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学报 (社会科学版) 一九八六年 第二期
中国经学与中国文化
未 维 铮
倘要重新估计中国文化的传统 , 无疑不能忽视中国经学与中国文化的相互关系。
讨论这一问题 , 在我看来, 困难首先不在于评价 , 而在于语言 。 由于长时间的隔阂 ,
造成中外学者之间, 海峡两岸学者之间 , 虽然运用同样的材料 , 论述同样的对象, 但使用
的概念和术语不同 , 对于相同的概念和术语的理解不同 , 因此在讨论中往往出现各说各的
现象。 这在国内学术界同样存在。
因此 , 目前讨论中国经学与中国文化的相互关系时 , 在若干基本概念的认识和理解上
寻求共同语言 , 依我看是消除隔阂 、 求同存异的必要前提。
经学、 儒学与孔学
经学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统治学说应从公元前二世纪晚期算起 , , 以后长期居于统治学地
位 。 这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 。
然而 , 假如问及 “经学”的涵义 , 我们便会发生一个先决性的问题 : 经 学 、 儒 学 与 孔
学 , 是 否同义语呢 ?
所以会有这样的问题 , 就是因为我们在国内外的论著中经常看到三者被当作同义语。
我以为三者并非同一概念。
孔学 且不说孔子死后 “儒分为八 ” 的记载是否可靠2 , 在战国时代 , 自称孔学的真正
继承者的 , 至少有孟柯和荀况学派 , 则是确凿的事实吕。 而孟学 、 荀学 , 都不同于真孔学 ,
也是确凿的事实‘。 因此 , 我认为对 “孔学 ” 的概念 , 应作限制 , 即 “孔学” 的涵义 , 应特
指孔子本人关于他的思想 、 道德和伦理学说的申述 。
偏学 本世纪初 , 章太炎作有 《原儒》 , 指出“儒”的概念 , 在孔子以前就存在 , 先是
泛指术士 , 再指知礼 、 乐 、 射 、 御 、 术 、 数以 “教民” 的知识分子 , 到孔子 自称为儒 , 这
个概念才缩小为 ‘私名 ” , 变成 “祖述尧舜 , 宪章文武 , 宗师仲尼 , 以重其言” 的一派学
者的专称 5 。 三十年代 , 胡适发挥章太炎的见解 , 作有 ((说儒》 一文 , 肯定在 孔 子 之 前 ,
“儒 ” 早已存在。 虽然后来郭沫若撰写 《驳 <说儒》》 , 以为胡适的考证不可靠 。 但章太炎
的意见 , 仍然属于没有被驳倒的 、 比较合乎历史事实的一家之言。 因此 , 我认为 “儒学 ”
的概念 , 自始就比 “孔学 ” 的概念宽泛。 在孔子以后 , 儒学虽然变 成 “私 名 ” , 即 自称
“宗师仲尼” 的学说 , 才有资格称为 “儒学 ” , 但如果我们承认 《庄子》 所说 “名者实之
宾 ” 具有真理性 , 那就不能否认自称真孔学的儒者 , 其学说可用章太炎所说的 “达名 ” 、 “类
名 ” 加以涵盖 , 却不可用章太炎所说的 “私名 ” 加以涵盖 。 为什么呢 ? 就因为孟荀以后的
儒学 , 同孔子学说的距离愈来愈远 , 反而接近章太炎所说的 “达名” 或 “类名 ” 的缘故。
因此 , 先秦自称继承真孔子的八派 , 尽管学说各执一端 , 都可自命为儒学 , 而秦汉时代自
.
1 6
」 .
称儒家的十五派“, 尽管行为大不相同 , 也都可自命为儒学 。 至于佛学入华和道 教建 立 以
后 , 一切非佛道的学说 , 都 自称为儒学 , 那更是人们所熟知的。
经学 它特指中国封建时代的统治学说, 。 具体地说 , 它特指西汉以后 , 作为封建主义
的理论基础和行为准则的学说。 因而 , 倘称经学 , 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 一 、 它曾经支配中
国封建时代的思想文化领域 ; 二 、 它以封建政府所承认并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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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的 “五经 ” 或其它经
典 , 作为理论依据 , 三 、 它具有国定宗教的特征 , 即在实践领域中, 只许信仰 , 不许怀疑 。
因此 , 所谓经学 , 范畴较孔学为宽, 较儒学为窄。 如果孔学与经学不分 , 或者儒学与经学
不分 , 乃至馄三者为一义 , 那对需要概念清晰的学科 , 诸如中国经学史 、 中国思想史 、 中
国文化史等 , 当然会构成障碍。
儒 术与经 学
早在汉代 , 人们便已重视儒术与经学的区别了。 《史记》虽然没有出现 “经学 ” 一词 ,
但已有 “文学” 与“儒术”两个相对应的概念 。 司马迁传儒林或传公卿 , 倘指学向或学人 ,
必用 “文学” , 倘指方法或手段 , 必用 “儒术” , 二者从不混用。 《汉书》也是如此 , 不
过或改文学为 “经学 ” , 或称儒术为 “经术” . 。
那时为什么重视术学之辨呢 ? 因为术重实用 , 学贵探索。 在封建大一统时代 , 统治阶级
推崇任何学说或学派 , 除了相信它们对于自己的统治具有某种实用价值 , 还可能有别的兴
趣吗? 所以 , 在秦汉间相继占据统治地位的三个学派 , 无不强调 自己掌握着高明的治术 。
法家讲 “法术 ” , 曹参改用 “黄老术” , 贾谊强调 “取与守不同术 ” , 都是例证 , 。
汉武帝初期 , “罢默百家 , 独尊儒术” 。 据我考证 , 罢默百家不过是罢黔黄老术而代之
以儒术的一种饰语 , 那是一个长而 又长的过程 , 从号称 “汉家儒宗” 的叔孙通开始 , 到田
纷 、 公孙弘先后执政止 , 将近一个世纪 。 这期间 , 所谓儒家 , 相继与法家 、 黄 老 家 相 对
抗 , 最终取得统治地位 , 主要靠的是 “术” , 而不是 “学 ” ‘, 。 叔孙通究竟通何经 ? 谁也
不清楚 。 但他 “知时变” , 善于窥伺时机 , 揣摩君主心理 , 制定出一套形古实今的朝仪 ,
博得既服膺秦制又想表现否定秦制的汉高祖龙心大悦 , 为儒家在汉朝统治集团中争得了一
席之地 “ , 这不正是靠术吗 ? 贾谊在批评秦始皇父子都不懂 “取与守不同术 ” 的同时 , 向
汉文帝建议分割齐 、 赵等诸侯国的实力 ” , 晃错在传播 《尚书》 之后 , 向汉景帝建议 “请
诸侯之罪过 , 削其地 , 收其枝 郡” ’3 , 不都是靠术赢得君主信用吗 ? 在独尊儒术中 , 起过
决定作用的田纷 、 公孙弘 , 尽管一个学的是杂家 , 一个只是从旁学得 《春秋公羊传》的皮
毛 , 却或靠外戚特权, 或靠皇帝恩宠 , 为了在宫廷政争中取胜 , 支持以儒术代替黄老术 ,
或支持公羊学派垄断法令解释权 , 不也都是重术的表现么 ?
正 因如此 , 从汉代起 , 统治者立一学说 , 扶一学派 , 首先要看是否于 己有用。 汉武帝
重用公孙弘 , 赏识兜宽 , 并非因为他们有学问 , 而是表彰他们 “习文法吏事 , 而又缘饰以
孺术 , ‘4。 董仲舒所以在西汉经学家中名望日隆, 也并非因为他真通 《春秋》 , 而是 推许
他更会用经义缘饰法律 , 使 《春秋》被看作孔子预先替汉朝制定的法典 ’“。 既然经义只是
实际统治术的装饰 , 好比衣服的花边 , 那末它是否真孔学或真儒学 , 有什么关系呢 ?
不过 , 用经义作为缘饰的结果 , 也促进了对经义本身的研究 。 这种研究 , 无不为了显
示本家本派的理论 , 更适合于统治者的实用需要 , 因而逻辑的归宿必定是 所 谓 “通 经 致
用” 。 如皮锡瑞所描绘的 , “以 《禹贡》治河 , 以《洪范》察变 , 以 《春秋》决狱, 以三百
五篇当谏书 , 治一经得一经之益 也” ’。。 当然 , 得益的不仅是花边需要者, 还有花边制造
者 ’? 。 因此 , “通经 ” 的孺者, 为达到 “致用” 的目标 , 改变先辈传下的经义 , 乃至伪造
于己有利的经典 , 在经学史上不乏其例 。 董仲舒袭取阴阳家五德终始说以解释 《春秋》 ,
贾遴牵合今文家淑纬说以抬高 《左传》 , 王肃伪造 《圣证论》等以打击郑玄 “通学” , 便
是人所熟知的事实。
尽管如此 , 理论的研究和实用的需要 , 究竟不是一回事 。 改变经义终将留下痕迹 , 伪
造经典必将露出破绽。 而且经典的传授和经义的解释 , 主要服从知识教育的法则 , 在形成为
“学 ” 以后 , 便会沿着相对独立的行程前进 , 往往在实用的需要面前 , 显示出不同程度的
惰性 。 因而 , 即使在经学成为封建统治学说以后 , “通经 ” 与 “致用 ” 二者之间 , 也不可
避免地要发生冲突。 这种冲突 , 当统治术需要变更的时候 , 就会以经学内部派系纷争加剧
的形式表现出来。 章太炎在清末提出 , 应该区别经 、 儒 , 认为 “儒生以致用为功 , 经师以
求是为职 ” ‘’。 这个说法不见得正确 , 即使在标榜 “实事求是 ”的清朝乾嘉考据学者中间 ,
也难以找出纯以 “求是”作目标的例证 。 但他提出的问题 , 却引人注意经学与儒术的差异。
了解这一差异是必要的。 自西汉以后 , 经学便君临于思想文化领域。 它开始便重术轻
学 , 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特征 , 无疑起过重要影响。 比如说 , 那以后的思想界 , · 愈来愈重
实用而轻理想 , 重经验而轻学说 , 重现状而轻未来 , 愈来愈将目光专注于君上心意 , 祖宗
成法 , 百姓规矩 , 能说与独尊儒术没有联系么 ? 不待说 , 适得其反的结果也有。 例如注目
于实用需要 , 可因时代不同而 出现的需要变化 , 刺激文化的传统随之起变化。 但既然思想
界已养成以封建君主的需要为需要的习惯 , 那末任何变化只能限制在统治阶级实用需要所
许可的范畴之 内。 否则 , 即使象植谭那样格守孔子之术 , 被王充誉为 “素承相 ” 的人 , 也
会因为不明东汉光武帝提倡谬纬即经术的用心 , 而被光武帝斥为 “非圣无法 ” 。 在术重于
学的时代 , 经学的理论研究只能服从于手段的取向 , 于此可见一斑。
有一 以贯之的传统么?
假如承认儒术与经学自始便分途的事实 , 那就不能不承认本世纪初梁启超的说法 , 即
自汉以来 , “正学异端有争 , 今学古学有争 , 言考据则争师法 , 言性理则争道统 , 各自以为
孔教 , 而排斥他人 以为非孔教 ” , 因而孔子渐渐的变为董仲舒 、 何休 , 变为马融 、 郑玄 ,
变为韩愈 、 欧阳修 , 变为程颐 、 朱熹 , 变为陆九渊 、 王守仁 , 变为顾炎武 、 戴震 ‘. , 这大
体合乎历史 。 周予同先生指出 , 这话 “颇能痛快地指斥数千年来学术 冒牌失真的弊病” 2 。 。
可是 , 从另一角度来看 , 这个事实一一各时代有各时代的假孔子 , 并且都用各自的主
观的假孔子否定那位客观的真孔子一一的存在 , 便否定了一种说法 , 即中国经学存在着一
以贯之的传统 。
如所周知, 自从孔子去世 (前4 7 9) 以后 , 他的门徒立刻发生分化。 且不说 当时 已 有
“子贡贤于仲尼 ” “‘一类舆论出现 , 子夏 、 子游 、 子张 、 曾参等也都各立门户 , 互相攻计 2 2 。
岂止如此 , 据称是孔子三传弟子的孟柯 , 自命为孔子 、 子弓一系传人的荀 况 , 都 留有 著
作 。 人们从中看到什么呢 ? 看到的是孟 、 荀分歧 , 是孟或荀都声称忠于孔 子 传 统 , 实 则
改变孔子传统。 孔子不爱谈性与天道 , 孟坷偏爱辩人性论天道。 孔子主张 听 天 由命 , 荀
况偏说人定胜天 。 如此等等 , 都发生在前经学时期 , 表明真孔学连 . “君子 之 泽 , 五 世 而
斩”的限度也设达到 。 荀况是汉代经学家尊信的大部份经传的先师 , 孟柯则是宋以后道学家
崇拜的偶像。 他们 已在背离孔子的教义 , 怎能期望他们的后学不步其后尘呢 ?
如前所说 , 经学成立伊始 , 理论研究的取向便被治术需要所左右 。 所有经学家都自称
掌握了 “孔子之术 ” , 并且每当重要事件或统治危机发生之际 , 都急忙从经传或历史中寻
求伦理道德的实例, 向统治者献可替否 。 但正如黑格尔所说 , “一个灰色的回忆不能抗衡
‘现在, 的生动和 自由” 2 3 。 那结果却是 , 经学家从各自所抱的经典和传记中间 , 发现 了
愈来愈多的从孔子到荀况都不及料的 “孔子之术 ” 。 还在西汉 , 这已使鼓励 “通经致用 妙
的统治者感到为难 , 只好增设博士职称以示优礼。 从汉武帝建元五年 (前1 3 6 ) 至汉 宣 帝
黄龙元年 (前 4 9) , “五经博士 , 巳增至十二员 , 《易》 《书》 《诗》各有三博士 , ((春
秋》有二博士 2 ‘ 。就是说 , 孺术独尊不到百年 , 在同一经典范围内 , 官方承认的 “孔子之术”
的标准解释 , 便常有二三家。 它在客观上起的作用 , 只是鼓励经学家按 “致用 , 需要制造
冒牌货 , 连当时人都看到了 2”。
两汉博士都属于经今文学派。 在他们旁边 , 早 巳站着经古文学派 。 二者的分野 , 周 子
同先生作过很好的论述 2 。。 古文学在汉武帝前没有置博士的记录 , 因而近代学者常据此否
定他们所宗经传的可靠性 。 其实历史也提供过相反解释 。 例如西汉 《左传》学 的 前 辈 张
苍 、 贾谊 , 在汉初都置身通显 , 自然不会去同 “备顾问” 的博士争地位。 而西汉今文学的
宗师们 , 如三家 《诗》学开派人申公 、 辕固生 、 韩婴 , 公羊学大师董仲舒 , 在汉武帝前官
运都不亨通 , 长守博士冷职 , 位极不过落王师傅。 但这反而成就了他们 “文学 ” 之名 , 并
使儒家博士变成今文家的出路。 因此 , 当汉武帝以后 , 博士专用儒者 , 性质由顾间官变为
教育官 , 控制了候补官员的选拔权 , 位卑而权重 , 却全被今文家独占, 并排斥古文学派 2 了
于是今古文两派势同水火 , 而古文派争立博士 , 也可得到合理解释 。
如同濡术取代黄老术其实是汉武帝时期政争的一翼那样 , 经古文学在西汉末向经今文
学的统治地位挑战并一度得手 , 在东汉初又从失势状态而再度争得准官学地位 , 也是实际政
治进程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反射和回声 。 过程在这里不能细说 。 有一点可以断言 , 那就是
两汉的经古文学 , 从刘欲到贾遴 、 许慎 、 马融 、 服虔 、 郑玄等大师们的学说 , 非但同样不
是初始涵义的孔学或荀学 , 而且 同样沿着 “通经致用 ” 的道路 , 不断变化 自身的 “学 ” ,
以适应统治者变化的 “术 ” 。 比如 , 伪造符命 , 信仰截纬 , 是东汉光武帝开创的统治术传
统。 贾建便率先用微纬释 《左传》 , 替古文派争地位。 马融 、 郑玄相继遍注群经 , 都取徽
纬说解释经义 , 还进一步采今文说以补古文说 , 构造出所谓 “通学 ” 。
至此 已可表明 , 即使在经学 “一统 ,, 时期 , 它的内部岂止没有真正统一过 , 形态也不
断起变化 。 倘若一定要说存在一以贯之的传统 , 那只可以说有通经致用的传统 , 学随术变
的传统。 这是经学作为封建主义统治学说的必有命运 , 起决定作用的不是经学 的 传 统 精
神 , 而是封建主义必有的历史取向。 因而肯定这样的传统 , 便意味着否定经学本身具有一
贯传统。 孟苟出而孔学变形 , 经学出而孺学变形 , 通学出而经今古文学都变形 , 郑王学分
而通学变形 2 吕, 南北学合而郑王学都变形。 由公元前二世纪至公元八世纪 , 大 约 一 千 年
间 , 高踞封建统治理论宝座的经学 , 可称作经学的古典体系 。 然而这个体系 , 由孕育到形
成 , 由私学成官学 , 其过程便是一部变形记 。 在变形的每个转折点上 , 与其说是在为保存
先辈传统而尽力 , 不如说都在为否定先辈传统而操劳 。
这部变形记 , 从本质 _ L看 , 倒是千年间中国文化充满生气的映象。 所谓炎汉盛唐 , 固
然没有诗人描写的那么美妙 , 社会文化生活中间的污秽和血迹 , 决不比近代思想家时常僧嫌
的明清时代略少 。 但包括民族大迁徙造成动荡分裂的三国两晋南北朝在内, 整个时代的汉
唐文化 , 无论物质表现还是精神表现 , 基调是进取的, 风格是阴放的, 色彩是绚烂的 , 不
以弃旧图新为非, 不以讳言功利为是 。 即使最墨守传统的阶层 , 比如东汉后以经学世家自
炫的高门巨族 , 主要关注的还是自身血统之 “粹 ” , 而非所谓道统之 “粹 , , 在文化上的
保守性也远 比明清那班理学名臣逊色 。 在这样的氛围中 , 一个居于支配地位的学术体系 , 一
个惰性很强的理论形式, 仍能从异说别派汲取养料 , 由自我否定去故求新, 当然是有活力
的表现。 也许 , 没有一贯的传统, 正好从一个侧面体现汉唐文化富有创新趋向的传统。
因而 , 汉唐经学的冒牌失真固然不足为训 , 却不能由此否定在中国文化上的客观作用
和意义 。 同样 , 对于后起的理学 , 包括程朱和陆王两系的学说 , 也不能地予以简单否定 2 . 。
周 孔 与 孔 颜
经学不等于孔学 , 儒术不等于孔子之术 , 在经学史上也不存在一以贯之的孔子传统或
孔孟传统。 循此逻辑 , 则无论人们对于孔子思想或孔孟之道如何估计 , 都不应该成为认识
中国文化传统的一种障碍。
然而近代文化史却昭示那是一个障碍。 逻辑与历史出现矛盾 , 怎么解释呢 ? 除上述诸
原因外 , 还有个难于忽视的原因 , 那便是 “圣名” 问题。 谁都知道孔子 、 孟柯是 “圣人 ” ,
但很少有人注意 “圣名” 变迁史 。 因此 , 误将十八世纪中叶清朝统治者重定的孔庙所供孔
孟列圣的位号 , 当作历史传承的一贯事实。 从这一误解出发, 必定循着同历史相 反 的 逻
辑 , 得出另外的结论 , 即过高估计孔子思想或孔孟之道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作用。
儒术独尊以后 , 尽管孔子被称作 “素王 ” , 但只在经今文学家中间流行, 西汉统治者
没有承认 , 经古文学家也不承认。 直到百年之后 , 汉成帝采纳梅福的建议 , “封孔子后以
奉汤祀” . 。。 这是封建王朝 “尊孔” 的开端 , 但只承认孔子是 “三统” 已倒运的那一统 的
代表者 。 公元元年 , 汉平帝下诏追溢孔子为 “褒成宣尼公 ” 吕, 。 这是封建王朝直接授予 孔
子本人封号的开端 。 但据我考察 , 这只可能是古文派对付今文派的一个花招。 因为那时膺
主王莽已自居为当世周公 , 周公曾代成王摄政 , 所以封号的含意是将孔子变作周公事业的
绍述者, 而头衔为 “公 ” , 则否定了今文家所谓孔子是以 《春秋》当一统的 “素王 ” 说。
名褒实贬 , 那用意是很巧妙的。
东汉列帝虽然一再过鲁祭孔 , 但不仅沿用王莽赏给孔子的封号 , 还将孔子后裔爵号由
公降为侯。 汉明帝曾在孔子故居 “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 ” 吕, 。 这是封建王朝祭孔时以弟 子
从祀的开端。 魏齐王芳命太常在辟雍祭孔子 , “以颜渊配 ” 吕s 。 这是封建王朝在首都讲学处
祭孔并以颜回配享的开端 , 但属于特祭 , 也都没有授予颇回等弟子封号。
成问题的还有孔子配不配称 “先圣 ” 。 本来 , 圣者通也 , 凡于事无所不通的聪明人都
可称圣 , 叔孙通便是先例 。但汉章帝召开的白虎观经学会议 , 给 “圣人 ” 重 下 定 义 , 说 是
“道无所不通 ” 、 “与天地合道” 者才配称圣人 吕‘。 如此则除皇帝外 , 在先儒 中倘 选 圣
人 , 当然只可有一名 , 也当然只可选始祖 。 于是便加剧了周公与孔子谁是圣人的争论 。 随
着古文派在东汉声势日增 , “先圣 ” 便成为周公的专称 , 而孔子只好屈居第二 , 被派充传
达周公 “天口 ” 的司铎 。‘, 唤作 “先师” 。 “师也者 , 教之 以事而喻诸德者也 ” 吕‘。 尽 管
魏文帝出于权术考虑 , 一度恢复孔子的 “大圣 ” 雅号 . 7 , 但不久又被司马氏集团出于同样
的权术考虑而否定 ” 。 此后 , 东晋南朝都沿袭晋制 , 称孔子为先师。
北朝却不同。 推行汉化政策的北魏孝文帝, 仿佛有意令人忘记孔子严 辨 的 “夷 夏 大
防” , 迁都改姓之后 , 便下诏在洛阳起造孔庙 , 并改溢孔子为 “文圣尼 父 ” 二。 这是封建
王朝在首都造庙祭孔和授予孔子 “圣人 ” 称号的开端 。 北齐沿袭北魏制, 在邺 都 立 孔 父
庙 , 以孔子为先圣 , 颜回为先师 , 命国子诸学和太学师生定期行礼, 拜孔揖颜 ‘。。 这是封
建王朝明确以孔颜并尊代替周孔并尊的开端, 但只限于北齐一隅。 北周则因推崇 《周礼》
的缘故, 又恢复周公的 “先圣 ” 衔头 , 再降孔子为 “先师 ,, , 并封他为邹国公 ‘ 1。 可见政
治分裂 , 文化也出现分裂 , 对孔子或圣贤的评定 , 完全视各个割据王朝统治者对儒术的实
用需要而转移 , 哪里是将他视为传统文化的唯一代表呢 ?
隋朝继承北周
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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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周公 、 孔子仍然以圣 、 师分等, 但似将孔子溢号改为 “先师尼
父 ” ‘2 , 却迟迟不恢复孔子后裔的爵邑 ‘3 。 不过隋朝也开了州郡学每年举行释奠礼以祭祀
周公 、 孔子的先例。
唐朝是同一王朝内圣名变动最多的时代 , 也是可证封建统治者眼里的孔子无非是或一
政治目的之工具很清楚的时代。 我曾举唐高祖 、 唐太宗 、 唐高宗祖孙三代的例证 , 说明他
们尽管命人统一经义 , 但对孔子是圣是师的看法却不统一 , 祖父命尊周孔 , 儿子却命改尊
孔颜 , 孙子又想取消父亲决定而 以恢复祖制为名 ‘毛。 弄得朝议喧哗 , 太学生如木偶。 闹了
几十年 , 最终固然是唐太宗的
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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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 , 即孔子称先圣 , 颜回称先师 , 在各级学校里都立
孔庙享祭, 而周公则被驱出学校去做周武王的陪祀, 但唐太宗的命意却由此而大白。 他决
不是孝子 , 却下令在太学举行释奠礼时讲 《孝经》 , 宣扬忠臣孝子的道理。 可知他贬周公
褒颜回 , 实为防止臣民学周公而生野心 , 倘若士人都把老实听话的颜回作榜样 , 不是永无
天下英雄不肯入吾散中的恐惧么 ? “恐惧创造神” , 即使如唐太宗那样的英主 , 也逃脱不
了这法则的支配 。 所以 , 孔颜同尊 , 其实更重视尊颜 。 因此颜回愈来愈走运 , 屡赠太子少
师 、 太子太师 ‘6 。 唐玄宗也特别提倡 《孝经》 , 又将颜回封为 “亚圣 ” ‘“, 开了封建王 朝
同时承认儒有二圣先例。 那时上距孔子坐稳先圣宝座不过六七十年 , 可见封建统治者到底
不让孔子独圣 。
那末 , 唐代真重孔颜之道么 ? 不然 。 唐太宗刚封颜回作先师 , 便又封先秦汉晋一批忧
者 “并为先师” , 数量达二十二名之多‘7 。 唐高宗在追赠颜回官职的同时 , 又赠以愚孝闻名
的曾参作太子少保。 唐玄宗刚封颜回为亚圣 , 允许他在孔庙里配坐 , 同时便下令所谓孔门
十哲中其他九人及曾参的塑像都改成坐姿 ‘吕 , 不久在追赠孔子为 “文宣王 ” 时 , 又封颜回为
充 国公 , 七十弟子均封侯或伯 ‘。。 表面上孔子及其门徒地位大为提高 , 实际上这种滥封 ,
怡好表明经学在衰落。 颜回没有留下著作 , 以他为师 , 不是不要士人去读经么 ? 如果不忘
唐朝统治者同老子攀亲戚 , 追号老子为 “太上玄玄皇帝” , 建立老君庙 , 由皇帝亲祠 , 庄周
等道家名人都封 “真人 ” , 《老子》 《庄子》诸书都升为 “经” ““, 那就可知孔颜等所 受
的礼遇 , 适足以表明当时经学已降为二等学说 。 如果不忘唐朝在尊道重儒的同时 , 佛教在
宗教上政治上都拥有莫大势力 , 皇帝贵族以至一般士民都按佛 , 那也可知经学在统治学说
中只能视为鼎足之一 。 如果不忘唐代科举考试最重进士科 , 而进士科最重诗歌文章 , 乃至
鼓励经学的明经科变成遭人奚落的仕途 , 那更可知经学即使在教育领域内的权威也在跌落 。
盛唐文化无疑是中国文化史的最有光采的一页 。 但在这一页上 , 孔子和经学的痕迹却
最少 。 甚至连经学史专著 , 也不理会那时代经学尊孔颜之道和颜回升为 “亚圣 ” 的事实 ‘’,
更不要说其它学术文化论著了 。 倘讨论孔子与经学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历史作用 , 那末如
何解释这一页 , 可能是检验逻辑与历史是否能达到一致的试金石 。
怀疑经学与孔孟之道
经学统一了 , 却没落了 , 必定引起儒者的不满 “’。 这种不满情绪 , 在安史之乱后更加
滋长 , 化为实践 , 便出现唐宋间的经学更新运动 。 它的一个特色 , 就是怀疑传统经典 , 怀
疑官定经义 , 也怀疑孔颜的圣人资格。
还在孔子成圣不久 , 刘知几便用是否实录直书作尺度 , 怀疑孔子编 《尚书》 曾假造古
史 , 修 《春秋》 曾曲解近事, 进而指斥赞美 《春秋》 的司马迁等都在庇护孔子的过失 “、
他如此 “疑古” 、 “惑经 ” , 连热心替他辩解的浦起龙 , 也只好承认他确实有 点 不 知 忌
惮 , 后人“怒其非圣无法 , 不无道理 “ 。其实刘知几并没有跳出著史要以彰善贬恶来教训乱
臣贼子的传统迷津。 但他否定圣人无谬论 , 在他的时代非但没有受到围剿 , 反而赢得从皇
帝到史官的赞赏 ””, 正透露对孔子和经学的怀疑 , 在盛唐时期己在侵袭精神领域。
所以 , 安史叛乱引起的内战刚成过去 , 唐朝儒者中间立即出现要求 《孟子》升格的l呼
声 ‘。 。 ‘已的内容是建议政府承认 ’((孟子》由子部升到经部 , 与 《论语》 《孝经》并列为一
经 , 作为明经科考试的选择科目。 但假如注意那时人们认为 《论语》 是孔子的语录 , 《学
经》是孔子独传曾参的伦理准则 , 而 《孟子》作者又曲称是曾参之徒 、 孔子曾孙子思的私
淑弟子 , 而颜回显然被摈于三书传授系统之外 , 可知建议者真意在否定颜回的圣师资格。
否定由隐而显 , 便是九世纪初韩愈提出的 “道统” 名单。 据韩愈说 , 中国自古存在一
脉相承的 “道统 ” , 它始于尧 、 舜 , 嫡传的唯有孟柯 , “柯之死 , 不得其传 焉 ” “7 。 这份
名单所以值得特别注意 , 首先是公开剔除了 “亚圣” 颜回 , 而引经据典必称孔颜 , 在那时
仍是官私文献的普遍习惯; 其次是极力抬举孟柯 , 而 “祖述尧舜 , 宪章文武 , 宗师孔颜”
已成套语的时代 , 突然有人提出攀附二帝三王周孔骥尾的应该氏孟而不氏颜 , 不消说是对
世俗见解的挑衅 , 再次是说孟柯死后道统便中绝 , 无异于指着统治者说他们强 调 孔 颜 之
道 , 全是假道统。 幸而那时统治者注意力在于按佛 “。。
自从韩愈的 “道统” 说出现以后 , 谁得孔子真传的问题便 日趋尖锐。 在表面上 , 韩愈
用尊孔孟代替尊孔颜的主张 , 似乎无人置理 , 但在暗地里 , 人们却在悄悄传播他的主张 。 晚
唐皮日休因而获得盛誉的推崇孟柯 、 韩愈二文 “. , 便是说明 。 十世纪后蜀国君孟翅 , 在国
子学刻石立十一经 , 就违反先例而列入 《孟子》 , 他或许为了表彰孟 氏祖先 , 但后来北宋
政府拿后蜀石经作底本刻经 , 就使 《孟子》升经变为既成事实。
抵制者当然有。 北宋的司马光 , 对于弥漫学林的疑经风气表示愤慨 的 同 时 . “, 曾作
《疑孟》 , 否认孟柯是道统嫡传。 然而连这位专心于 “致君尧舜上 , 再使风俗淳” 的大学
者 , 也用怀疑对付怀疑 , 可见那时这股思潮的旺盛 。
但司马光疑孟也有具体对象 , 那就是他的政敌王安石 。 王安石变革祖宗成法 , 伴随着
经学更新的实践 。 他主编 《三经义》 “‘, 以代替沿用已达四百年的 《五经正义》 , 作为 科
举考试的标准解释 , 在宋王朝统治集团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 那是人所熟知的。 但很少有人
注意王安石是尊孟的功臣 , 甚至误解他的政敌范纯仁攻击他 “背盂柯” . “, 是在说他反 对
孟柯 。 其实王安石对孔子略有不敬是事实 , 但那是指旧经学家所刻画的孔子 , 他以为孟柯
所描述的孔子是真孔子 . ’。 . 沉魄浮魂不可招 , 遗编一读想风标 , 何妨举世嫌迁阔 , 故有
斯人慰寂寥 。 ”“‘这不是引孟柯为千古知己吗? “孔孟如日月 , 委蛇在苍吴, 光明所照耀 ,
万物成冬春” “”。 这不更是认孟坷为孔子以后的大圣吗 ?
值得注意的是宋王朝开国伊始便再次肯定颜回是 “亚圣 ” ‘’, 但就在宋神宗熙宁 一七者
(10 7 4 )
, 宋朝政府内部围绕新法得失争议最烈的那一年 , 王安石变法的忠实支持者 、著名
经学家常秩等就提出应在孔庙正廷立孟柯像 , 而对颜回不再称 “先 师” “了。 这是封建王朝
正式讨论用孔孟代替孔颜作为正副通天教主的首次记录 , 传达的显然是王安石的主张 , 虽
然当时没有实现 , 但此后孔颜并称的颂词却在宋朝官方文献里逐渐稀少了 。
更值得注意是王安石哲学与程朱理学的内在联系 。 他特别重视孟柯的 “性命” 之学 ,
以为孟柯所谓 “性善” , 指人的 “正性” , 所谓 “有命” , 则兼命正与命不正而言“8 。 而
王安石强调 “经术正所以经世务 ” 。。, 也显然是以欲求行王道的当世孟柯自居 。 诸如此类 ,
都是稍后的二程特别是程颐所宣扬的 , 这只消将他们的有关议论互相对勘 , 便不难证实。
正因如此 , 我认为王安石在经学向理学转折过程中的作用 , 不亚于公孙弘在儒术独尊
的转折过程中的作用 。 自八世纪中叶至十三世纪初 , 近四个半世纪间 , 发生的那一场经学
更新运动 , 焦点集中在周予同先生首先指出的 “孟子升格运动” , 即孟柯人升为圣而 书升
为经 , 其反面就是取消颜回的亚圣地位并否定 《五经正义》的权威。 王安石用他的新经义
破坏了旧经义 , 用表彰孔孟代替表彰孔颜 , 用提倡探求所谓圣人之 “意” 来否定论释所谓
圣人之 “言” 的传统 , 更其是力图利用主持变法的机会实践自己的主张 , 这都在事实上替
所谓理学成为统治理论的新形态开辟着通路。 他的变法失败了 , 他木人也成为在政治上反
对变法的理学家攻击的对象 。 然而除了司马光反对他的经学主张 7 。, 极力否定他的政治实
践的早期理学家们 , 自程颐到朱熹 , 在更新占统治地位的封建文化传统的活动中间 , 成了
变法的遗嘱执行人 。 这看来奇怪 , 却是事实。
尊信 与不 信
正因如此 , 当新法存废己化作两宋统治集团内哄的题目以后 , 无论白称新党旧党者登
台执政 , 都同样按照构成孔孟道统的历史取向尊孟 。 这个统 , 就人而 言, 是孔子 、 曾参 、
子思 、 孟柯 ; 就书而言 , 是 《论语》 、 《大学》 、 《中)i# 》 、 《孟子》 。 关于二程到朱熹
将不知何时何人所作的 《大学》 、 《中庸》 , 用毫无根据的臆测和谎言 , 硬说成曾参传授
的 “初学入德之门” , 子思密授的 “孔门传心之法” , 以及如何硬说子思就是孟柯的老师
等过程 , 这里不拟讨论 7 ‘。 再看那以后的 “圣名” 变迁史 。
本来 , 宋真宗已加溢孔子为 “至圣文宣王” 7 2 , 宋徽宗又赏孔子戴天子冕旎 , 并 允许
子思进入孔庙从祀 , 3 。 南宋初照 旧 , 那不奇怪 。 奇怪的是与宋对立的金朝 。 北宋灭 亡后 ,
金兵再度南下 , 攻破曲阜 , 群指 “圣像” 大骂 : “尔是言 ‘夷狄之有君 , 者 ! ”一把火将孔
庙烧成灰烬7 ‘。 但就是领兵践踏孔庙孔林的金熙宗 , 在做皇帝以后 , 便拨钱修理孔庙 , 还搜
出一名潜藏鲁地的孔姓族人封为衍圣公 7 ”。 从此出现南北两衍圣公长期并存的喜剧场面’“ 。
宋金战争 , 随着金朝迁都燕京后实力削弱 , 不久形成隔江对峙的僵局 。 两朝都国事 fJ
非 , 却展开崇圣比赛 。 金朝又 占了头筹 , 先追封孟柯为邹国公 , 又先将孟柯像从孔庙后堂
迁到正乳 与充国公颜回像相对侍坐于孔子像两侧 ? , 。 这是封建王朝承 认 孟 柯 足 与 “亚
圣 , 翻回比肩的开端 , 不仅如此 , 金朝还首开臣民必须 回避周公 、 孔子之名的先 例’. , 从
此非但不可直诊姬旦 、孔丘 , 连 已取旦 、 丘之名也得更改 。 相形之下 , 南末直到金亡后四十
多年, 才加封曾参 、 子思为公, 与颜回、 孟柯同列 “四配” , 与 “十哲” 相对侍于孔子两
侧’“。 这虽比金朝尊孟晚了一步 , 但总算发明 “四配” , 避免了 “用夷变夏” 的恶名 。
元朝几乎是重演了金朝的旧戏 , 也是在南进时先放火烧了曲阜孔庙” , 接着在灭 金后
又封了衍圣公 , . ’然后再拨钱修盖更大的圣庙 . 2 。 尽管元朝又加封孔子 “大成至圣 文宣王
二, 但那百年间统治者既不重经学 , 也不崇孔孟。 它在灭宋后三十三年, 才恢复科举 制作
为取士一途 , 而且决不是重要一途吕‘。 它除了留下 “大成” 溢号 , 还留下了用朱熹 《四 书
章句集注》作为科举考试主要教材的传统, 实际上并不认真看待这部小书的作用, 因而朱
熹地位超过孔孟 , 倒是在易代之后。 总之元朝文化 , 可称民族文化混合形态 , 可称中外文
化交流形态 , 却不可称孔孟之道占支配地位的传统形态 。
孔子的遭遇在明朝也不佳。 朱元璋称帝初, 承认元朝赐予的孔子封爵和圣裔特权 , 但
诏书只称 “先师孔子” , 对圣裔也严加管束气 他 沿 用 元朝的科举考 试 法, 专用 朱 注
《四书》和宋人经义 , 形式和内容限制更严 , 即所谓八股 。 这都是对士大夫猜防备至政策
的组成部分 。 明朝列帝对这一祖制都遵而勿失二 。 颜回的地位更跌落, 所谓 “孔 颇” 并称
已从官方称引中消失。 比较起来, 孟柯的运气较好 , 被朱熹曲解的 《孟子》一直列为官定
教科书 , 又出了王守仁 , 声称应直接上追孟柯始明孔子之说 , 以此排斥朱学 。 依朱熹的 《四
书》系统所定颜曾思孟位次 , 在王学流行后便在事实上被否定。 嘉靖九年 (15 3 0) , 明政
府下令重定孔庙祀典, 便削去孔子王号和四配公号 , 重溢孔子 “至圣先师” , 取消了 “大
成” 、 “文宣” 二号 , 而四配同升为圣 , 但溢号重定为颜回复圣 , 曾参宗圣 , 子思述圣 ,
孟柯亚圣 . ’。 这样, 勉强维系了八百五十年的颜回的亚圣封号 , 便转让给了孟 柯 。亚者 , 次
也 。如照原来四配次序 , 孟柯只能坐在子思肩下 , 是老五 , 怎能称亚呢? 正愤怒于朝臣反对
他尊本生父的明世宗 , 便从倡孝正名角度解决了难题 , 下令将孔庙塑像全改为木主 。因为塑
像有坐有站 , 颜曾子思都是坐在堂上 , 而他们的生父颜路、 曾哲 、 孔鲤反而 从 列 于 下 ,
“安有子坐堂上而父食于下乎 ? 此所谓名不正者焉 。 ” . 8如此一来 , 孟坷牌位便 轻而易举
移到了孔子神主右侧 , “亚圣” 也就名实同一 。
真的名符其实了吗 ? 从明初朱元璋作出特别爱读 《大学》的姿态以后“ , 他的 子孙同
儒臣讲学 , 照例只循祖制到 “初学入德之门” 为止 , 而且初学向导也总是朱元 璋读 过 的
《大学衍义》 。 但真所谓道不过 “三代 ” 吧 , 明太祖之孙明宣宗 , 就曾将劝他读 《大学》
的一名大臣全家投入监狱 。 此例一开 , 他的继承者们甚至连这初学入德之门也不愿进了 。
明世宗将孟柯抬到二圣人的高度 , 真信吗 ? 他破坏王统继承法 , 狂信道士 妖 术 , 便 是 答
援 。 儒者们又怎样呢 ? 薛暄是明朝从祀孔庙的第一名大儒 。 他传授做圣贤的诀窍 , 却是绝
对盲从朱熹 : “自考亭 以还 , 斯道已大明 , 无烦著作 , 直须躬行耳 。 ” 。“照此逻辑 , 则倘
遇朱说与孔孟遗教有悖论 , 错的必定是孔孟 。 与薛说反对的王守仁 , 也是从祀孔庙的明朝
四大名儒之一 , 却道做圣贤的秘密在于不必信朱熹 , 也不必信孔孟 , 只消信 “吾心” , 即
“致良知 , , 达到内省经验便是 “行” . ’。 人们早已正确指出 , 这是 “禅学” , 不是孟学 ,
自然更不是孔学 。
相形之下 , 清朝还在 “夷狄之有君” 的时代 , 就 已拜孔孟 , 入关伊始 , 又恢复孔子 旧
溢 . , , 似乎倒比明朝尊信孔子 , 其实也不过是权术 。 清朝从开国起就严分满汉 , 极力 防止
满族沽染汉族礼仪风尚, 他们提倡崇儒重道 , 无非是 “以汉制汉” 的策略手段 。
康熙 、 雍正 、 乾隆三帝 , 都曾去曲阜朝圣 , 伴有种种恩典 , 尤以雍正的花样 最多 。吕。
但略翻清朝历史 , 就可知他们重形式远胜于重内容 , 一切
措施
《全国民用建筑工程设计技术措施》规划•建筑•景观全国民用建筑工程设计技术措施》规划•建筑•景观软件质量保证措施下载工地伤害及预防措施下载关于贯彻落实的具体措施
首先着眼于维护压迫民族的
特权 。 因此 , 即使单讲 “名” , 他们也不轻而施与 。
按照历代老例 , 前朝所赐圣名, 必待后朝承认才继续有效。 但顺治初恢复明嘉靖前孔
子 “大成” 、 “文宣” 旧溢 , 却不恢复王号 , 而旧号恢复不过十年, 就又取消. ‘。 不 仅如
此 , 明嘉靖时所封 “四圣” 名号 , 清初历经三帝百年都不追认 , 康熙 、 雍正还在四人后面
加了仲由 、 阂子赛 , 与孔子号称 “一圣六贤” . “ , 即将颜曾思孟都由圣降贤, 称贤 也降为与
仲阂同列。 直到乾隆十三年 (1 7 4 8 ) , 才用分别作赞的形式 , 变相追认明世宗所定四圣封
号 , ”。 所以说是变相追认 , 因为乾隆洛守乃祖乃父传统, 凡谕旨都只称孔子 “先师,, , 颜
曾等 “先贤” , 就是说在儒生可被允许称孔孟为 “圣 ” , 在皇帝则他们至多为 “师” 。
康熙在清代文化学术上贡献, 自当别论。 但他自称 “被服至道 , 诵法孔子” , “阐扬
文教少鼓舞儒学” , 则名似实非 。 他服膺的是 “性即理” 那类道 , 他诵法的是朱熹那类假
孔子 , 他阐扬的 “严绝非圣之书,, 那类文教 , 他鼓舞的是李光地 、 熊踢履那类假道学 , 于
史均有明文 , 无烦赘述 。 而他的子孙比他更加虚伪十倍。 雍正分明欣赏禅宗末流的诡辩论
和直觉主义 , 却声称顿悟得自喇嘛教活佛指授, 分明借理学做刀子杀人 , 却声称不以法杀
人全是在捍卫 “天理良心” 。 乾隆为禁锢思想而鼓励汉学, 为禁毁 “违碍”清朝的图书而编
修 《四库全书》 , 为灌输对清朝的愚忠观念而不惜贬斥对清朝开国有功的降清明臣为 “贰
臣” 。 诸如此类 , 也都早被人所熟知 。
表面最尊信的思想学说或道德伦理 , 其实是自己最不信的东西。 这在明清两朝封建统
治者那里 , 愈来愈形成一贯作风 。 在这方面 , 清朝统治者显得更自觉 , 也就更加伪善 。 卑
鄙的动机可能引出相反的效果 , 恶劣的私欲可能成为历史的杠杆 , 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
史观已经指明的道理 。 正因如此 , 我们不能用观念去解释观念 , 不能将明代文化说成一团
漆黑或者将清代乾嘉考证学说得一无是处 , 如章太炎和梁启超在晚清分别描述过的那样。
同样 , 对于清代统治者的文化政策 , 也需要仔细估量它的社会效应 , 也不能予以简单的否
定 。 然而正如反对用行动的动机来判断一切那样, 唯物史观也决不忽视观念的作用 , 这一
点恩格斯在晚年曾一再提醒人们注意。 我觉得 , 在估计明清两代的中国文化传统的时候 ,
也许后一 点需要给予更大注意 。
赘 语
中国经学与中国文化的相互关系 , 决不是一篇短论可以说明的 。 本文侧重从若干常用
概念的演化过程 , 而 且主要从经学史角度进行讨论 。
我以为 , 中国经学史 , 属于中国文化传统表现自身是一种巨大的保守力量最强烈的那
一类观念形态史 。 因为中国没有欧洲历史上那种表面与政权组织分离的宗教系统 , 而经学
一旦形成某种传统 , 特别是与统治阶级的世俗利益相结合 , 变成哲学 、 政治 、 法学等各种
科目的凝聚形式 , 它就具有神学的外壳。 当封建主义大厦倒塌的客观条件没有具备以前 ,
任何击破这个外壳的尝试 , 结果只能导致对它再度修葺粉饰 , 这就是孔子和经学的形象 ,
在历史上尽管变动不居 , 而历代王朝又都需要这种形象的缘故 。
然而就在这个领域 , 文化传统由于 自身存在条件的部分质变而引起的形态变动 , 也必
然通过经学偏离传统或脱出常轨来显现 。 即使外壳的表层 , 也会发生破裂 。 而无论裂痕大
小深浅 , 总是更经一番修缮 , 便更改局部乃至全部色调 。 孔子形象所以变幻不定 , 经学形
态所以常住艰难, 同一时代所以会出现不同的假孔子 , 在假孔子头上或脚下或身旁又总被
安置另一尊偶像 , 同样自称周孔或孔颜或孔孟的传道使者中间却总有宗派纷争乃至火并,
也都可由此得到合乎历史的解释。
因此 , 假如能够按照经学的实际运动过程来描述经学历史 , 那末在我看来它同中国文化
传统的相互关系 , 是可以被发现被认识的。 就我近年重新研究所达到的认识程度 , 我不能
同意有一以贯之的经学传统的看法 , 也就不能同意经学代表中国文化的一贯传统的看法。
我认为 , 依据目前从这种角度所作的阐述 , 总令人感到是用理学传统代替全部经学传统 ,
用中国进入近代前夜的文化传统代替全部中国文化传统 , 于是不能不发生用逻辑推论代替
客观历史的问题 。 这或许是我的误解 , 谨待高明指正 。
注 :
口
[1 〕 时当汉武帝统治初期。 关于经学如何成为 “独尊 ” 的学说 , 请参拙著 《经 学史 · 仍术 独炸的转折 过 程》 ,
《上海图书馆三十周年纪念论文集》 , 19 82 年 , 页2 91 一3 0 5 。 〔2 〕见 《韩非子 · 显学》 。
〔3 〕 〔们 参看周予同 : 《从孔子到孟 苟一战国时擂家派别和擂经传授》 , 拙编 《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 , 上
海人民 出版社 19 8 3年版 , 页8 07 一8 2 ‘。 〔5 〕 《国故论衡》 , 东京 秀光社庚戍年 (1 90 5) 出版 , 页1 51 一 1 5 5 。
[ 6〕参粉 《牛L记 · 擂行》 所记 “十五儒” 。
[7 〕拙着 《中国经 学史研究五 十年》 , ((r 卜国哲学》 第七辑 , 三联书店 19 8 2 年版 , 页 4 11 一名2 2 。 又 , 拙 编 《周
予 l司经学史论着选集》 , 前揭本 , 页8 47 一8 5 9 。
〔8〕例如 《汉书 . 孺林传 序》 说到汉初警中诸儒的习札活动 , 便将 《史记》 所用的 “文 学 ” 、 “经 艺 , 二词 ,
改 为 “ 经学” 。 《史 记》 称公孙 弘以 “播术” 缘 饰文法吏事 , 《汉 书 · 循吏传序》 即称弘 “以 经术润饰 吏事” 。
〔9〕请参前 揭拙著《肠术独薄的转折过 程》, 前 引书 , 页2时一2 9 5 。 司马谈 《论六家要指》 , 便强调在 治 术上 ,
黄 老学 派远 比别派优胜 , 文见 《史记 · 太史公 自序》 。 〔1 0〕前揭拙著 , 前引书 , 页 2盯一2 9 80
〔1 1〕 《史记 · 叔孙盆列传》 。 【12 〕参看 《汉书 · 诸侯 王表序》 , 《汉书 . 贾谊传》 。
〔13 〕 《汉书 · 见拍传》 , 参看 《史记》 本传。
〔1‘〕 《史记 · 平津侠主父列传》 。 同样记载见于 《汉书》 的公孙弘 , 兑宽 、 循吏诸传。 乡己宽是 《尚书》 学家 。
汉 武帝想仿古封禅礼 , 而价生答间的五十余人 , 人各异说 , 再间兑宽 , 宽答此礼不见于经 , “唯圣主 所 由 , 制 定 其
当 , . “上然之 , 乃自翻 议 , 采借术以文焉 , ( 《汉书 · 兄宽传》 ) 。 可知兄宽 与公孙 弘 、 童仲舒 同风 。
〔1 5〕盆仲舒在价术独薄过程中的作用常被过 高估计 。 那不 合事实 , 参见前 揭抽 著。 但 蓝 仲 舒 的 《春 秋 决事
比 》 , 其意义则没有受到充分注愈。 〔1 6〕 《经学历史》 , 周 予同注释本 , 巾华书局 1 9 6 3年版 , 页9 0.
〔17 〕西汉 《尚书》 大X 侯 学的开 山X 侯胜 , 每当讲经都不忘开 导学生 , 说是 “苟 明经术 , 其取青紫 如 俯 拾 地
芥” , 便是 a 通经致用” 的一个注脚 。 见 《汉书 · 厦侯胜传》 。
〔1 8〕 《论堵于学》 , 《章太炎选 集》 注释本 ,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 8 1年版 , 页 3 6 2 。
〔1 9〕此说初见 于 19 0 2年《保教非所 以球孔论》, 复见于1 9 2 0年 《清代学术概论》 , 文意已 有改功。 参 拙校注 《粱
启超论清学史二种》 , 复旦大 学出版社 1 9 8 5 年版 , 页 7 0一7 2 。
〔2。〕见周 予同 《经今古文学》 , 前引 《周予同经学史 论著选集》 , 页 32 一33 。
〔2 1〕普 国叔孙武叔 、 陈子禽均有此语 , 见 《论语 · 子张》 。
〔2 2〕参看 《孔子思想休系》 , 上海人 民出版社 1 9 8 2年再版 , 页2 3 1一2 36 。
【23 〕见 《历史哲学》 , 王造时译本 , 三联书店 19 5 6 年版 , 页钊 。
〔2 4」乡王 国维 《汉魏博士考》 , 《观堂集林》 卷峨。 〔2 5 」参 《汉书 · 偏林传》 赞 。
〔2 6 」 《经今古文学》 , 前 引 《周予 同经学史论著选集》 , 页4一14 。
〔2 7 〕汉武帝时 , 古文经传不得立于学官 , 据我考寮 另有实际政泊原因 , 容当别论。
〔2 8〕通学在兰国末分成郑 玄 、 王南二 系。 西晋后郑学行于北朝 , 而王学行于东 晋甫朝 , 分称北学和南学。 唐初
颐师古厘订 《五经》 文字 , 孔权达 、 贾公 彦抽定 《五经正义》 , 兼取南北学 , 而 以南学义硫为主 。 可参皮锡璐 《经学
历史》 , 前 引周予 同注释本 , 页 17 0一1 9 9 。
[ 2 9 〕我对理学 与心学的浅见 , 该参抽作 《中国经学史 研究 五 十年》 (曲姗 《周予同经学史 论著 选 集 》 , 页 8 5。
2 6
一肠9 , 《章太炎与王 阳明》 ( 《中国哲学》第五辑) 二 文 。
〔3 0〕 《汉书 · 梅福传》 。 据 《成帝纪》 , 事在级和元年 (前8) 。
〔3 1〕 《汉书 · 平帝纪》 元始元年六月 。 此年正 月 , 王莽 以 a 功德比周公 , 踢号安汉公 ” 。
〔3 2〕 《后汉书 · 明帝 纪》 永平 十五年 (7 2 ) 。
【33 〕 《三国志 · 魏书 · 三少帝纪 》 齐王芳正始二年 (2 41 ) 、 五年 、 七年 , 都因皇帝讲通 《论语》 和 《书经》 ,
《礼记》 而致祭 , 可知是特祭。 当时何晏 任礼部尚书 , 特重 《论语》 , 而 《论语》 记孔子 表杉旗 回最 多 , 可 能是颇 网
配享的表面理山 。 后来 《幸鲁盛典》 、 《孔子编年》 诸书 , 均渭正始七年已定 “孔子为先 圣 , 颜 渊为先师” , 谓 即出
自 《瑰书》 , 而 《能书》 中无此说 , 可知是编者伪造 。 类似 例子 甚多。 凡讨论孔 子和经 学的历史 , 此类书堆 以信据,
可见一斑 。 〔3们 《白虎通 · 圣人》: ‘圣 者, 通 也 , 道 也 , 声 也, 道无所不通 , 明无所 不赚 , 闻声知情 , 与天 地
合德 , 日月合明 , 四时合序 , 鬼神合吉凶。 ”
【3 5〕《潜夫论 · 考绩》. “圣 人为天 口 , 贤人为 圣译 , 是故圣人之言 , 天之心 也, 贤者之所说 , 圣 人之愈也 . ,
据清’ 汪继培 《潜夫论笺》 , 谓 疑圣译 当作圣铎 , 较可通 , 今从 。 〔3 6〕 《礼记 · 文 王世子》 。
〔3 7〕曹王代汉 , 在行 “ 禅让 ” 札前多次故作谦让姿态 。 群 臣上书劝进 , 屡次称引 《尸子》 所 谓周公 反 政 于 成
王 , 而孔子非之 , 以为 “不圣 ” 。 见 《三国志 · 魏 书 · 文帝纪》 延康元年 (2 2 0 ) 裴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