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雪》高行健
3幕8場現代戲曲
本劇演唱的是從盛唐西元7世紀中葉至晚唐西元9世紀末250年間禪的歷史與傳說。
出場人物順序如下:
六祖慧能(638年-713年)、比丘尼無盡藏 、 五祖弘忍(602年-675年) 、
禪師神秀(約606年-706年) 、畫師盧珍 、僧人惠明 、法師印宗(627年-713年) 、小沙彌神會 、作家 、歌伎 、禪師法海 、使臣薛蘭 、神會(約684年-約758年) 、瘋和尚 、老婆子 、以及這禪師、那禪師、一禪師、又禪師、還禪師、可禪師、是禪師、非禪師、老禪師、大禪師、眾和尚、戒律師、沙彌、使者、士卒和甲、乙、丙、丁、戊、已、庚、辛、辰等俗人,凡30餘人。
八月雪 第1幕
第1場 雨夜聽經
(幕前,慧能上,短衣,布帶束腰,插把斧頭,赤腳著草鞋,手持一根鐵頭鐵擔。擊板聲。)
慧能:諸位看官!
某甲慧能,本姓盧,大唐貞觀一十二年生於新州。先父范陽人氏,做官的,不料得罪了朝廷,削為平民。慧能隨同雙親,流放到嶺南這蠻荒之地。又年幼喪父,老母遺孤,移居海南,以打柴賣柴謀生。
(啟幕。木魚聲漸起,小快板。舞臺中央一香案,孤燈一盞,一炷香煙繚繞,比丘尼無盡藏,僧衣,青布纏頭,背台垂首,趺坐在案前蒲團上,邊敲木魚邊念經文,喃喃??,字句聽不分明。慧能上前,佇立,聽經。)
無盡藏:(停敲木魚,並不回頭。)何許人?
慧能:送柴的。
無盡藏:擱到膳堂就是了。
慧能:都一根根碼好了。
無盡藏:比丘尼無盡藏在做晚間功課,柴錢明天一早來取。
慧能:替出家人擔柴慧能不取分文。
無盡藏: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敲木魚3下,隨即打住。)
為何還不走?
慧能:聽師父誦經。
無盡藏:(起立轉身。)
廟門入夜要關了。
(無盡藏抬頭,眉清目秀,正當盛年,風韻盈然。)
慧能:慧能就去掩上,師父不用操心。
無盡藏:聽經不妨趕早,每日價五更天必修早課,來聽就是。
慧能:等不到雞叫三遍慧能已進山打柴,聽不上師父誦經。家無餘糧,還有老母靠兒瞻養,實在沒法子,請師父切莫怪罪。
無盡藏:佛門普度眾生,何罪之有?
慧能:要不妨礙師父持誦,弟子在一旁聽聽經文,不曉得行不行?
無盡藏:寺廟清規戒律,你也不是不知。尼雖說出家,身為婦人,這夜深人寂,還是回避為好。真想進入佛門,不妨先把這卷經文拿去誦讀誦讀,也有一番功德。
慧能:慧能鬥大的字不識一擔,家貧不曾就學,就是拿來也讀不了。
無盡藏:(自忖) 這如何是好?無盡藏我,一出家女子,遁入這山澗寺,避的正是世間男女那事!這深秋早寒,雨打芭蕉,長夜漫漫,一個打柴漢,竟賴在廟裏不走,叫我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南無阿彌陀佛!
慧能:師父儘管念誦,不打緊的。慧能在一邊聽經,師父不用多加理會。
無盡藏:文字都不通,這佛經聽又如何能聽懂?
(二擊木魚,旋即打住,自忖。)
這廝莫不是別有歹心?
慧能:人心所思,不靠文字,更莫說佛性奧妙,哪是文字能解釋得了?識不識字又有好大妨礙?師父持誦就是了,慧能聽著!
(無盡藏歸位,敲木魚,快板念誦。)
慧能:師父念得太急了。
(無盡藏回頭,蹙眉。)
慧能:太急聽不入心的。
(無盡藏擊木魚,慢板唱誦。)
慧能:這回倒是太慢了,聯不成章句,斷了思路。
無盡藏:你倒是聽也不聽?
慧能:(上前一步,側身凝神。)
慧能傾心。
無盡藏:(自忖)
這廝令我好生煩惱!(連擊木魚。)
(音樂起)
慧能:(自忖,回顧比丘尼。)
出家人無生計之憂,煩惱個什麼?
無盡藏:(自忖。)
一個大字不識的樵夫!同這廝又如何說得明白?
(搓手。)
斷,斷,斷,且斷了他妄念!
(低頭解下包頭青布,髡首,轉身抬頭,與慧能照面。高腔,唱)
無盡藏我——無盡的煩惱!
慧能:(唱)
割得斷頭發,煩惱卻除不掉……
無盡藏:(唱)
一日復一日,從春到秋,孤燈獨守。
慧能:(唱)
日出到日落,砍柴擔柴,賣了再砍。
無盡藏:(唱)
長夜漫漫,有誰知冷暖?
慧能:(唱)
年復一年,又圖個什麼?
無盡藏:(唱)
無盡藏我無盡的煩惱啊
慧能:(唱)
慧能我弄不懂個中緣故
無盡藏:(唱)
夜雨打芭蕉,風風雨雨,可有個終了? "
慧能:(唱)
前念繼後念,念念不斷,截不斷,也堵不住。
無盡藏:(唱)
悔也無窮,恨也無盡,無窮無盡的憂傷……
慧能:(唱)
莫道是,煩惱即菩提,涅磐?即彼岸?
(舞臺轉暗。慧能上前,身後幕落。板一擊。)
慧能:話說一日,慧能在市上賣了柴,擔到店家,見門前有位客人在誦讀《金剛經》。聽罷,心中一
亮,便問:“客官,這卷經書可有個來處?”客人答道:“禮拜了蘄州黃梅縣馮墓山東山寺的弘忍老
和尚,門下僧俗上千,大師以此經開化眾生,即得見性,直了成佛。”
(靜場。慧能凝神尋思,旋即下。)
第2場 東山法傳
(踏碓聲一下又一下,聲聲鈍重。弘忍老和尚上,站住,聽。神秀,中年,堂堂一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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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匆匆上。)
弘忍:(抬手。)
上座
神秀:弟子神秀在。(立即站住,合掌禮拜。)
忍大師有何吩咐?
弘忍:堂下撞米的是何人?
神秀:一個年輕行者,俗姓盧,名慧能,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法號,尚未受過戒,來了也有8個月了吧。
剛來時領他參拜過大師。
弘忍:記得,記得,嶺南來的偈獠,張口就說不求別物,唯求做佛!
神秀:好大的口氣,一個十足的山中野人,還膽敢頂撞大師!
弘忍:(笑。)
口直心快,不必怪他。
神秀:倒還老實,每天就在碓坊裏舂穀,也不多話。
弘忍:話倒是不在多,可問的句句都在點上。記得不?他說人即有南北,佛性無南北,偈獠身與和尚
不同,佛性有何不同?
神秀:這話也太放肆。
弘忍:要真有這番見地,也就不差了。今日我上大經堂,招呼各僧房,聽見打鍾,便把功課和作業都
停下,廟裏掛單或寄宿的僧人行者盡來,我有事同大家講。
神秀:弟子知道了。請來畫“楞伽變相”和佛祖傳衣圖的盧畫師是否也招呼來?
弘忍:同他不相干,由他靜心構思去,長廊的牆壁都粉刷了?
神秀:大師放心,都收拾乾淨,就等畫師明朝落筆呢?
弘忍:沒你的事了。
(神秀下。弘忍聽舂碓聲。鐘聲大作,舂碓聲止。眾僧俗紛紛上,弘忍登法堂,鐘聲止。)
弘忍:(上壇。)
汝等門人,靜心!(眾人合掌,垂首。)
弘忍:我話不多,能說的往日都說了。再說,能說出來的皆非佛法真諦,得汝等自去領會。汝等忙忙碌碌,終日供養,只求那區區福田,不問生死!不出離生死苦海,還圖個什麼?本性迷失,這世間的福田又有何可求?汝等難道就此得救?
還呆看個什麼?汝等不用眼瞪瞪看我,歸去自看吧!大家都回到各自房裏去,有智慧者,該自己去領會本來就有的般若之智。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弘忍:汝等來我寺廟不是求佛嗎?去各作一偈,拿來我看,領悟了佛法大意者,我就把這身袈裟和大法傳付於汝,稟承我達摩祖師5代相傳的衣缽,作為第6代傳人。
(弘忍下。眾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穿來竄去,不知所以。神秀自立一旁,茫然,低頭。)
眾人:看,看,看!
看個什麼勞什?你踩人鞋了!
神秀教授師,他八成是有了?
人上座首席教授,不是吃白飯的,別枉費心機啦。
秀上座得了法傳,我等跟著念經就得,也不愁沒個著落。
(武人惠明大步穿堂而過。)
眾人:明上座!
得啦?
(惠明不理會,下。)
眾人:沒准,有門了?
他?要比武,打架,行!這可是作文呢!
(眾人下。)
神秀:(徘徊,搓掌不已,自由。)
大師門徒千人,這偈竟無人敢作。
吾身為首席上座教授,非秀莫屬,不做也不行啊。
可謀求宗師之位,此舉大不善,秀斷斷不能,非不能而斷斷不能為也!
(退而思之。)
若不呈這偈,宗師又安知弟子心中見解深淺,豈不也得不到正法真傳?苦煞我也,苦煞我也!(下)
(靜場,舞臺轉暗,更鼓聲聲。神秀秉燭上,小心翼翼,左右張望。)
神秀:鼓過二更,各房俱寂。秀本無心法嗣,入佛門,侍宗師,求心地清靜。無奈我師授衣缽又不明言,這可如何是好?
(聽鼓聲。)
好在無人知曉!
(從袖中抽出毛筆,除去筆帽,奮筆於牆上急書,吟誦。)
身為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莫使有塵埃。(下)
(早課晨鐘,眾和尚匆匆穿台而過,舞臺漸亮。畫師盧珍托畫具上,一步三擺,打擊樂。)
盧珍:(自白。)神筆大畫師盧珍是也!
上至天神,下至鬼魂,從王母娘娘到牛頭馬面,更別說帝王將相,閨閣書房,乃至春宮秘藏的那點玩意,老夫筆下可都毫髮畢露,維妙維肖。
唯獨尚未畫過西天來的佛祖達摩,也不知是不是耳垂抵肩?還是額頭上長角?好在誰也不曾親眼見過。
(猛抬頭。)
昨兒個還好端端的一堵白牆,哪個大膽妄為之徒竟當作習字塗鴉的草紙,把這備好畫聖像供奉的寶地竟糟蹋得烏裏馬虎!豈有此理,來人呀!
(一沙彌跑上。)
沙 彌:盧畫師,你老人家怎麼啦?莫不是歪了腳?
盧 珍:老夫腳倒是沒拐,看看這牆上!哪個大膽狂徒的手跡?
沙 彌:這龍飛鳳舞的,沙彌哪里識得?
(一老僧上,看壁。)
老 僧:阿彌陀佛!快喚老和尚去!
(沙彌跑下,眾人上,圍觀辨認牆上字跡。弘忍上。)
弘 忍:(沉吟片刻。)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盧畫師,像也不必畫了,深勞遠來,供奉白銀三錠,就算酬謝吧。留下此偈,大家誦讀,依此修行,即不墮落,善哉,善哉!
(眾人紛紛念誦。盧珍拱手謝弘忍,下。神秀上,佇立,垂首,。眾人見他,合掌行禮,下。)
弘 忍:是你作的這偈?
神 秀:(上前叩首。)
弟子罪過!不敢求祖位,唯願老和尚發大慈悲,看弟子多少有無智慧,是否識得佛法大意?
弘 忍:還未入門,剛到門口。
神 秀:弟子愚鈍,請宗師開釋!
弘 忍:起來。若得無上菩提,還得見自本性。
神 秀:何以才能見自本性?弟子不解。
弘 忍:好生靜心,再作一偈呈我!入得了門,便將衣法傳付予你。(下)
(神秀望弘忍背影,下。舂碓聲起。舞臺深處,慧能腰纏一塊大石頭,腳踏木杠,一上一下舂穀。沙彌上。)
沙 彌:(唱誦如歌謠)
身為菩提樹呀,
心如明鏡台——
慧 能:(停下踏碓。)
沙彌,唱個什麼?
沙 彌:老佛爺叫唱神秀教授師寫在大法堂牆上的偈誦,叫大家都禮拜呢!(下)
(幕後隱約唱誦聲,慢板:“時時勤拂拭呀,莫使有塵埃……”慧能解下腰纏大石頭,尋唱誦聲前去,下。誦偈聲消失。木魚聲,小快板。盧珍卷畫具上,急行。慧能從另一邊上。)
慧 能: 畫師先生
盧 珍:(一驚)呃!
慧 能:這牆上寫的什麼經文?
盧 珍:一條條黑泥蚯,稀泥馬虎,提不起來的!
慧 能:先生能代筆替我個粗人也寫上兩句不?
盧 珍:用朱丹,抑或石綠?
慧 能:這白牆黑字看得分明就行。
盧 珍:墨可分五色,濃淡潤澀也大有講究!
慧 能:先生看著辦就是了。
盧 珍:篆隸行草,還是楷書?
慧 能:寫端正就好。
盧 珍:從容道來,自有盧某捉筆!
(撩襟挽袖,拿出墨筆。)
慧 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
盧 珍:(揮毫直書。)好了,好了。
(慧能悄悄下。)
盧 珍:(搖頭擺腦,端詳一番。)
有意思,真不賴,妙句絕偈!
(盧珍回頭不見慧能,收拾傢伙,背上搭褳,下。舂碓聲起,舞臺轉暗。慧能踏碓舂穀,風聲漸起。
弘忍打燈籠上,步履蹣跚。舉燈看壁,隨後吹熄燈籠。風聲大作,慧能停下活計,解下纏在腰間的石頭。)
慧 能:(往暗處探望)哪一個?
弘 忍:老和尚。
慧 能:老師未歇?
弘 忍:心中事未放得下。
慧 能:能放下麼?
弘 忍:(用挑燈籠的棍子擊臼3下。)
米,白啦?
(慧能拿篾鬥于臼中盛滿,舉起傾倒,白米沙沙瀉入籮筐中。)
弘 忍:(躬身,湊近慧能耳邊。)來我堂內,為汝說法。
(暗中下。)
(慧能直腰,諦聽。呼嘯風起,風過複靜。舞臺一側,鼓架前,惠明垂目站樁,提腿做金雞獨立狀,手捏一根即將燒盡的信香,打個瞌睡,身體一晃從樁上跌了下來。兀然醒轉,拿過立在架邊的鼓槌,擊鼓3聲。)
惠 明:惠明,惠明,徒有其名!
(連連搖頭。)
堂堂8尺之軀,相為三品將軍。
求法心切,奔老和尚而來,夜以繼日,長年苦修,終不得要領。(下)
(舞臺中央,弘忍背台,持燭臺於禪床前。慧能上,站在門外。)
弘 忍:門外來者何人?
慧 能:行者慧能。
弘 忍:站在外頭做什麼?
慧 能:尚在門邊躊躇,入得了門不?
弘 忍:跨一步就是了。
慧 能:(前行3步,禮拜。)
恭請老和尚垂示!
弘 忍:汝從外來,門外有何物?
慧 能:大千世界,日月山川,行雲流水,還有風風雨雨。世間犬馬車轎,高官走卒,來的來,去的去。
更有商賈爭相叫賣,啞巴吃黃連,癡男怨女一個個弄得倒四顛三。
到此刻,夜深人靜,唯獨才出世的小兒在啼哭。
弘 忍:門裏有什麼?
慧 能:和尚和我。
弘 忍:(一笑。)
我為何物?
慧 能:心中之念。
弘 忍:何處?
慧 能:念念不斷,無所不有。
弘 忍:(大喝)
無所住,還念個什麼?
慧 能:(默然,垂首。片刻,抬頭。)
沒了。
弘 忍:又何以說有?
慧 能:只因和尚剛才問……
弘 忍:無有剛才!
(暗中一聲重鼓。弘忍轉身,禪床邊拿一木杖,回轉,在地上畫一圈。)
慧 能:(俯身看圖,抬頭。)
空的。
(又一聲重鼓。弘忍舉杖周遭再畫一圈。慧能抬頭,含笑望弘忍。再一聲重鼓。)
弘 忍:(哈哈一笑。)
言下自識本性,即丈夫、天人師、佛!
大智慧到彼岸是也!
(第4聲重鼓。弘忍回到禪床,端座,捧起法衣與僧缽。)
弘 忍:此乃達摩祖師東來所授法衣,傳二祖慧可,慧可傳僧燦,僧燦傳道信,道信傳老僧弘忍,授予汝為第6代傳人。
此乃貧僧游方所用之缽,一併拿去。善自護念,廣度迷人。
慧 能:法即心傳心,這袈裟又有何用?
弘 忍:衣為法信,法是衣宗。代代相傳,心燈不滅。
慧 能:(雙手接衣缽,叩拜。)
宗師恩典!
弘 忍:自古傳法,命若懸絲,若住此間,有人害汝,速去!
慧 能:去何處?望恩師垂示!
弘 忍:此地法泉已盡,別看這偌大的寺廟,香火鼎盛,雖說都來求佛,一個個功名心切,急不可待,也不知求的什麼?中原更是非之地,今後佛法難起,邪法競興,攀權附勢,依賴朝廷。汝系嶺南來,當南去隱遁,而後再行化迷人,普度眾生。
慧 能:我師呢?
弘 忍:因緣已了,汝去後,當辭人世。
(第5聲重鼓。)
弘 忍:隨我來,為汝開廟門!
(弘忍領慧能暗中下。五更鼓,連擊5下,繼而鐘聲大作。惠明上。)
惠 明:(揉眼,甩頭。)
這大門昨夜明明是我上的門杠,剛五更,天未亮,竟然洞開!
(拾起地上的門杠。)
眾和尚聞鐘聲剛起,早課還未上,莫不是有歹人出入,盜了法藏?
不好了,來人呀!快捉拿盜法的歹徒,別叫他跑啦!
(弘忍緩步上。眾人亂紛紛跑上。)
弘 忍:佛門淨地,叫喊個什麼?
惠 明:廟門洞開,出了賊人!
弘 忍:佛門本來空空,能有什麼可盜?門就是老僧我開的,大法已行,回去淨心,各自用功吧。
惠 明:師父把大法傳誰了?
弘 忍:新州來的一位行者。
惠 明:那碓坊裏踏碓的南蠻子?還能叫弟子做什麼雞毛功課?法都叫人給盜啦!
弘 忍:那就統統散去。
惠 明:快去捉拿那盜法之徒!(持門杠,跑下。)
(眾和尚隨之急下。)
弘 忍:業障!執迷不悟啊……
(神秀著一身行裝,上。)
神 秀:弟子不勝慚愧!
弘 忍:此行何去?
神 秀:中原游方,好多長些見識。
(禮拜。)
我師珍重!(下)
第3場 法難逃亡
(慧能上,背一布袋,雙手搖槳。)
慧 能:(唱)
水漫漫啊風打浪,
孤舟飄搖長江上。
得了法傳還逃難,
菩薩也難在人間!
(惠明率領眾人上。)
惠 明:看!那只船!
下九流的那臭小子,就是他!
別便宜了這廝,快去捉住他!
叫他把老佛爺的衣缽給我等留下!
還張望什麼?快快弄船哪——
眾人:(邊跑邊唱)
快快追來趕緊趕,
別叫他捷足先登岸!
我等眼巴巴白指望,
彼岸啊彼岸!
慧 能:(唱)
哪管在人間還是上西天,
做人辛苦啊成佛更難。
(慧能脫鞋,跳下船,跑下。)
眾 人:(唱)
大智慧,在彼岸,
汝等犯傻白追趕,
徒然啊
徒然……
(慧能背布袋,赤足,手提鞋,上。)
慧 能:(唱)
涉道道水,
越重重山。
眾 人:(唱)
求真如,這營生,
好生,好生吃力!
慧 能:(唱)
空門不得入,
山林當野人。(扔了鞋,跑下。)
眾 人:(邊跑邊唱)
不如逐利祿,
省勁,還,更省心。(下)
(慧能上,持缽拄杖,撂下包袱,喘息。)
慧 能:(唱)
大庾嶺滿目蒼茫,
風蕭蕭泉水清涼。
慧能何處可棲身?
佛法在身命難全。
(潺潺水聲。慧能打開包袱,拿出僧缽,伏身勺水。惠明持棍棒急上。)
惠 明:(大喝)兔崽子!叫俺尋得好苦,先吃一棍!
(惠明一棒打來,慧能一個筋斗閃過,缽仍托在手上。)
惠 明:要命?還是要我宗師衣缽?
慧 能:(托缽伸手。)
拿去——
(惠明虛晃一棒,撲將過去,奪缽。)
慧 能:行乞去!(撒手,缽墜地粉碎。)
惠 明:(愕然,繼而大怒。)
大膽狂徒,竟碎我師僧缽!
(舉棍)
有你無我!把祖師法衣乖乖交出來!
慧 能:那就拿去好了。
(慧能從容抖開包袱,提起一領袈裟。
惠明撩下鐵棍,提袖,伸手,卻抖個不已。)
慧 能:明上座,佛法可是無相啊!
慧 明:(頓時跪下。)
在下乃一介武夫,實在罪過!(禮拜。)
恕惠明愚鈍,所以追而不舍,求的是法,並不在衣,還請我師開示!
慧 能:上座免禮,既為佛法而來,且靜心,聽我說。
不思善,不思惡,當下如何才是上座本來真面目?
(惠明無言相望,垂首。)
慧 能:上座北去化人吧。(下)
(惠明合掌禮拜。眾人氣急敗壞,上。)
眾 人:上座,上座,可曾看見那南蠻子?
惠 明:這大嶺上山風呼嘯,一路上連個鬼都不見。那主腿瘸,怕早就栽進哪個山溝裏,喂了老虎,還哪里去尋?散了,散了,罷,罷,罷,各自營生去吧!(下)
(眾人無奈,作鳥獸散,下。)
第2幕
第1場 風幡之爭
(寺廟殿堂臺階下,大香爐前,兩名僧人正在掛幡。幡上赫然書寫上“無生無滅”,下側落款“法性寺”。)
僧人甲:這無生無滅作何解釋?
僧人乙:叫你掛幡就掛幡!
僧人甲:說說看,怎麼個無生無滅?
僧人乙:印宗法師等一會上堂講經,問他好了。
僧人甲:你我來這法性寺多年,鹽也不少吃,經也不少念,師父要問起掛個什麼幡都說不明白,豈不白用功?
僧人乙:掛幡也是做功課。
僧人甲:此乃對小根器而言。
僧人乙:你,大根器?
僧人甲:不刨根問底,見個方圓,如何成器?
僧人乙:別誤了時辰!你那邊扯,我這邊放,就得。
(風幡升起,二人仰望。風幡飄動,擺動越來越大。眾僧人陸續上。)
僧人丙:無端好大的風!
僧人丁:別落下來砸了人腦殼,那頭系的可是死結?
僧人甲:結是死的,腦袋可是活的。
僧人乙:行啦,就由它動去,沒你我的事了。
(慧能上,已是中年,行者裝束,葛衣麻鞋,觀幡。靜場。幡擺動幅度越來越大,呼呼聲響。)
僧人丙:這偌大的一張幡,也不少分量,何以擺動個不已?
僧人丁:風吹便動,要究個因緣,這便是。
僧人丙:可風本無情,何以無端動這幡?你倒說說看!
僧人戊:風之無形,所動者乃幡。
僧人丙:幡不也無情,又何以會動?
僧人己:風幡雖無情,乃因緣相合之故。
僧人丙:因緣有情,有情乃動,而風幡具是無情物,何以也動?
(印宗法師上。)
印宗:這話問得好!誰能對?
僧人丁:動則風起,不動則滅,風之本性。而幡看似在動,其實是風自動而已,不見風自動,徒見幡動,錯也!
僧人戊:不對,幡能動,山石不能動,風過幡動而山石紋絲不動,此非風之本性,乃幡之本性能動,故隨風自動耳!
慧能:風幡俱無情,何言本性動與不動?風幡如故,既非幡動,也非風動,見動者,不過是妄想而心動。法本無動與不動,這便是無生無滅!
印宗:說這話的何許人?
慧能:一位過路的行者。
印宗:請行者上前!尊姓大名?
慧能:俗姓盧,名慧能。
印宗:來自何方?
慧能:嶺南山中。
印宗:可有尊師?
慧能:曾事嶺北蘄州東由弘忍老和尚門下。
印宗:大師早已辭世,知否?
慧能:知道,弟子有負宗師所望
印宗:今日經不講了,眾人各做各的事去,我有話同這位行者要說。
(眾僧下。)
印宗:(低聲)
忍大師臨終前說,佛法南行,莫不就是賢者?
慧能:在下正是。
印宗:何以遲遲不見出來傳宗開法?
慧能:祖師有言,能潛行經年,在廣州四會、懷集兩縣山裏,隱于獵人之中。
印宗:行者果真就是五祖大師法嗣掌門人慧能?有何憑證?
慧能:祖師的法衣尚在。
印宗:真是無上因緣!(合掌行禮。)
印宗也曾在弘忍大師門下受過教化,愚鈍而未得法,甚是慚愧。行者剛才寥寥數語,平生未聞,令我悚然,印宗平日所說之《涅槃經》,猶如瓦礫。請大師隨我登堂入室!
(二人下)
第2場 受戒
(鈴聲。無盡藏穿掃糞衣,髡首赤足,托缽,搖法鈴上。)
無盡藏:(高聲)
比丘尼無盡藏也!
無盡的寶藏,無盡美妙,無盡奧義,無人能識!(一笑,搖鈴。)
(印宗領眾僧人從另一邊上。)
印宗:(高聲)
各房僧人、上座、諸位戒律師,請佛門五祖弘忍宗師法嗣真傳能大師上壇!
無盡藏:(從舞臺前場穿過,唱)
無盡的思緒,無盡纏綿,
無盡恩怨,解不脫的因緣,
無盡痛苦而苦海無邊——
(慧能穿法衣上,合掌上,眾僧人皆合掌行禮。)
印宗:請和尚西京總持寺智光律師,羯磨梨蘇州靈光寺惠靜律師,教授者梨荊州天皇寺道應律師,三位戒律師上香!
(三律師點香。)
無盡藏:(唱)
無盡的欲望,無盡妄想,
無盡的祈禱,無止盡苦行。
(眾和尚圍住慧能,察看袈裟,敬重不已,紛紛議論。)
眾和尚:可是都真的呀!
還沒見過呢!
什麼布做的?
真絲做的袈裟?
慧能:木棉花的。
眾和尚:啊呀呀,老佛爺!
(無盡藏搖法鈴,起舞。)
無盡藏:(高唱)
從春到夏到秋到冬,
到東至西至北至南,
從海角到天涯,
無邊無際的虛空……(下)
(印宗登壇。)
印宗:本戒壇乃宋朝求那跋摩三藏所置,當時便有記載。云:于後世當有羅漢登此壇,有菩薩于此受戒。今由法性寺住持印宗法師本人與能大師剃度落發,3位律師請為尊證,予能大師受俱足戒!
(鍾磬齊鳴。印宗領前,慧能隨後,然後是三戒律師,穿壇而過,下。木魚聲聲起,眾和尚念經。)
眾和尚:(合誦)
善男子,善女子,諸菩薩,
摩訶薩,應如是,伏其心!(順序而下)
(無盡藏舞法鈴,上。)
無盡藏:(高聲)
好煩惱啊,這人世間!
(眾人跟隨上。)
眾人:看哪,快來看!
一個瘋女人!
哪里?哪里?
啊,一個尼姑!
尼姑也發瘋?
無盡藏:瘋的是汝等,執迷不悟!
眾人:唱一個,再唱一個!
把她兩文製錢,幾可憐啊!
無盡藏:汝等才是可憐人!
眾人:讓開,這楞頭!
讓人家過去!你這死鬼!
喲,一身的疥瘡!
無盡藏:也不知誰個一身齷齪!
眾人:別作孽啦,人家修的可是頭陀行!
一個苦行的比丘尼!阿彌陀佛!
無盡藏:(高唱)
無盡藏你無盡的寶藏,
無盡美妙無盡的奧義……
(下)
(鈴聲遠去。)
第3場 開壇
(雨聲漸起,慧能髡首,粗布褲褂,劄褲腿,著僧鞋,緩緩上,停步諦聽。雨聲淅瀝。慧能伸手接雨。)
慧能:(唱)
驅犬逐鹿,
洞穴茅棚,
獵物謀生,
慧能本山中野人。
而人謀法,
要逐獵你,
何曾想到,霎時間,
受供養,為天人師。
(慧能仰面淋雨。印宗急匆匆上。)
印宗:上座在做甚麼?
慧能:觀雨聽心。
印宗:眾僧都在堂上,等上座登堂講法。
慧能:能無法可講,講得出來的都不是。
印宗:(垂手恭候。)
佛祖真傳,眾望所托,還是請大師開示!
慧能:法師如此敬重,真不敢當,只怕說也無用。
印宗:就看有無因緣,眾人若得開悟,也無量功德。
請上座更衣,著法傳袈裟。
慧能:法師,著法衣之慧能與不著法衣之慧能區別何在?
印宗:未著袈裟為能行者,只印宗識得,著袈裟者為宗門法嗣,眾人所共識。為光大佛門,廣度迷人,請大師著法衣上堂!
慧能:能也只好做不能之事,罪過!(禮拜,微笑。) 法師先行,慧能隨後便到。
(印宗笑納,下。鐘聲大作。慧能下。眾僧俗紛紛上場。印宗上。鐘聲止。)
印宗:此法壇,蕭梁末年,有真諦三藏,于此壇邊種下這兩棵菩提,曾告眾僧,看好此樹,日後有菩薩僧,于此樹下開演無上乘大法。今日有幸,果然應驗。我佛門宗祖親傳法身菩薩來此法壇,為我等廣開東山法門,請能大師上壇!
(慧能穿袈裟上。)
慧能:(面露微笑。)
就坐這樹下好了,樹下陰涼。
各位大德,慧能我不識文字,不瞞諸位,老實說,看不了經文。要釋經說典,大家自己看去。可我倒是有一法,無名無字,無眼無耳,無身無意,無言無示,無頭無尾,無內無外,亦無中間,不去不來,非青黃赤白黑,非有非無,非因非果,請問諸位善知識,此是何物?
(眾僧面面相覷,不敢作答。小沙彌神會站起來了。)
戒律師:小沙彌,你做什麼呢?
神會:坐不住,腿麻了。
戒律師:那就做你的功課去,別搗亂了!
慧能:小孩子坐不住由他站著。我這法,其實各位大德心中都有,只尚未明心見性,大家不妨說說看 。
(笑)我這說法,不講規矩。
神會:戒律師,我要尿尿!
戒律師:當心,可要罰你了!
慧能:小孩子要憋出毛病來的,去吧,去吧。
(神會跑下,眾人釋然,笑。)
戒律師:法壇莊嚴!
(眾僧不敢再笑。)’
慧能:也莊嚴,也不莊嚴,境由心生,都不執著,也就心地明淨,生出智慧來了。
(板鼓響,噠噠如馬蹄聲。)
戒律師:什麼事?(官府使者持馬鞭,急匆匆上。)
使者:韶州府刺使韋大人專呈法性寺住持印宗大法師!
印宗:(起身接過公函,閱畢。)
刺使韋遽大人和州府眾官僚以及各方儒士,得知佛祖法嗣慧能大師在我南海顯身,同請大師廣開法門,說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擇吉日良辰,舉辦盛大法會,開壇結緣,僧俗不分,普度眾生!使者立馬待覆,大師看如何是好?
慧能:也是貧僧的因緣,那就改日一併說好了。
印宗:請使者如是回覆州府韋刺史遽大人。
(使者下,板鼓響,馬蹄聲遠去。)
慧能:今日先到此打住。(起身。)
印宗:大師所問就算先出了個題目,大家回各自房裏用功去,也不枉能大師一番開示!
(眾僧起身,面面相覷,下。小沙彌神會上。)
神會:才一泡尿的功夫就講完啦?和尚說的那法到底是什麼呀?
戒律師:問你呢!
神會:那東西不就是天天念經念的佛嘛!
戒律師:沒遮攔的東西,信口亂說,觸犯佛門清規戒律,打他屁股!能大師,這小傢伙寵他不得!
慧能:(大喝。)
明明說這法沒名沒字,你怎麼弄出個名字來了?
神會:和尚要問嘛,總得給個,不問不就沒名字了嗎?
慧能:吃一棍!打你倒是痛也不痛?
神會:也痛也不痛。
慧能:痛的是什麼?
神會:屁股。
慧能:不痛的呢?
神會:棍子。
印宗:別攪擾大師了,去吧去吧!
慧能:這小頑皮叫什麼名字?
印宗:神會,來學經律的,這就打發他回去。
慧能:先留下吧,我腿腳有點不便,在我身邊,有個照應。
印宗:大師打算久住何處,可有個考慮?
慧能:這鬧市邊上,一點動靜便驚動官府,把法師這寺廟也弄的得不了清靜。我山裏習慣了,還是回山林裏去。
印宗:大師可有個明確去處?我也好稟報刺使。
慧能:我想法會過後,便回到紹州曹溪山裏,早些年待過,有點因緣沒了。
(2人下。舞臺深處,鈴聲隱約,無盡藏的背影。
舞臺下,樂池中,歌伎在彈唱聲中上場。)
歌伎:(唱)
一身倩影,
一番記憶,
一隻故事,
潛在心底,
只可憶而不可言說。
無盡藏你,
無盡藏我,
行行複行行,
有誰能解此中奧義?
(慧能穿法衣於舞臺中法壇之上。無盡藏背影消失。眾人上。)
慧能:(宣講)
善男人,善女人!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我此法門,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何名為無相?於相而離相。
無念者,於念而不念。
無住者,為人本性。
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法身即離色身。
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
歌伎:(高聲)
這如謎之女子之女尼之謎,除非身為女子,而女子一個個尚系而不解,和尚又如何能解?
(唱)
柔腸愁緒,
纏綿纖細,
如煙如雲,
如此繚繞,
如是迷茫,
如霧雨紛紛,
撥不開,揮不去,
又割得斷不?
慧能:善知識!
摩訶般若波羅蜜者,此乃西國梵音,唐言即大智慧到彼岸。修行者法身與佛等也。摩訶者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含目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盡在空中。
世人性空,亦複如是,萬法儘是自性,見一切人及非人,惡法善法,不可染著,四大而皆空,空空如也。迷人口念,智者心行!
眾人:(唱)
大智慧,到彼岸!
四大皆空,空空如也!
歌伎:(高聲)
好空虛啊!一個女人到那彼岸去做什麼?
(唱)
這千姿百態,
這萬般奧妙,
回環跌盪,
變幻無窮,
女人之痛豈是男人能懂?
(下)
慧能:善智識,好生聽著!
煩惱即是菩提,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
善智識!
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第一,無住無去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將大智慧到彼岸,打破五陰煩惱塵勞!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用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行成佛道,眾生即是佛!
善智識,隨我唱誦!
眾人:(唱)
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邊誓願斷,
煩惱即是菩提,
眾生即是佛!
(作家從舞臺一側上,站住傾聽。)
慧能:善知識!
眾生無邊誓願度,不是慧能度,善知識各於自身自性自度。
自色身中邪見煩惱,愚癡迷妄,自有本覺性,將正見度,即悟正見般若之智,除卻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
煩惱無邊誓願斷,自心除虛妄,自悟成佛,也即,佛即是眾生,眾生即是佛。
(合掌。)
眾人:(唱誦)
大善!
大善!
慧能:(伸手。)
慧能為汝等廣授無相戒!
(慧能下壇,在眾人中巡迴授戒。)
眾人:(唱)
眾生即是佛,佛便是我等。(眾人垂首緩緩下。作家上前。)
作家:和尚也肯授我嗎?
慧能:授個什麼?
(作家抬手在頭頂畫個圈。)
慧能:孽障!他日再來。
作家:何處找和尚?
慧能:要知道去處,自會找來。
(嘻笑,下。)
(彈撥樂聲中,歌伎再上。)
作家:那廂小姐能唱個什麼?
歌伎:女子本風塵中人,唱的無非是風花雪月,兒女情長,客人要點哪曲,便唱哪曲。這位相公,進京趕考?還是懷才不遇?
作家:無所事事,遊戲人生,又凡根未斷,也是個俗人。那麼,就唱個八月雪吧。
歌伎:相公,八月有雪嗎?
(琴聲戛然而止。二人下。)
第4場 圓寂
(板鼓二擊。兩名衛士上。)
衛士:這寺廟長老可在?
(法海同4位和尚上。)
法海:來者何人?禪堂淨地,何故直闖?
(衛士長上。)
衛士長:朝廷中使薛將軍簡大人駕到!
(薛簡及一衛士上。)
法海:某僧法海,有失遠迎,罪過!
薛簡:聖上有旨,臣奉命從京城來,日夜兼程,不敢延誤,請慧能大師速接皇上敕書!
法海:阿彌陀佛!快喚能大師去!
眾和尚:(一個個傳話。)
皇上聖旨!
不得了啦,出了大事!
快喚老和尚!
(一和尚跑下。)
法海:請將軍大人先進客堂寬衣洗塵。
薛簡:免了吧。
法海:門人法海,事奉能大師長年在山中,不知皇上聖旨如何迎接?還望將軍賜示,門人好焚香禮拜,作好準備——
(慧能持杖,上,一和尚攙扶。)
慧能:貧僧慧能告罪!不知何故,驚動朝廷,有勞大駕?
薛簡:臣中使薛簡,奉則天太后中宗皇帝之命,敕書在此!
慧能:(合掌作禮,接過聖旨。)
老僧素不識字,可否勞尊駕把聖上天書說一說?慧能洗耳恭聽,也知罪過何在!
薛簡:大師德音遠揚,天人敬仰,何罪之有?則天太后、中宗皇帝陛下,九重延想,萬里馳騁,特命微臣,徵召大師進宮,內設道場供養!請能大師略作安排,即由微臣護衛,火速進京!
慧能:老僧腿腳有毛病,如今行不得遠路。
薛簡:這不要緊,備有駿馬,大師寸步不必走,沿途驛站可是站站接應,不用擔心。
慧能:老朽這腰也不好,有馬也騎不了。
薛簡:那就乘車吧,抬你老和尚上下,駕馭自有車夫!
慧能:這身老骨頭,就怕還沒到京城,來不及伺奉太后和皇上,路上一顛簸就散架了,還得勞神聖上替老僧收拾,不妥,不妥!
薛簡:臣奉帝命,怕也不好向聖上交待吧?
慧能:貧僧一無所有,唯有祖師所傳一領袈裟,那就奉上好了,請將軍帶去呈獻太后和皇上,也算不辜負聖上垂恩關照。
薛簡:聖上徵召的是和尚,而非袈裟!要和尚穿的一身衲衣又有何用?這敕書可是御筆親書,老和尚不要不識抬舉!
(薛簡上前一步,按劍。)
慧能:(躬身。)
要麼?
薛簡:什麼?
慧能:(伸頭。)
拿去好了。
薛簡:拿什麼去?
慧能:老僧這腦殼!
薛簡:這什麼意思?
慧能:聖上要的不是老僧嗎?取去便是。
薛簡:皇上要和尚進宮說法,沒說要你腦袋!
慧能:善哉,善哉,皇上也要當菩薩。
薛簡:皇恩浩蕩,廣修廟宇,佈施供善僧侶,功德天下,和尚不要造次!
慧能:功德不在此處。
薛簡:那麼功德安在?
慧能:造寺、佈施、供善只是修福。功德在法身,非在福田。見性是功,平直是德,內見佛性,外行恭敬,念念行平等直心,德即不輕。
薛簡:真不懂和尚的話,不怕如是稟報皇上?
慧能:是老僧說的,慧能別無他法可說于皇帝。自性悟,眾生即是菩薩;自性迷,菩薩即是眾生,慈悲即是觀音,平直即是彌勒。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人心體,湛然常寂。請將軍如是稟報太后和皇上,恕慧能居山養疾,修持道業,上答皇恩。(合掌。)
(薛簡默然,退步,下。)
眾和尚:(誦)
善哉,善哉!
(唱)
皇上也要做菩薩!
大千世界,
一片淨土,
你我還有什麼可爭奪?
還要士兵將軍做什麼?
(眾和尚下。)
慧能轉身,背台,走向舞臺
深處,咳嗽,下。
舞臺轉暗。暗中,禪床前一盆炭火。
慧能拄杖上,一手捧袈裟,咳嗽,把法衣投入火盆,以杖撥火,火光驟然明亮,映照在臉上。
成年神會,從一邊上,卻步,靜觀。)
慧能:(止住咳嗽,轉身。)
可是小沙彌回來了?
神會:弟子神會遵從我師教導,各處游方,足跡北方叢林,也去過神秀禪師處。
慧能:為何又回來?
神會:秀禪師徵召入京,如今是兩京法主,聖上門師。弟子還是回到我師門下。
慧能:他那裏可曾見到什麼?
神會:師父呢?又見到什麼了?
慧能:還在老僧面前調皮呢!(持杖3擊。)
痛還是不痛?
神會:也痛也不痛。(嘻笑)
痛的是神會,不痛的是佛性。
慧能:神會! 別耍弄你那些小聰明了!
神會:(垂首。)
弟子罪過。
慧能:老僧也見也不見了。
神會:(抬頭。)
何以也見也不見?
慧能:向前看,見自本性空寂,不見是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