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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史
中国通史
第 09卷
中古时代 明时期
20
白寿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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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张溥张采
第一节 张溥
张溥(1602—1641),初字乾度,后改天如,号西铭。南直隶苏州太仓
(今属江苏)娄东人。生于万历三十年三月二十三日(1602年5月14日)。
明末著名的江南党社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
张溥出生于封建大家庭。这个家庭“多隐痛”,充满着尖锐矛盾。伯父
张辅之,历官南京工部尚书。父亲张诩之,太学生,有子十人。张溥排行第
八,且为婢出,故“不为宗党所重,辅之家人遇之尤无礼,尝造事倾陷诩之”
①。诩之既历忧患,为摆脱困境,改变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日延师教子,唯
望子之有成。张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刻励承志,发愤读书。他六岁入学,
七岁能日诵数千言。更可贵的是,“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读一过,即焚之。
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
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②。
明末社会动荡,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各派政治势力斗争激烈。这种情形
在万历、天启、崇祯年间,表现得最为明显。
泰昌元年(1620),张溥十九岁,补博士弟子。自此声名籍甚,泛交一
时名贤。是年,他结交同里张采,成为平生最知心的朋友,契合无间,同求
进益,共倡党社,齐名者“娄东二张”。其后,张溥又结交东南名士杜麟徵、
夏允彝、陈子龙、宋徵璧以及名宿钱谦益、黄道周等人。于是门墙日广,呼
应日灵。他所结交的朋友,后来有不少成为朝廷要员和抗清运动的中坚分子。
天启三年(1623),张溥请张采入“七录斋”共学,时凡五年。五年中,
“两人形影相依,声息相接,乐善规过,互推畏友。时设疑难,必尔我畅怀、
归于主里”①。
张溥的文学主张,深受同乡王世贞的影响,“文必六经,诗必六朝”。
他也是名闻遐迩,年富力强的文坛新秀。
明代江南素以经济发达、文化繁荣著称于世。然而,各种社会矛盾也特
别尖锐复杂。江南地主与封建朝廷的斗争亦始终没有休止。明中叶以后,随
着阶级斗争的发展,当地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往往采取以文会友、聚会结社的
形式,一面联络感情,广交朋友,选择知己;一面学习制艺,揣摩风气,议
论时政,从中积蓄和壮大自己参政的政治势力。而有明一代,江南士子由集
会读书、议论时政,最终演成政治运动,干预政权,影响最大者莫过于“东
林党”。
东林起后,踵之者不绝。张溥不但勤学,刻苦进取,有“志为大儒”。
而且为人宽厚热情,有兼容并包的风度,尤以文章奖掖后学。以故四方奔走
其门者,不计其数。一时门庭若市。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干练人物,很有号召
天下的组织才能。
天启四年,阉党魏忠贤逆势方炽,罗织罪状,陷害东林党人以及朝中刚
①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一。
② 《明史》卷二八八《张溥传》。
① 张采:《知畏堂集》卷九《祭张天如文》。
正之士,闹得朝政大乱,天下黑暗,人人自危。张溥不畏强权,顶着逆风,
慨然在苏州创立“应社”。“应之为名,有龙德焉”①。一时间,天下士子纷
起响应。皖之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阳、庐州、凤阳,浙江宁波、绍
兴、金华、衢州等郡邑诸名士相继入社。“因名其社为应社,与莱阳宋氏、
侯城方氏、楚黄梅氏遥相应和。于是,应社之名,闻于天下”②。
应社社友,以“尊经复古”为己志,评骘五经制议。最初入社者十有一
人,各主“五经”文字之选。张溥、朱隗主《易》;杨廷枢、吴昌时、钱旃
主《书》;杨彝、顾梦麟主《诗》;张采、王启荣主《礼记》;周铨、周钟
主《春秋》,遂开明季集体治学,分工互助之先河。应社名义上以读书为社
事,实际上是旨在提倡名节、改变社会风气。因此,它“成于数人之志,而
后渐广以天下之意”,很快由江南扩及江北,进而发展到河北等处,故史有
江南应社、江北应社、河北应社诸名目。
天启七年(1627)八月,熹宗去世,五弟朱由检嗣位,年号崇祯。十一
月,魏忠贤死,诏磔其尸,人心大快。张溥作《五人墓碑记》,满腔热情讴
歌当年为反抗阉党暴政而英勇就义的苏州市民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
周文元五人“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精神,揭露魏逆窃弄权柄、残杀忠良
的罪行,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这篇碑文,充分表达出
张溥崇善辟恶、发扬正义、彰阐幽潜、激励后人的政治态度。崇祯元年(1628)
春,张采成进士,张溥以选贡生入京师太学。时,诸贡生俱愿交欢溥,争识
颜面,因集诸多士为成均大会。宇内名卿硕儒,闻溥名,亦皆愿折节订交,
骚坛文酒,笈筐车骑,日不暇给,由是“娄东两张”名彻都下。张溥、张采
“目击丑类猖狂,正绪衰息”,遂在京集同志组织“燕台社”(或称“燕台
十子社”)。燕台社的出现,预示着二张将由以文会友、学习制艺进而涉及
当朝的政治问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不久,张溥归里,草檄文将避匿在太仓的顾秉谦驱逐出境。
顾为魏忠贤党人,在天启朝曾任内阁首辅、《三朝要典》总裁,陷害正人,
作恶多端。
崇祯初年,文社四起。而执牛耳者,张溥也。崇祯二年,他以天下为己
任,在吴江县令、湖北人熊开元的支持下,于吴江召开“复社”成立大会—
—尹山大会,合南北各地文社为一社。“期与四方多士共兴复古学,将使异
日者务为有用,因名曰复社”①。复社上承东林,旗帜与东林无异,所以一般
都目其为东林党人。它以江南为中心,是东南之一大社,归入其内的各地文
社有:江南应社,松江几社,苏州羽朋社、匡社,浙西闻社、庄社,浙东超
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武林读书社,山左大社,
中州端社,莱阳邑社,黄州质社等。张溥既合诸社而为一,乃立规条,申盟
词,定程课,以振兴经术,恢复古学,培养人材,拯救封建统治为先务。在
组织上,由各郡邑推择一人为社长,司纠弹要约,往来传置之事。同时集各
社之文而铨次之,目其集为《国表》,由张采作序冠弁首。集中详列社友姓
名,“以示门墙之峻;分注郡邑,以见声气之广”①。以此观之,复社俨然一
在野政党。其“党羽半天下”,遍及天南地北,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
① 张溥:《七录斋诗文合集》卷一《广应社序》。
②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一。
①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一。
①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一。
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北京、山东、山西、
陕西、四川、云南、贵州等省,仅有姓名可考者即达三千零二十五人②,文数
千余首。“从来社集未有若是之众”,“社艺亦未有如是之盛者。嗣后名魁
鼎甲多出其中”。复社声势震朝野,张溥也就更加深孚众望了。
崇祯三年秋,张溥中举人,并在南京召开复社第二次大会。翌年春,京
师会试,张溥为会魁,其门人吴伟业为会元。此次考试,一破往例,吴伟业
的会元稿不是按故事由他的房师李明睿作序,而是以张溥名噪甚,由他鉴定
出名,从而引起李明睿大怒。及殿试,张溥授庶吉士,吴伟业中榜眼。是时
宜兴人、内阁首辅周延儒第一次见到张溥,对他十分赏识,“恩礼倍至”。
而张溥以周延儒之器重,得以“任意临事,辄相可否,有代天言作诰命者,
文稿信口甲乙”③。为此,同馆皆妒忌他,阁臣温体仁等权贵亦由此侧目之。
是年,张溥怀着敬仰之心,在北京谒见大科学家徐光启,虚心向他求教。他
说:先师徐文定公”亟尝予廷对一策”,“勉以读书经世大义”。“公初筮
仕入馆职,即身任天下,讲求治道,博极群书,要诸体用”④。徐光启的志向、
为人和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使他深受感动。
崇祯五年冬,张溥请假归里,营卜宅兆,安葬其父,居家著述。吴伟业
以张溥门人,“联捷会元鼎甲,钦赐归娶,天下荣之。远近谓士子出天如门
者必速售”。于是大江南北的学者纷纷争及其门,拜其为师,徒众群集。有
云:此时溥有门生七千人。此说不免夸张,但亦可见威望之高。崇祯六年三
月,张溥在苏州虎丘召开复社第三次大会。山左、江右、晋、楚、浙各地到
会者数千余人,座无虚席,观者甚众,会场内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热闹
非凡,竞以复社之名为殊荣。规模之大,气氛之热烈,为三百年来所未见,
此是复社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会议。这次大会标志着复社和娄东二张的名望
已经达到了顶峰。以致四方称二张至有“不敢以字”,而曰“西张”、“南
张”,“西张先生”、“南张先生”,“二张夫子”;称太仓四社长为“四
配”,溥十门人为“十哲”,十兄弟为“十常侍”,又有依托门下,效奔走
展财币者五人,则名“五狗”①。
在科举取士的历史条件下,文社的盛衰与科场的荣辱密切相关。好修之
士以文社为学问之地,而驰骛之徒则以文社为功名之门。虎丘大会前后所表
现出来的“复社声气遍天下,俱以两张为宗”的局面,实质上是江南地主阶
级及其知识分子要求参与政权的呼声日益高涨的深刻反映。各地学者纷纷登
名社录,争入张溥之门,其源盖由于他奖掖进门弟子“不遗余力”②,大有把
持科场之势。有人公开说:春秋两试,“孰元孰魁,孰先孰后,庶常(按:
指张溥)已编定无遗人矣”③。又有谓:“赖其奖擢成名者数十百人”;“中
式者皆复社之人”。“所以为弟子者争欲入社,为父兄者亦莫不乐之子弟入
社。迨至附丽者久,应求者广,才隽有文倜傥非常之士,虽入网罗;而嗜名
② 蒋逸雪:《张溥年谱》附录《复社姓氏考订》,齐鲁书社 1982年版。
③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④ 张溥:《农政全书·序》,见《农政全书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年版。
① 以上参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②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③ 见蒋逸雪:《张溥年谱》,三十一岁条。
躁进、逐臭慕膻之徒亦多窜其中矣”①。遂使复社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由读
书会文之地而变为争逐势利之所。张溥企图借广收门徒以控制知识界、把持
科场,最终达到左右政权之目的。而执政大僚则由此恶之,伺机制造事端,
构词架陷。
崇祯六年六月,周延儒与温体仁的斗争达到白热化,结果以周延儒被罢、
温体仁继任首辅而告终。这时温体仁弟育仁欲求入社,不许,遂指使宜兴吴
炳作《绿牡丹传奇》,描写复社选文选字之丑态,并命梨园搬演,广为宣传,
温体仁由此首开攻讦复社之端。浙江社友深感耻辱,致书溥和采,要求洗刷,
二张专程赴浙会见学臣黎元宽。黎下令书肆毁刊本、究作传主名,执温育仁
家人下狱。温体仁遂与二张开隙,并由此而深虑“溥虽在籍,能遥执朝政,
乃令心腹往官吴地,伺其隙而中之”②。选御史路振飞为苏松巡按,此即为其
之重要防范措施。至秋天,遇太仓岁歉,张采作《军储说》,以为救荒之策,
张溥撰跋语。苏州府推官周之夔借此诬陷二张“悖违祖制,紊乱漕规”。次
年十二月,以黎元宽从二张之命,下令将其革职。八年七月,周之夔在准旨
致仕之时作《复社或问》,发泄他对复社和二张的不满情绪。九年五月,太
仓人陆文声因事挨过张采的鞭挞,欲报私仇;又以输赀为监生而求入社不得,
上疏谓:“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溥、采为主盟,倡复社,乱天下”。③
首辅温体仁下所司议之。提学御史倪元珙、兵备参议冯元飏、太仓知州周仲
连三人以为复社无可罪,皆贬斥,严旨穷究不已。十年,“无赖恶少年蜂起
飚发,纵横长安中,俱以附会时相,矜夸旦夕得大官矣”①。二月,“有宿嫌
于二张”的周之夔揣当国温体仁之意,不远千里,由闽入京,呈《复社首恶
紊乱漕规逐官杀弁朋党蔑旨疏》,云:“二张且反”,并语及陈子龙、黄道
周、夏允彝诸人。上“疑之,下其事抚按”②,令从“速严查具奏”。温体仁
以陆文声和周之夔讦奏为借口,“将兴大狱”③,欲置复社和二张于死地。自
此二张日处危疑震惊之中,直至六月温体仁罢去,始一展眉。十一年,陈子
龙、徐孚远、宋徵璧辑《皇明经世文编》五百又四卷,溥尝助其成,且为之
作序。
此时,虽然温体仁已去位,但复社和二张的困难处境并没有改变,相继
为首辅之张至发、薛国观“皆效法体仁,蔽贤植党”,“不喜东林”。十三
年四月,有托名为徐怀丹者作《复社十大罪檄》,诬二张倡复社,“下乱群
情,上摇国是”。檄中所捏十罪为:僭拟天王、妄称先圣、煽聚朋党、妨贤
树权、招集匪人、伤风败俗、谤讪横议、污坏品行、窃位失节、召寇致灾④。
其实所加十罪,除三、四两款恰恰说明复社声气之广、威望之重外,其余无
一事有真凭实据,有的是望文生义,有的是捏词诋毁,有的是攻其一点不及
其余,有的则纯属怪诞不经、无稽之谈,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同
月,黄道周被捕下狱。张溥历来以文章气谊为重,与朋友周笃,闻友患难如
①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②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③ 《明史》卷二八八《张溥传》;蒋逸雪:《张溥年谱》三十五岁条云:此事“似犹未得其实也”。
① 陈子龙:自撰《年谱》,崇祯十年条,《陈忠裕公全集》,嘉庆八年刊本。
② 陈子龙:自撰《年谱》,崇祯十年条,《陈忠裕公全集》,嘉庆八年刊本。
③ 《明史》卷三○八《温体仁传》。
④ 陆世仪:《复社纪略》卷四。
身受,遂与陈子龙等急议谋解,愿“倾身家图之”,以事未成而深感愧对道
周先生。六月,素恶复社之温体仁党、内阁首辅薛国观因招权纳贿诸事被罢
回籍,不久,诏逮入都,赐死①。最高统治集团斗争形势的变化转而对复社有
利,也可以说是复社倒薛的胜利。
崇祯十四年二月,诏起周延儒,复为首辅。延儒,溥座主也。原来里居
时,颇从东林游。既陷钱谦益,遂仇东林。但他与温体仁又有尖锐矛盾。及
主会试,所取士如张溥等又皆东林。比至失势被罢回家,而温体仁辈益横,
张溥的朋友一时皆得罪。溥甚忧之,说延儒曰:“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
得贤声。”延儒以为然。这次,“其获再相,溥有力焉”②。实际上完全是张
溥为其奔走效力、利用复社倒薛(国观)的结果,也是延儒与张溥等人互相
利用的结果。因此,延儒被召复起,“溥等以数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
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既入朝,悉反体仁辈弊政”③,多用复社之人,朝
政一新。“此皆溥之力也”,是张溥在“遥执朝政”方面发挥重大作用的产
物。
张溥不但在政治上以天下为己任,有兼包并蓄的组织才能,成为“在野
政党之魁杰”。同时,在文学上也很有成就。陈子龙称其所刊之《七录斋诗
文合集》曰;“今观天如之书,正不掩文,逸不逾道,彬彬乎释争午之论,
取则当世,不其然乎?待其命志良不虚者,要亦乘时鼓运之事也。”④崇祯十
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张溥与张采重订共读之约,以冀再展宏图,不幸,病根
已深而不可治,五月初八日(6月 15日)卒于家⑤。时年四十岁,“千里内
外皆会哭”,私谥曰“仁学先生”。
“十年著作千秋秘,一代文章百世师”①。张溥才华出众,思想敏捷,著
作繁富,涉猎经、史、文学各个方面。他死后,御史刘熙祚、礼科给事中姜
埰等交章言溥“砥行博闻,所纂述经史,有功圣学,宜取备乙夜观”。周延
儒亦大力荐之。崇祯皇帝遂于十五年八月,下诏征集张溥所著之书。有司先
后录上三千余卷②。现存的有:《诗经注疏大全合纂》、《汉魏六朝百三名家
集》、《五种纪事本末》、《宋史论元史论》、《历代史论》等。
① 《明史》卷二五三《薛国观传》。
② 《明史》卷二八八《张溥传》。
③ 《明史》卷三○八《周延儒传》。
④ 陈子龙:《陈忠裕公全集》卷二五《七录斋集序》。
⑤ 计六奇:《明季北略》谓溥死于非命。曰:周延儒再召,通内而贽币帛者为冯铨,奔走而线索者系张溥
和吴昌时。溥与昌时皆为画策建功之人。“淮安道上,张溥破腹,昌时以一剂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二
人也。”由此观之,则溥为昌时所毒死。是为一说,姑以存疑。
① 黄道周:《明漳浦黄忠端公全集》卷四七《哭张西铭二章》,清道光九年刊本。
② 《明史》卷二八八《张溥传》。
第二节 张采
张采(1596—1648),字受先,又字来章,号南郭,与张溥同里③。因张
溥居西郊,张采居南郊,人称西张、南张,合称“娄东二张”。张溥重名义,
张采尚节概,相得益彰,砥濯自励,同斋共学,关系最好,且为姻家;又两
人志向相同,共倡复社,世称“复社二张”。与张溥一样,张采也是明季江
南党社运动的重要领导者之一。其一生主要
事迹
优秀志愿者事迹材料平安创建事迹材料优秀班集体事迹材料工会先进集体事迹材料优秀教师事迹300字
,除见于前篇介绍张溥中所
述,尚可记者有如下数端。
天启七年(1627),张采中举人。崇祯元年(1628)春,在京应会试,
及榜发得第三名,成进士,已而归里。时昆山县士民积怨魏忠贤党人顾秉谦,
“聚众焚掠其家”。顾秉谦为邑人所逐,仓皇窜匿太仓。张采素恨其“庸劣
无耻”,与张溥率里中诸生将其赶出太仓,人心大快①。同年十一月,授江西
抚州府临川县令。张采的性格与张溥有所不同,“溥性宽,泛交博爱,采特
严毅,喜甄别可否,人有过,尝面叱之。知临川,摧强扶弱,声大起”。崇
祯三年秋,以疾乞假归家,“士民泣送载道”②。可见,他在临川任上颇有一
番政绩。
有明一代,转输漕粮入北京和支付各卫官军粮食,是江南人民最为繁重
的赋役负担。是时,仓粮以养本地之军,名曰军储。它与漕兑不同。漕兑苦
于运军勒索,耗赠日多,而军储则在地方交纳,绝无耗赠,小民利之。崇祯
六年秋,太仓州大风杀稼,米价腾贵,斗米值千钱,漕粮无输。知州刘士斗,
“廉明仁恕,为立州以来第一人”,欲纾民,乃与张采、张溥共谋救荒之策。
张采以民命为重,深入实际,广咨博访。苏州府胥吏宋文杰言:苏州府属县
八,太仓、镇海两卫独隶娄卫军,军储四万九千石,分支长洲、吴县、昆山、
嘉定、吴江、常熟、太仓七邑。考军储旧制,其初两卫之军原在本地支销,
后来分支各邑。诚能使支独归太仓军储,越岁而收,又无增耗,即可减漕粮
十分之七,此目前救荒之善策也。张采得之大喜,即著《军储说》一文,甚
言散征各邑之苦,独归太仓之便,建议太仓州以军储代漕兑。张溥以为可,
为作跋语于后。并与张采一起共谒刘士斗而详言之。张采的建议有益于救荒,
是可行的。当时太仓州民王延等人条陈荒政亦以请复军储旧额为言,主张将
各邑额派太仓、镇海两卫军储抵本州之漕兑。刘士斗也积极支持张采的意见,
申文上司,认为太、镇两卫坐居本州,如以太仓州军储代漕兑,即以本州之
粮给本州之军,军民两便,而官军就近支领尤乐从。而内阁首辅温体仁党、
苏州府推官周之夔应监兑,得刘士斗申文,欲借此陷之,并倾两张,遂竭力
加以攻击,甚至“干戈横起”,诬张采、张溥“悖违祖制,紊乱漕规”。指
责刘士斗“行媚乡绅”。刘士斗为此被连降四级,改署昆山县事①。张采对此
大为不平,说是“梦想不到”的怪事,表现出他强烈不满晚明黑暗统治的鲜
明立场。其后,周之夔还秉承温体仁等人的旨意,多次借张采的《军储说》
③ 蒋逸雪:《张溥年谱》载:万历三十年张溥出生时,其“友人张采已七岁”。据此,张采当生于万历二
十四年。
① 此事,《明史》卷三○六《顾秉谦传》系于崇祯二年。
② 《明史》卷二八八《张溥附张采传》。
① 以上见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
大做文章,于崇祯九年八月和十年二月分别到应天府和京师讦奏二张,阴谋
置其死地。
崇祯十四年五月张溥殁后,与周之夔同为温体仁党的刑部侍郎蔡奕琛,
以薛国观案被捕入狱,而不知张溥已死,乃讦溥“遥握朝柄”,怀疑他坐罪
系出于张溥之所为,因言张采“结党乱政”。于是崇祯皇帝下诏严责二张回
奏。张采以“溥实臣至交,生同砥砺,死避罗弋,负义图全,臣不出此”的
明确态度,上疏辩诬,备述复社端倪,指出周之夔的《复社或问》和徐怀丹
的《复社十大罪檄》都是有意陷害。疏曰:“窃维文者,昭代之所重;社者,
古义所不废,推广溥志,不过楷模文体,羽翼经传耳,未尝有一毫出位跃冶
之思也。至于《或问》及《罪檄》,此忌溥者罗织虚无,假名巧诋,不惟生
者不闻,亦溥死者不知。若使徐怀丹果有其人,臣愿剖心与质;倘其人乌有,
则事必诬构。独念溥日夜解经论史,矢心报称,曾未一日服官,怀忠入地,
即今严纶之下,并不得泣血自明,良足哀悼。臣虽与世隔越,孤立杜门,而
兢兢勉学,颇知省察,不欲一字自欺,岂敢一字欺皇上。谨据实回奏”①。疏
上,崇祯帝以“书生文社不足究”,降旨勿问;又得首辅周延儒从中帮忙,
事即得脱。
崇祯十七年三月,明朝灭亡。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弘光小朝廷,
起张采为礼部主事,寻进礼部员外郎。后,乞假去。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
1645)五月,清兵渡长江,福王出逃,南京陷落。奸人素衔张采者,群击之
死,复用大锥乱刺之。已而苏。同年八月以后,曾与陈子龙一起在浙江嘉善
水月庵避难。顺治五年(1648)卒,时年五十有三。其著作今存者有《西晋
文》二十卷等。
① 以上见《明史》卷二八八《张溥传》和蒋逸雪《张溥年谱》四十岁条。
第三十五章 刘宗周黄道周
第一节 刘宗周
刘宗周(1578—1645),初名宪章,字起东(启东),绍兴府山阴(今
绍兴)水澄里人。自号秦望中山人、还山主人、读易小子、山阴废主,晚年
更号克念子、别号念台,又以迁居山阴蕺山之麓,自称蕺山长、蕺山长者、
蕺山长病夫宗周。人称念台先生、蕺山先生。弟子称蕺山夫子、蕺山刘子、
子刘子。友人称其念台子。父亲刘坡,为诸生。母章氏妊五月,刘坡去世。
万历六年正月二十六日(1578年3月4日)生,为遗腹子,因家贫,依母居
外祖父章颖家。在外祖的培养下,七岁入塾,学习勤奋,手不释卷。十八岁,
应童子试,名列第二。二十岁举乡试。万历二十九年(1601),再次入京会
试,中进士。会母丧,居家守制三年①。三十一年八月,拜本省德清县许孚远
为师。孚远,是与王守仁共倡心学的湛若水的四大弟子之一唐枢的学生,“笃
信良知,而恶夫援良知以入佛者”。信仰王学,反对王学与佛学合流,认为
后之学者所言的“良知”,是不明王学之宗旨,“非文成之正传”①。刘宗周、
冯从吾、丁元荐三人是他最得意的门徒。万历三十二年六月,宗周得官行人
司行人。
刘宗周步入政界之日,恰是皇帝深居宫苑、不视朝事,国势日衰之时。
为了挽救明皇朝的危亡,他抱着“一日未死、一日为君父之身”的忠君思想,
立朝守正,事君不以面从为敬,始终“清直敢言”,前后上疏凡百余次,指
陈时政得失,崇正辟邪。虽所论皆深中时弊,然往往以忤旨而被黜,三次革
职为民,排斥在野。
万历四十年(1612)正月,入东林书院谒高攀龙,结为道交。四月,奉
命往江西建昌册封益王朱常■。翌年四月,以“今日宗藩之困亟矣,国家受
宗藩之困亦亟矣”,上《万世治安疏》,请行议爵、议禄、议官、议教、议
养、议制六事,曰:“臣观今日之势,盖已岌岌乎尽踏汉、唐季世之辙矣。
爵滥而轻,禄侈而匮,官不惟贤,制不尽利,庶而不富且教,其能久而不乱
乎。”②疏入,不报。神宗反于同年五月下诏堵塞言路,谕内阁和都察院:“年
来议论混淆,朝廷优容不问,遂益妄言排陷,致大臣疑畏、皆欲求去,甚伤
国体。自今仍有结党乱政者,罪不宥。”③时有宣城人国子监祭酒汤宾尹与昆
山人左谕德顾天峻各“收召朋徒,聚集讲学”,攻击东林,人称宣党、昆党。
御史徐兆魁、乔应甲等亦力排东林,与宣、昆两党“声势相依,大臣多畏避
之”④。宗周为人尚气节、重操守,乃上疏为东林鸣不平,反对门户之见,反
对党同伐异。谓:“迩者,皇上于人才进退,章疏是非,一概置之不理,遂
使廷臣日趋争竞,党同伐异之风行,而人心日下,士习日险,公车之章至有
① 以上参黄宗羲:刘宗周《行状》和刘汋;刘宗周《年谱》,分别见《刘子全书》卷三九、四○,清道光
十五年刊本;姚名达:《刘宗周年谱》,商务印书馆 1933年版。
① 《明史》卷二八三《许孚远传》。
② 《刘子全书》卷十四。
③ 《明史》卷二一《神宗纪二》。
④ 《明史》卷二二四《孙丕扬传》。
以东林为语柄者,臣窃痛之。”又云:东林高攀龙等有“真切学问”;“从
之游者多不乏气节耿介之士”。“是故摘流品可也,争意见不可也,攻东林
可也,党昆、宣不可也”①。此疏一出,昆、宣两党大哗,飞章攻之,诬其“颠
倒是非”,是效少正卯之所为,“足以乱天下而有余”,甚至请诛宗周,“以
为惑世诬民之戒”。四十二年正月,宗周以“群小在位,党祸将兴”,愤然
申文吏部,请给假放归,准之,五月抵家。
刘宗周一生从政时间名义上长达四十余年,实际上在官之日极少,仅四
年有半,绝大部分时日都是被斥落籍,教授乡里,读书著述。经过这次打击,
他认为“世道之祸,酿于人心,而人心之恶,以不学而进”。回家之后,遂
集同志会讲于蕺山解吟轩,“欲明人心本然之善”,并撰《心论》,曰:“天
下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学”,“只此一心,散为万化,万化复归一心”②。
实质上,与王守仁“心外无物”或“心生万物”说并无两样。“蕺山之学,
专言心性”。宗周如此重视“心性”,并不是偶然的。其为学,从师于许孚
远,推本于周、程,得源于王守仁。其始致力于主敬,中操功于慎独,而晚
归本于诚意。而他与王学又凡三变,始疑之,以为近禅也;中信之,以为圣
学也;终而辩难不遗余力。早年崇尚程、朱,不喜陆、王之学。中年遭受官
场的磨难,始以“慎独为主旨”,认为“慎独之外,别无学也”,企图从内
心世界寻找人生的出路。这一时期,他大谈心性之说,把“心”、精神视为
天、地、人以至万物的本原,正说明他已经从尚程、朱而转向了王守仁心学
的主观唯心主义。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神宗病逝。八月,光宗嗣位,在位一月而死。九月,
熹宗继位,改号天启,重用太监魏忠贤,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由于言官
交章论荐,天启元年(1621)三月,召刘宗周任礼部仪制司主事。十月入京。
不久劾奏魏忠贤“导皇上驰射戏剧,奉圣夫人出入自由。一举逐谏臣三人,
罚一人,皆出中旨,势将指鹿为马,生杀予夺,制国家大命。今东西方用兵,
奈何以天下委阉竖乎”。并请行明太祖铁榜之制,以防止重演王振、刘瑾宦
官擅权误国之祸①。疏上,魏忠贤大怒,熹宗责其“出位妄言,好生可恶”,
本欲重治,因阁臣叶向高力救,改为廷杖六十,罚俸半年。天启二年正月,
后金军队陷广宁,举朝震恐。宗周请诛丧师失地诸臣,建议急起李三才为兵
部尚书,并录用清议名贤丁元荐以及谏臣杨涟等人。熹宗得疏大加训责,但
以“语言无忌,姑不究”。六月,命为光禄寺丞。三年五月,升尚宝司少卿,
九月改太仆寺少卿。此时,刘宗周以“一岁三迁,义难拜命”。尤其是看到
魏珰与客氏“专权日甚”,衣冠之祸莫测,而大小臣僚又争相攀附权势,置
国家安危于度外。加以身患疾病,遂连告三疏,于十一月获准回籍调理。四
年九月,吏部题缺官事,奉旨起宗周为通政司右通政。十月,杨涟、左光斗
等人相继因抨击魏忠贤被削籍。宗周以正直诸臣被逐,不顾吏部行文促其赴
任,拜疏固辞,乞继续以原官在家疗养,并论魏忠贤误国之罪。次年正月,
熹宗斥宗周久不赴任是“藐视朝廷,矫情厌世,好生恣放”①,第一次将其革
职为民。这时正是明朝历史上宦官为祸最烈的年代,大批正直有为的廷臣,
① 《刘子全书》卷一四《修正学疏》。
② 《刘子全书》卷二三。
① 引文据《明史》卷二五五《刘宗周传》,详见《刘子全书》卷十四《感激天恩疏》。
① 刘汋:刘宗周《年谱》,天启五年条。
或遭杀戮,或被下狱,或削籍闲居,阉党特务遍天下,人人自危。宗周在家
一方面注视着朝廷的斗争和同僚的命运,对被害诸臣寄以深切的同情,闻杨
涟、左光斗等六人被杀,作《吊六君子赋》,述诸子正直之业绩,数阉党矫
横之涂毒;一方面自己做好随时被捕入狱的准备,将儿子托付门徒,把著作
转寄于友人家里。天启七年八月,熹宗死,朱由检即位,更号崇祯,清除阉
党,起复被斥诸臣。
崇祯元年(1628)十月,刘宗周任顺天府尹。其时,“名为反正”,实
则秉权者多魏忠贤余党。为此,他于崇祯二年正月以病不能任事为由,乞以
原官致仕,不允。九月,至京师视府尹事,寻于会极门批评皇帝求治之心太
急。皇帝因登极伊始,为表示圣心宏阔,虽以所论“迂阔”而不听,然叹其
忠,亦未予惩罚。在府尹任上,宗周兴学校,育人材;行保甲,戢奸宄;锄
豪右,安良善,恤下户;惩贪官,减赋役,振风纪。同年十一月,后金军队
抵德胜门外,京师戒严,崇祯帝闻警即不视事,一切章奏皆留中不报,人心
惶惶。宗周怀着满腔的爱国热忱,上言:“国势之强弱,视人心之安否”,
请安民、军、士、大小臣工和远近地方之心,上亦要自安其心。又云:“吾
守土官,义当与城为存亡。”最后到午门伏阙叩曰:乞崇祯帝出御皇极门,
延见百僚,以定人心,固守城池。又请罢九门税,平物价,节财用;安抚入
城流民,立粥厂养老疾;巡视城防,慰问守城军士;集士民祭于谦,要求发
扬于谦精神,誓死保卫京城。人称“刘顺天”,这是对他守京城有功的最好
评价。三年五月,后金军队东归,京师取消戒严,朝廷又宴然不知后患。宗
周对此十分忧虑,上书曰:“法天之大者,莫过于重民命”,“厚民生”,
请省刑罚、减赋税,爱惜民力,直接批评崇祯帝即位以来“重典绳臣下”、
“重敛责小民”①的错误做法,认为这种做法难“以回厄运以巩皇图”。周延
儒、温体仁见疏,以其语侵内阁而大恨,遂以时方天旱求雨而刘宗周称疾不
修职事为借口,故意激怒崇祯降旨切责。九月底,刘宗周即被逐出都门,时
守京兆甫一载。离京之日,行李萧然,都人罢市而哭,千余人遮道相送,至
十余里不去。
刘宗周既归里闲居,忧王守仁之心学“杂于禅”,与佛学合流,乃筑证
人书院,“集同志讲肄”,作《证人社约》十则。又著书进一步阐发心性之
说,曰:“盈天地间皆道也,而统之不外乎人心。人之所以为心者,性而已
矣。”“然性是一,则心不得独二。天命之所在,即人心之所在;人心之所
在,即道心之所在”。“人心、道心,只是一心,气质义理只是一性”。“性
只是气质之性,而义理者气质之本然,乃能以为性也”②。认为“义理之性”
与“气质之性”是统一的,“天理”与“人欲”亦非对立,否定了程、朱视
两者为对立的观点。
崇祯八年正月,明末农民起义军张献忠陷凤阳。言官劾首辅温体仁入阁
以来“专以繁刑厚敛为先务,致民穷盗起”。崇祯帝也不得不承认“前此置
相不得人”,命吏部议在籍堪任阁员者。吏部尚书谢升会同廷臣举礼部左侍
郎林釬、礼部尚书孙慎行以及刘宗周三人以上。诏从之,并命长吏疾驰促上
道。十月,宗周抵京。由于承旨使范仁误传令,和在文华殿召对时不合帝意,
加以温体仁忌之“借端以沮”,而未能入阁。九年正月,改为工部左侍郎。
① 《刘子全书》卷一五《祈天永命疏》。
② 《刘子全书》卷八《中庸首章说》。
二月,上《痛切时艰疏》,历数从前弊政,“请上更调化瑟”,以图“转乱
为治”①。从而引起崇祯帝不满,传谕内阁,欲予重治。后反复再三,而意稍
解,降旨诘问,奖其清直,且拟大用之。温体仁闻而惧甚,于六月嗾宗周同
乡许瑚上疏论短,谓宗周“才谞不足而道学有余,主治未获经纶之益,甄士
殊多砥砺之功”。崇祯帝以许属其同乡,“所言如是,遂不果用”②。宗周不
堪侮辱,连上三章,恳乞回里。诏许之。七月出都门。临行遗书温体仁,痛
责其“罔上”、“诬下”、“卖友”、“阴挤同官”,“借皇上之宠灵,为
驱逐异己之地”的种种罪行。是月,清军自宣镇入昌平,皇陵告急,都城被
兵。刘宗周于天津途中闻警,曰:“国难崩摧,非臣子接淅时”,乃入津城
助抚军贺世寿筹集兵粮。京师士民亦请召还刘宗周,又因温体仁从中阻挠而
罢。九月,南行至德州,疏陈时事,斥崇祯帝用人失当,“聚天下之小人立
于朝”;温体仁左右朝政,排陷异己。疏入,崇祯帝恼羞成怒。温体仁更火
上加油,上章诋毁刘宗周。遂加重处分,改成革职为民。
十一月,刘宗周回到故里。始幅巾野服,“亦无再仕之意”,闭门著述,
辑《刘氏家谱》七卷,定《经籍考》、《古学经》,辑《古小学集记》和《古
小学通记》,删定王守仁《传习录》并作《重刻王阳明先生传习录序》等。
为了挽救王守仁心学危机,刘宗周在提出“慎独”之后,这时又以“诚意”
之说示学者,谓:“天下国家之本递在身,身之本在心,心之本在意,到意
处已无可推矣。”①自此专举立诚之旨,希望人们以至诚的精神进行内心省察,
以求得道德上的自我完善。
崇祯十四年九月,崇祯帝以刘宗周“清正敢言,廷臣莫能及”,授其吏
部左侍郎。疏请收回成命,不允。次年五月,接邸报,闻清兵破宁远,入锦
州,李自成农民军进围开封。面对着清军的强大攻势和农民起义军的熊熊烈
火,刘宗周终于抛弃了个人恩怨,改变了“无意再仕”的想法,奋起曰:“际
此时艰,岂臣子言病日乎?一日未死,一日为君父之身”②,遂风风火火带病
束装入道。至淮安,献圣学三篇,凡数千言,一曰明圣学以端治本,二曰躬
圣学以建治要,三曰崇圣学以需治化③。八月,擢都察院左都御史。十月入朝,
上振肃风纪之要,曰:建道揆、贞法守、崇国体、清伏奸、惩官邪、饬吏治④。
又上《辟门大典疏》,请严考选,劾纠御史喻上猷、河南巡按严云京,荐旧
给事中袁恺、戍籍御史成勇。首辅周延儒得疏,“怏然不悦”。十一月,清
兵再次入口,京师戒严,崇祯帝令大小臣工上言献策。刘宗周应诏陈言备边
大略,认为一切当“以安人心为本计”。而欲安人心,应首旌血战阵亡卢象
昇,急追戮误国奸臣杨嗣昌,逮捕跋扈悍将左良玉,并献防止清兵南下,召
募勇士诸策①。闰十一月,崇祯帝在中左门召见廷臣,议督抚去留事,诸臣以
次奏对完毕。御史杨若侨荐西人汤若望制造火器,上许之。宗周先后两次出
班奏言,极力反对。说:自古以来用兵之道,在于行仁义,有节制。火器无
① 《刘子全书》卷十六《痛切时艰疏》。
② 刘汋:刘宗周《年谱》,崇祯九年条。
① 刘汋:刘宗周《年谱》,崇祯九年条。
② 刘汋:刘宗周《年谱》,崇祯十五年条。
③ 《刘子全书》卷十七《不能以身报主疏》。
④ 《刘子全书》卷十七《条列风纪之要疏》。
① 《刘子全书》卷十七《应诏陈言疏》。
益于成败,且将来必为中国之害。“汤若望西番外夷,向来倡邪说,以鼓动
人心,已不容于圣世。今又创为奇技淫巧,以惑君心,其罪愈不可挽,乞皇
上放还彼国,以永绝异端,以永遵吾中国礼教冠裳之极。”崇祯一听甚为不
怿,曰:“火器乃国家长技,汤若望非东寇西夷可比,不过令其一制火器,
何必放逐。”②刘宗周在朝不畏权贵,不计个人安危,屡屡上书,匡救时艰,
揭露晚明苛政,有时还敢于为民请命,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在经世致
用之学方面,尤其是在对待外国科学技术方面,他居然比不上一个封建皇帝。
与其同时代且同成长于江南大地的徐光启、宋应星、陈子龙等人注重国计民
生、致力科学研究相比较,就显得更加可悲了,说明他的思想极端保守和落
后。
在这次中左门召见中,刘宗周还单枪匹马,出面申救因言事而入狱的给
事中姜埰和行人司副熊开元。曰:皇上方下诏求言,乃一日而逮二言官下诏
狱,“甚伤国体”。崇祯向来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二言官下狱是他亲自定
夺的。所以刘宗周的意见更加惹火了他,怒曰:“朕处一二言官,如何遂伤
国体。”严厉责备宗周是“藐视徇私,大负委任”,“如此偏私,岂堪职宪”。
同时怀疑熊开元上疏是出于宗周之指使。实际上,刘宗周与二言官素无关系。
崇祯帝不容分辩,遂下“革职下理之旨”①,欲予以重处。后因辅臣奏其年老,
才减为革职为民。这是刘宗周入朝以来,第三次遭此重治。十二月初,辞朝
出京。
次年六月抵家门,次第成《读易图说》、《古易钞义》、《证学杂解》、
《良知说》诸书,继续阐明心性之说,为王学补偏救弊。在《读易图说》一
文中,刘宗周针对宋元以来老生常谈而又各执一说的“理”与“气”关系问
题,提出“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②。认为“气”不仅是构成天、地和万物的
本原,而且也是产生精神的“理”的根源。“理即是气之理,断然不在气先,
不在气外”,“离气无所谓理”,有是气,“才有是理”③。从而否定了程、
朱的“理本气末”论。但是他又把“理”与“气”混为一谈,曰:“盈天地
间一气也,气即理也。天得之以为天,地得之以为地,人、物得之以为人、
物也”④。可见他的思想又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他继承王学,又修正王学。
在《良知说》一文中,刘宗周反对王守仁“不虑而知”的先天论,因此在赞
扬王守仁“致良知”说的同时,颇有贬斥王学之语。谓:“阳明子言良知,
最有功于后学。然只是传《孟子》教法,于《大学》之说终有分合。”“只
因阳明将意字认坏,故不得不进而求良于知;仍将知字认粗,又不得不退而
求精于心,种种矛盾,固不待龙溪(按:王畿)驳正,而知其非《大学》之
本旨矣”⑤。明末王学的没落,同它在明中叶崛起一样,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刘宗周一生辟佛,晚年尤其反对佛学的玄虚,力图使王学从与禅学的合流中
摆脱出来,恢复王学的统治地位,为此他不遗余力地为王学辩难,其结果只
能是一番徒劳,“良知之说,鲜有不流于禅者”。门人董玚说他对王学“信
② 《刘子全书》卷十七《敬矢责难之谊·附召对纪事》。
① 参姚名达:《刘宗周年谱》,第 306页。
② 见《刘子全书》卷二。
③ 《刘子全书》卷十一《学言·中》。
④ 《刘子全书》卷十一《学言·中》。
⑤ 《刘子全书》卷八。
之笃,故其辨之切”。①这说明刘宗周的整个思想倾向,直至最后还是属于王
守仁主观唯心主义体系。他的学术思想对清代浙东学者,如黄宗羲等颇有影
响。
崇祯十七年五月,刘宗周在家闻李自成农民军攻入北京,明朝灭亡,大
申所谓“讨贼”之义。请绍兴知府“起兵勤王”,不敢应。即亲赴杭州,鼓
动浙江巡抚黄鸣骏,并贻书左良玉、刘泽清、郑芝龙诸将领,冀求会师北上
“讨伐”李自成。明亡已成定局,刘宗周竟如此到处奔走呼喊,诚可谓“不
识时务”,充分暴露出他的封建地主阶级立场比之当时一般人尤为顽固。同
月,福王监国南京,起他为原官。当时李自成已经撤离北京,京城已为清兵
进占,清军已成为主要的敌人。刘宗周却以大仇未报,不敢受职。六月,由
绍兴抵抗州,自称“草莽孤臣”,再次重弹“讨贼”之义,曰:“今日大计,
舍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决策亲征,无以作天下忠义之气。”
建议福王据形胜以规进取,重藩屏以资弹压,慎爵赏以肃军情,核旧官以立
臣纪②。又请诛内外不职诸臣。疏上,福王没有予以施行,仅令宣付史馆,而
马士英、高杰、刘泽清等人则因此恨甚,滋欲杀之,反诬刘宗周“自称草莽
孤臣,不书新命,明示不臣天子也”。又云劝上亲征是“谋危君父”,企图
发动兵变,与史可法另立潞王于杭州。同时派人往丹阳行刺之,未成。宗周
见状,连疏请告,不允,乃于七月中至南京,八月初入朝受事。尔后,劾马
士英专权跋扈,重用亲信阮大铖。在南京小朝廷里,福王不过徒有其名,实
权操在首辅马士英手里。宗周既拜命,士英忌而欲去之。刘宗周上言坚决反
对阮大铖知兵,福王不听。刘宗周遂于九月出朝,驰驿归里。行前,陈五事:
曰修圣政、振王纲、明国是、端治术、固邦本。
清顺治二年(1645)五月,南京陷落。六月,潞王降,杭州失守。刘宗
周在家见大势已去,叹然曰:“北都之变,可以死,可以无死,以身在田里,
尚有望于中兴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以
俟继起有人也。今吾越又降矣,老臣不死,尚何待乎?”①遂出辞祖墓,投水
寻死,被救出。自是绝食二十三日,后勺水不下者又十有三日。六月二十四
日作《示汋儿》,曰:“子职未伸,君恩未报,当死而死,死有余悼。”越
五日,作《绝命辞》曰:“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②闰六月初八日( 7
月30日)卒,终年六十八岁。鲁王谥忠端,唐王谥忠正。清乾隆四十年追谥
号忠介。
刘宗周存世的著作:主要有他的门徒董玚编辑的《刘子全书》,计四十
卷,分为语类、文编、经术三大类,收有学术专著、奏疏、书信、序跋、传、
论、议、题、揭、诗、词以及行状年谱等,可谓大全,其中仅奏疏即有九十
八篇,刊于清道光十五年。此外尚有清沈复粲编的《刘子全书遗编》(二十
四卷,道光二十九年刻版)、水澄《刘氏家谱》(十二帙,一九三三年绍兴
广文印书馆铅印本)等。日本孝明天皇文久三年(1863)出版了日人桑原忱
编次的《刘蕺山文钞》二册,共收奏疏、书信、序跋等四十四篇。
① 刘汋:刘宗周《年谱》,崇祯十六年条。
② 引文据《明史》卷二五五《刘宗周传》,详见《刘子全书》卷十八《恸哭时艰疏》。
① 《明史》卷二五五《刘宗周传》。
② 见《刘子全书》卷二七。
第二节 黄道周
黄道周(1585—1646),字幼玄(又作幼元、幼平),又字螭若、细遵,
人称石斋先生。漳州漳浦(今属福建)铜山人。先世“世代业儒”①。其能“学
贯古今”,除父母通经史外,他自己从小善攻读。五岁入学,凡数年,自经
传子籍、诗赋声律、阴阳之学,无不耽精。及长,“直以行王道,正儒术为
己任”。十四岁时,“便慨然有四方之志”,第一次离开家乡外出游学,投
奔广东惠州府博罗县士大夫韩日缵。他“年少轶才”;日缵“贤而好士”,
家中藏书宏富,与黄道周语而大悦,谓:“此儒者也,今日任斯道者,非子
其谁?”遂“得尽观所未见书”②,开阔了眼界。居粤一载有余,还家改习举
子业,然于时事得失,往往慷慨指画。
自十九岁起,黄道周两次献时政策于布政司和按察司,皆不用,由是“知
王道之难行”。二十八岁,补漳州府学生员。同年,入省城福州应乡试,不
第,归而杜门著述,先后完成《易象》、《畴象》各凡八卷,并开始撰写《三
易洞玑》等书。其时,因家贫益甚,曾在漳州和广东潮州收徒讲学,借馆谷
■口。万历四十六年(1618),三十四岁中乡试,名列第七。次年,应会试,
落榜。天启元年(1621),再次公车北上。二年,举进士。寻以成绩优异,
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馆课,由此踏上仕途。
黄道周进入仕途之时,正是明代历史上最腐败、最黑暗的年代。皇帝昏
庸,官吏贪酷,民不聊生。后金崛起,对明边虎视眈眈,整个明皇朝已病入
膏肓,积重难返,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黄道周性存忠孝,尚气节,贱流俗,
不媚权势,立朝守正,清直敢言。因此,在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中,几经浮
沉,屡受挫折。
为庶吉士时,值魏忠贤一伙左右朝政,虐焰方炽。道周愤其祸国病民,
与同列文震孟、郑鄤相约:“尽言报国”,揭露魏鄤擅权,挽救皇朝危机。
天启四年,庶吉士散馆,他被授为翰林院编修,参与国史、实录的编写工作,
并充经筵展书官。按制度规定:经筵展书官奉书“必膝行前”。黄道周以为
经筵道尊,不应如此,独以平步而进,触怒魏忠贤,于天启五年四月被迫离
京归里。
崇祯二年(1629),魏忠贤已除,黄道周起原官。他以为这时当可以实
现其事君报国之志,便风尘仆仆于次年四月抵京师。未几,出浙江主持乡试。
他典试态度认真,秉公办事,不受请托,豪门子弟不得志,多恨之。事毕还
都,逢《神宗实录》告成,晋右春坊右中允。八月,前兵部尚书、蓟辽督师
袁崇焕以杀毛文龙罪被诛,故相钱龙锡受到牵连,被逮入死牢①。对此,廷臣
无复言者。黄道周得悉愤愤不平,“不惜身家,不爱通显”,于十二月十三
日连夜草疏,犯颜直谏,冒死申救,曰:“陛下御极以来,辅臣获重谴者九
人矣,一代之间有几宰辅乎?”②疏呈上,崇祯帝不仅不听,反而斥为“诋毁
曲庇”,著令回疏。他遵命三奏,而崇祯帝之疑犹“未释”,令停职四十日。
① 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十二下《黄道周》,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6年版。
② 洪思:《黄子传》,见《明漳浦黄忠端公全集·卷首》(以下简称《黄漳浦全集》),道光九年刊本。
① 《明史》卷二五一《钱龙锡传》。
② 《救钱龙锡疏》,《黄漳浦全集》卷一。
崇祯四年五月,钱龙锡获释,改戍定海①,黄道周则为此降秩三级。此时,礼
科诸臣又落井下石,数次疏参他典浙江乡试事,“千敲万挝”②,以发泄和报
复对他主持浙江乡试的不满情绪。在这种环境中,他见朝廷上下一片黑暗,
没有容身之地,连上三疏恳请乞休。同官倪元璐抗疏,称黄道周为“古今第
一词臣”,愿以职相让③。皇帝不听,于十一月降旨准行。
崇祯五年二月,黄道周于临行之前上《放门陈事疏》,谓:“臣自少学
《易》,以天道为准”。“入都以来,所见诸大臣皆无远猷,动寻苛细。治
朝宁者以督责为要谈,治边疆者以姑息为上策。序仁义道德,则以为迂昧而
不经;奉刀笔簿书,则以为通达而知务。一切磨勘,则葛藤终年;一意不调,
而株连四起”。帝不怿,借“葛藤”、“株连”数语,令具陈。于是再上《放
门回奏疏》,曰:“迩年诸臣所自营心计,无一实为朝廷者。其用人行事,
不过推求报复而已。自前岁春月以后,盛谈边疆,实非为陛下边疆,乃为逆
珰而翻边疆也;去岁春月以后,盛言科场,实非为陛下科场,乃为仇隙而翻
科场也。此非所谓‘葛藤’、‘株连’乎。”又曰:“今诸臣之才具心术,
陛下其知之矣。知其为小人而又以小人矫之,则小人之焰益张;知其为君子
而更以小人参之,则君子之功不立。”同疏还荐马如蛟、惠世扬、徐良彦等
十人以上④。此疏,不但批评崇祯帝用人失当,重用小人,而且荐举人材,又
语刺内阁权臣周延儒、温体仁辈,故疏呈入而崇祯帝益为不怿,斥为“滥举
逞臆”,削籍为民①。是月,他出京南下,游览东南名胜,在杭州附近之大涤
山书院讲学数月,年底到家。
黄道周家居时,与诸弟子谈经之余,屡屡劝人读史。并从历代史籍中筛
选汉至宋代名人诸葛亮、寇准、李泌等十二人,人自为传,以行事相比,辑
为《懿畜》前编。又取明代解缙、薛瑄、杨士奇、于谦、王守仁、商辂等数
十人,各立为传,名曰《懿畜》后编。二编皆寓意于史,通过昭彰历代封建
士大夫文治武功之业绩,激扬后人忧国忧民之精神。
崇祯九年(1636),以荐用,恢复黄道周官职。经过前两次的打击,他
对于为政已经毫无兴趣。本拟上疏请假,因有司敦促赴任,不得已于秋天心
郁郁而就道。十年正月,入朝。四月底,又具疏乞休,连上数次皆不允。六
月,崇祯帝以久旱下诏求言。他上《慎喜怒以回天疏》,曰:“陛下焦劳于
上,小民展转于下,而诸臣括囊其间,稍有人心,宜不至此。”他与复社、
东林诸人关系甚好,被江南学子尊为名士。同月,他针对温体仁方招奸人构
复社、东林之狱,上《求言省刑疏》,曰:“当此南北交讧,奈何与市井细
民,申勃谿之谈,修睚眦之隙乎”②,反对加罪于复社与东林党人。旋升谕德,
掌司经局③。这时,他见朝廷内外交困,崇祯帝刚愎自用,延臣树党营私,以
① 《明史》卷二五一《钱龙锡传》。
② 《引罪告病疏》,《黄漳浦全集》卷一。
③ 庄起俦:《漳浦黄先生年谱》卷上,崇祯四年条(以下简称《庄谱》),见《黄漳浦全集》。
④ 以上两疏引文据《明史》本传,文字与《黄漳浦全集》卷二所载原疏,略有不同。
① 《庄谱》卷上,崇祯五年条。
② 以上两疏引文据《明史》本传,原疏载《黄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