强调她在杰弗生镇无税可纳,并要
他们去找沙多里斯上校(事实上,沙多里斯上校死了将近
10年了)。当爱米丽小姐的父亲死后,镇上的妇女们要到
她家拜望并表示哀悼时,“爱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她
们,衣着和平日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哀愁。她告诉她们,她
的父亲并未死。一连三天她都是这样,不论是教会牧师访
问她也好,还是医生想劝她让他们把尸体处理掉也好。”
显然,在爱米丽小姐看来,只要父亲的遗体仍然保留在屋
子里,他就仍然“活”着。当然,爱米丽小姐的父亲最终
“死”了,因为“正当他们要诉诸法律和武力时,她垮下来
了,于是他们很快地埋葬了她的父亲”。
如果说爱米丽的父亲最终死了,那么,她的男朋友荷
默·伯隆在她有生之日却始终“话”着。父亲死后,一向
“自视过高”的爱米丽小姐,最终无视别人的议论,真的爱
上了那个名叫荷默·伯隆的北方工头。无疑,这种爱是需
要勇气的,因为当时美国的南方贵族压根儿就瞧不起北
方佬。然而,荷默·伯隆却是个现代感很强,“无意于成家
的人”,他宁愿“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一道喝酒”,也不
愿受婚姻的约束。于是,爱米丽小姐把他毒死在那间装扮
得像新房的卧室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每晚
都与这具尸体同床共眠,因为我们在小说结尾处可以看
到,“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而且在
“旁边那只枕头上有人头压过的痕迹”,枕头上最终还留
万方数据
下了爱米丽小姐“一绺长长的铁灰色的头发”⋯⋯
显然,爱米丽小姐的屋子既是空间也是时间,它正是
巴赫金所说的那种“艺术时空体”。正是靠着这一“艺术时
空体”的象征作用,福克纳只用了短短几千字的篇幅,就
传神地写出了美国南方贵族日趋没落的历史,准确地表
达出了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用了几十部中长篇小说
表述过的主题。可以说,正是这种凝聚着时间的空间形
式,打破了传统小说只是把空间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和
叙事的场景的单调写法,从而大大丰富了现代小说的表
现力。
三、《伤心咖啡馆之歌》:空间变易与叙事进
程
《伤心咖啡馆之歌》是卡森·麦卡勒斯于1951年发
表的一部中篇小说。麦卡勒斯是美国“南方文学”有代表
性的作家.出生于乔治亚州的一个小镇,后去纽约学音
乐,进过哥伦比亚大学。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半身瘫痪,
一直缠绵病榻,后为乳癌夺去生命。这样的生活经历,当
然在精神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使她以擅长写孤独者的
内心生活而著称于世。
《伤心咖啡馆之歌》写的是发生在马文·马西、爱密
利亚·依文斯小姐、小罗锅李蒙表哥三者之间的恋爱故
事:相貌俊美、肌肉发达、生活富裕但禀性邪恶、名声很臭
的马文·马西,放着县里好几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
不爱,偏偏“挑上了爱密利亚小姐”——“这位孤僻、瘦长、
眼光古怪的姑娘正是他思慕的人。他看中她倒并非因为
她广有钱财,而是仅仅由于爱”。聪明、能干、富有的爱密
利亚小姐却根本不爱马文·马西,她偏偏看上了那个相
貌丑陋、行为乘戾、一无所有的小罗锅。而被爱密利亚小
姐收养并爱着的小罗锅,却又偏偏喜欢马文·马西.唯他
的马首是瞻,甚至在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决斗即
将获胜的关键时刻,他还“纵身一跃”,“用自己鸟爪般细
细的手指去抓她的脖子”,致使爱密利亚小姐最终被不可
思议地打败了⋯⋯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其成功之处在
于:空间在小说中得到了很好的利用.也就是说,作者成
功地利用了空间的变易,来推动整个叙事的进程。
小说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先将爱密利亚小姐把自己
孤独地关在那所“古老”而“古怪”的房子中的意象呈现给
读者:
镇中心全镇最太的一座建筑物上,所有的门窗
都钉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倾斜得那幺厉害,仿佛每一
分钟都会坍塌。房子非常古老,它身上有一种古怪
的、疯疯癫癫的气氛,很叫人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
到后来你才恍然太悟.原来很久以前,前面门廊的右
半边和墙的一部分是漆过的——可是并没有漆完,
所以房于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显得更暗、更脏一
些。房子看上去完全荒废了。然而,在二楼上有一扇
窗子并没有钉木板;有时候,在下午热得最让人受不
了的时分.套有一只手慢腾腾地打开百叶窗,会有一
张脸探出来俯视小镇。那是一张在恶梦中才会见到
的可怖的、模糊不清的脸——苍白、辨别不清是男还
是女.脸上那两只灰色的斗鸡眼挨得那幺近,好像是
在长时问地交换秘密和忧伤的眼光。那张脸在窗口
停留一十钟点左右。百叶窗足重新关上,整条大街叉
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对于这样的意象,相信人们只要看上一眼,是一辈子都难
以忘记的。可是.这所古怪的房子曾经居然是一家咖啡馆
呢!在这所两层楼房的下层,曾经摆过桌子,桌子上铺r
桌布,放着纸餐巾,电风扇前飘舞着彩色的纸带。一到星
期六晚上,更是热闹非凡。咖啡馆的主人正是爱密利亚小
姐.可促使这家店兴旺发达的却是驼子李蒙表哥,促使它
关闭的则是爱密利亚小姐的前夫马文·马西(他们曾有
过短暂的婚姻)。当然,
这地方原先也不是咖啡馆。爱密利亚小姐从她
父亲手里继承了这所房子。那时候,这里是一末主要
经销饲料、鸟类咀度谷特、鼻蝈这样的土产的商店。
卡森·麦卡勒斯正是通过空间的几经变易(商店——咖
啡馆——钉上了木板的古怪房子),来讲述有关的故事。
空间在整个叙述过程中,可谓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驼子李蒙的出现并被爱密利亚小姐收养.是导致商
店向咖啡馆转变的关键因素。小说对这种转变的交代显
得轻描淡写,仿佛因为驼子的出现,这种转变是顺理成章
之事:
这就是咖啡馆的来由。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你
们可以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像冬夜一样凄凉,要是坐
在店门外面欢庆,那可就太没动了。可是在里面是既
热闹叉亲切。不知是谁格达格达地把店堂深处的炉
子通了通.让火旺起来.买了酒的人把酒瓶传给朋友
一起喝。店里也有几个妇士,她们在嚼甘草辊,喝一
杯果子露,甚至呷上一口威士忌。那罗锅仍然是个希
罕之枷,他在场使每一个人都觉得新鲜。办套室里的
长凳给拿了出来,另外还搬来了几把椅子。没有位置
的人或是靠在柜台上,或是在未桶和口袋上找了个
舒舒服服的座儿⋯⋯
看来,咖啡馆的形成是再自然不过的:人们觉得罗锅的到
来并被爱密利亚小姐收养,是件新鲜好玩的事儿.他们齐
集到店里去看热闹,但看热闹总得有个借口,于是买酒和
果子露并坐下来喝便显得恰得其所⋯⋯时间飞驰.四年
·19
万方数据
的时间很快过去,“四年里是有不少的变化,可是这些变
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每一小步都很平常,看起来并不起
眼。小罗锅一直和爱密利亚小姐住在一起,咖啡馆有所扩
展。”
叙述进展到选里,作者决定“来谈谈别的事”:“现在,
需要对所有这些行为作一个解释了。是时候了,得讲一讲
恋爱的问题了,因为爱密利亚小姐爱上了李蒙表哥。”趁
这个机会,作者还交代了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的
复杂关系。随着叙述的进展,马文·马西真的再一次在小
镇上出现,并强烈地吸引了小罗锅的目光。由于马文·马
西对爱密利亚小姐存有一种因爱不成而形成的恨,于是
两人的决斗不可避免⋯⋯决斗后,“爱密利亚小姐被孤独
地撇在镇上”。开始,她还心存幻想,以为小罗锅会在某一
天回来,但实际情况让她太失所望,于是空间再一次发生
了变化:
有三年之九,地每天晚上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
坐在前门口台阶上.眺望着那条路,等待著。可是那
罗锅始终不见回来.⋯··到第四年,爱密利亚从奇霍
请来一住木匠,让他耙窗门都钉上了板,从那时起她
就一直呆在紧闭的房问里。
除了有推动叙事进程的作用之外,这篇小说的空间
描写还有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作用。爱密利亚小姐的内
心世界是孤独的,她试图通过爱去打破孤独;但事与愿
违,她最终得到的只是更幽深的孤独。细心的读者一定会
注意到:在爱密利亚小姐的房子中,发生变化的空间只是
底层,楼上的空间是始终不变的。当然,爱密利亚小蛆曾
经想过作些改变,请看下面这段描写:
店铺楼上有三阃房问,爱密剩亚小姐从生下来
就住在这里——两问卧室.当中是一间太客厅。很少
有人参观迂这些房阅,但是尢家知道这里陈设椎讲
究。打扫得非常干净。可是如夸爱密利亚小姐却把不
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肮脏的小罗锅带土了楼。
在作者看来,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爱密利亚小姐从生
下来就住在这里”;那么,爱密利亚小姐试图打破孤独的
尝试是否会如愿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在商店变成咖啡馆以后的四年中,楼上的房l可
没有起什幺变化。屋子的这一部分还和爱密利亚小
姐出生时一样.也和她父亲在世叶一样.而且很可能
与她爷爷那会儿一样。
看来,人的孤独不仅与生俱来,而且亘古如斯。爱密利亚
小姐通过自己的切身遭遇,看穿了这一点,于是她不仅
不再去作打破孤独的尝试,还把自己的内心彻底关闭
——叫木匠“把窗门都钉上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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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墙上的斑点》:意识的流动与叙事的支
点
“意识流”原是西方心理学的术语,最初见于美国心
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论文《论内省心理学所忽略的几
个问题》(1884)。后在《心理学原理》{1904)一书中,詹姆
斯作了进一步的阐述:“意识本身并非是许多割裂的碎
片。乍看起来,似乎可以用‘锁链’或‘列车’这样的字眼来
描述它,其实,这是不恰当的。意识并不是一段一段地连
结起来的。用‘河’或‘流’这样的比喻来描述它才恰如其
分⋯⋯我们就称之为思想流、意识流或主观生恬之流
吧。q⋯嗍’在该书中,詹姆斯还将人的意识活动与鸟的
生活方式作了生动的比较。他认为,人的意识流似乎也是
由飞行和栖息的交替构成的。它的栖息部分包含着长期
埋在人脑中的思想内容,而飞行部分则属于那种飘忽、闪
烁或晃动的感觉、印象与思绪。他将意识流中的栖息部分
称作“实体部分”,而把飞行部分称作“过渡部分”。他明确
指出:“我们思维的主要目的在任何时刻似乎都是要从我
们刚刚有过的实体部分出发去获得另~个实体部分。可
咀说,过渡部分的主要作用正是把我们从一个实体部分
的终结引渡到另一个实体部分的终结中去。”口l(吲时
此外,“意识流”还可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中
找到理论依据。弗洛伊德将人的整个精神领域比作~块
巨大的浮冰: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是我们感觉得到、并
能主宰我们行为的意识;沿着水面飘浮晃动的那一部分,
是此起彼伏、时隐时现的前意识;而位于水下看不见的那
一部分.则是不自觉的、不受我们控制的广阔的无意识领
域,“这样我们赋予心理过程以三种品质:意识的、前意识
的和无意识的。这样划分既不是绝对的,也不是永久的。
我们知道,我们不必加以任何干涉,前意识的会变成意识
的;元意识的,经过我们的努力.也会变成意识的。~列
㈣”这就是说,意识是分层级的,分处各层级中的意识可
像水一般在相互间流动。
把人的意识比作连绵流动的水流,对作家和批评家
的启发很大,它对文学界的影响可能远远大于心理学
界。所谓“意识流文学”,“泛指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状
态的文学作品,既包括清醒的意识,更包括元意识、梦幻
意识和语言前意识,以别于描写清醒意识为主的传统的
叙述体文学。它在戏剧、诗歌中也有表现,但主要成就则
在小说领域。1”“洲1可以说,意识流d、说的产生是文学
领域的一场革命,它标志着小说技巧的日趋完善和小说
形式的重大突破。
正是由于意识流动的特点就像时间的“绵延”(柏格
万方数据
森语),所以关于意识流小说,以往的研究多从时间的角
度出发.从空间角度出发的研究几乎难得一见。本文认
为.意识流小说中的“意识”固然是一种时问意识,但它同
时也是一种空间意识;而且,任何意识的流动都少不了某
种空间性的物什作为其出发点,这种空间性的物什可以
是一幢房子、一级台阶、一个茶杯⋯⋯甚至可以缩小为墙
上的一个斑点。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这种作为意
识流动出发点的空间性物什,其实正是小说叙事的支
点。下面,我们将以《墙上的斑点》为例来阐明这一点。
《墙上的斑点》是英县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短篇
名作.也是她创作的第一篇意识流小说。小说几乎没有什
么故事情节,写的是一个妇女看到墙上一个斑点所引起
的种种联想,她想到人生的无常、生命的神秘和思想的不
准确,想到红色骑士、莎士比亚和古物收藏家,想到河边
的树木和法庭上的诉讼程序⋯⋯其意识流动状态可谓
“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可其思绪的出发点和终点都是那
个墙上的斑点——事实上,那只是一只爬在墙上的蜗
牛。这个“斑点”,其实正是整个小说叙事的支点,小说中
的任何“事件”都是由于受了这个“斑点”的触动,而在意
识中由回忆和想象生成的。且看小说中的这段文字。:
我抬起头来,每一斑看见了墙上那个斑点。我透
过香娲的烟雾望过去,眼光在火红的嶷块上停锚了
一下,过去关于在城堡蝽楼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
帜的幻觉又浮现在我脑际,我想到无数红色骑士湖
水般地骑马跃上黑色岩壁的侧坡。这个斑点打断了
这个幻觉.⋯⋯墙上的斑点是一堤田形的小印迹,在
雪白的墙壁上呈暗黑色,在壁炉上方大约六、七英寸
的地方。
在这段文字中,有人物、事件、时间、空间等元素,但唯有
空间才是作者着力要突出的元素。事实上,这段文字正是
以空间来形成叙事逻辑的,首先由“斑点”出发,然后想到
“城堡塔楼”,再想到“黑色岩壁的侧坡”,最后又回到“斑
点”。在另一段中,作者再一次由“斑点”出发.展开了如下
想象:
在某种光线下面看墙上那个斑点.它竞像是凸
出在墙上的。它也不完套是圆形的。我不敢肯定.不
过它似乎投下一点淡淡的影子,使我觉得如果我用
手指顺着墙壁摸过去,在某一点上会模着一个起伏
的小小的古冢,一个平滑的古冢,就像南部丘陵草原
地带上的那些古冢,据说,它们不是坟墓,就是宿营
地。在两者之中,我倒宁愿它们是坟墓,我像多数美
国人一样偏爱忧伤,并且认为在散步蛄束时想到草
地下埋着白骨是很自然的事情⋯⋯一定有哪位古物
收藏家把这些白骨发掘出采.路它们起了名字⋯⋯
我想知道古物牧藏宰套是什幺样的?多半准是些退
役的上枝.⋯⋯上枝本人对于就这个问题的两方面
能否搜集到证据却感到愉快而迭观。的确,他最后终
于倾向于营地说;⋯⋯他的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不
是想到妻子和女儿,而是想到营地和箭链.这个箭镞
已经被收藏进当地博物馆的橱柜,⋯⋯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仍然不难发现:构成这段文字的叙事
逻辑的关键元素仍是空间。不过,与前面那些文字的空间
单线叙事不同,这里的叙事逻辑要略为复杂些:由“斑点”
出发,主人公想到了“古冢”,而“古冢”可能是“坟墓”,也
可能是“宿营地”。“我”持“坟墓说”,因为“我”有一般英国
人都具有的“忧伤”气质,所以“宁愿它们是坟墓”;而我假
想中的古物收藏家——“退役的上校”则持“营地说”⋯⋯
于是,作者的叙事笔触转到了“上校”身上,写到了他的有
关行为和“念头”⋯⋯
正如小说所写的那样:“我们的思绪是多么容易一哄
而上,簇拥着一件新鲜事物,像一群蚂蚁狂热地抬一根稻
草一样,抬了一会,又把它扔在那里。”是啊,这篇小说除
了“我”盯着墙上一个不明不白的“斑点”外,自始至终没
有任何现实的事件发生;然而,由于作者的敏锐感受和丰
富想象,这一“斑点”成了所谓的“新鲜事物”,吸引着我们
的思绪去不断地“抬”它。在连续多次的一“抬”一“扔”中,
小说也就走向了尾声⋯⋯有时候,连作者也觉得意识流
动中的想象过于虚幻和飘渺,于是她果断地回到起点
——“斑点”上:“真的,现在我越加仔细地看着它,就越发
觉得好似在大海中抓住了一块木板。我体会到一种令人
心满意足的现实感,把那两位大主教和那位大法官统统
逐人了虚无的幻境。这里,是一件具体的东西.是一件真
实的东西。”总之,这事实上只是一只爬在墙上的蜗牛的
“斑点”,既是促使作者意识流动的起点和终点,也是支持
整篇小说叙事的支点。
伽利略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整个
地球。”意识流小说家也许会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
撑起整个叙事的大厦。”不错,只要找准了一个“支点”,叙
述者不仅可以支撑起像《墙上的斑点》这样只有短短几千
字的叙事单间,它甚至可以支撑起像《追忆似水年华》那
样洋洋二百余万言的叙事大厦。事实上,《追忆似水年华》
的叙事支点只是比“墙上的斑点”大那么一点点,它是由
一块叫作“玛德莱娜”的小点心和一个茶杯来充当的。“玛
德莱娜”是一种“看来像是用扇贝壳那样的点心模子做
的”小点心,吃法是先要放在一杯茶水里泡软。当小说中
的“我”喝了泡着“小玛德莱娜”点心的茶,现代小说中的
一件奇迹顿时发生了:“我浑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
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
·2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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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
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元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
过是一时幻觉;那情形好比恋爱发生的作用,它以一种可
贵的精神充实了我。”在追踪这种“快感”产生的原因时,
“我”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于是,“大街小巷和花园都从
我的茶杯中脱颖而出”。
五、结束语
从时空维度看,小说首先表现为一种时间性的存
在,因为小说是通过语言文字这一媒介叙述出来的,而语
言文字的叙述必须里一个特定的时序,像格特鲁德-斯
坦因那样试图“完全摆脱”时间观念的小说,是难以获得
成功的。无论如何,小说叙事都必须遵循某种特定的时间
逻辑,这种时间逻辑并不表现为物理时间那样的死板和
空洞,而是表现为打上了作家主体烙印的新的时间观念
和新的时间表现形式。事实上.没有自己新的时间感受和
体验,想在20世纪成为卓越小说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小说同时也是一种空间性的存在,所以小说叙事
也必须遵循某种特定的空间逻辑,墨西哥作家奥·帕斯
就认为空间在文学中是一个不亚于时间的核心因素。文
学固然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文学的呈现形式固然是语言
的呈现形式——表现为时间的延续.但帕斯认为“语言之
流最终产生某种空间"【⋯‘蹦”。实际上,我们都能直觉地
感受到小说中有空问维度,而且这种空间性似乎比时间
性更具体可感。这种空间性当然与某些现代小说家试图
“克服时间的愿望”有美,但有理性的小说家似乎更愿意
把空间作为一种叙事手段。从上面的具体分析中,我们不
难看出:空间已成为现代小说叙事中的一种重要元素。正
是由于对空间的创造性利用,上面所论及的那些小说都
呈现出了某种空间叙事的特征。当然,对于空问在小说叙
事中的作用,学者们也存在着颇多分歧。有学者曾经谈
到,空间“永远与小说叙述的和连续的趋势相抵触,因为
顾名思义,这些趋势是反对作为一个重要的结构因素的
空问的”【”){脚’,这就是说。小说中的叙述和连续性与作
为结构性因素的空间形式是互相矛盾的,所以“纯粹的空
问性是一种为文学所渴望的、但永远实现不了的状态”
㈦(m)n
诚然,就像试图在小说中实现“纯粹的时间性”是不
可能的一样,试图在小说中实现某种“纯粹的空间性”,也
是不可能的。这就有点像法国大诗人瓦莱里所谓的“纯
诗”概念:“纯诗”也是一种理想状态,是一种无法真正达
到的境界;如果有谁宣称他写了一首“纯诗”,肯定会有更
多的人站出来指出他的诗并不纯,离24K的纯度还差得
远。然而,尽管欲实现“纯粹的空间性”的想法不可能真正
实现,但在小说叙事中对空间加以创造性的利用,从而使
小说呈现出某种新颖、别致的空间叙事特征,毕竟为小说
的发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当然,元论如何,“小说不可
能超越它自己的可能性的限度”(米兰·昆德拉语),对空
间的利用和强调,决不能导致对时间的忽视和“超越”。我
们认为,“空间性”和“时间性”的创造性结合,才是未来小
说发展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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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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