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闲花
——读《论语》有感
孔子是一个寂寞的人。这个寂寞不仅仅体现在他失败的仕途上,也体现在其他地方。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早年坎坷,中年坎坷,晚年之景愈加悲凉。世人给他以白眼,权贵对他以不蔑,弟子则给以困惑的眼神。少有的能理解他的弟子都离他而去,颜回则是早亡,更令孔子伤痛。
“逝者如斯”被后世认为教育人们珍惜时间。但孔子在江边,终究没有说出“劝君惜取少年时”之类直白的话。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终是可惜,但眼前大江东去,想到花开花落,百年之后世界已无我,以孔子的胸襟,不会拘泥于“珍惜时间”这一层面上。“子在川上曰”,没有世俗之友;“子在川上曰”,面对的是有“大美而无言”的自然,胸中的千言万语成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孔子愿意“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相随,但我一直怀疑,他能不能找到这么多能知心的人去春游?
恐怕不能吧!
能有几人懂得孔子的心?能有几人愿意去懂得孔子的心。曾经有过,但都失去了。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江水和时间的这般无可奈何地失去了,自己的知己恐怕也难以觅得吧!
这也许是孔子的归宿。一个不被时代接受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孔子显然会孤独下去。
萧红在《呼兰河传》结尾中写道: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快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就死了。”
“以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花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茅盾评这个结尾时说:“读一下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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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寥寥数语的尾声,就想的见萧红在会议她寂寞的童年时,心境是怎样的寂寞了。”
萧红死的时候虽尚年轻,却尝尽了世路坎坷。从《呼兰河传》的结尾也可以推测出她当时悲凉冷漠的心境了。儿时的玩伴都离她远去,童年的乐园也渐趋荒芜。慈爱的祖父和熟识的二伯、磨倌、厨子,至今都消失,只留下花园的小主人逃荒去了。
即使到了空前繁荣的香港,萧红也仍是耐不住寂寞,急于到新加坡避难。但终究没有逃出,还是病逝于香港,葬在了浅水湾。萧红的一生都是孤独的,虽然遇到了一些关心她的人,但最终都失去了。于是她辛勤笔耕的硕果都带着苦涩的滋味。
余秋雨的《中秋》中写张爱玲之死:“她把一切都想过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力量在帮助她,使她把这个仪式择定在秋天,又把尾声伸延到中秋节前夕。”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她的确如此。但最后仍客居异国。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学并不拒绝寂寞,是她告诉历史,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还存在着不带多少火焦气的一角。正是在这一角中,一颗敏感的灵魂,一种精致的生态,风韵永存。她就这样,一个人守着心中的操节,与寂寞为伴,在月下起舞。
文人寂寞,孔子也是如此。
孔子虽不像萧红那样早逝,也不像张爱玲那样年轻时出尽了风头,但同样尝到了寂寞的滋味,而且滋味更浓,因为孔子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品味它。
与他们相比,真正可怜的倒是文坛上那种浮浅的得意、琐碎的企盼、无聊的激愤、颓丧的失落。他们盼望着出名,他们发现静静的做学问、钻书本不能达到他们的愿望。他们发现多张张嘴就会聚集更多的目光在身上,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就可以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些可怜的人们一定还在倒过来可怜她们,在茶余饭后讨论着她们本该如何来改变这种可怜。也许,建议之一,是他们早就应该回归文坛,有一个喜气盈盈的晚年。但他们有自己的节操。孔子一生一直看不透,希望自己能早日回归政坛,但这样也好,如果孔子的愿望实现了,他就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了。
孔子寂寞得好,他会一直寂寞下去,他也应该寂寞下去。他可以一个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或者面对广博的自然,将在人前不能表达出来的话默默诉说。
有诗曰:“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孔子心境,该是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