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诗经稗疏》训诂管窥

击知爹孝2011·1 夫之《诗经稗豌》训试簪 155 林海云赵振兴 摘要：王夫之《诗经稗疏》于训诂多所创获，本文侧举几则，希望借一斑以窥全豹，认识王夫之在 《诗经》研究上的创新精神和训诂智慧。 关键词：王夫之《诗经稗疏》训诂 1．《都风·君子偕老》：“君子偕老，副笄六加。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毛传“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刘熙《释名》：“王后首饰日副。副，覆也， 以覆首。亦言副贰也，兼用众物成其饰也。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也。”毛传：“委委者， 行可委曲踪迹也。佗佗者，德平易也。”朱熹《诗集传》：“委委佗佗，雍容自得之貌。”毛 公拆分为释，似不妥。重言“委委佗佗”后作“委佗”、“委它”、“委维”、委蛇、蠖蛇、逶 迤等，是一个连绵词。朱子只是从语用上作释。王夫之《诗经稗疏》云：“《山海经》：‘苍 梧之野有委维。’郭璞注云：‘即委蛇。’委蛇者，蛇也。苍梧今犹多蛇，士人以为有神。《后 汉书》：‘委蛇大如车轮。’亦谓大蛇也。(刘毓崧校勘记：“《文选·张平子<东京赋>》：‘斩 蝼蛇。’注：‘善日：《庄子》：蝼蛇其长若辕。’蝼，与委通用。‘长若辕’与‘大如车轮’ 语亦相近。特《后汉书·张衡传》末载此赋耳。”)故郑云：“委曲自得之貌。”委读如威， 蛇本音汤何切。徐铉日：‘俗作食遮切。’古人草居，相问：‘无它乎?’《郦风》‘委委佗 佗’义与此同。字或作蛇，或作佗，本皆它字。”按：王氏推源“委佗”，考释“委佗”即 “蝼蛇”，“佗”即“蛇”。“委佗”是蛇悠闲委曲自得的意象，诗中用来形容副笄，即描状妇 女发型或服饰之盛。治《诗》者皆从毛、朱语义解释，如方玉润《诗经原始》：“委委佗佗， 郝氏敬日：‘委委，舒徐；佗佗，安重。”使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王氏推源使人能更 好地理解其词的原始义与其语用义。 2．《小雅·鼓钟》：“鼓钟将将，淮水汤汤。”“鼓钟喈喈，淮水潜潜。” 毛传：“喈喈犹将将，潜渚犹汤汤。”朱熹《诗集传》：“喈喈犹将将，浩浩犹汤汤。”后 来《诗》学者，都承毛传。王夫之《诗经稗疏》云：“将将，声之大也。喈喈，声之和也。 汤汤，流之盛也。消浩，流之徐也。和与徐，各以类兴。毛传无所分别，《集传》因之，失 之疏。”“将将”与“喈喈”状钟声，“汤汤”与“潜漕”状淮水，皆从不同侧面状写。 3．《大雅·生民》：“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轩，厥声载路。” 毛传：“覃，长。箭，大。路，大也。”朱熹《集传》：“耔，大。载，满也。满路，言 其声之大也。”毛传、郑笺均于“载”无释。朱子训“载”为满，“路”为道路。王夫之《诗 经稗疏》云：“《尔雅》云：‘路，大也。：载，语辞，见于《诗》者不一。路之训大，‘路 万方数据 156 击知学方2011·1 车’‘路寝’皆大也。⋯⋯覃，长。舒，大。而复云‘载大’者，重言‘厥声’，以足上文， 不嫌梭也。若以为呱声满于道路，则寒冰鸟集之下，原非通衢。且满路者，纵满耶?横满 耶?以为横满，则虽九轨之道，凡儿之啼皆可相闻，不必覃哥之呱。若以为纵满，则路之 延长，不知纪极，将画何地以为所满之区限乎?古人虽无意求工于文，而体物精当，必不 为歇后半明半昧之语⋯⋯而但云满路，不言后稷之呱令路人闻之，而云充满于道鎏，此后 世稍知修辞者之所不为，而谓六经有此乎?”王氏之说有相当道理。“舒”、“路”为释“大”， 主毛公之训，谓重言状后稷呱声之大，“载”训“满”于文意未安，当为语辞。这的确提出 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意见。 4．《大雅·板》：“天之方情，无为夸毗。” · 毛传：“倍，怒也。夸毗，体柔人也。”朱熹《集传》：“夸，大。毗，附也。小人之于 人，不以大言夸之，则以谀言毗之也。”王夫之《诗经稗疏》：“《方言》：‘夸，娌也。毗， 懑也。’《尔雅》：‘夸毗，体柔也。’毛传亦云：‘体柔之人。’盖娌夫耽色，心懑急而体柔靡 之状。故日：‘威仪卒迷’。则夸毗者，筋骸不束而无仪可象也。小人之迷于货贿权势者， 诚有如娌者之懑闷而骨醉情柔也。《集传》云：‘夸，大；毗，附也。’析字立义，而非古语 之本指。古今各有方言，自不容以今人字义解之。”毛公传简洁，王氏结合《方言》、《尔 雅》而释“夸毗”，使毛公之说得以丰满，且以证朱子“析字”之误。 5．《大雅·板》：“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 郑笺：“葵，揆也。”朱熹《集传》：“葵，揆也。”后人治《诗》者皆从郑笺之说。如方 玉润《诗经原始》：“葵，揆也。”王夫之《诗经稗疏》：“《笺》云葵之为揆，于义无取。揆， 音求曼切，与葵字音义悬隔。按：葵，草名，向日倾而荫其趺。故《左传》日：‘葵犹能自 卫其足。’是葵有荫义，借为庇荫之旨。‘莫我敢葵’，言上方兴虐政，疾苦其民，牧民者莫 敢亢上意以庇民也。《小雅》‘天子葵之’，义同。言‘乐只君子’，宜为天子所荫庇也。”按： 王氏指出郑玄的“葵之为揆，于义无取”，据“葵”字为释，引传世文献为证，指出“葵” 有“荫庇”义。诗意为：人民正疾苦呻吟，而没有谁荫庇他们。其“荫庇”义用于诗，的 确于诗意最顺。诗意为：人民正疾苦呻吟，而没有谁荫蔽他们。 6．《大雅·桑柔》：“民之罔极，职凉善背。” 毛传：“凉，薄也。”郑笺：“职，主。凉，信也。民之行失其中者，主由为政者信用小 人，互相欺违。”朱熹《集传》：“职，专也。凉，义未详。《传》日：‘凉，薄也。’郑读作 谅，信也。疑郑说为得之。”毛公释“凉”为“薄”，郑玄以通假“谅”字释之，朱子虽未 肯定，但倾向郑说。王夫之《诗经稗疏》云：“《小尔雅》日：‘凉，佐也。’郑笺：‘职，主 也。’是时荣公位三公，主国政。芮伯为大夫佐之，不相协合，或善或背，乖异而无以为民 极，故日：‘职凉善背’。主者行同盗寇，佐者以不可诤止之，不见听从，而反相巧诋，故 日：‘凉日不可，覆背善詈。’《传》以凉为薄，笺读为谅，于义未谐。”王氏认为“职”当 从郑训“主”，“凉”当i)il“佐”，主、佐相对。主指荣公，佐指芮伯。“职凉善背”即主佐 善背，不相协而乖异。《史记·周本纪》：“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 万方数据 王走之《谤缠辑磁，》纠话笱褒 157 谏厉王日：‘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 用事。”王氏认为诗句说的就是这一段时期的情况，引文献训诂为证，据周史实稽核，又联 系上下文意考察，令人信服，充分体现了王氏研究的功力。 7．《大雅·云汉》：“瞻CI】昊天，云如何里?” 郑笺：“里，忧也。王愁闷于不雨，但仰天日：当如我之忧何?”朱熹《集传》：“里， 忧也。与《汉书》无俚之俚同，聊赖之意也。”王夫之《诗经稗疏》：“郑笺云；‘里，忧也。’ 如何忧，则可以不忧矣，此说之不可通者也。郑氏之意，谓里与悝通，悝字有大也、病也 二义。《集传》用郑说，而又云：‘与《汉书》无俚之俚同，聊赖之意也。’夫有所聊赖，则 不忧矣。如何忧与如何聊赖，词正相反，是又与‘里，忧也’之训相矛盾。按《考工记》 ‘里为式’注，‘里’读为‘已’，‘已’，止也。云如何止者，不知‘旱既太甚’之后作何究 竟也，即下文‘大命近止’之深忧也。”按：王氏认为“里”在这里不当从郑训“忧”，也 不能从朱子训“聊赖”，“聊赖”则“不忧”，与“忧”义正相反，不可取。“里”应当训 “止”。王氏之说有一定道理，“里”，上古之韵，来母；已，之韵，喻(四)母。叠韵旁纽， 自可通假。《后汉书·百官志》：“里有里魁。”刘昭注引《风俗通》日：“里者，止也。”音 理上、训诂上都可证王氏之说可信。 8．《周颂·吴天有成命》：“於缉熙，单厥心。” 毛传：“单，厚也。”朱熹：“是能继续光明文武之业而尽其心，故今能安静天下，而保 其所受之命也。”王夫之《诗经稗疏》云：“毛传：‘单，厚也。’今按，单则薄，未见其厚 也。《小雅》：‘俾尔单厚。’其可云‘俾尔厚厚’乎?《礼大传》日：‘戚单于下。’《郊特 牲》日：‘单出里。’《祭义》日：‘岁既单矣。’‘单’皆训尽也，犹言专壹毕用也。‘单厥 心’者，言专壹其心而尽之也。《集传》：‘是能继续光明文武之业而尽其心’，于义自通。” 王氏指出毛传“单”训“厚”，于诗义有悖，“单”当训“尽”，“单厥心”即“专壹其心而 尽之也”。这是确诂。朱子就以“尽”对译“单”。马瑞辰认为“单”是“宜”的假借字。 《毛诗传笺通释》：“传：‘单，厚。’瑞辰按：《尔雅·释诂》：‘直，信也。’‘直，诚也。’又 ‘直，厚也。’《说文》：‘直，多毂也。’直之本义为多毂，引伸为信厚。毛诗作单者，双声 假借字。《说文》：‘单，大也。’大与厚义亦相通。”马氏申毛义，承其误，惜未能从朱子之 训，取王氏之说。王夫之对朱子多有批评，但朱子对的地方，就予以肯定，表现了王氏实 事求是的学术风格。 9．《鲁颂·弱宫》：“毛焦裁羹，笾豆大房。” 毛传：“毛焦，豚也。”王夫之《诗经稗疏》云：“毛传：‘毛焦，豚也。’按《内则》， 豚若将皆为炮。将，羊也。炮者，涂之以泥，实之以枣，以火炮之，毛与鼓皆去，故日‘毛 焦’。要羊豚皆然，而非但豚也。‘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是兔亦可毛焦也。若《周礼》有 云：‘毛焦之豚’，则以牢牲最为下，故终言之，亦非谓毛焦之但为豚尔。”王氏这里说得清 清楚楚，“毛焦”，不仅指豚，羊、兔、牢牲等皆可，所释至为允当，从而指出了毛公之释 有以偏概全之病。 万方数据 158 击知学豢2011·1 10．《鲁颂·圈宫》：“三寿作朋，如冈如陵。” 郑笺：“三寿，三卿也。”朱熹《集传》：“三寿，未详。郑氏日：‘三卿也。’或日，愿 公寿与冈陵等而为三也。”王夫之认为郑笺不确，《诗经稗疏》云：“郑笺云：‘三寿，三卿 也。’文义甚为牵强。”他指出：“且鲁僖之世，三家始革，而史克作颂之年，季孙行父、公 孙敖皆少，安得遽以寿祝之!”并说：“《集传》日：‘与冈陵等而为三’，于文义亦不安。” 王氏考释云：“按《博古图》载周晋姜鼎铭日：‘三寿是利。’晋六卿，非三。且卿之寿利， 不当载之姜氏之鼎。铭文无‘冈陵’之语。”所以，他判断说：“是‘三寿’古之通词，非 仅为鲁设矣。‘三寿’者，寿之三等也。”继而征引文献为证：“《养生经》日：‘上寿百二 十，中寿百年，下寿八十。’《左传》：晏子谓叔向日：‘三老冻馁。’杜预解日：‘三老谓上 寿中寿下寿，皆八十已上。’《论衡》日：‘《春秋》说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寿七十。’三 说不同。其为上、中、下之三等均也。而黄帝、尧、舜、文、武、太公、召公及汉初伏生、 张苍皆逾百岁，则古者不以九十为上寿。是《养生经》之言确于《论衡》矣。‘朋’，并也。 ‘三寿作朋’者，合并三寿，祝孝孙以无疆之寿也。”王氏之说理由充分。有推理，有辨识， 有判断，有文献依据，把对“三寿”的认识大大推进了一步。 由上可见，王夫之在《诗经》训诂方面作出了相当的贡献，在《诗经》研究史中起到 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值得重视。不可讳言，王夫之的观点也有不可尽信之处，如释“斯螽”， 引郭璞注：“江东呼蚝蝠”。并按：“蚝蝠似螳螂”。较为免强。其实，解释名物是一项艰苦 而细致的工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指鹿为马，包括毛亨、郑玄、朱熹等大师，没有一个没 有失误的。谁也不能因大师们有失误而不承认他们的贡献，对王夫之当然也应该如此。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卢烈红 万方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