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孪生的
夜 已深 , 杜马躺在床上 , 为一阵突如其来的饥渴所惊扰 。 它翻来筱去 , 好似他体内
有另一个人睡不着 。 他举手揭开毛 巾被 , 赤裸的肚皮上全是汗 。 他记起来 , 晚上睡觉前 ,
他洗完澡没有穿 内衣就上床了 。 近一段时间 , 他总是这样子 , 光着身子 , 可又什么都不
干 。 他睁开眼睛 , 一辆载重卡车从窗外隆隆驶过 , 好像碾过他的头 。 半个月前 , 他刚刚与
安丽丽搬到这个街区 。 这恰处在交通管制的环线 , 因此夜里管制时间一过 , 那些卡车摩
托拖拉机吉普车同带拖斗的大货车便朝城里涌 了 。 沉闷震颤的引擎声如一只只心脏在
血管般的马路上滚动 , 直到凌晨 , 方会渐渐停息 。 白天 , 它们中的一些都安静地蛰伏在
路边 , 驮满 了木料 、砂石 、柑水桶同蒙着郊区泥土的西瓜 。 杜马没有看钟 , 他借助射进卧
室的车灯下床 , 然后赤着脚 , 悄悄走进客厅 。 他拿起瓷壶 , 喝了几 口 里头的剩茶 , 可这似
乎不是他想要干的事情 。 他进了厨房 , 怔征地站在那里 。 他想起黄 昏时 , 他独 自一人拎
着大包小包走过集贸市场 。 购物袋里装着鸡蛋 、芹菜 、鸡胸脯 、带鱼 、方便面 、奶油饼干 、
盗版光盘 、 晚报还有安丽丽特地叮嘱过的可乐 。 在集贸市场 , 几乎什 么都可 以 买到 只
要进 了市场 , 他便控制不了地拚命买 。 塑料袋 口 被勒成细绳 , 嵌进了指肚往下坠 , 可快
到楼下时 , 他还是忍不住又买 了只大西瓜 。 他拉开冰箱门 , 西瓜剖成两半 , 被透明的保
鲜纸裹着搁在那儿 。 明亮的橱格 中 , 鲜红欲滴 。 他捧出半 片冰凉的瓜 。 冰箱关上 , 里面
的小灯熄掉 。 他顾不上思量 , 便摸过一把不锈钢餐刀 , 在黑暗的水槽边哆嗦地切起瓜
来 。 一束束旋转的车灯再次从外头射人 。 杜马的影子在墙上立起又倒下 。 刀又快又 沉 ,
冻脆的瓜裂成不少碎块 , 纷纷跌落到水槽中 。 他双手颤抖 , 搁下了刀往下摸 。 摸到 了 , 便
贪婪地抓起来往嘴里塞 。 瓜冻得嘴 巴发麻 。 他记起 了上大学时 , 他头一 次去安丽丽寝室
找她约会 。 他推开女生寝室门 , 却发现在架子床上下铺 , 各坐着一位一模一样的姑娘 。
她们侧头对着他笑 , 就连磕瓜子的神态 , 都仿佛相互拷贝过的 。 安美美是安丽丽的孪生
姐姐 , 在商学院念书 , 是利用星期天来串门的 。 可假如 , 当时两个姑娘 中哪一位过来挽
住杜马 , 他都不会分辨出其中的滋味有什么 区别 。 安美美后来嫁给了一个保险推销商 ,
但不久婚姻就失败 , 听说她第二任丈夫是卖消防器材的 。 出于这个缘故 , 杜马常觉得在
生活背后 , 隐藏着另一重影子 。 假如他当初爱上的是安美美 , 那情形会怎么样 他曾经
为拥有着一个孪生姐姐的安丽丽而骄傲 , 可如今 , 安丽丽已变成了怎样一个人啊 她在
一家公司里做小头 目 。 她的皮包里 , 塞满 了五花八门的票据 商场购物券 、 餐厅的就餐
发票 、 机票 、 出租汽车票 、 火车票 、 需要转账的银行支票及各种 尚待转化为票据的合同
与协议书 。 无论去哪里 , 她都要求对方开出发票 。 假如发票是餐费和办公用品 , 便在她
的职权内 , 她就可 以拿去公司报账 。 她贪婪地收集发票 , 她的生活 已 被此所吞噬 。 她认
为两个人就是需要越来越多 的现金 、 或现金的替代物 。 这是种令杜 马感到 窒息的想
法 。 每天晚上 , 杜马光着身子 , 努力想贴向安丽丽熟睡的后部 , 可什么也干不成 。 因为她
是孪生的 , 可他却不是 。 对安丽丽来说 , 孪生意味着可 以心安理得充当着一对相似身体
中的一半 , 不用对另一半负责任 。 假如世界上所有人统统是孪生的 , 那该多好 。 这样每
对孪生体在生活 中都至少有两种选择 , 当一半承受痛苦时 , 另一半却可能在享用欢
乐 。 人可以什么都不干 , 而停下注视或假想着 自己那一半孪生的倒影 。 但不幸的是 , 对
像杜马这样的大多数人 , 孪生只意味着在体内有两个或更多的 自我 。 两个自我通常会
导致分裂 , 因为只能够使用其中之一 , 这样 , 剩下的一半可不干了 , 它便要做怪 。 它一做
怪 , 人的精神就不得安宁 , 便只好半夜爬起来吃西瓜 。 假如 , 杜马当初爱上的不是安丽
丽 , 而是她的姐姐安美美 , 那么对于杜马 , 情况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
第二章 杜马与女招待安美美在一起
杜马有一个朋友叫老何 , 是城里出名的建筑师 。 老何设计过的建筑包括火车站 , 还
作家 门 年第 期 花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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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体育场 。 老何憎恨球述 , 因此把体育场做得像一
只餐盘 。 当球迷们涌人体育场时 , 如同是热腾腾被
端上桌的食物 , 可是等他们出来 , 已成为被城市咀
嚼过热能耗尽的垃圾 。 老何最大的心愿
,
是在市中
心广场建一座雕像 。 这一天 , 老何领杜马来到一家
酒吧 。 酒吧 白天不拉窗帘 ,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对面
的车站 。 车站外形奇特 出口是一根粗大张开的管
道 , 人 口造得像一只马桶 , 而背后高矗的候车室 , 则
相当于马桶的水箱 。 水箱顶部有一个小摆设 , 粗看
像把手 , 其实是装饰 与时钟的混合 。 “ 从建筑学原理
讲 , ” 老何说 , “ 建筑理应是比生命更亘久的事物 , 可
由人们天性骚动 , 总是在毁坏
,
所以大多数建筑 , 往
往都比它们的建造者湮灭得早 。 如今 , 越来越精确
的楼房爆破术 , 己成为建筑学的反面 。 因此一种新
理论认为 , 现代建筑的真谛即在于更新 , 无须过多
考虑建筑的寿命 , 而只需想办法符合人们当时的怪
癖或审美 。 看到车站顶部那可爱的小玩艺吗 ”老何
继续说 , “ 说服投资商时 , 是我花尽 口舌 , 才没有让
他们从预算中拿开 。 它造价极其昂贵 , 几乎是一层
楼的一半 , 可相对于大楼可能的短寿 , 它狂热地追
逐昂贵 , 恰构成为我对流行建筑的一次巧妙衍生 。 ”
“ 我想跟你说人 你却在谈楼 。 ”杜马抱怨说 。
“ 人 ”老何耸耸肩 , “ 不过是一种重复的生物 。 ”
酒吧的女招待过来送啤酒了 。 这时老何做了个出乎
杜马意料的举动 , 他伸手拉住女招待 , 示意她坐在
身边 。 “ 你看 , 你有一对孪生姐妹 , 可你也许不信 , 这
女孩和你那对姐妹之一有着相同的名字 安美美 。 ”
老何是这家酒吧的常客 , 他狡黯地看着杜马 。 女招
待挨着老何坐下 , 也把含笑惺松的目光投过来 。 她
与杜马熟悉的安美美安丽丽长得并不像 。 不过 , 杜
马张张嘴 , 却不知怎么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示异议 。
杜马重新回到那家酒吧 , 是第二天晚上 的事
情 。 里头烟雾缭绕 , 异常喧闹 , 与头天和老何来时大
不一样 。 一支不知名的电声乐队在台上演唱 。 客人
们清一色笔挺西装 , 看上去像一大批突然繁殖出的
孪生兄弟 。 悬挂在四周的电视机中 , 一支足球队正
往另一支禁区里长传冲吊 赛马场上 骑师驱赶着
胯下骏马无声狂奔 。 一些年轻妖烧的女人陪在中
间 , 客人们空出的手便往她们腰腹乱摸 。 杜马四下
寻找安美美 。 她端着盘子 , 头发蓬松 , 染成绿色 , 像
换了一个人 。 而且 , 她还不认得他了 。 “ 喂 , 你干什
么 ” 她甩开他拉她的手 “ 昨天
,
我和老何一起来
的 。 ”杜马说 。 “ 哪个老何 , 到这里来的 , 有数不清的
老何 。 ”她冷冷地说 。 杜 马没有办法 , 只好向她要了
杯鸡尾酒 。 酒盛 在高脚杯里 分为红 、黄 、绿三层 , 像
是路口 的红绿灯 。 他向别的女招待打听到 , 这里一
点钟 下班 仁 他耐心 地把酒一层层喝掉 。 可喝到最后
一层时 , 他发现安美美已经不见了 。 他赶紧起身结
账 。
杜马去到外面 , 安美美正在拦出租车 。 他帮她
截下一辆 , 并陪她挤进车子后座 。 他对 自己的行为
感到诧异 , 然而更使他纳闷的是 , 一路上 , 安美美一
语不发 , 似乎并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 车子
开过加油站 、 立交桥 、 灯光密集的公寓楼同夜间营
业的连锁店 , 在一处黑洞洞的街区停下 。 杜马掏钱
给司机 , 安美美嘲讽地看看他 , 然后推门下车撇开
他 。 杜马追上去 , 她进了一座楼 。 一进楼
,
她就摘掉
了头上的绿发套 。 她一边走
, 一边开始脱身上镶着
闪亮金属片的连衣裙
,
把厚厚加垫的海绵胸罩从怀
里扯出来 。 转眼间 , 她丰满诱人的体形就不见了 , 头
上短发像幼兽的稚毛一样竖着 , 她又脱下长丝袜 ,
解开高跟鞋 , 将一大堆散发着香水汗味与酒吧烟味
异味的衣物往杜马手里一塞 , 拿钥匙打开门 。 杜马
随她进 了客厅 。 这套公寓 , 大概是安美美与别的姑
娘合租的 , 因此往她房间走去时 , 杜马听到隔壁屋
传来了激烈的呻吟与男人的喘息声 。 “ 喂 , 你这个人
怎么这样烦 , 我已经下班了 。 ” 进屋后 , 她才开 口 对
他说 。 杜马不知如何解释 , 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跟着
她 “ 如果需要 , 我可 以付给你钱 。 ”他懦慑着说 。 他
拿出钱包 。 安美美瞪着他 , 好似看着个怪物 。 突然 ,
她从桌上捡起张纸片扔向他 。 “那好 , 你就帮我付了
这月房租 。 ”她说 。 杜马打开纸条 , 是一张手写的潦
草的房租收据 。 然后 , 她取过条大毛巾当胸裹上 , 便
转去卫生间了 。 在这个姑娘身上 , 似乎隐藏着某种
杜马不懂的东西 , 但杜马不清楚那是什么 。 于是他
抬起头 , 打量安美美的房间 。 墙上 贴了些彩色图
片 。 姑娘们总是这样
,
喜欢把她们梦想中的某些部
分张贴出来 。 一张体育明星的边角翘起 , 显示后头
还有东西 。 杜马过去好奇地揭开 , 图片后藏的是另
一张照片。 是用简易相机拍的 , 一个人骑在马上 。 虽
说焦距调得不准
, 人和马的面 目都有些模糊 , 但那
副忧郁的梦游的神态却很传神 。 看到这里 , 杜马的
心抨坪跳起来 。 因为他认识骑马人 。 凡是生活在这
城里的人 , 都不可能不知道 。 骑马人是一个幽灵 , 但
生活在他们中间 。 每个人都可 以看见它 , 只是跟它
没交道 。 它终 日不说话
, 脸上也永远是雕像般的表
黝 “〔 ,‘〔 , 作家 · 年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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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 太阳掠过钢筋大楼的间隙又落下 , 街上嬉戏玩
滑轮的顽童穿梭于密集的车流 。 但骑马人对这些无
动于衷 , 只是不停地走 , 像从不知疲倦 。 就在头一
天 , 杜马还和老何在酒吧里见过它 。 当时 , 骑马人牵
着马 , 安静地进门 , 穿过 了厅堂 。 一 见到它 , 安美美
便跑过去 , 到吧 台里倒了两杯啤酒 。 骑马人站在那
里 , 慢慢地喝了 。 马俯下头 , 也将酒一吸而尽 。 原来 ,
这可怜的幽灵也是会渴的 。 整个过程 , 像是 出优雅
的梦境 。 难道说 , 女招待安美美跟骑马人间有某种
默契 , 这姑娘莫非暗恋着 一个怪物 想到这 , 杜马的
心隐隐作痛 , 还有些失落 。 他拿着安美美给的小纸
片 , 忽然又意识到 , 一个晚上 , 他花掉了不少钱 , 却
没能索取一张真正的发票 。 单凭这点 , 他便已 经背
叛了安丽丽 。
第三章 安丽丽
杜马夜不归宿的结果 , 是被安丽丽瑞 出了门 。
她这么做 , 倒不是说杜马偶尔一次放纵对她有不可
弥补的伤害 , 更主要的 , 是她察觉 出杜 马 身上已开
始滋生 出某种世界观 。 这世界观最大的特征是除了
不合时宜外 , 再没有别的特征 , 可是这很危险 , 并会
对她事业造成威胁 。 于是 , 他们俩多年的同居生活
便宣告结束 了 —杜马 与安丽丽 在一 幢高矗人云的大厦里上班 。 说是 云 , 其实不过是煤烟与废气 。 杜
马经常看 见她如旋风一样 , 乘电梯在楼里上 下穿
梭 。 大楼一共有四十六层 , 顶层是总裁办公室 。 这是
家中法合资的大企业 。 安丽丽的部门在三 十七层 。
楼层高 , 意味着级别也越高 。 楼层是成功的象征 , 而
一旦进人大楼 , 就应该努力地往上升 。 安丽 丽在踢
掉杜马不久 , 果然又往上挪了 两层 。
杜马 的部门在第八层 。 按理说 , 这已经是 比普
通居民宅高的楼层 了 , 可他办公室里的 同事们
,
人
人均处在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中 。 也许 , 这跟每层楼
的吉祥物有关 。 当年安丽丽刚进公 司时 , 同样在第
八层 。 这是个主管企业内部文化的部门 。 其楼层之
低 , 充分
说明
关于失联党员情况说明岗位说明总经理岗位说明书会计岗位说明书行政主管岗位说明书
了企业文化在公司内的地位 。 但安丽
丽并不甘于下层 , 吉祥物的设立便是她的杰作 比
方说勤杂 工所在底楼的吉祥物是乌龟 , 取龟兔赛跑
勤能补拙之意 , 因此他们在职员 下班后得继续加班
打扫 。 二楼 的 吉祥物是 只 双翅展开怪模怪样的笨
鸟 , 结果那层的小职员清晨六点就得赶来上班 。 八
搂的吉祥物是一根 冒着用红纸剪出烈焰 的火箭 , 暗
示着没有火箭的速度就别想往上爬 。 杜马的 同事进
屋后 , 一看到那根火箭便打哆嗦 。 因 为迄 今为止 , 在
这个办公室里像火箭那样升上去的除 了安丽丽 , 就
只有另一个曾经哆嗦得最厉害的家伙 。 可那个家伙
升到二十三层时 , 突然因一次工作失误摔下来 , 被
公司开除 了 。 公司的情形就是这样 , 每天都有如削
尖的标枪或雨后的竹笋往上窜 , 可天天同样有人站
不住脚跟往下跌 。 起初 , 这种事还是纯工作性质的 ,
可再往后 , 那些家伙的跌落就越来越没理性 , 常常
是 出于某种莫名的失控 。 股市行情的变更 、 一场重
要体育赛事 的 比分 、 天气预报 、 甚至是月亮的盈缺 ,
都会影 响公司 内的 升迁 。 有时窗外打了一个早雷 ,
接着便会有 一群 家伙灰 头土脸地抱着宗卷从二十
层 以上贬 下来 。 二十层的销售部是公司承上启下的
部门
,
它的吉祥物也尤为特别 , 是小孩的跳格棋 。 有
天 , 一个家伙兴冲冲地从十九层升上来报道 , 可由
于那天销售情况不理想 , 吉祥物棋子正停在下降四
格的地方 。 因此 , 那满心喜悦的家伙一下 又给打发
于六层的售后服务部去 了 。
中方总裁办公室在 四十层 , 里 头悬的是一幅中
外拳手搏击 画 , 暗示 中方总裁虽然 比法方低一层 ,
可心底愤愤不平想取而代之 。 至于 四十六层法方办
公室里有什么 , 那就是少数高级职 员与安丽丽这设
计者才知道的秘密了 。 作为公司升迁最快的高级职
员 , 安丽丽有时会陪法方总裁在专用电梯 口 出现 。
那个法国佬名叫何多多 , 这怪里怪气的中文名字同
样是 出 自前企业文化部主任安丽丽的手笔 。 分手以
后 , 当安丽丽陪大 鼻子何多多经过杜马旁边时 , 她
连瞧都不正眼瞧他一眼 。 在她眼中 , 杜马将成为这
个时代中稀里糊涂 的失败者 , 充其量是个梦游者 ,
而她本人则是火箭 , 她可不愿意让杜马这样的杂质
掺进燃料 , 使她的发射失效 。 杜马的确是一粒杂质 ,
因为在他看来 , 这幢大楼虽然高 、 以及雄伟 , 可却像
是一只重锤 , 把每一个人压得扁平 。 有时候他想躲 ,
可躲也没法躲 。 幸好 , 安丽丽是孪生的 , 失去了她 ,
他还有她的孪生姐姐安美美 。
第四章 杜马跟骑马人的夜游
几 年 以 前 , 有一个诗人对 汽车和楼群感到厌
倦 , 便写 了篇作品 一个骑马的人走到了街上 。 当这
个形象最早 出现在人们眼前时 , 人人都觉得怪异 。
由于诗人没交代 , 骑马人上街究竟想干什么 , 而且
不久后 , 诗人改行赚钱做别的去了 , 结果骑马人就
在这街头流落下来 , 没有人知道如何让这家伙消
失 。 不过 , 骑马人虽然终 日游荡 , 不与人搭话 , 但似
乎性情温和 , 给人的感觉是无害的 。 充其量 , 只相当
作家
·
年第 期 花 花 侧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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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尊会活动的雕像 。 所以大家慢慢也都习惯 , 学
会视而不见 了 。 有天晚上 , 杜马就遇着了它 。 当时 ,
杜马睡不着觉 , 独 自出去闲逛 。 黑暗中 , 他走进了一
条不认识的巷子 。 巷里雾气很重 , 从街灯箱熟铁铸
的黑花格里泄出的灯光仅是晕黄的一团 。 杜马站在
灯箱下 ,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像鼻息一样在他后颈挠
痒痒 。 他回过身 , 是一个硕大模糊的马头 。 马背上的
人同样看不清 , 好像浸在水里 。 骑马人半夜躲在这
里 , 莫非在睡觉吗 “ 嗯 , ” 杜马正在纳闷 , 却听到像
从水底发出的嗡嗡的声音 , “ 不要出声 。 ” “ 喂 , 是你
在说话 , 是在跟我吗 ” 杜马好奇地说 。 因为在此之
间 , 没有谁听说骑马人会讲话 。 “是的 , 是你 , 有人在
追捕我 。 ”骑马人说 。 “ 追你 , 为什么 ”但这时 , 马突
然载着人影往后退 , 直至与黑暗融合 , 只留下一双
像栗色晶体般的马眼睛仍在雾里闪亮 。 杜马往巷 口
望去 , 果然见到一些工 人拿着绳索鬼鬼祟祟地走
过 。 “是一位建筑师的主意 , ”工人们走掉后 , 嗡嗡声
才重新传来 , “ 他们想把我弄去市中心广场 , 做成固
定的雕像 。 ”“建筑师 是老何吗 ”杜马说 , “ 这么说 ,
你要一直躲起来了 ” “ 不 , 呆在这里 , 见不到人 , 我
随时有汽化的可能 。 ”那声音嗡嗡说 。
估摸危险已暂时过去了 , 骑马人才慢慢从藏身
的角落出来 。 杜马发现 , 骑马人黑斗篷中的脸 , 的确
如模糊的黑洞 。 他不明白 , 人们干嘛要把这骑马人
固定下来 , 供那些匆匆经过 冷漠的 目光的扫视 ,
“ 哦 , 不要怕 , 那建筑师是我的朋友 , 跟我在一起 , 你
会没事的 。 ”他安慰可怜的骑马人说 。 他左右观看 ,
小心引导着骑马人 出了小巷 。 他们穿过巨大浑圆的
立交桥墩 , 举头可以望见桥体黑黝平板的腹部 。
枯与荣 , 夜未央 。 杜马和骑马人进到市中心街
区 , 路面重新变得喧闹繁华了 。 百货公司宽敞明亮
的厅堂里 , 大批顾客乘扶手电梯在上下 。 沿街摆开
了一大溜凉篷圆桌同白塑料椅 , 许多穿 恤吊带裙
露脐装的年轻男女在吞食爆米花与饮啤酒 。 杜马注
意到 , 一 回到这熟悉的领地 , 骑马人的面孔与身形
便恢复清晰了 。 那是张嘴唇紧闭 、 瞳孔像针一样的
脸 。 黑色斗篷从骑马人肩头一直披到马的臀部 , 而
马的神态跟主人一般高傲 , 仿佛它驮着的是一位巡
视臣 民的君王 。 可那些痛饮的臣 民对这君王看也不
看 。 “ 先生 , 先生 , 买一束花吧 。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
窜出来 , 绕过骑马人 , 抱住杜马的腿 。 杜马被迫买下
了花 。 等他抬头 , 发现骑马人的斗篷背景正像蝙蝠
一样 , 无声地滑向拐角 。 “ 哎 , 你要去哪儿 ” 杜马追
上问 。 “ 电影厂 , ” 骑马人小声说 “ 他们想要个不说
话的角色 。 ” “ 电影 , 你需要挣外快 ” 杜马惊讶地
说 。 “ 不 , 你无法想象 , 我每天生活的滋味 , 一旦我变
得真的和你们一样
,
离消亡也就不远 了。 其实 , 我生
命力远没有你们以为的顽强 。 ”骑马人苦涩地说 。
杜马跟骑马人去找电影厂 。 可只有等到达拍片
现场 , 杜马方领悟骑马人对这件事着迷的原因 。 他
们进了六号摄影棚 。 满地是乱糟糟的电缆线与录音
器材 。 一座临时搭起的假房子 , 穿马甲的工作人员
同着戏装的演员混在一起 。 一个导演模样的人冲过
来 塞给骑马人和杜马两叠打印稿 “快 , 把本子看
一下 , 准备上戏 ” 骑马人从马上俯身
,
接了剧本没
有看 , 便往怀里一揣 。 一群服装师又跟在导演后扑
上 , 搭起架子团团围住骑马人 , 给骑马人在斗篷里
换上老式的军官制服 。 骑马人不动声色 , 听任摆
布 。 也许是制服多了的缘故
, 人们也给杜马加了一
套 。 趁服装师蹲着系皮带的间隙 , 杜马倒忍不住瞥
了一眼剧本 , 原来 , 这是一部爱情片 。 脚本扉页有一
大段冗长的文字说明 , 大意是说根据中国传统的星
相说 , 每隔三十年 , 命运是一次轮回
, 因此剧本便颇
具匠 心地选择了三十年代 、 六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作
为横断面 , 并使其中的人物相互映照 。 “ , 打板 , 开
拍 ”躲在机器后举着电喇叭的导演叫道 。 镁光灯大
耀 , 两台摄影机一 台沿轨道 向前突进 , 另一台则架
在升降机里 由半空朝下俯冲 。 “ 天哪 , 谁找来的这个
幽灵 在机器里根本就拍不清楚 。 ”一位摄影师埋怨
说 。 “ 你懂什么 , ” 导演骂道 , “ 让骑马的幽灵参加演
出 , 本身就是最好的卖点 。 ” 灯光中 , 骑马人乔装成
三 十年代军官 , 骑着马开始在公馆外忧郁地徘徊 ,
而一位白衣白裙女子捧着本鸳鸯蝴蝶小说 , 正坐在
公馆二楼阳台上搔首弄姿 , 怀里还抱了一只猫 。 杜
马大吃一惊 , 因为这女子的相貌分明像他见过的女
招待安美美 。 可安美美怎么可能做电影明星呢 他
赶紧打开剧本 。 扉页介绍说 , 戏中的女主角叫安莉
莉 —而且
, 该剧的所有人物包括了那只猫 , 还统统
是孪生 的 。 骑马人进人角色 , 痴情地凝望着心 上
人 。 杜马心 中一阵发紧 。 因为他想到女招待安美美
也如骑马人这样虚妄地单恋着 , 两人的暗恋既是对
位的也是错开的 。 阳台上仅仅是一个与安美美相似
的戏中 人 , 骑马人的相思同样不可实现 。 可骑马人
为何要这般沉醉痴迷 莫非 , 这是某种存在的必需
过了片刻 , 安公馆被工作人员像小孩过家家一般重
新拼装 。 一个法国大胖子取代骑马人登场
,
模样倒
作家
·
年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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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杜马前女友安丽丽的法国总裁何多多 。 何多多
身后是一群仆从 , 每 人怀里都抱着大彩盒 。 何多多
掏出美钞往空 中一扬 , 音乐奏响 , 暗绿的钱雨中 , 仆
从们将盒子打开 , 亮 出 了香水
、 巴黎时装
、
莱卡相
机 、 高跟鞋 、 公司副总裁委任状甚至还有一只硕大
的阿丽亚娜火箭模型 。 “
, ”看到这许
多东西 , 安莉莉眼 睛亮了 。 这是出廉价的爱情剧 。 在
这个摄影棚里 , 拍摄的进度似乎飞快 。 杜马关心 着
骑马人所饰演的军官角 色
,
他拿起脚本跳过 了 几页
往后翻 , 上 面提示说青年军官 由于受不 了失恋的打
击 , 将会投役于 一场不明所 以 然的战争中 。 忽然 间 ,
灯光骤 暗
, 克虏伯 山炮马克西姆重机枪与零式飞机
投下的炸弹响声大作 , 一大批群众演 员 冲到摄影机
前 , 在道具师制造的骇人效果中鬼哭狼嚎 。 杜马不
安地闪身躲进旁边一扇虚掩的小门 。
杜 马扔开脚本 , 在幽深 曲折的走道 中朝前摸 。
不知走 了多久 , 他眼前出现了隐约的亮光 。 他伸手 ,
推开一道 门 。 烛光摇曳
,
一位紫衣少女安静地坐在
椅 子中 。 少女怀中有一 只猫 , 冲他瞪眼睛 。 “ 对不起 ,
战时总是这样 , 常常停电 , ” 少女看着他 , 微笑着说
话 了 , “ 怎 么
,
你就是我姐姐的那位追求者吗 ” “ 你
姐姐是谁 ”杜马说 , 可这是明知故问 。 少女的脸庞 ,
活脱脱是刚才安莉莉的翻版 。 杜马低下头 , 看到 自
己身上的制服 他甚至注意到 , 和骑马人来时路上
买的那束花还一直摸在手中 。 “ 我姐姐有数不清的
追求者 , 因为在人们看来 , 她既高贵 , 又热情 , 总是
有许多
计划
项目进度计划表范例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课程教学计划下载
, ” 少女 又说话 了 , 在她的声音 中 , 有一
股杜马所不懂的恬静 , 因此他屏住 了
‘声息继续听 。
’有一个跟你差不多 的年轻军官 , 为我姐姐几乎发
狂 , 可他不明 白 , 他其实永远得不到她 , 因为不管什
么 , 她都想要最多最好 , ” 少女说 , “ 人们常把我跟姐
姐混同 , 可我从小不过是崇拜她而 已 。 ”“ 不 , 你跟你
姐姐是不一样的 , ” 杜马说 。 他为什么要这样分辩
他举起手中的花 。 “ 你看 , 是它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 ”
他说 。 少女接过花 , 放在鼻翼下小心 品嗅 。 他与她之
间 , 难道真存在某种契合 “ 其实 , 我想要的只是一
点点爱 , ” 少女叹息道 , “ 一点单纯 、 永不会变质 的
爱 , 但现在 , 你得走 了 。 ”说罢 , 少女站起身 , 打开另
一扇 门 。 门外 , 站着一排面孔黝黑 、肩背 毛
瑟枪的年轻士兵 。 他们表情严肃 , 似乎正等待他投
身于某场战事 。 杜马怀疑他们弄错人 了 。 可他又猜
想这也许是隔壁拍摄脚本的一部分 。 不过 , 可 以确
定的是 , 他必须得离开这个姑娘 了 。 “ 我还能见到你
吗 ” 于是 , 他恳求说 。 “ 在广场 , 我们或许将在那儿
碰面 。 ” 少女说 。 “ 可是 , 你叫什么名字呢 ” “ 我姓
安 , ”少女用温柔的声音说 , “ 你可 以叫我安妹妹 。
第五章 安美美
公司部门主管 、 杜马前女朋友安丽丽的姐姐安
美美从外地来 , 同杜 马暂时成了情人 。 这事说起来
不合逻辑 , 可对杜马来说 , 却绝对必要 。 近一段时
间 , 他迷上的是多么虚妄的寻找啊 说寻找 , 其实不
如说 陷落更 准确 一 些 。 他先是结识 了女招待安美
美 , 然后就遇到她衍生的一些幻像 。 她们构成了一
条隐秘的血脉
, 并试图将他拉扯进某种属于她们的
历史中 。 杜 马不需要历 史 , 因 为历史仅仅是现在的
参照 。 如果一个人天性饱满 , 像原野上枝叶茂盛的
树木那么生长 , 那么即使他像树一样 , 对 自己物种
的繁衍起源擅变及习性 中的优胜劣汰一无所知 , 那
又有什么关系 从女招待安美美 、 到那位转瞬而逝
的紫衣女郎安妹妹 , 杜马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不可能
实现之约 。 爱情哪 , 是否是人生 中唯一的必需 它触
及 了人性里最微妙与敏感的渴求部分 , 折射出七巧
与瑰丽之光 。 这光是社会性的 , 包含了爱情主体的
价值取向 。 它使人沉醉 。 幸好
,
身旁这位是杜马熟悉
的孪生姐姐 。 此安美美并不是彼安美美 。
杜马陪安美美步行去市中心的广场 。 她不喜欢
乘电车 、 出租车 、 地下铁路甚至包括高楼里的升降
电梯 。 对任何可能使她感到被囚禁的事物 , 她都本
能地反 感 。 这促使她从一个男 人 的怀抱投 向另一
个 。 因为跟人相处 , 同样会让她觉得被囚禁 。 在安美
美手中 , 拿着一本城市导游手册 , 是他们俩经过一
个路 口 时 , 向摆烟摊的老头顺手买的 。 安美美拿着
它 , 便感觉 自己化装成了一位游客 。 除去这些小神
经质的怪癖 , 这位孪生姐姐几乎说得上是可爱的 。
她穿着一套绿绸的紧身连衣裙 , 头上缠着绿色的假
发丝 , 走起路来一蹦一跳 , 乳房和臀部都在愉快地
抖动 , 使她在 阳光下看起来像一 只可爱的青菜虫
子 。 可头天晚上 , 她给杜 马的印象可不是这样 。 她刚
到旅馆里住下 , 便给他挂了电话 。 “ 你在干什么 ’’她
劈头就说 。 她的声音听上去焦躁 、 紧张 、 缺乏安全
感 。 “ 我在浴缸里 。 ”杜马如实说 。 同安丽丽分手后 ,
他另外租 了一套公寓 。 “我也在浴缸里 , ” 她说 , “可
是 , 天哪 , 在这个鬼地方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 ”
事后她向他承认 , 洗澡的时候她两眼死死盯着浴室
天花板 上 的一 只感应探头 。 那是宾馆里的消防设
备 , 她对它非常熟悉 。 她说 , 她害怕它突然会感应到
作家 门 年第 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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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烟 、 水温 、 雾气抑或是她的情绪 , 然后猛地警
笛大作呜呜鸣响切断电源喷出水花让她落人黑暗
使全楼人也陷于恐慌 。 那是个灵敏的玩艺 。 是她丈
夫的产品 。 她的第二任丈夫便是卖消防产品的 。 因
此她越看越觉得它不对劲 , 先觉得它像只眼睛 , 在
与她炯炯对视 尔后眼睛变成了丈夫的鼻子 , 在贼
溜溜地探进来左右闻嗅 她甚至能想象出丈夫光着
个肥胖的身子趴在天花板后的模样 , 最后那玩艺又
变成了一根色迷迷的生殖器 。 于是她惨叫一声 , 跳
起来就跑 。 她身上没有带钱 , 既没法也不愿意喊出
租车 。 好在杜马租的公寓跟旅馆就在同一条街 。 她
跑啊跑 , 几乎凭直觉找到了他 。 当杜马拉开门 , 她气
喘吁吁披着浴衣冲进来时 , 她身上头上的肥皂泡还
没有干 。 她不容分说扔开衣服 , 味溜地钻进杜马的
浴缸 。 杜马住的是旧楼房 , 没有感应器 。 这样 , 她才
能把宾馆里没能洗完的澡继续下去 。
安美美生活中的男人 , 差不多个个是工作狂 。
她的首任丈夫 , 是一个保险经销商 。 他利用职务之
便 , 把她全身上下及他们俩之间的一切都保了个
遍 她乳房的尺寸 、 她不会跟人通奸 、 以及他们俩的
婚姻可以维系三十年 。 此外还 一些匪夷所思的险
种 , 比如说婚后三年 , 她夜里不会在她枕边磨牙
—对保险从业人员来说
, 事业 头几年异常关键 ,
夜里休息不好会影响到他第二天的工作 。 在把这些
针对她的险种统统落实之后 , 那位丈夫便兴高采
烈 , 一头扎到工作中去了 。 他身兼数任 , 既管寿险汽
车险 , 也涉足银行商厦与运动员容易扭脖子的体操
馆 。 在他看来 , 这个世界由风险组成 , 而他的使命则
是使人人都在风险中有利可 图 。 每天不工作到深夜
十一点 , 他坚决不回家 。 结果不到一年 , 安美美便把
保险中承诺的种种好处统统留给他 , 从他那里离婚
跑掉了 。 她希望找一个好男人相爱 , 那男人是纯洁 、
优雅与富于感伤热烈情怀的 , 能够为某种看不见的
事物而献身 。 可这样的男人根本找不到 。 她和一些
从业男人交往了一段时间 , 发现所有完整男人都是
由三部曲组成 工作 、 家庭和应酬押妓 。 听起来 , 她
认识的像是些 日本男人 。 她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 日
本男人的这类介绍 , 可在实际生活中 , 她察觉他们
比杂志中的 日本男人更糟 。 不管职位傲人或是卑
微 , 他们都明确渴望着更高与更傲人的职位 一 回
到家里 , 他们立即便蜕变为弱智的没有生活能力的
大头娃娃了 。 他们看成人卡通画 、 等待老母亲给他
们煲汤 , 要不就是拿起电视遥控器来转台寻找乏味
的足球赛 当然了 , 他们会有性欲 , 这正是他们需要
找一个妻子来充当保姆与性伙伴的原因 。 可有了妻
子 , 他们还是得出去浪荡鬼混 。 安美美注意到 , 她认
识的男人 , 只要一遇到那些下流垃圾的玩艺 —比方说同事聚会上的荤笑话 、 国际互联网络上传播的
色情画片 —没有一个不显得兴致勃勃
。 这是个机
械的电子的或分裂的时代 , 人们的脑子里剩下的只
是些渣滓 。 假如他们在金钱之外有所精神追求 , 倒
不如没有追求更来得实在 。 想通了这个道理后 , 安
美美不再挑剔 , 索性就嫁给了消防器材商 。 这是个
工作狂热渗透到骨髓里的胖男人 , 几乎把家里的每
一寸天花板都变成了试验场 。 只要是头一次进安美
美家的人 , 准会被头顶上黑压压一 片探头探脑的离
子声光电子感应器吓一跳 。 它们功能如此灵敏 , 已
远远超出了消防安全的意图 。 一个未经许可的陌生
人进来抽了根品牌不 同的烟 、 放 了个气味悬殊的
屁 、 甚至是打了个旁人听起来没什么差别的喷嚏 ,
某个探头都会警觉地通 过超薄基座将信息传送给
联动控制柜或区域报警台。 安美美一直怀疑 , 丈夫
这些美其名日试验新产品的手段其实是对付她的 ,
目的是防止她跟 人私通 。 这位新丈夫 , 每天 坚持要
在外工作到夜里一两点 。 当他带一身醉蘸酥的酒气
和其它混杂说不 出是什么的气味回来 , 摸到床上想
要把生殖器插进她身上时 , 她 几乎会要哭 。 因为那
鬼鬼祟祟钻进来的玩艺简直像一 个不怀好意的探
头 , 会在她体内呜呜怪叫 、 闪动红光和喷出水柱 。 她
感到奇怪 , 当这个男人进来时 , 满屋子的感应探头
怎么就没一个做出反应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成
了那群探头的一部分 , 他们窜通一气 , 对一点点异
常都会神经过敏 , 并随时准备采用报警的扑灭的姿
态 。 安美美被丈夫的神经质所深深感染 。 她也变得
神经过敏 。 于是 , 她唯一可能采取的反抗行动便是
与人私通了 。
不过 , 有一点安美美 自己并不清楚 , 那就是她
身上有一股对男人 天 生的亲和力 。 与她 的孪生妹
妹 、 杜马曾爱过的安丽丽相比 , 多年来 , 安美美便一
直是好享乐 、 喜欢打扮勾引男人与心 血来潮的 。 她
勾引男人就像头天晚上她跳进杜马浴缸时一样 , 完
全不容分说 , 简直谈不上勾引 , 仿佛这只是她某种
天性的 自然流露 , 又仿佛在孪生角色中仅早出生了
二十分钟 , 她便如孩子抢玩具似地把该属于女人的
感性部分全 占了个尽
, 而 留给可怜的妹妹的 , 便只
剩下理性与刚强 较姐姐安美美而言
,
妹妹安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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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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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倔辈好胜的长跑运动员 , 总是在不停奔跑
,
努
力赚钱 , 拚命向上爬 。 也许 , 安丽丽想赶上的是 当初
被姐姐拉下的二十分钟 。 可那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改
变的一段距离 。 这是对性格截然相反的孪生姐妹 。
杜马与安美美做爱 。 她在他身底下发 出了欢欣的堕
落的真实的呼喊 。 要在 以前 , 这肯定会给杜马梦幻
般的感觉 。 这是个 与安丽丽面 目极 为相似的女人 ,
而且有 紧密血缘 , 但她身上包含的 内容 , 却那么不
同 。 她似乎 以堕落为荣 。 这是她厌恶 自己本来面 目
的缘故吗 , 还是像一句格言所说 愈堕落 , 也就愈快
乐 。 不管怎 样 , 她给 予那 种 肉感 的拉扯力 是强大
的 。 她脸上颧骨很高 , 结实匀称的骨架被全身浑圆
滑腻的肌肤所包裹 。 这是真实的躯体 。 杜马想到 了
另一些衍生的形象 , 在她们与这对现实的孪生姐妹
间 , 存在着某种神奇的反应性 。 首先是韵脚的一致 ,
安美美与安妹妹 , 安丽丽 同安莉莉 。 韵的共同特
征是具有 向外扩张的野心 , 而 韵则是亲切与对
男子 富有蛊惑力的 。 相 比而 言 , 非现实的那组孪生
系列 给人 的感觉要 清纯 一 些 , 没有 肉体常有的 浊
重 , 可她们同样使人迷惑 。 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 他才
不顾一切地与安美美搞在 了一起 。 迄今为止 , 安美
美似乎是他所掌握的最重要 的一个线 团 , 与所有的
线索都存在着隐蔽联系 , 跟那个女招待重名 , 是他
失去的安丽丽的姐姐 , 更重要的
,
是她不会像紫色
的安妹妹那样忽然 出现接着又在空气里消失 。 安美
美陪她的消防器材商丈夫来做生意 。 消防器材商每
天一大早匆匆从旅馆中走掉 , 然后通常得应酬 到深
夜 , 这便给杜马与安美美两人提供了大量的相处闲
暇 。 导游手册上 , 有一页专 门介绍市中心 的建筑 , 其
中提到广场的雕像 。 如果说 , 一座城市具有沉重 、缓
慢的生命 , 它享有 的时间概念 与人们 习惯的 不 同 ,
那么市 中心 的雕像则像是 一根人们看不 见摆 动的
指针 。 杜马读到过关于一座海上孤岛的报道 , 一百
年前 , 科学家们首次在岛上登陆 , 发现岛上 有一些
类似于复活节岛的巨大的石人 。 他们拍下了照 片 。
一百年后 , 第二支科学探险队拿着当年的旧 照 片返
回 , 他们惊奇地发现 , 石人们的姿态跟当年 比 已经
发生了变化 , 有的眼珠从左边转 向了右边 , 有的是
抬起了手 。 有谁在悄悄地拨弄石人们 唯一 的解释
是它们具有某种 与我们 不 同的生命 。 在杜 马 印象
中 , 市中心的雕像青铜质料 , 永远凝视着路 口 。 至于
那人是谁 , 它为什么 要矗立 杜马 和城里的大多数
人一样从来就无暇关心 。 这 一 回
, 从安美美买 的导
游手册他才 了解到 , 原来 , 它最早建立 , 是为纪念一
位为保卫这座城市英勇牺牲的年轻军官 。 人们怀念
他 , 是因为他具有某种别人所缺乏的精神 。 出于这
个缘故 , 许多年里雕像反复地被重建 , 它的姿态也
不断在变化 , 时而空手 , 时而握剑 , 时而像疼痛地捂
着 自己 的皋丸 , 但它究竟代表着什么反而逐渐被淡
忘 。 杜马把导游手册叭叭地翻 动 , 每页的雕像图片
便活动起来 , 像放映着一部小连环画 。 整整一个白
天 , 安美美一直拖着他在城里 四处奔波 。 先是去一
座游乐场 , 她拉着他乘上了八爪章鱼和过山节龙不
停地翻滚旋转 , 然后逛百货商店 她高速地购物 , 把
大大 小小的购物袋全交给 了他 。 他似 同她做过爱 ,
他便成了她的附庸 。 杜马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 因
为他知道这可怜 的婚姻不幸的妇人所想做的不过
是宣泄而 已 。 她似乎不想对 自己负责任了 , 又似乎
想把一些事情分给他承担 。 杜马怀疑 , 难道他命里
注定 , 就该要爱上这个妇人 他既喜欢她 , 又有些担
心她会像别的女子一样不重视他 。 他俩穿过一条废
弃的街道 , 一起走 向市 中心广场 。 那里是城市的核
心 。 他觉得像和身边这个女子共同赴一个约 。 他忽
然有一股朝圣般的感觉 。 因为在那儿他也确实有一
个未完成的约定 。 他说不好 , 等到 了市中心会发生
什么 街道拆了一半 , 到处是裸露的门窗与粉刷剥
落的墙壁 。 他们俩左右前后都静悄悄地没有人 。 这
时候 , 安美美却突然转过身 , 没头没脑地对他说
“ 喂 杜马 , 我们私奔吧 。 ”
杜马吃 了一惊 。 他不明 白 , 她何以会冒出这么
个心血来潮的想法 这样说 , 她改主意 , 不去市中心
了 他看着安美美的眼睛 , 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
笑 。 可私奔是什么意思 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一辆黑
色汽车悄 无声息地从后 面开来 , 在他们俩旁边停
下 。 司机跳下车 , 给安美美打开门 。 安美美拉杜马进
了后座 。 那位司机显然是受命于人 , 一路上专心闷
头开 , 连喇叭也不按 。 一坐进车 , 安美美脸色就变得
煞白了 , 她用手绢德住太阳穴 , 另一只手紧紧地撰
住她那些购物袋 。 “ 我们去哪儿 ” 杜马间 。 “ 去机
场 。 ”她吃力地对他吐出这几个字 。 看起来 , 这一切
已事先计划好了 。 杜马想接着间 , 可她痛苦乏力的
样子阻止 了他 。 他记起来 , 她不喜欢乘车 。 她似乎是
为了他才这样的 。 于是他不好意思再打听下去 。 汽
车开得飞快 , 一会儿便驶到了郊外机场 。 途中杜马
怕光线晃 了安美美的眼 , 还特地帮她拉上车窗的小
帘子 。 他们在一架圆肚子的小飞机旁停下 , 沿着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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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舷梯爬进舱 。 机舱两侧长椅上挤满了男人 。 他们
兴高采烈 , 正唱着歌 , 在传递着一只酒瓶子
“ 在空中飘 , 在空中飘 ,
在晕乎乎的状态中 ,
可 以更容易说服对方
有人叫这 冒险 , 可我们却称为
社交 。
比酒精更巧妙 , 只需要几十秒 ,
便可以签下合同 , 转让单据
当我们飞向地面 , 统统像轻盈的
钞票 ⋯⋯”
原来 , 这是一个业余跳伞俱乐部 。 安美美的到
来 , 在男人们中引起了一阵欢呼 。 杜马看见 , 安美美
的两个丈夫都在这儿 , 那位保险推销商前夫 , 还有
如今的消防商 。 消防经销商跳过来捉住安美美的
手 , 把她拉过去向一个消防官员模样的人献殷勤 。
安美美在被那群男人簇拥着走开的一瞬间 , 扭过头
来羞愧地望了杜马一眼 , 似乎为把他拉进 了这个圈
套而歉疚 , 但没过多久 , 她就同他们混到一块 , 像把
他忘掉 , 也忘了要与他私奔的诺言了 。 在那些男人
中间 , 她如鱼得水 。 这里的男人除去杜马 , 个个是成
功人士 。 飞机引擎发动了 。 那些成功人士背着大伞
包 , 紧张地回到位置上 , 拚命地吸着大雪茄 。 这么多
人喷云吐雾 , 会不会在机上引起一场火灾 但杜马
很快发现 , 在每个位置的上方 , 都有一些虎视耽耽
的消防探头 。 看来 , 安美美丈夫的产品已推销到了
这里 。 飞机腾空了 。 杜马等待着那引进探头报警 , 可
安美美的前夫却拿着一叠保单 , 摇摇晃晃地走到了
每个人面前 。 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候讨价还价 , 于是
大家都乖乖地掏出了钱 , 在保单上签字 。 警笛大响 ,
红灯闪亮 。 杜马以为飞机出事了 。 岂料 , 那些男人却
拎起公文包 , 背着伞包默默地走向敞开的舱门 , 像
集体自杀般地鱼贯往外跳 。 安美美前夫抱着保单跳
下去 了 , 那位消防推销商拉着安美美与消防官员也
跳了下去 。 有人将一架伞包套在杜马身上 。 杜马抬
起头
,
原来是老何 。 “ 老何 ” 他惊讶地叫起来 , 但老
何不说话 , 拽起他走到机舱门口 , 朝着呼呼灌进来
的风与一片蔚蓝便扎下去 。 褐色的旋转的大地 。 先
跳下来的人们已经拉开伞包 , 五颜六色的降落伞飘
荡在空中 , 到处是一 片繁忙热烈的景象 。 男人们纷
纷打开 了公文包 , 悬空 着彼此靠拢 、 握手 、 掏出钢笔
讨论签署着重要的商业 协议 。 老何没有拉开伞 , 抓
着杜马呼啸着从他们中间穿过 。 “ 老何 , 慢一点儿 ”
杜马急得大叫 。 “ 你懂什么 这里讲究的就是速度 。 ”
老何不满地说 。 “ 可是 , 我要找一个人 。 ”杜马嚷道 。
他下坠的速度如此快 , 使得他觉得话刚出口 , 便已
像石子一样被抛在了身后 。 忽然 , 下坠减缓了 , 两盏
彩色的伞从他与老何的背上生 出 。 老何冲杜马打手
势 , 示意他往上看 。 杜马仰起头 。 原来 , 安美美正与
消防官员亲热地抱在一起 , 似乎在交礴 安美美丈
夫拉着伞 , 笑吟吟在一旁看 。 她原来紧抱着的那些
购物袋已经簇拥着它 , 好比是七彩祥云 。 他想过去
找她 , 可他堕落的速度却要 比安美美快 , 他根本就
无法回头升上去 。 他痛苦地闭上眼 。 他决心就这样
下落了 。 “ 哦 , 老何 , 底下有什么 ” 他问身旁的老何
说 。 “是我们住的地方啊 , ” 老何格格笑道 , “ 你以为
我们能飞走 ” 杜马不再说话 。 他松开手 , 听任伞往
下飘 。 快接近地摘时 , 他听到了一阵越来越清晰的
喧闹 。 伞绳断了 , 它飞回空中 , 也抛弃了他 。 结果杜
马手脚张开 , 从天而降 , 一下子便掉进了一 片红海
洋 。
第六章 红海洋
杜马落到人群中 , 他发现没有一个人在注意
他 。 这是个奇怪的聚会 , 有十几万人聚在一起 , 到处
是灰衣服 、 蓝衣服 、 没有标志的绿军装 , 人人胳膊上
都佩戴上 了红袖章 。 他们挥动手中的红本本 , 发出
震耳欲聋的呼喊 “ 万岁 万岁 打倒 打倒 ”许多写
着稀奇古怪名称的红旗帜在人们上空飘舞 , 那些字
号不是什么战斗队 , 便是捍卫团 。 这可是件难得一
见的事情 。 如此多人 , 穿戴得一致 , 齐心协力 , 却仅
仅是呼喊 。 杜马不清楚 , 他们为什么这般着迷 他认
出来 , 这即是市中心的广场 。 他记起安妹妹曾约定
在这里同他见面 。 不过 , 市中心 四周的建筑与他熟
悉的不一样 。 它的模样 , 他只是在安美美那本导游
手册里见过 。 他不明白 , 安妹妹为何要选择它 因为
这显然是他存在前早得多的时空 , 当这些发生时 ,
按理说既不会有他 , 也不会有他跟安丽丽安美美的
那些瓜葛 。 广场中推攘摇旗呐喊的 , 大多是脸蛋涨
得红红的年轻人 , 其中还不乏女孩子 。 哦 , 一看见她
们 , 一想到曾经抛弃过他的安美美安丽丽姐妹俩 ,
杜马的心就痛了 , 他就越发想念安妹妹 。 他跟她只
是匆匆见过一面 , 可却再没有遇到她那么单纯的女
孩 。 他坚信 , 她将给她提供一种超凡脱俗的情感 , 乃
至是信念 。 因此 , 虽然广场中人又密又多 , 还没有谁
理他 , 杜马仍是起劲地找起来 。 他从人群的缝隙间
穿过 , 仔细打量每一位女孩的脸 。 他 自认为美好事
黝 ,‘〔 汗印 〔 作家 · 年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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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的得到应当经过艰苦的寻找 。 没过多久 , 他果然
找着了一位 。 不过他不敢完全断定 。 说拿不定 , 是因
为那女孩脸庞虽然与安妹妹一模一样 , 可神态却截
然不同 。 她胸别红像章 , 腰扎武装带 , 短短的发梢抿
在顶发 白的军 帽里 , 乳房不 知用什么 法子 勒得发
平 , 不看正面简直就瞧不出性别 。 她也跟大家一起
挥舞着红本本 。 “ 喂 , 安妹妹 , 是你吗 ” 杜马拉住她
的胳膊 。 “ 喂 , 你这人乱扯什么 什么 哥哥妹妹的 ”
她生气地甩开他 , “ 我 叫安力力 ” 怎 么 , 她不是安妹
妹 抑或 , 她也是那些衍生着的孪生姐妹 中的一员
“ 力 , 力量的力 , 这是我新改的名 ” 女孩不无得意地
对杜马宣布道 , 似乎希望他能分享骄傲 。 杜马刚要
问 , 她原来叫什么 人群鼓噪着 , 开始往广场中间的
地带涌 。 “ 来 , 亲爱的战友 , 跟我们来吧 。 ”女孩眼中
放出光 , 示意杜马跟她一起朝前挤 。 广场中央 , 竖着
的是那尊青铜雕像 。 它注视众人 , 手不安地捂着肚
子 , 做 出的正是杜马曾在安美美导游手册中见过的
姿态 。 许多麻绳像蛛网一样 , 已经套住 了青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