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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击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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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击壤歌朱天心:击壤歌(一)(转载) 朱天心:击壤歌(一) 2007-09-21 19:14 【目录】      代序/胡兰成      闲梦远 南国正芳春      楚天千里清秋      绿兮衣兮      日月光华 旦复旦兮      行行且游乐篇            代序      ◎胡兰成        现在有了朱天心,要来说明李白真方便。第一李白的身材生得不够高大,不过因为是男人,总比朱天心高大。有见过李白的人写他的眼睛好光彩,这使我想起《击壤歌》里的小虾的十三点,自说她的眼睛是圆的,姑娘眼睛是圆的还好看?其...

朱天心:击壤歌
朱天心:击壤歌(一)(转载) 朱天心:击壤歌(一) 2007-09-21 19:14 【目录】      代序/胡兰成      闲梦远 南国正芳春      楚天千里清秋      绿兮衣兮      日月光华 旦复旦兮      行行且游乐篇            代序      ◎胡兰成        现在有了朱天心,要来说明李白真方便。第一李白的身材生得不够高大,不过因为是男人,总比朱天心高大。有见过李白的人写他的眼睛好光彩,这使我想起《击壤歌》里的小虾的十三点,自说她的眼睛是圆的,姑娘眼睛是圆的还好看?其实朱天心的眼睛大大的其是美绝了。还有世界上最美的就是聪明。        说起李白呵,他到处饮酒游玩,热闹市区与山山水水的乡下他都玩个不厌,这也像小虾会游荡,台北的街道与宜兰的溪流都好,与爱吃处处地方的名物。只是李白没有一批死党,他不守在一处,而是一地方一地方的玩过去,到处的地方长官都仰他的名陪他游宴。李白是比王维杜甫天下闻名,像朱天文说的淡江同学都说朱天心。        杜甫比李白,犹如班固比司马迁,班固对司马迁有微辞,杜甫却与李白要好。杜甫的是写情,李白的则是一股浩然之气,所以李白的出笔最快,他有许多诗都是在宴席上写的,别人请他再写一遍,就又走了样,两首都收在集里,两首都好。日本明治天皇也是在臣下的奏疏背面一写就是一首歌,可惜李白的诗有十九都散了。因此我想起朱天心写文章的快法。仙枝说朱天心写《击壤歌》有一回是一晚写了一万字,而没有一处不精彩。        以前我有一个时期忽然不满意自已起来,李白也读烦了,觉得他千篇一律,都是写的饮酒、游玩、说大话,他说英雄,我可是不要英雄。後来是到了日本,住在东京都世田谷区奥泽时,每出门在站头等电车时带一小册本的李白诗看,看到了〈秋浦歌〉十首,才知其真是写得平实深至极了。亦许一样会有人觉得《击壤歌》写来写去无非写的游荡吃东西,动不动就「岁月」、「山川」、「日月」、「名目」。但这是与我曾有一个时期不满意李白一样。《击壤歌》我已看到第三遍,一路的句子都想把来加圈。        李白是天之骄子,他对於世上的事物什么都高兴,又什么都不平。他比杜甫早生十年,开元年间是唐朝极太平繁华的时候,皇帝亦优礼他,又有贺之章一班朋友与他在长安讌游,当时的长安是西域胡人的商店酒店都有,佛寺道观官家都来降香,大道的两边是杨柳间桃花,花时男女结队看花,灯节男女结队看灯,李白不比杜甫的是小官,他一生到处有人一淘哄,像小虾的慷慨豪贵,他会有何不乐,顶多也不过是像小虾的无端又哭湿了一条红砖路罢了,而他的诗却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而的确也只有他这样的意气,才盛世亦可以长保新鲜。而他就在游玩过潼关时救了军营失火被问罪的营官郭子仪,是潼关的镇守司令官哥舒翰听说李白经过设宴招待他,他与哥舒翰说了,郭子仪才留得一条命,後来做了为唐朝平安史之乱的兵马大元帅。这是李白式的,不是杜甫式的。        安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太子在灵武收兵讨贼,其时道路不通,永王璘在江南亦出兵巡王,李白方游庐山,遂入其军中。尔後其成了永王逆案,李白自得郭子仪兔冠替他赎罪,使得减轻流夜郎,未至即赦回。他流夜郎去时路中地方官招宴,赦回时又地方官招宴,这一段期间他写给人家的诗都是称冤不平。读他在永王军中时作的〈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与〈上皇西巡南京(四川成都)歌〉十首,他这也像小虾的讲要反攻大陆,最是响亮热心,天道糊涂而不爽,李白的事不是一句话可以言明,但是我绝对相信他。他可以不要辩,他的辩亦是糊涂而不爽,像天道不言,却来鸟声叫得糊涂。他的辩只是不平,他是对盛世不平,对乱世亦不平。真真的要从乱世开出治世,也只有靠这股气,不能靠杜甫诗里那样的情理。        唐朝的诗人最好是李白。李白诗是上承西汉,下合南北朝而成的盛唐乐府。北朝的人物史事他虽未习,可是北朝的乐舞,包括西域传来的胡乐他都喜欢,宴席上他饮醉了还自己来舞,他的诗多用乐曲为题的,如〈青海波〉、〈乌栖曲〉。〈乌栖曲〉、〈采莲曲〉等是江南的,李白大概只是看,自己不舞。他舞的多是北方的,〈青海波〉外还有好多,原来诗与乐是一个,《诗经》的话无有一首不是乐,孔子说学礼学乐,就是学礼学诗。是後世才有乐府诗与非乐府诗之别,渐至於非乐府诗倒成了诗的主体。但礼乐文章,当然诗即乐是对的,所以文章有调,诗要吟,并非都要谱成舞乐。乐是在於乐意,不一定在於乐曲。        把李白的诗与杜甫的诗比较,李白的乐府诗多过数倍。而且李白的非乐府诗亦都是富於乐意的。朱天心的《击壤歌》像李白的诗,整个的是飞扬的,如此说明了,就可明白李白诗的伟大,第一在於诗就是乐。        李白又是第一个把士的文学与民的文学来结合在一起了。李白喜欢的那许多舞乐,都是北方的与江南的民间的,并非郊祀与宗庙朝廷之乐,为後世儒家所不屑一顾的。而李白把来作诗题。中唐时张籍亦做得好乐府诗,刘禹锡亦采〈竹枝词〉入诗,但皆不及李白的诗是整个的与民的文学生在一起,不止於采用。这也像朱天心的《击壤歌》的大众化,若要说她的大众化在哪里,这可是难以回答。而李白的人又是士之极致,像朱天心便也是格调极高的。李白求仙,求长生,只是因为他的人飞扬。他爱的是秦皇汉武,而又不以为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好。《击壤歌》里的小虾,她但愿与这几个人永不分离,她要天长地久,却又说自己只想活到三十岁,一忽而又想活到四十岁也好,与李白一般认真得可笑。        李白的诗丰富,只觉是心头满满的。《击壤歌》也有这种满满的感觉,却又并没有什么事情,有的只是满满的浩然之气,像贾宝玉对眼前诸人都是难分难舍,只愿相守到他死了,化为飞灰,然後可不管了,化为飞灰尚有痕迹,要化为一股气,吹得无影无踪。        李白是他的人满满的,所以朴素而繁华。李白的诗与《楚辞》相契至深。《楚辞》有江南的花草与迎神赛会的繁华。洞庭湖君山娥皇女英的斑竹泪,《山海经》里的烛龙这一类传说,在屈原的〈天问〉里多有,《诗经》里可没有,前几年在长沙掘出西汉贵妇人墓里,即有一件女袍绣的〈天问〉里的龙与日月,李白最喜欢《楚辞》里的这些。还有是他与屈原一般的不安分,不过屈原的不安分自於汩罗江,李白却是他的人一股气满满的在人间不得安耽,风起的时候他又想飞了,像小虾。        中国史上有两件大事,一件是黄河流域文明与淮夷文明的结合,此是到商朝才完成。又一件是黄河流域文明与楚民族文明的结合,此是到了汉朝才完成。汉赋是《诗经》与《楚辞》的结合。然而诗则惟阮籍的〈咏怀诗〉中有用《楚辞》的典故。虽然如此,六朝的小赋是从宋玉的赋化出来。於诗,阮籍的是士的文学,尚有民的文学如有名的〈子夜歌〉,则显然是《楚辞》的情调,但是也诗经化了。文学的同化真的像风,有这样自然。而至李白,汉民族的文学与楚人的才总体的生在一起了。余人如王维、孟浩然、高适、杜甫都没像他这样。王维、孟浩然、高适、杜甫他们的还是诗经得多。        思想上,李白的是黄老。黄帝是汉民族的精神,但尚未名为思想,到了老子的才是思想。老子与庄子都是生在汉城楚地的边境,受两种文明的激荡,所以出来这样泼刺新鲜与生在山东的孔子孟子很有不同。晋人的是老庄思想,少了黄帝的气魄。李白的才是黄帝打先头,所以李白的诗比左思、鲍照、高适他们的都更强大,後人连苏东坡亦在这一点上及不得他。苏东坡最佩服李白,他在诗中有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        自李白以来千有余年,却有一位朱天心写的《击壤歌》。                             ──摘自《中国文学史话》             闲梦远 南国正芳春           我和卡洛刚看完东南亚的《畸恋》,出得电影院,竟是阳光郁郁,地上半湿半乾的已经下过一场雨了。        一个不留神,坐上了右转的○南,卡洛是要回後车站的家,我则要去武昌街的金金替妹妹挑生日礼物,我们赶忙拉铃在台大下车,两人气急败坏的跺著脚,却又直忍不住的要笑。        我们并著肩默默的走著。红砖路刚被雨水冲刷成乾乾净净的红色,高大的相思树和尤加利,把整条路给遮得凉凉绿绿的,是一种很好喝的空气。        卡洛不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电影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外国毕竟还是有跟国片一样糟糕的片子的,可是那一幕幕的阳光、蓝海……真叫人想丢开一切,过个他们十七岁女孩子过的生活,读自己喜欢读的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吃饭,睡觉,恋爱,生活……        我看了卡洛一眼,她正偏著头,隔著栏杆望园里的一切。我忽然有股无名的悲哀,卡洛的功课很好,在班上总是那几个逐鹿中原的一个。我跟她还是在这高二下学期才熟起来的,我们一碰头总不外谈政治国事、两人的抱负理想,她要读政治,我则是新闻,我们曾经狠狠的发过誓。此刻我却觉得她离我好远,她是园子里的那一群,是坐在草坪上看书的女孩,是走在椰林道上裙裾飘飘的大学生。        然而功课对於我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今天早上走过班上的布告栏,我虽然没这次月考的总分单,但还是瞄了一眼排名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最後一名还多上我两分。我继续的走著,到厕所洗了个手,再回来,坐到位子上依然看我的《瓦德西拳乱笔记》。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月考也是在末末,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不碰书,就是不甘心老老实实的拿起书来,然後到了考试那一天再翻,紧张的,不要命的,连抬著便当箱也要边走边翻从来没打开过的狄克森,我最讨厌这种人的!        我也会难过,例如考数学时,我总觉得格外的孤独,像是失业了,看著同学埋头的写,我竟没法下笔,因为不知道什么是赛因扣赛因。        晚上妹妹过生日,我们各自拿出了礼物,看到她好久没现过的笑脸,大家都好高兴,和和气气了一晚上。        妹妹正在最紧张的初三时候,却是见了书就打盹,也不是个读书料。我每次看完电视上楼,总见她穿著制服在床上睡成了个大字形,开著大亮的灯,和一室的平安夜。她功课本不太好,升了三年级更加退步了,後来从她导师那儿才知道她认识了个同学校的男孩子。一次晚上爸爸跟她聊得很晚,她支著额头哭得肩膀抖抖的,我立在门口都愣住了。我记得上一次她哭的时候是小学时,我们两个骑著新单车上街,碰到两个野男孩瘪车,我们是一向很有家教的,到底被他们的无理取闹给弄火了,打了一架,我的脚踝淌著血一拐一拐的走,妹妹推著龙头给撞得七歪八扭的新车,眼泪爬了一脸。这会儿我都不认识她了,整整一年,她忙,我忙,爸爸忙,妈妈忙,姊姊也忙,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心事,这么大的委屈。        我觉得爸爸劝得很有理,整桩事情也很可以理解,但是她为什么这样固执不通?我不禁想起爸爸以前说过的,感情是非理性的,可是,总该可以用得上些须个理智的,总该可以的呀!我这般对妹妹说。她抬起头,一眼的愁怨,你不懂的!我不禁打个颤,想,不管这件事她处理得如何,我相信她已经长大了,大了好多,不仅只是个子高上我十公分,大大的眼睛,柔柔的微笑,是个大姑娘了。                ●        好不容易才捱到高三课间操的时间,我拉了橘儿,千里迢迢的横度沙漠去明德楼找小静。        橘儿、小静、邓和我,不知为什么高一才没开学多久就紧紧密密的黏成一团,连大热天的午睡时,四人也要亲亲热热的挤做一堆。邓爱文学,我和她满有得聊。跟橘儿则是天南地北。小静又不然,和她几乎说不上几句,但我们总是好好。每天下午第一堂课时就已经开始传纸条讨论放学後的节目。总是我和橘儿先发难,公园号、杂冰、蜜豆冰、老大昌、城中市场……我和橘儿自然是没问题,小静是随便,邓则一定是不去,然後三人一起劝邓,劝三堂课,小纸条换了又换涂得黑鸦鸦的。最後是浴著夕阳,四人一齐跑在总统府前十线道的大马路上,赶金陵第一炉的热起司。        高二时,小静转成了自然组。知道她分组测验通过时,我只觉得怅然,直担心她会慢慢的跟我们生疏,因为小静人总是闲闲的,跟每一个人都很容易处得好,她在路上碰到一个几年没见的老朋友,就像跟一个第二次见面的人一样,笑笑的,可是又宁人,叫人无从怪罪起她。可是现在我却要怪起自己的多事了,因为我一向相信缘,尤其是朋友的事,更当顺其自然的,然而我竟这样无端的担忧起来了。        其实我恨小静算不上是很能谈心的朋友,两人一起时,我少说话她更少,但是默契之好,走过公园,猛的我说:「你看那──」「凤凰树。」然後两人继续默默的走,心中满满的。        一到明德楼,气氛都不一样了。整条走廊没什么人,教室里却都是人,拿著书的,伏在桌上的。我和橘儿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每次来找小静,总得打扰好些个人从窗边传话过去。然後再看她蹑手蹑脚的出来。社会组的高二还是高一,自然组的高二却已经像是高三了,一股战云密布的味儿。        我们并排坐在走廊边的小石墙上,多半是橘儿一个人讲,暴风半径颇大的比画著,好笑处,一阵惊天动地,三人又赶忙红著脸互相嘘著示意安静,别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避开窗内一双双朝这儿看的眼睛。        上课的号角响了,我们依然不动。        「放学门口见?」        「嗯。圆环那儿。」        先等小静进教室,然後我和橘儿再慢慢的晃。操场上又卷起了小小的鬼风,沙子弄得人要流眼泪。近午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缩得短短团团的。        一回到教室就想睡。光复楼不管是大晴天或黄梅天,总是那样阴阴凉凉的,像个神仙洞府,世上千年在这儿只是一日。这里的味道常使我想到白先勇的世界,不过光复楼又要明亮乾净得多多。        其实光复楼的情调最好。一边窗户外是株老被阳光搧得金黄狂舞的枫香,另一面则是高阔的蓝天,天下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真真是一种城市的味道。        打了三个呵欠,台上的先生是愈来愈模糊了。风凉凉的撩著人,台湾真是四季如常,五月天也会起秋风。如此又睡了一堂课。                ●        一早无端的从迷蒙中醒来,到门廊口看天色,却见一天满满是跑动著的云,是种世界末日的味道,却又让我觉得胸襟好大,好像世间只有我一人了解天意。真是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叫人不禁又著生起一番大志,看看日历,正是六月六日断肠时。        光复楼这两天尽是一片〈归来吧!苏澜多〉的歌声琴声。期末音乐考试,总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比主科考试轻松,却又不能潇洒的扔开,很烦神的。        琴室就在我们教室隔壁,音响效果之好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常常课上到一半,先生还得张口结舌的等歌手把那句如怨如诉的「归来吧!归来!」的高音唱完,才继续的说,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南欧的阳光,似乎也溅了几许到光复楼中了。        黄玫看史坦贝克的《大地的象徵》,我则在看台北市,这两天的台北市显得很有深度、文化的样子,因为云层厚厚滚滚的,天下又光亮乾净,景致尤其俐落清楚──我和黄玫真是两个业余学生!        黄玫有那种少见的坦白、正直、热情,而且很聪明,当初我却没能见到。我一向嫉恶如仇,而且爱憎极强,她更是,偏偏两人中间一直有层误解,以致高一一年、高二半年下来,她在後头恨我,我在前头跟橘儿传纸条说,觉得黄玫老在後头虎视耽耽,好不可怕!        高二下开学,两人都鬼使神差的坐在一起,一句「我觉得──」「我觉得──」,从此两人成了凡有奇文皆共赏的好朋友。她爱赫塞的,尤其是《傍徨少年时》,我嫌太浓太紧密,但两人都一起看罗丽泰,最後一场电影,D.H.劳伦斯的查泰莱,偶尔很有默契的抬起头来看一眼台上,捧数学先生的场,然後相视笑笑,她说,我好喜欢那首歌:“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        我一直好怀念高二下半年的数学课。                ●        正在看这期的《读者文摘》,听见国文先生说,小说家者流……不禁赶忙将书放进抽屉里,凝神敛容的听他。我很喜欢听先生们讲些书本外的东西,尤其是对国文,我总希望自己能够像只章鱼一样张牙舞爪的抓取,不放过一点一滴,可是两年来,失望了。国文先生是个很尽忠职守的人,他的教育宗旨似乎是以传道──课本的道为主,其他则是小道不足观。他还是会讲课外,但总不出韩欧程朱的世界。国文先生与民国同大,是那种「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的典型。这本来是很好的,是种读书人的志气,但若太执著,就会变得板,正是好的,板则糟了。先生偶尔也会想到该架些五四文人的开放文风,他叫我们读《官场现形记》、《二十年来目睹之怪现状》,对於现代中国文学,他只说,琼瑶的文字美,其他则是,小说家者流了。        记得去年教到夏济安先生的《旧文化与新小说〉,我觉得这篇文章很好,可以讲很多我们不清楚而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其中夏济安先生对五四小说家的批评「热情的要求社会改革的小说家,难免要把他们的作品化为宣传:铲除旧的,迎接新的……抛开旧社会的善恶不谈,它究竟对於形成中国人的性格、想像、生活态度,以及生活方式,起些什么样的作用?这些问题,热情的小说家是忽略不顾的。更大的危险是:他们煽动起对於未来的十全十美的新社会的向往。这种浪漫的幻想,无疑有助於共产主义宣传的推行。即使写那些小说的人,本身并不信共产主义,巴金就是无政府主义者。」这段虽说的是小说家,但身为一个知识分子,是不是也该有同样的注意?我们会觉得奇怪,像郭沫若那样一位学贯中西多才多艺的人,最後也会唱出肉麻的「史达林,你是亲爱的钢!是永恒的太阳!」但是近些的於梨华,在台湾过了二十几年的生活後,她居然也能在去过中国大陆後发表一些令人难信的言论,我相信这当不是地分辨是非的能力不够,更不是那种浅薄的尼克森访问大陆後遗症、趋炎附势的小人。这给我们个警惕,知识分子切不当被自己那种自以为是悲天悯人的热情给遮瞎了眼、冲昏了头。        没想到国文先生一拿起这篇文章,就先狠狠的砍上几刀,夏济安先生说:「从反对旧社会的立场而写的小说,五四运动以来,已经出产了不知多少部。这些书曾经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但它们的文学价值恐怕不如它们的历史价值。它们主要的缺点,是它们不够真实。」国文先生却说:「既是历史小说,怎又可能不够真实呢?」一句话把我惊得目瞪口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站起来驳了几句,却是口才一向不好,一激动更是语无伦次,这个那个的虚字一大堆,面红耳赤的坐下之後,看先生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好在乔又举手继续起来讲,乔的表达能力好,一下就把事情条理得清清楚楚,看著她和先生努力解释,不禁安心,却又生起一丝难过。就是到现在,绝大部分的人们还是视小说为纯玩玩的,更甚是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是我总笃信爷爷的话「诗歌文章是民族的花苞在节气中开拆的声音」,一个大时代的兴起,必是在文事一片蓬勃之时,所以当有一回我听到一个别人公认很有才华抱负的男孩说,文章这些都是小道不足为,唯有治国平天下,当下我就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目光短浅!        我又一直以为我们这一辈绝大部分接触现代文学的机会远比接触古典东西的机会多,所以自然国文先生在阖上国文课本後,有很大一份责任指点我们该看些什么,一个看了三年琼瑶小说和一个看了三年张爱玲小说的学生,其间会有怎样大的一个差别?所以两年国文课我一直好失望先生除了琼瑶小说外,其他现代文学一概不提,伤心极!        想到於梨华又不禁难过,她和刘大任曾经是我很喜欢的两个作家。尤其是刘大任的〈大落袋〉比林怀民同样写青年人的〈蝉〉要广大深厚得多多。他的〈落日照大旗〉写那种遗老的味道则又比白先勇要冷静得多,人说白先勇是以一种很冷很静的眼光俯视这世界,我却以为他一直过分沉醉在自己那种浪漫悲剧感的气氛里,尤其以〈思旧赋〉最是糟糕。刘大任曾嘲笑台北是一个新兴潦草的都市,看到这句话时,我本以为我很了解他那种寂寥的感觉,却没想到他会坐上中共联合国代表中的一席,这曾让我好痛心,让我不禁更深深的警惕自己在下一场战争中要如何谨慎的把持自己。        於梨华的作品除了《雪地上的星星》十分糟糕外,其他都很有一种情调。我喜欢她书中每一个人那种成长的挣扎和世事变迁後能安於沧桑的勇气。我总不忘记高一下刚看完她那本描述在台大外文系四年生活的《焰》时那种心境,那时正是班上篮球队在为班际比赛加紧练习时,每次在台大练完球後,我爱一人在椰林大道上晃,晃累了就躺在椰树下唱“Yesterday When I was young“。看著一天的红霞映著黑黑摇动著的椰影,风凉凉的吹著,有男孩女孩轻笑的话语,有鸟儿振翅的声音,我想到曾在这校园里走过的莫迪、修慧、小汤,想到我只要青春!只要青春!我不要焰後的烛泪一片。等泪水把草地灌湿後才回家,我常想我只要那般的躺著,不要学校不要朋友不要爸妈,我只要扣紧草地,让地球停止转动,我只要这样躺一辈子。        高一的时候我只打算活到三十岁,因为正值青春活蹦的时候,然而我又对它却步,怕的是热闹过後的冷清,就像孩子时候一直怕看新年过後的一地鞭炮纸花。我曾在除夕夜偷偷的把电钟插头拔下来过,九岁的我自有一番想法,我是宁可不过巴望老久的新年,也不要年初二初三初四,听起来愈稀疏的炮竹声。高一时国文先生出一个「无题」,还记得我写的中间有几句话:「……年轻人轰轰烈烈的抱负,是一场洛阳三月花如锦的繁盛。然而,花儿终究是要谢得满山满谷的,成就的人们是些晚熟的花儿,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矗立枝头,但终不免有些许孤单冷清,和惘然,而且还是要落。」结论是,既是富贵荣华原一梦,我是连过程都不想要了。        现在我则打算活到四十岁,不定长些。除了想到要陪爸妈老去,万一不小心结了婚的话,那必是有一份牵绊的,而且我还要等回我们的山东老家,除了看看黄淮平原外,再要走在无限的日月山川里听不尽的渔樵闲话。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从不认为高一时的那种想法是否是幼稚,或悲观。爷爷曾经说过日本有一个很轰动的事情,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自杀,为的是面对这样一个大好的青春世界,她不知该如何来过,我想我是很了解她那种不是厌世而自杀的心境的,她的死亦是在一片灿烂无尽的阳光中!                ●        进度快要结束了。各科先生也开始忙著赶著期考前给我们小考。        看看今天的课表,英数化护,倒是有三堂课都要考试。第二节下课,和橘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邓从座位上拉起来,去明德楼找小静。        小静乖乖的出来,笑笑,四人也不说话,沿著操场慢慢的晃。我知道邓很在乎化学小考,我也知道小静今天可能还有好几场硬仗,可是我更高兴我们四个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地方都能登高一呼,四方响应。        太阳无端的给云遮起来了,风凉凉的,把我胸口又灌得满满的,我说,「我们来发个誓……」「小虾又在发疯了!」邓是O型,难怪她在最浪漫的时候依然能冷静的知悉我。我笑看她一眼,继续我的语无伦次。橘儿只是低著头笑,她有一张少见的甜美的脸,此刻我知道只有她最了解我。我跟她发过千百个誓,打过万千个勾勾,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候,黄昏绦红色的红砖路上,正午热热挤挤的衡阳路上,大风中的淡海沙滩,罗斯福路的木棉花下,碎碎贝斯鼓声的「我家」冰果店里,虽然我从记不清我们的誓言。        我很爱发誓,就如同我的从小爱立志。五岁的时候,我坐在妈妈的膝前仰头跟她郑重的说,我长大了要当个农夫,为的是农夫们老在黄昏里悠哉的乘著牛车,蹄踏蹄踏嚣张的过马路。可是妈妈说我太懒,要睡到日头晒屁股的女孩是不可以当农夫的。後来我要当旅客,也就是车掌小姐的意思,她们总是穿戴整齐的站在车门口收票撕票,好好玩的。        八岁的时候,我觉得我该去当炮兵,一个勇敢的军人,因为附近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敢跟我一样玩不拉长须须的大龙炮。小学快毕业时,则是受了许金木的影响,我要到威廉波特去!大些时,就改了,当个新闻记者要好些,像盛竹如、杨楚光,我可以爱跟杨清珑说话我就跟他说,除了像傅小波报摔角外,我还可以报溜冰对抗赛,像傅达仁油嘴滑舌一般的讲,一丈青扈三娘。        新闻记者的志向维持得较久,差不多一直到高中,虽然中途曾想过要当上帝,为的是「我要每一个人都永远活在他最喜爱的时光里」,初二时我哭著在日记上这般写下。那时养了十年的老狗阿狼刚死,死在一个凉凉风里的秋天,然而我总不忘记的是一个黄昏,他衬著红霞趴在山上凸起的一块大石头上,鬣毛被晚风轻轻的扬起,他像个王,整个世界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初三时看了一场《深宫怨》,我总不忘记史帝华葛兰杰那双湛蓝漂亮的眼睛。我幻想我是正当豆蔻年华叫他惊艳的小贝斯,而我立志我将是个伊莉沙白一世,我将和她一样叱?风云半个世纪,然後一身黑衣站在大风的山岗上,挺挺的,看著臣民们向我欢呼,然而在我脑海的深处,则是我那亲亲爱爱的年轻恋人。        看过《麦克阿瑟将军传》後,我又决定我得当个将军,在下一场战事中。我不定是要成功的,然而我定是孤独和悲剧的,我将写下美丽忧愁的诗篇,世人也将不了解我,但是我是依然要向这个世界说,老兵不死!        现在,我又拿不定主意了。虽然跟卡洛两人发过誓将来要读新闻,可是我刚学会吉他,我想当《劫後英雄传》里云游四方的吟游诗人艾凡荷,我将永远荡在日落的那一边,不过我常想到数学,想到反攻大陆,想到反攻大陆时我也要上战场,而且这世界似乎已没有苔绿了。        骑马是件累人的事,立志也是件累人的事,不过我还是不担心,风起的时候,我自又会有番大志的。                ●        做了一个噩梦。爸爸妈妈是吸血鬼,全世界都是。妈妈要吸我的血,爸爸较理智,不许,虽然他也很馋,但是最後妈妈乾死了,爸爸也不知怎的没有了,只剩下我,和一片晴朗的天空。我不会圆梦,不懂得它的含义,怕是我也要变成《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了,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最後一次上语言课,最後一次听“American Short Stories“了,会恨怀念那女孩黏黏的甜嗓子,男孩冒失唐突的声音,温馨得让人睡去的音乐,和我们的「罗」先生。语言教室的英文先生长得十分漂亮,老是敞著领口的时髦衬衫,撇著嘴角的笑,和一双老带著嘲谑笑意的眼睛,我们私下叫他保罗纽曼。一回放学回家和橘儿在路上荡,迎面正好碰上他,我匆匆的向他道了声:「罗老师再见!」当下橘儿和老师都愣住了,一会儿我才想起先生姓夏,不姓保罗的罗。我和橘儿足足笑了一条街。        坐在47路公车上,看台北灰灰的雨天,好不可怕,一时又想到那本《十五岁的遗书》。灰色的雨天常会让我想到自杀之类的事,有时烦心事实在太多时就会想想死的方式,我可是绝不找那种要窒息的方法。吃安眠药可能要舒服些,但一次买那么多药似乎又还得有什么医生处方之类的,太麻烦!就算了。        我是顶爱大太阳天和起风的日子的。大太阳天是像去年夏天,每天下午我都跨上单车骑过熙熙攘攘的罗斯福路去金门街找橘儿。也不知为什么,一吃过中饭後就有那种执意,抓顶草帽拎著单车就走,蹬快著车,太阳在後头追逐,大车也叭叭的在後头追赶,汗水刺得人眼睛好痛,整个世界变成了酒精灯上的晶亮试管,我是个小分子在管子里蠕动著,险险的,太阳再热上万分之一度我就会蒸发不见,一向如此,将来也如此,庸庸碌碌?……反正我还年轻,管不得这许多的事!        我总记得那年夏天我在正午燠热的罗斯福路上打过一个冷颤。                ●        国文堂上周考,今天要默白居易的〈琵琶行〉,也是高中以来我继〈桃花源记〉後第二次背课文。我的国文分数总也很糟,尤其高一时最是爱叛逆,先生规定作文定要写足两张,我却以为文章当不是这样的,就故意缴了一篇写得很精短,只有一页半的作文,先生批了个零分。後来又写过一篇只有两行的,记得题目是「我为什么选择了社会组」,结果得五十分。後来想想似乎是我的不对,而且每次大考小考我都不默书,国文成绩真是岌岌可危,我想到中国人的国文要补考是件可笑的事,就安分的写起八股文章来,可是课我就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去听了,默书也是,我以为是,浪费青春!        高二我离国文愈来愈远,可是现在又觉得後悔了,国文课本里还是有诸多可读的,东坡子长和诗选不说,袁子才〈祭妹文〉里的很些个地方也让人觉到他是个有才情的人,虽然也有陆稼书的文章!课本上的作者介绍说他是「……不苟言笑……平生不屑为诗词古文」,真是要命,那么不是中国人!        国文先生走过我的桌边,大概是看我这回没发愣而且居然在默书,摸了摸我的头:「这样才是好孩子。」我抬起头,看先生正笑得合不隆嘴,满意的点著头。我忽然想到逊清宫中老捋著白胡子,对宣统满意的笑著说「王虽小而元子哉!」的陈宝琛。我笑了笑低下头。好难过,其实我是敬他的,但是这两年来我却这般叛逆的冲犯他。先生毕竟是有他自己一套的,我,只不过是初生之犊。我是敬他的,在这一刹那间,他教会了我好多事,好多可能我这一生都学不好的东西。我是敬他的,不管将来我多老,变得多如何时。 补充日期: 2004-08-21 22:47:48 以下是引用片段: ●        是合唱团最後一次练唱了。猫咪说:「奎然兄近来又增添了不少。」的确,先生今天穿了件奶黄套头衫,咖啡色长裤,真真是块可口的红叶巧克力鲜奶油蛋糕。        今天人依然到不齐,还是慵懒的气氛。我和大苏两人依然共看一份谱,虽然我们常都带了谱,猫咪则又是从仪队跷来这里唱二部。我环视著四周,真是一切如常,其实这样是好的,将来在我的记忆中,合唱团的歌声将好像是没有停止过一样。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唱得特别晚,把这一年来的歌都统统再唱一次。我们这合唱团真是有史以来最可怜的一届,由於从今年起每年春季的全国音乐比赛改成以班级为单位参加,所以我们的地位忽然一落千丈了,在学校跟仪队乐队一比,更像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好在唱歌本来是兴趣的事,合唱团就靠几个热忱的同学在惨澹经营著。        依然是我和猫咪、乔一起走,不过少了个大苏,她大约是赶车去了。我们默默的走著,总统府前的大道上是一片刺眼的车灯,交通警察依然在比画著我们看了两年仍然没看懂的手势。        我常常会想起去年冬天,那个又湿又长又冷的冬天。每次星期二练完唱,我们总是硬拉大苏跟我们走,大步大步的走著,四个人唱三部,从“Jane“开始,这首本是白雪溜冰团最有情调的一支舞曲,我们却把它唱成进行曲一般。声音冷得直打颤,我们却重重的仰脸呵著气,热气在灯下成了一片雾气,我们在向这个冷冷的夜晚挑战。台北冬天的雨真是又绵又冷,我们总忘记带伞,或许是伞收好了在书包,懒得拿出来。总之等到越过总统府广场到重庆南路上後,大都已经全湿了,可是我们唱得更起劲,唱:“Battle Hymn of the Republic“,        歌声响遍整条街,路上行人都回过头来向我们笑,我们真是一群力挽狂澜的救世军。        我一直不忘记十二月里夜晚的重庆南路,每一家书店都温暖光灿得令人好舒服,有圣诞铃声,也有圣诞老人,还有我圣诞袜子的孩子梦。                ●        到了高二和小苏坐在一起後,才想到姓苏的人是不是都那么爱笑。大苏是因为练合唱才认识的,我们两个同是唱第三部,尤其喜欢玩看谱唱歌的游戏,却是艺高人胆大,音常常会出轨,然後两人大笑,笑掉一整首歌。小苏也爱笑,她是个纤细个子静静的女孩,一笑起来却是猛跺脚,直直亮亮的头发披到颊上,很炫人!和她做了一年邻居,话却没讲过几回,但或许笑本来就是我们的诺言,我们默契之好的,常常众人中一件小事,一个小动作,只有我们两个会同时笑得喘不过气来。        今天小苏数了我一个小玩头,让我度过了无聊的数国公英。她教我如何找丈夫,把对方和自己的名字笔画加起来除以四,余一的是无缘,余二的是朋友,余三的是情人,整除则是夫妻,我拿出通讯录来找丈夫,一个上午找得了九个情人,其余皆是无缘或朋友。我不禁担心起来了,我想过婚姻的事,那该是年老时候的事,少年的我,虽自有一番打算,不过终究我是要结婚的呀!        家里只有三个女孩子,我常会问爸爸觉不觉到遗憾,爸爸说还是会,不过就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所以人必能超越血统之传而传道统,爸爸引爷爷的话,我懂得的,所以我要做很多事。        我爱跟爸爸一起种花除草烧虫子,我爱陪妈妈聊天照顾狗儿们,所以他们常会笑著对我说:「就留你罢。」我说:「好呀。」可是只要风一起的时候,我又想飞出这个世界,而且我和橘儿小静是有过誓言的,一次数学课,窗外的天空正蓝,橘儿传来张小纸条:「我去瑞士,你呢?」我答道,法国吧,不定斯德哥尔摩,我想看看王宫外绿色的马拉湖。然後我们问小静,小静说随便。        记得不久前我告诉黄玫将来我要老死异乡,自己也说不清是为哪般。後来看《功夫》,甘千辛万苦的找著他的亲人们後,却深深的鞠躬道别,继续他的云游四方,我想我就是那般心境,愁予的句子:          仰视秋天的云像春天的树一样向高空生长       朋友们都健康,只是我想流浪……       你该相信我的骑术吧!猎人!       我正缝制家乡式的冬装,便於你的张望        是的,我将在遥遥远远的天那一方陪伴爸妈,不过我常想到反攻大陆,所以我心不会荡得无影无踪。我会随时回去,或许当第一个烈士,凄丽我的秋海棠,毕竟我是诞生在黄埔军校的门前,我爱南国艳红的凤凰花,更爱浩浩荡荡的革命军。                ●        中午全班到音乐教室,由Miss萧从头到尾带我们唱《一○一首名歌》。        Miss萧是我们高一的导师兼英文老师,她的个性打扮是很特别的,她也有她自己一套独特的教法,她会使程度好的同学更好,程度糟的同学更糟。看到她来,不禁使我想到好老师是有两种的,一种就是很努力的教,一种是很努力的在做个好老师,两人的热忱都差不多,可是前者给学生的感觉往往要好得多。这使我想起爷爷说过的:「欲望是有目的的,志气则是无名目的大志。」我认为Miss萧是属於後面那种老师,她一直太努力去做一个好老师的形象,以至於忽略掉很多学生真正需要的。        这会儿她在讲台上指挥,司琴的是她现在带的高一同学。不知道是下午还有一堂考试还是怎的,同学唱得很没劲儿,只有Miss萧一人在前头卖力的带大家唱,让我想到一些狂热得让人害怕的教会。我靠在教室後头的墙上,很难过,就这样吗?就这样吗?我是不愿就这样跟一○一歌声的日子告别的,那个歌声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太多太多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像猫咪,正在我身旁唱二部的猫咪,我不忍心再看她,那个我曾经好熟知的女孩。我可以想像得到此刻她那玫瑰红的嘴唇是怎样的在开著闭著,她那红褐色的头发是如何鹦鹉一样的翘在脑後。猫咪是怎样一个让我爱过敬过畏过又恨过的朋友啊!        高一开学了一个多月,坐在我旁边的她才对我说第一句话:「教我唱《擒凶记》的主题曲好不好?」那是Miss萧上一堂才刚教我们唱的。我很紧张,唱著唱著声音直抖。好久才唱完,抬起头看她,她正冲我一笑,眼珠是褐色的,睫毛又长又翘。        後来我们很快就熟了,可能是我们同样爱唱歌,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我也是上帝的孩儿。有次她突然对我说:「刚开学时我觉得你很矜持、很假。」我说:「真的?」心头一紧,假原是我最恨的东西,可是猫咪又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句句话都能说中我心的朋友,我就信了,而且惧得一塌糊涂,我是假的、我是虚伪的。以後在她面前我立意要做得真,做得极累,还是要做,我竟忽略了人在刻意做真的过程中就已是一种假了。凡此诸般不是,有时我跟橘儿、小静嘻笑一阵回来,猫咪会说,你真会逢场作戏!大晴天时,看看天空我对猫咪说「I am so happy!」她眼睛盯著我,真的吗?骗人!我恨她的自信,却也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没想到这些都种下了我和猫咪後来分开的种子,天知道我一向是多么恨假的!        我和猫咪真正的怪起来时是在高二上的秋天,正好刚看过《往日情怀》的时候,偏偏那首“The Way We Were“又是猫咪以前抄给我词,教我唱的。我常上著课朝她发起痴来,看著她跟坐一起的邓是愈来愈好,想她们两人都是O型,同文同种,这学期又坐在一块儿,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我又怨不得什么,我们还是好好的,好得心酸。坐在光复楼的长柜子上唱歌,一首一首的从一○一到合唱团到我们只会哼的歌,冬阳暖暖的睡在我们盖著蜷起脚的黑裙子上。我想到《往日情怀》中的一景,一艘白帆船斜斜的航行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懒懒的阳光有著好现在的充实,却也有中世纪古堡上一抹残阳的沧桑,哈勃饮著酒对杰杰道,Do you remember?……然後两人仰脸大笑,啊,真真是沧桑!        校庆的时候,操场上画起了一道道白线,一场晨雨後,跑道上的黑土衬著白线更是鲜明。猫咪说,看那像不像《往日情怀》里的校园?当下我就愣了,金绿的枫香遮著窗口的一角,的确,好像远处当有个钟楼,常春藤爬满著的,人们在阳光下的嘻闹声。可是整个景致却是框在光复楼的窗户里,一幅镶了框的画,多老的故事,油漆都斑驳了。        我总伤心的看著猫咪,她曾经那么疼过我。高一的时候,我爱叛逆,突然拿起天父来批判,猫咪总是不顾一切急急的跟我传道,我最爱闲问的看她尽自著急。知道她是个最守规矩的学生,却也故意挑个最严的公民课时拿话撩她,她果然又是纸条又是结巴的说,看嘛,就是这样嘛,对不对?结果两人被公民老师骂了声无耻。        聊聊天,猫咪常突的冒出话:「我就是喜欢你现在这个天真样!」我会突的脸红,想,无论如何要想法抓住这一刻的天真,永远现给猫咪看。她一次说:「你做我的妹妹好不好?」每每气氛一正经我就要不对,我写纸条问道,「Wet or dry?」但是往後她仍然说:「你是个小孩儿,我最会照顾孩子的。」猫咪是老大,她有四个妹妹,但她从不讲家里的事。        猫咪的体育样样行,篮球班队里她是打前锋,我则是後补,成天跟著她瞎混。练球的小周末,她常到我们家吃午饭,跟爸爸谈谈宗教的问题。然後我骑车载她去台大。车过熙熙攘攘的罗斯福路,我们大声的喊歌,也不管身上是绿制服和白热裤。行人都回身向我们笑,连那路边的老榕树也投来羡慕的眼光,道,我也年轻过的!然後我和猫咪唱“Yesterday Once more“,用雷康尼夫的唱法,节拍快些,是种很愉悦的回忆。        猫咪的功课也很好,跟卡洛一样在班上总是争前几名。我的功课则是颠三倒四,险险的升得高二後,看她和邓两人一起用功,我也想来读读,免得向隅。一回月考前跟猫咪一起留在学校看书,她们在讨论数学,谈吐真是不凡,我自卑的躲到角落里看英文,英文是我顶爱的。猫咪一直在跟她们讲解,她真真是个大人呀!我却离她愈来愈远了。        好不容易涯到总统府降旗大家才走。我陪猫咪理书包,看她真是伟大。走到走廊上她忽然吹起了口哨,吹的是“A Summer Place“我也跟著她吹,有回音,走廊空空的,有些烂烂的阳光掉进来,这真是一个连地球都很冷清的时候。        走过总统府前风大大的,我们还是吹著口哨。一会儿她问我,准备好了没?我转头看她,她一双褐色的眼睛满是笑意,我想这次月考她也许能冲进前三名呢,我笑了,点点头,猫咪又高兴的笑了,我也好高兴。风满满的灌著我的胸口。        往後只要一看到猫咪,我就会想用功,想再回到教室,趴在天父的脚前。可是我太懒了,我每天只爱和橘儿横度大漠去找小静,爱在红砖路上荡,看风看云看星星月亮和路灯。我想到我跟猫咪在一起是不快乐的,再下去我会淹死在伤心里。决定了我就退,退,退过一个寒假,猫咪也不理我了。可是一看到她在排球场上练球我又难过,她那在阳光下橘红的头发老是翘翘的挂在脑後,邓在场边笑得好开心:「你们看死小孩!」这话原该是我说的呀!        有回小苏病假,我代她和猫咪做值日生,两人守著教室,她们是上体育课去了。我觉得糗糗的,就跑到隔壁的琴室去乱奏,一会儿坐不住就回教室,一鼓气问猫咪:「要不要听我弹〈教父〉,自己找的和弦。」我狠狠的咧嘴笑了笑,笑後又直後悔,这笑岂不太假?        猫咪站在我身後,我两手满是冷汗,尽腻在键盘上,碍事得很。弹著弹著我想到孤单是在南欧阳光下的麦可。猫咪啊,猫咪,我该哭的。可是阖上琴盖,我们竟不说话的走回教室。        猫咪,事情真真是一场梦!我累了,想睡。                ●        这两天又起风了,乾乾爽爽的,天空又蓝又高,真不实在。是秋天,是秋天。虽然七月都还没来,但是心怦怦的在告诉我,是秋天。        我又想去那个地方了,那是一辈子都没有人会了解的,包括橘儿。虽然橘儿知道,风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变得口齿不清。        这两天大家都忙,橘儿在忙著提数学,邓和猫咪更是,下星期三就要期考,连小静我都不敢去找了。        我一看到人家在弄功课就会觉得自卑。虽然高一的时候,我常爱以平时不读书,考前几小时翻书来证明自己的小聪明。高二,我总故意没睡意的躺在床上,看书包一人兀自在桌灯下冷清,想,凭什么要将我最珍贵的三年来反覆只读这几本书,真是谋杀青春!但是每次考试的时候我又空虚得想哭。後来想想,大概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该先做好他该做的事,我是学生,该先读读书的,本分?或许吧。        今天是星期六,高二的最後一个周末了。橘儿她们都要留在学校读,我跟橘儿说回家自己念,她说,真的,一定要读哟。我跟她道再见,忽然又觉舍不得。每次都是这样,放学的时候,看见橘儿的头发在风中扬起,我总激动得直说傻话,发些誓,让她笑,一面笑一面打我:「好恶心欸。」但是我知道她懂我。        是秋天啊,旅人想回家的日子。我下了○东,踏上我熟悉的红砖道。走几步,停一下,聆听自己的老皮鞋敲在红砖路上的声音。没错没错,我笑得收不住脸,风的日子,艳阳的日子,又是让人心惊的秋天了。        那年几个连著教师节的假日,我和妹妹每天都陪妈妈到台北市立体育场赛网球。有天抽空去青康看了场乔治史谷特的《忘年之爱》。总忘不了那天傍晚踏出青康时的情景,天上尽是一波波滚动著的红云。我哭得一塌糊涂,说不出是不是为简爱,或桑堡大火後的废墟,或瞎了眼踽踽独行的罗契斯特。反正就是哭,整整的哭湿了一条红砖路。        看到棒球场,想到沈清文,想到徐生明,想到我的英雄们,忽然有种回了老家的感觉。绕过黑黑的看台底,一踏上球场时的感觉简直祥和得说不出,有几个黑黑的人影正背著落日在球场上挥棒、跑垒,跟皮影戏一样,偶尔掺杂些童稚的笑闹声。我走到外野的草坪上,躺下来,细细的小草搔著我的颈子,让我想起白先勇那篇〈毕业〉里的「余燕翼颈後茸茸的汗毛」。        看看天上的红霞,想好多好多的事,其实那年才初二,却觉得什么都去得那么快。那阵子家里处了十年的老狗阿狼刚死,儿时的好夥伴老二搬了家,我在学校孤独,又老看灰灰的白先勇小说,总觉得自己好老好老,凄凉冷清得像个没有比赛时的体育场。        在妈妈的亚洲软网比赛中,和妹妹认识了两个日本选手,稻垣和山口。只记得他们都有张很红很红的娃娃脸,腿子好粗好多汗毛。几天下来,我们混得很熟很好,虽然也只是他们冲我们做鬼脸,我们对他们笑,但是我知道我们真的很好,很好。爸爸笑著说我们是对小汉奸,但是不愁,告诉自己,超越国界的友谊是最值得珍惜的。        假期结束时,也是他们要回国的时候了。最後一天我们央著妈妈带我们去看他们。妈妈和稻垣讲日本话,我们听不懂,只急切的仰头看著他,他那么高那么高,讲些话,就虾个腰,声音好好听。又是满天滚动的云。他握了握我们很脏很脏的小手,再揉揉我们的头发就走了,消失在那个红霞滚滚的西天里。        那天傍晚回家时,颠颠的28路车上,晃了我一衣襟的泪。车过松山,外头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远基隆河畔的点点灯火,被泪水汪得模模糊糊,像团团的火球,一个个忙碌的飞过天边,真的,什么都是会去的,然而怎么办,我是那样一个赖皮的人,我只要上帝,让每一个人都能永远停在他自己喜欢的时刻里,我不要长大,不要阿狼死,不要稻垣走,不要回去面对可怕的学校、冷冷的世界!        风起的时候,我一定要来体育场,一人坐在整个空空灰灰的石阶上。风会扬起我的短发,黑裙子,和地上的纸屑。我坐一下午,或想事情或不,或哭或笑或不,都没关系,走出体育场後,依然又是太阳底下无新事,风已吹乾了我的泪和笑。        艺术家们常爱取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孤单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体育场里。我常想穿绿衫的女孩托著腮坐在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惨绿少年?……却道天凉好个秋。这种时日真是好,恣意的赖在母亲怀里,笑可以笑得好伤心,哭可以哭得好快乐。        看风看云看夕阳,想朋友想稻垣想天父,想我海棠叶上的斑斑点点。        啊,我曾经迤逦过怎样一条又一条红砖路的少年泪。 朱天心:击壤歌(二)(转载) 2007-09-21 19:32 补充日期: 2004-08-21 22:49:20 以下是引用片段: ●     今天小静来教我数学,她人虽静静的,教起人来却也没什么耐心,就是这样嘛,就是这样嘛,对不对?……嗯,嗯,我猛点头,数学真真是伟大。我看她画了一张又一张计算纸的三角形,又实在不好意思问她,先说赛因扣赛因到底是什么东西,拿来干嘛的?张了口:「我们出去晒太阳好不好?」小静说随便,我们就到屋後的小山头上坐了一上午。     「小静你看──」「红蚂蚁。」我们相视笑了笑。     我们三人,橘儿、小静、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我们三人在一起的一天,就永远不谈别人,别人就是指我们三人中任一个会有危险的男孩。十年後不谈,二十年後不谈,三十年後也不谈,就是三人将来一起去瑞士法国斯德哥尔摩时,也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去。     我信得过自己,却怕橘儿、小静,她们长得都漂亮,成天就有人干扰。朋友,朋友,是我最大最珍贵的财富,除非有一天她们不要我,我是不打算离开她们的了,宜阳说我固执,他说:「如果大家够好,那一天来临又怎样,也许会不再有那时死心塌地的天真,但世事曲曲折折的美丽就是如此,也许你一旦迎向它们时,你会另有一番心境,只要你不要先入为主,你会更好。」我知道的呀,「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啊,多么傻,人那么小的。可是世间只有少年人敢、能无视天意,所以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     下午天闷闷的,问小静要不要骑单车,小静说随便。从邻居那儿借了一辆红跑车给她,小静适合红色,但是她喜欢黄色。     真是要命,刚骑出隧道就雷声大作,一会儿雨也叭达叭达的砸将下来,偏是这一路都是人行道和安全岛,我们只好快快的骑。其实我是很喜欢淋这种晴天落白雨的,打在身上都会痛,比绵绵雨好,那种雨最是恶心。可是小静是娇娇的姑娘,得找个地方躲雨。     远远的看到店铺了,小静的车却又脱了链,两人真是狼狈,弄了一手黑油也扯不回去,只好慢慢的滑车,滑到店铺的骑廊下等雨停再找车行。     要是有个哥哥该多好。他一定三下两下就把车链给装回去,然後继续领著我在雨中飞。或许他载我,载到远远的大街上买乖乖,也许是去看他跟隔村的男孩?ㄅㄧㄚˋ篮球,他的外线奇准。或许他不载我,嫌小毛头吃得跟条小猪一样重,他要载女朋友,他让她坐在前面的车杠杠上,她们的头发香香的,绿野香波,不是小毛头的一蓬汗酸。他会教我跳舞,跳吉鲁巴,甩得我头晕晕的,揉揉我的头发:「小Q,这聪的。」他教我玩桥牌,说:「笨死了,你!」但是教完了自然制又教我精准制。他爱爸爸妈妈,穿著条破兮兮牛仔裤,我会跟人家说:「我哥是建中的欸。」或许说:「我哥是强恕的,给学校记过两个大过,他最那个了!」好歹哥哥就是那样一个让人骄傲的东西。     等雨停,车修好後已经四点多了,我们还是继续骑,骑过基隆路,不知不觉又向台大跑了。刚转进罗斯福路,煞车失灵了,我又忘掉每次车淋了雨都会这样,好在两人胆子大,没给吓著。     小静说要去找孟姊姊,图馆三的,噢,有这种系。我们并骑在椰林大道,风凉凉的。「小静你将来要读哪一系?」「不知道,也许我会转回文组吧,」我敞开脸笑。「你呢?」「外文吧,或许历史,地理也好。」「鬼你头,台大文学院哪儿来的地理系。」噢,这样的呀。     这会儿突然想到联考,那真是一桩好遥远的事。我爱在台大的椰林大道上骑单车,觉得就这么骑罢,骑上一辈子。可是想来我竟还没立过这一类的誓啊,没立过誓要考台大,骑四年单车,对呀,我怎么没发过誓,下回跟橘儿来时可要记著。     柏油路上已半湿半乾了,风凉凉的灌著人,我们跟在云上一样。我忽然想起吹黄玫的歌,“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我的口哨吹得奇破,主要因为音域太窄了。可是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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