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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剑(世纪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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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剑(世纪新修版) 越女劍 “請!”“請!” 兩名劍士各自倒轉劍尖,右手握劍柄,左手搭於右手手背,躬身行禮。 兩人身子尚未站直,突然間白光閃動,跟著錚的一聲響,雙劍相交,兩人各退一步。旁 觀眾人都“咦”的一聲輕呼。 青衣劍士連劈三劍,錦衫劍士逐一格開。青衣劍士一聲叱喝,長劍從左上角直劃而下, 勢勁力急。錦衫劍士身手矯捷,向後躍開,避過了這劍。他左足剛著地,身子跟著彈起,唰 唰兩劍,向對手攻去。青衣劍士凝立不動,嘴角邊微微冷笑,長劍輕擺,擋開來劍。 錦衫劍士突然發足疾奔,繞著青衣劍士的溜溜...

越女剑(世纪新修版)
越女劍 “請!”“請!” 兩名劍士各自倒轉劍尖,右手握劍柄,左手搭於右手手背,躬身行禮。 兩人身子尚未站直,突然間白光閃動,跟著錚的一聲響,雙劍相交,兩人各退一步。旁 觀眾人都“咦”的一聲輕呼。 青衣劍士連劈三劍,錦衫劍士逐一格開。青衣劍士一聲叱喝,長劍從左上角直劃而下, 勢勁力急。錦衫劍士身手矯捷,向後躍開,避過了這劍。他左足剛著地,身子跟著彈起,唰 唰兩劍,向對手攻去。青衣劍士凝立不動,嘴角邊微微冷笑,長劍輕擺,擋開來劍。 錦衫劍士突然發足疾奔,繞著青衣劍士的溜溜轉動,腳下越來越快。青衣劍士凝視敵手 長劍劍尖,敵劍甫動,便揮劍擊落。錦衫劍士忽而左轉,忽而右轉,身法變幻不定。青衣劍 士給他轉得腦子微感暈眩,喝道:“你是比劍,還是逃命?”唰唰兩劍,直削過去。錦衫劍 士奔轉甚急,劍到之時,人已離開,敵劍劍鋒總是和他身子差了尺許。 青衣劍士回劍側身,右腿微蹲,錦衫劍士看出破綻,挺劍向他左肩疾刺。不料青衣劍士 這一蹲乃是誘招,長劍突然圈轉,直取敵人咽喉,勢道勁急無倫。錦衫劍士大駭,長劍脫手, 向敵人心窩激射。這是無可奈何中同歸於盡的打法,敵人若繼續進擊,心窩必定中劍。當此 情勢,對方自須收劍擋格,自己便可脫出這難以挽救的絕境。 不料青衣劍士竟不擋架閃避,手腕抖動,噗的一聲,劍尖刺入了錦衫劍士的咽喉。跟著 當的一響,擲來的長劍刺中了他胸膛,長劍落地。青衣劍士嘿嘿一笑,收劍退立,原來他衣 內胸口藏著一面護心銅鏡,劍尖雖然刺中,身子絲毫無傷。那錦衫劍士喉頭鮮血激噴,身子 在地下不住扭曲。便有從者過來抬開屍首,抹去地下血跡。 青衣劍士還劍入鞘,跨前兩步,躬身向北首高坐於錦披大椅中的一位王者行禮。 那王者身披紫袍,形貌拙異,頭頸甚長,嘴尖如鳥,微微一笑,嘶聲道:“壯士劍法精 妙,賜金十斤。”青衣劍士右膝跪下,躬身說道:“謝賞!”那王者左手一揮,他右首一名 高高瘦瘦、四十來歲的官員喝道:“吳越劍士,二次比試!” 東首錦衫劍士隊中走出一條身材魁梧的漢子,手提大劍。這劍長逾五尺,劍身極厚,顯 然份量什重。西首走出一名青衣劍士,中等身材,臉上盡是劍疤,東一道、西一道,少說也 有十二三道,一張臉已無複人形,足見身經百戰,不知已和人比過多少次劍了。二人先向王 者屈膝致敬,然後轉過身來,相向而立,躬身行禮。 青衣劍士站直身子,臉露獰笑。他一張臉本已十分醜陋,這麼一笑,更顯得說不出的難 看。錦衫劍士見了他如鬼似魅的模樣,不由得機伶伶打個冷戰,波的一聲,吐了口長氣,慢 慢伸過左手,搭住劍柄。 青衣劍士突然一聲狂叫,聲如狼嗥,挺劍向對手急刺過去,錦衫劍士也縱聲大喝,提起 大劍,當頭對敵劈落。青衣劍士斜身閃開,長劍自左而右橫削。錦衫劍士雙手使劍,將大劍 舞得呼呼作響。這大劍少說也有五十來斤重,但他招數仍迅捷之極。 兩人一搭上手,頃刻間拆了三十來招,青衣劍士給對手沉重的劍力壓得不住倒退。站在 大殿東首的五十餘名錦衫劍士人人臉有喜色,眼見這場比試贏定了。 只聽得錦衫劍士一聲大喝,聲若雷震,大劍橫掃。青衣劍士避無可避,提長劍奮力擋格。 當的一聲響,雙劍相交,半截大劍飛了出去,原來青衣劍士手中長劍鋒銳無比,竟將大劍斬 為兩截,利劍直劃而下,將錦衫劍士自咽喉而至小腹,劃了道兩尺來長的口子。錦衫劍士連 聲狂吼,撲倒在地。青衣劍士向地下魁梧的身形凝視片刻,這才還劍入鞘,屈膝向王者行禮, 臉上掩不住得意之色。 王者身旁的一位官員道:“壯士劍利術精,大王賜金十斤。”青衣劍士稱謝退開。 西首一列排著八名青衣劍士,與對面五十餘名錦衫劍士相比,眾寡之數頗為懸殊。 那官員緩緩說道:“吳越劍士,三次比劍!”兩隊劍士隊中各走出一人,向王者行禮後 相向而立。突然間青光耀眼,眾人均覺寒氣襲體,見那青衣劍士手中一柄三尺長劍不住顫動, 便如一根閃閃發出絲光的緞帶。那官員贊道:“好劍!”青衣劍士微微躬身為禮,謝他稱讚。 那官員道:“單打獨鬥已看了兩場,這次兩個對兩個!” 錦衫劍士隊中一人應聲而出,拔劍出鞘。那劍明亮如秋水,也是一口利器。青衣劍士隊 中又出來一人。四人向王者行過禮後,相互行禮,跟著劍光閃爍,鬥了起來。這二對二的比 劍,同夥劍士互相照應配合。數合之後,嗤的一聲,一名錦衫劍士手中長劍竟遭敵手削斷。 這人極是悍勇,提著半截斷劍,飛身向敵人撲去。那青衣劍士長劍閃處,嗤的一聲響,將他 右臂齊肩削落,跟著補上一劍,刺中他的心窩。 另外二人兀自纏鬥不休,得勝的青衣劍士窺伺在旁,突然間長劍遞出,嗤的一聲,又將 錦衫劍士手中長劍削斷。另一人長劍中宮直進,自敵手胸膛貫入,背心穿出。 那王者呵呵大笑,拍手說道:“好劍,好劍法!賞酒,賞金!咱們再來瞧一場四個對四 個的比試。” 兩邊隊中各出四人,行過禮後,出劍相鬥。錦衫劍士連輸三場,死了四人,這時下場的 四人狠命相撲,說什麼也要贏回一場。只見兩名青衣劍士分從左右夾擊一名錦衫劍士。餘下 三名錦衫劍士上前邀戰,卻給兩名青衣劍士挺劍擋住。這兩名青衣劍士純取守勢,招數嚴密, 竟一招也不還擊,卻令三名錦衫劍士無法過去相援同伴,其餘兩名青衣劍士以二對一,十餘 招間即殺死對手,跟著便攻向另一名錦衫劍士。另外兩名青衣劍士仍然只守不攻,擋住兩名 錦衫劍士,讓同伴以二對一,殺死敵手。 旁觀的錦衫劍士眼見同伴只剩下二人,勝負之數已定,都大聲鼓噪起來,紛紛拔劍,便 欲一擁而上,將八名青衣劍士亂劍分屍。 那官員朗聲喝道:“學劍之士,當守劍道!”他神色語氣之中有一股凜然之威,一眾錦 衫劍士立時都靜了下來。 這時眾人都已看得分明,四名青衣劍士的劍法截然不同,二人的守招嚴密無比,另二人 的攻招卻淩厲狠辣,分頭合擊,守者纏住敵手,只剩下一人,讓攻者以眾淩寡,逐一蠶食殺 戮。以此法迎敵,縱然對方武功較高,青衣劍士一方也必操勝算。別說四人對四人,即使是 四人對六人甚或八人,也能取勝。那二名守者的劍招施展開來,便如是一道劍網,純取守勢, 對方難越雷池,要擋住五六人亦綽綽有餘。 這時場中兩名青衣劍士仍以守勢纏住了一名錦衫劍士,另外兩名青衣劍士快劍攻擊,殺 死第三名錦衫劍士後,轉而向第四名敵手相攻。取守勢的兩名青衣劍士向左右分開,在旁掠 陣。餘下一名錦衫劍士雖見敗局已成,卻不肯棄劍投降,仍奮力應戰。突然間四名青衣劍士 齊聲大喝,四劍並出,分從前後左右,一齊刺在錦衫劍士身上。 錦衫劍士身中四劍,立時斃命,他雙目圓睜,嘴巴也是張得大大的。四名青衣劍士同時 拔劍,四人抬起左腳,將長劍劍刃在鞋底一拖,抹去了劍上血漬,唰的一聲,還劍入鞘。這 幾下動作乾淨俐落,固不待言,最難得的是齊整之極,同時抬腳,同時拖劍,回劍入鞘卻只 發出一下聲響。 那王者呵呵大笑,鼓掌道:“好劍法,好劍法!上國劍士名揚天下,可教我們今日大開 眼界了。四位劍士各賜金十斤。”四名青衣劍士一齊躬身謝賞。四人這麼一彎腰,四個腦袋 擺成一道直線,不見有絲毫高低,實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練得如此劃一。 一名青衣劍士轉過身去,捧起一隻金漆長匣,走上幾步,說道:“敝國君王多謝大王厚 禮,命臣奉上寶劍一口還答。此劍乃敝國新鑄,謹供大王玩賞。” 那王者笑道:“多謝了。范大夫,接過來看看。” 那王者是越王勾踐。那官員是越國大夫范蠡。錦衫劍士是越王宮中的衛士,八名青衣劍 士則是吳王夫差派來送禮的使者。越王昔日為夫差所敗,臥薪嚐膽,欲報此仇,面子上對吳 王十分恭順,暗中卻日夜不停的訓練士卒,俟機攻吳。他為了試探吳國軍力,連出衛士中的 高手和吳國劍士比劍,不料一戰之下,八名越國好手盡數被殲。勾踐又驚又怒,臉上卻不動 聲色,顯得對吳國劍士的劍法歡喜讚歎,衷心欽服。 范蠡走上幾步,接過了金漆長匣,只覺輕飄飄地,匣中有如無物,當下打開了匣蓋。旁 邊眾人沒見到匣中裝有何物,卻見範蠡的臉上陡然間罩上了一層青色薄霧,都“哦”的一聲, 甚感驚訝。當真是劍氣映面,發眉俱碧。 範蠡托著漆匣,走到越王身前,躬身道:“大王請看!”勾踐見匣中鋪以錦緞,放著一 柄三尺長劍,劍身極薄,刃上寶光流動,變幻不定,不由得贊道:“好劍!”握住劍柄,提 了起來,只見劍刃不住顫動,似乎只須輕輕一抖,便能折斷,心想:“此劍如此單薄,只堪 觀賞,並無實用。” 那為首的青衣劍士從懷中取出一塊輕紗,向上拋起,說道:“請大王平伸劍刃,劍鋒向 上,待紗落在劍上,便見此劍與眾不同。”那輕紗從半空中飄飄揚揚的落將下來,越王側劍 伸出,輕紗落上劍刃,下落之勢並不止歇,輕紗竟已分成兩塊,緩緩落地。原來這劍已將輕 紗劃而為二,劍刃之利,委實匪夷所思。殿上殿下,采聲雷動。 青衣劍士說道:“此劍雖薄,但與沉重兵器相碰,亦不折斷。” 勾踐道:“范大夫,拿去試來。”範蠡道:“是!”雙手托上劍匣,讓勾踐將劍放入匣 中,倒退數步,轉身走到一名錦衫劍士面前,取劍出匣,說道:“拔劍!咱們試試!” 那錦衫劍士躬身行禮,拔出佩劍,舉在空中,不敢下擊。範蠡叫道:“劈下!”錦衫劍 士道:“是!”揮劍劈下,落劍處卻在範蠡身前一尺。范蠡提劍向上一撩,嗤的一聲輕響, 錦衫劍士手中的長劍已斷為兩截。半截斷劍落下,眼見便要碰到範蠡身上,範蠡輕輕旁躍避 開。眾人又一聲采,卻不知是稱讚劍利,還是贊范大夫身手敏捷。 範蠡將劍放回匣中,躬身放在越王腳邊。 勾踐說道:“上國劍士,請赴別座飲宴領賞。”八名青衣劍士行禮下殿。勾踐手一揮, 錦衫劍士和殿上侍從也均退下,只剩下範蠡一人。 勾踐瞧瞧腳邊長劍,又瞧瞧滿地鮮血,只出神凝思,過了半晌,道:“怎樣?” 範蠡道:“吳國武士劍術,未必盡如這八人之精,吳國武士所用兵刃,未必盡如此劍之 利。但觀此一端,足見其餘。最令人心憂的是,吳國武士群戰之術,妙用孫武子兵法,臣以 為當今之世,實乃無敵於天下。”勾踐沉吟道:“夫差派這八人來送寶劍,大夫你看是何用 意?”範蠡道:“那是要咱們知難而退,不可起侵吳報仇之心。” 勾踐大怒,一彎身,從匣中抓起寶劍,回手一揮,嚓的一聲響,將坐椅平平整整的切去 了一截,大聲道:“便有千難萬難,勾踐也決不知難而退。終有一日,我要擒住夫差,便用 此劍將他腦袋砍了下來!”說著又是一劍,將一張檀木椅子一劈為二。 範蠡躬身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勾踐愕然道:“眼見吳國劍士如此了得,又有 什麼喜可賀?”範蠡道:“大王說道便有千難萬難,也決不知難而退。大王既有此決心,大 事必成。眼前這難事,還須請文大夫共同商議。”勾踐道:“好,你去傳文大夫來。” 範蠡走下殿去,命宮監去傳大夫文種,自行站在宮門之側相候。過不多時,文種飛馬趕 到,與範蠡並肩入宮。 范蠡本是楚國宛人,為人倜儻,不拘小節,所作所為,往往出人意表,當地人士都叫他 “范瘋子”。文種來到宛地做縣令,聽到范蠡的名字,便派部屬去拜訪。那部屬見了範蠡, 回來說道:“這人是本地出名的瘋子,行事亂七八糟。”文種笑道:“一個人有與眾不同的 行為,凡人必笑他胡鬧;他有高明獨特的見解,庸人自必罵他糊塗。你們又怎能明白范先生 呢?”便親自前去拜訪。範蠡避而不見,但料到他必定去而複來,向兄長借了衣冠,穿戴整 齊。果然過了幾個時辰,文種又再到來。兩人相見之後,長談王霸之道,各有所見,卻互相 投機之極,當真相見恨晚。 兩人都覺中原諸國暮氣沉沉,楚國邦大而亂,東南其勢興旺,當有霸兆。於是文種辭去 官位,與範蠡同往吳國。其時吳王正重用伍子胥,言聽計從,國勢正盛。 文種和范蠡在吳國京城姑蘇住了數月,見伍子胥的種種興革措施確是才識卓越,切中時 弊,令人欽佩,自己未必能勝得他過。兩人一商量,以越國和吳國鄰近,風俗相似,雖然地 域較小,卻也大可一顯身手,於是來到越國。勾踐接見之下,於二人議論才具頗為賞識,均 拜為大夫。 後來勾踐不聽文種、範蠡勸諫,興兵和吳國交戰,以石買為將,在錢塘江邊一戰大敗, 勾踐在會稽山被圍,幾乎亡國殞身。勾踐在危急之中用文種、范蠡之計,買通了吳王身邊的 奸臣太宰伯嚭,為越王陳說。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的忠諫,答允與越國講和,將勾踐帶到吳 國,後來又放他歸國。其後勾踐臥薪嚐膽,決定復仇,採用了文種的滅吳九術。 那九術第一是尊天地,事鬼神,神道設教,令越王有必勝之心。第二是贈送吳王大量財 幣,既使他習於奢侈,又去其防越之意。第三是先向吳國借糧,再以蒸過的大谷歸還,吳王 見穀大,發給農民當谷種,結果稻不生長,吳國大饑。第四是贈送美女西施和鄭旦,讓吳王 迷戀美色,不理政事。第五是贈送巧匠,引誘吳王大起宮室高臺,耗其財力民力。第六是賄 賂吳王左右奸臣,使之敗壞朝政。第七是離間吳王忠臣,終於迫得伍子胥自殺。第八是積蓄 糧草,充實國家財力。第九是鑄造武器,訓練士卒,待機攻吳。據後人評論,其時吳國文明, 越國野蠻,吳越相爭,越國常不守當時中原通行之禮法規範,不少手段卑鄙惡劣,以致吳國 受損。 文種八術都已成功,最後的第九術卻在這時遇上了重大困難。眼見吳王派來劍士八人, 所顯示的兵刃之利、劍術之精,實非越國武士所能匹敵。 範蠡將适才比劍的情形告知了文種。文種皺眉道:“范賢弟,吳國劍士劍利術精,固是 大患,而他們在群鬥之時,善用孫武子遺法,更加難破難當。”範蠡道:“正是,當年孫武 子輔佐吳王,統兵破楚,攻入郢都,用兵如神,天下無敵。雖齊晉大國,亦畏其鋒。他兵法 有言道:‘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 所與戰者,約矣。’吳士四人與我越士四人相鬥,吳士以二人擋我三人,以二人專攻一人, 以眾擊寡,戰無不勝。” 言談之間,二人到了越王面前,只見勾踐手中提著那柄其薄如紙的利劍,兀自出神。 過了良久,勾踐抬起頭來,說道:“文大夫,當年吳國有幹將莫邪夫婦,善於鑄劍。我 越國有良工歐冶子,鑄劍之術,亦不下於彼。此時幹將、莫邪、歐冶子均已不在人世。吳國 有這等鑄劍高手,難道我越國自歐冶子一死,就此後繼無人嗎?” 文種道:“臣聞歐冶子傳有弟子二人,一名風鬍子,一名薛燭。風鬍子在楚,薛燭尚在 越國。”勾踐大喜,道:“大夫速召薛燭前來,再遣人入楚,以重金聘請風鬍子來越。”文 種遵命而退。 次日清晨,文種回報已遣人赴楚,薛燭則已宣到。 勾踐召見薛燭,說道:“你師父歐冶子曾奉先王之命,鑄劍五口。這五口寶劍的優劣, 你且說來聽聽。”薛燭磕頭道:“小人曾聽先師言道,先師為先王鑄劍五口,大劍三、小劍 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日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至今湛盧在楚,勝邪、魚腸在 吳,純鈞、巨闕二劍則在大王宮中。”勾踐道:“正是。” 原來當年勾踐之父越王允常鑄成五劍後,吳王得訊,便來相求。允常畏吳之強,只得以 湛盧、勝邪、魚腸三劍相獻。後來吳王闔廬以魚腸劍遣專諸刺殺王僚。湛盧劍落入水中,後 為楚王所得,秦王聞之,求而不得,興師擊楚,楚王始終不與。 薛燭稟道:“先師曾言,五劍之中,勝邪最上,純鈞、湛盧二劍其次,魚腸又次之,巨 闕居末。鑄巨闕之時,金錫和銅而離,因此此劍只是利劍,而非寶劍。”勾踐道:“然則我 純鈞、巨闕二劍,不敵吳王之勝邪、魚腸二劍了?”薛燭道:“小人死罪,恕小人直言。” 勾踐抬頭不語,從薛燭這句話中,已知越國二劍自非吳國二劍之敵。 範蠡說道:“你既得傳尊師之術,可即開爐鑄劍。鑄將幾口寶劍出來,未必便及不上吳 國的寶劍。”薛燭道:“回稟大夫:小人已不能鑄劍了。”範蠡道:“卻是為何?”薛燭伸 出手來,只見他雙手的拇指食指俱已不見,只剩下六根手指。薛燭黯然道:“鑄劍之勁,全 仗拇指食指。小人苟延殘喘,早已成為廢人。” 勾踐奇道:“你這四根手指,是給仇家割去的麼?”薛燭道:“不是仇家,是給小人的 師兄割去的。”勾踐更加奇怪,道:“你的師兄,那不是風鬍子麼?他為什麼要割你手指? 啊,一定是你鑄劍之術勝過師兄,他心懷妒忌,斷你手指,教你再也不能鑄劍。”勾踐擅行 推測,薛燭不便說他猜錯,唯默然不語。 勾踐道:“寡人本要派人到楚國去召風鬍子來。他怕你報仇,或許不敢回來。”薛燭道: “大王明鑒,風師兄目下是在吳國,不在楚國。”勾踐微微一驚,說道:“他……他在吳國, 在吳國幹什麼?” 薛燭道:“三年之前,風師兄來到小人家中,取出寶劍一口,給小人觀看。小人一見之 下,登時大驚,原來這口寶劍,乃先師歐冶子為楚國所鑄,名曰工布,劍身上文如流水,自 柄至尖,連綿不斷。小人曾聽先師說過,一見便知。當年先師為楚王鑄劍三口,一曰龍淵、 二曰泰阿、三日工布。楚王寶愛異常,豈知竟為師哥所得。” 勾踐道:“想必是楚王賜給你師兄了。” 薛燭道:“若說是楚王所賜,原也不錯,只不過是轉了兩次手。風師兄言道,吳師破楚 之後,伍子胥發楚平王之棺,鞭其遺屍,在楚王墓中得此寶劍。後來回吳之後,聽到風師兄 的名字,便叫人將劍送去楚國給他,說道此是先師遺澤,該由風師兄承受。” 勾踐又是一驚,沉吟道:“伍子胥居然捨得此劍,此人真乃英雄,真乃英雄也!”突然 間哈哈大笑,說道:“幸好夫差中我之計,已逼得此人自殺,哈哈,哈哈!” 勾踐長笑之時,誰都不敢作聲。他笑了好一會,才問:“伍子胥將工布寶劍贈你師兄, 要辦什麼事?”薛燭道:“風師兄言道,當時伍子胥只說仰慕先師,別無所求。風師兄得到 此劍後,心下感激,尋思伍將軍是吳國上卿,贈我希世之珍,豈可不去當面叩謝?於是便去 到吳國,向伍將軍致謝。伍將軍待以上賓之禮,為風師兄置下房舍,招待得極是客氣。”勾 踐道:“伍子胥要人為他賣命,用的總是這套手段,當年要專諸刺王僚,便是如此。” 薛燭道:“大王料事如神。但風師兄不懂得伍子胥的陰謀,受他如此厚待,心下過意不 去,一再請問,有何用己之處。伍子胥總說:‘閣下枉駕過吳,乃是吳國嘉賓,豈敢勞動尊 駕?’”勾踐罵道:“老奸巨猾,以退為進!”薛燭道:“大王明見萬里。風師兄終於對伍 子胥說,他別無所長,只會鑄劍,承蒙如此厚待,當鑄造幾口希世的寶劍相贈。” 勾踐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著了道兒啦!”薛燭道:“那伍子胥卻說,吳國寶劍已 多,也不必再鑄了。而且鑄劍極耗心力,當年幹將莫邪鑄劍不成,莫邪自身投入劍爐,寶劍 方成。這種慘事,萬萬不可再行。”勾踐奇道:“他當真不要風鬍子鑄劍?那可奇了。”薛 燭道:“當時風師兄也覺奇怪。一日伍子胥又到賓館來和風師兄閒談,說起吳國與北方齊晉 兩國爭霸,吳士勇悍,時占上風,便是車戰之術有所不及,若以徒兵與之步戰,所用劍戟卻 又不夠鋒銳。風師兄便與之談論鑄造劍戟之法。原來伍子胥所要鑄的,不是一口兩口寶劍, 而是千口萬口利劍。” 勾踐登時省悟,忍不住“啊喲”一聲,轉眼向文種、範蠡二人瞧去,但見文種滿臉焦慮 之色,範蠡卻呆呆出神,問道:“范大夫,你以為如何?”範蠡道:“伍子胥雖然詭計多端, 別說此人已死,就算仍在世上,也終究逃不脫大王掌心。” 勾踐笑道:“嘿嘿,只怕寡人不是伍子胥的對手。”範蠡道:“伍子胥已為大王巧計除 去,難道他還能奈何我越國嗎?”勾踐呵呵大笑,道:“這話倒也不錯。薛燭,你師兄聽了 伍子胥之言,便助他鑄造利劍了?”薛燭道:“正是。風師哥當下便隨著伍子胥,來到莫干 山上的鑄劍房,只見有一千餘名劍匠正在鑄劍,只是其法未見盡善,於是風師兄逐一點撥, 此後吳劍鋒利,諸國莫及。”勾踐點頭道:“原來如此。” 薛燭道:“鑄得一年,風師哥勞瘁過度,精力不支,便向伍子胥說起小人名字,伍子胥 備下禮物,要風師哥來召小人前往吳國,相助風師哥鑄劍。小人心想吳越世仇,吳國鑄了利 劍,固能殺齊人晉人,也能殺我越人,便勸風師哥休得再回吳國。”勾踐道:“是啊,你這 人甚有見識。” 薛燭磕頭道:“多謝大王獎勉。可是風師哥不聽小人之勸,當晚他睡在小人家中,半夜 之中,他突然以利劍架在小人頸中,再砍去了小人四根手指,好教小人從此成為廢人。” 勾踐大怒,厲聲說道:“下次捉到風鬍子,定將他斬成肉醬。” 文種道:“薛先生,你自己雖不能鑄劍,但指點劍匠,咱們也能鑄成千口萬口利劍。” 薛燭道:“回稟文大夫:鑄劍之鐵,吳越均有,唯精銅在越,良錫在吳。” 範蠡道:“伍子胥早已派兵守住錫山,不許百姓采錫,是不是?”薛燭臉現驚異之色, 道:“范大夫,原來你早知道了。”範蠡微笑道:“我只猜測而已,現下伍子胥已死,他的 遺命吳人未必遵守。高價收購,要得良錫也就不難。” 勾踐道:“然而遠水救不著近火,待得采銅、煉錫、造爐、鑄劍,鑄得不好又要從頭來 起,少說也是兩三年的事。如果夫差活不到這麼久,豈不成終生之恨?” 文種、範蠡同時躬身道:“是。臣等當再思良策。” 范蠡退出宮來,尋思:“大王等不得兩三年,我是連多等一日一夜,也是……”想到這 裡,胸口一陣隱隱發痛,腦海中立刻出現了那個驚世絕豔的麗影。 那是浣紗溪畔的西施。是自己親去訪尋來的天下無雙美女夷光,將越國山水靈氣集于一 身的嬌娃夷光,自己卻親身將她送入了吳宮。 從會稽到姑蘇的路程很短,只不過是幾天的水程,但便在這短短的幾天之中,兩人情根 深種,再也難分難舍。西施夷光皓潔的臉龐上,垂著兩顆珍珠一般的淚珠,聲音像若耶溪中 溫柔的流水:“少伯,你答應我,一定要接我回來,越快越好,我日日夜夜的在等著你。你 再說一遍,你永遠永遠不會忘了我。” 越國的仇非報不可,那是可以等的。但夷光在夫差的懷抱之中,妒忌和苦惱在咬齧著他 的心。必須儘快大批鑄造利劍,比吳國劍士所用利劍更加鋒銳…… 他在街上漫步,十八名衛士遠遠在後面跟著。 突然間長街西首傳來一陣吳歌合唱:“我劍利兮敵喪膽,我劍捷兮敵無首……” 八名身穿青衣的漢子,手臂挽手臂,放喉高歌,旁若無人的踏步而來。行人都避在一旁。 那正是昨日在越宮中大獲全勝的吳國劍士,顯是喝了酒,在長街上橫衝直撞。 範蠡皺起了眉頭,憤怒迅速在胸口升起。 八名吳國劍士走到了範蠡身前。為首一人醉眼惺忪,斜睨著他,說道:“你……你是范 大夫……哈哈,哈哈,哈哈!”范蠡的兩名衛士搶了上來,擋在範蠡身前,喝道:“不得無 禮,閃開了!”八名劍士縱聲大笑,學著他們的音調,笑道:“不得無禮,閃開了!”兩名 衛士抽出長劍,喝道:“大王有命,衝撞大夫者斬!” 為首的吳國劍士身子搖搖晃晃,說道:“斬你,還是斬我?” 範蠡心想:“這是吳國使臣,雖然無禮,不能跟他們動手。”正要說:“讓他過去!” 突然間白光閃動,兩名衛士齊聲慘呼,跟著當當兩聲響,兩人右手手掌隨著所握長劍都已掉 在地下。那為首的吳國劍士緩緩還劍入鞘,滿臉傲色。 範蠡手下的十六名衛士一齊拔劍出鞘,團團將八名吳國劍士圍住。 為首的吳士仰天大笑,說道:“我們從姑蘇來到會稽,原不想活著回去,且看你越國要 動用多少軍馬,來殺我吳國八名劍士。”說到最後一個“士”字時,一聲長嘯,八人同時執 劍在手,背靠背的站在一起。 範蠡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我國準備未周,不能殺了這八名吳士,致與夫差起 釁。”喝道:“這八位是上國使者,大家不得無禮,退開了!”說著讓在道旁。眾衛士怒氣 填膺,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大夫有令,不敢違抗,便都讓在街邊。 八名吳士哈哈大笑,齊聲高歌:“我劍利兮敵喪膽,我劍捷兮敵無首!” 忽聽得咩咩羊叫,一個身穿淺綠衫子的少女趕著十幾頭山羊,從長街東端走來。這群山 羊來到吳士之前,便從他們身邊繞過。 一名吳士興猶未盡,長劍一揮,將一頭山羊從頭至臀,剖為兩半,便如是劃定了線仔細 切開一般,連鼻子也一分為二,兩爿羊身分倒左右,內臟肚腸都傾了出來,劍術之精,委實 令人心驚。七名吳士大聲喝采。範蠡心中也忍不住叫一聲:“好劍法!” 那少女手中竹棒連揮,將餘下的十幾頭山羊趕到身後,說道:“你為什麼殺我山羊?” 聲音又嬌嫩,又清脆,也含有幾分憤怒。 那殺羊吳士將濺著羊血的長劍在空中連連虛劈,笑道:“小姑娘,我要將你也這樣劈為 兩半!” 範蠡叫道:“姑娘,你快過來,他們喝醉了酒。” 那少女道:“就算喝醉了酒,也不能隨便欺侮人。” 那吳國劍士舉劍在她頭頂繞了幾個圈子,笑道:“我本想將你這小腦袋瓜兒割了下來, 只瞧你這麼美麗,可當真捨不得。”七名吳士一齊哈哈大笑。 范蠡見這少女一張瓜子臉,睫長眼大,皮膚白晰,容貌甚為秀麗,身材苗條,弱質纖纖, 心下不忍,又叫:“姑娘,快過來!”那少女轉頭應聲道:“是了!” 那吳國劍士長劍探出,去割她腰帶,笑道:“那也……”只說得兩個字,那少女手中竹 棒一抖,戳在他手腕之上。那劍士只覺腕上一陣劇痛,嗆啷一聲,長劍落地。那少女竹棒挑 起,碧影微閃,已刺入了他左眼之中。那劍士大叫一聲,雙手捧住了眼睛,連聲狂吼。 這少女這兩下輕輕巧巧的刺出,戳腕傷目,行若無事,不知如何,那吳國劍士竟是避讓 不開。餘下七名吳士大吃一驚,一名身材魁梧的吳士提起長劍,劍尖也往少女左眼刺去。劍 招嗤嗤有聲,足見這一劍勁力十足。 那少女更不避讓,竹棒刺出,後發先至,噗的一聲,刺中了那吳士右肩。那吳士這一劍 之勁立時卸了。那少女竹棒疾縮疾伸,已刺入他右眼之中。那人殺豬般的大嗥,雙拳亂揮亂 打,眼中鮮血涔涔而下,神情甚為可怖。 這少女以四招戳瞎兩名吳國劍士的眼睛,人人眼見她只隨手揮刺,對手便即受傷,無不 聳然動容。六名吳國劍士又驚又怒,各舉長劍,將那少女圍在垓心。 範蠡略通劍術,眼見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只以一根竹棒便戳瞎了兩名吳國高手的 眼睛,手法如何雖看不清楚,但顯是極上乘的劍法,不由得又驚又喜,待見六名劍士各挺兵 刃圍住了她,心想她劍術再精,一個少女終究難敵六名高手,當即朗聲說道:“吳國眾位劍 士,六個打一個,不怕壞了吳國的名聲?倘若以多為勝,嘿嘿!”雙手一拍,十六名越國衛 士立即挺劍散開,圍住了吳國劍士。 那少女冷笑道:“六個打一個,也未必會贏!”左手微舉,右手中的竹棒已向一名吳士 眼中戳去。那人舉劍擋格,那少女早已兜轉竹棒,戳向另一名吳士胸口。便在此時,三名吳 士的長劍齊向那少女身上刺到。那少女身法靈巧之極,一轉一側,將來劍盡數避開,噗的一 聲,挺棒戳中左首一名吳士手腕。那人五指不由得松了,長劍落地。 十六名越國衛士本欲上前自外夾擊,但其時吳國劍士長劍使開,已幻成一道劍網,青光 閃爍,那些越國衛士如何欺得近身? 卻見那少女在劍網之中飄忽來去,淺綠色布衫的衣袖和帶子飛揚開來,好看已極,但聽 得“啊喲”、嗆啷之聲不斷,吳國眾劍士長劍一柄柄落地,一個個退開,有的舉手按眼,有 的蹲在地下,每一人都給刺瞎了一隻眼睛,或傷左目,或損右目。 那少女收棒而立,嬌聲道:“你們殺了我羊兒,賠是不賠?” 八名吳國劍士又驚駭,又憤怒,有的大聲咆哮,有的全身發抖。這八人原為極為勇悍的 武士,即使給人砍去了雙手雙足,也不會害怕示弱,此刻突然之間為一個牧羊少女戳瞎了眼 睛,長劍又均脫手,既痛又怕,實摸不著半點頭腦,震駭之下,心中一團混亂。 那少女道:“你們不賠我羊兒,我連你們另一隻眼睛也戳瞎了。”八劍士一聽,不約而 同的都退了一步。 範蠡叫道:“這位姑娘,我賠你一百隻羊,這八個人便放他們去罷!”那少女向他微微 一笑,道:“你這人很好,我也不要一百隻羊,只要一隻就夠了。” 范蠡向衛士道:“護送上國使者回賓館休息,請醫生醫治傷目。”眾衛士答應了,派出 八人,挺劍押送。八名吳士手無兵刃,便如打敗了的公雞,雙手按住瞎了的眼睛,垂頭喪氣 的走開。 范蠡走上幾步,問道:“姑娘尊姓?”那少女道:“你說什麼?”範蠡道:“姑娘姓什 麼?”那少女道:“我叫阿青,你叫什麼?” 範蠡微微一笑,心想:“鄉下姑娘,不懂禮法,只不知她如何學會了這一身出神入化的 劍術。只須問到她的師父是誰,再請她師父來教練越士,何愁吳國不破?”想到和西施重逢 的時刻指日可期,不由得心口登時感到一陣熱烘烘的暖意,說道:“我叫范蠡,姑娘,請你 到我家吃飯去。”阿青道:“我不去,我要趕羊去吃草。”範蠡道:“我家裡有大好的草地, 你趕羊去吃,我再賠你十頭肥羊。” 阿青拍手笑道:“你家裡有大草地嗎?那好極了。不過我不要你賠羊,我這羊兒又不是 你殺的。”她蹲下地來,撫摸被割成了兩爿的羊身,淒然道:“好老白,乖老白,人家殺死 了你,我……我可救你不活了。” 范蠡吩咐衛士道:“把老白的兩爿身子縫了起來,去埋在姑娘屋子旁邊。” 阿青站起身來,面頰上有兩滴淚珠,眼中卻透出喜悅的光芒,說道:“範蠡,你……你 不許他們把老白吃了?”範蠡道:“自然不許。那是你的好老白,乖老白,誰都不許吃。” 阿青歎了口氣,道:“你真好。我最恨人家拿我的羊兒去宰來吃了,不過媽說,羊兒不賣給 人家,我們就沒錢買米。”範蠡道:“打從今兒起,我時時叫人送米送布給你媽,你養的羊 兒,一隻也不用賣。”阿青大喜,一把抱住範蠡,叫道:“範蠡,你真是個好人。” 眾衛士見她天真爛漫,既直呼範蠡之名,又當街抱住了他,無不好笑,都轉過了頭,不 敢笑出聲來。 範蠡挽住了她的手,似乎生怕這是個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轉身便不見了,在十幾頭山羊 的咩咩聲中,和她並肩緩步,同回府中。 阿青趕著羊走進范蠡的大夫第,驚道:“你這屋子真大,一個人住得了嗎?”範蠡微微 一笑,說道:“我正嫌屋子太大,回頭請你媽和你一起來住好不好?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阿青道:“就是我媽和我兩個人,不知道我媽肯不肯來。我媽叫我別跟男人多說話。不過你 是好人,不會害我們的。” 范蠡要阿青將羊群趕入花園之中,命婢僕取出糕餅點心,在花園的涼亭中殷勤款待。眾 僕役見羊群將花園中的牡丹、芍藥、芝蘭、玫瑰種種名花異卉大口咬嚼,而範蠡卻笑吟吟的 瞧著,全然不以為意,無不駭異。 阿青喝茶吃餅,很是高興。範蠡跟她閒談半天,覺她言語幼稚,于世務全然不懂,終於 問道:“阿青姑娘,教你劍術的那位師父是誰?” 阿青睜著一雙明澈的大眼,道:“什麼劍術?我沒師父啊。”範蠡道:“你用一根竹棒 戳瞎了八個壞人的眼睛,這本事就是劍術了,那是誰教你的?”阿青搖頭道:“沒人教我, 我自己會的。”範蠡見她神情坦率,並無絲毫作偽之態,心下暗異:“難道當真是天降異人?” 說道:“你從小就會玩這竹棒?” 阿青道:“本來是不會的,我十三歲那年,白公公來騎羊兒玩,我不許他騎,用竹棒趕 他。他也拿了根竹棒來打我,我就跟他對打。起初他總打到我,我打不著他。我們天天這樣 打著玩,近來我總是打到他,戳得他很痛,他可戳我不到。他也不大來跟我玩了。” 範蠡又驚又喜,道:“白公公住在那裡?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阿青道:“他住在山 裡,找他不到的。只有他來找我,我從來沒去找過他。”範蠡道:“我想見見他,有沒有法 子?”阿青沉吟道:“嗯,你跟我一起去牧羊,咱們到山邊等他。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歎了口氣道:“近來好久沒見到他啦!” 範蠡心想:“為了越國和夷光,跟她去牧羊卻又怎地?”便道:“好啊,我就陪你去牧 羊,等那位白公公。”尋思:“這阿青姑娘的劍術,自是那位山中老人白公公所教的了。料 想白公公見她年幼天真,便裝作用竹棒跟她鬧著玩。他能令一個鄉下姑娘學到如此神妙的劍 術,請他去教練越國武士,破吳必矣!” 請阿青在府中吃了飯後,便跟隨她同到郊外的山裡去牧羊。他手下部屬不明其理,均感 駭怪。一連數日,範蠡手執竹棒,和阿青在山野間牧羊唱歌,等候白公公到來。 第五日上,文種來到範府拜訪,見範府椽吏面有憂色,問道:“范大夫多日不見,大王 頗為掛念,命我前來探望,莫非范大夫身子不適麼?”那椽吏道:“回稟文大夫:范大夫身 子並無不適,不過……不過……”文種道:“不過怎樣?”那椽吏道:“文大夫是范大夫的 好朋友,我們下吏不敢說的話,文大夫不妨去勸勸他。”文種更加奇怪,問道:“范大夫有 什麼事?”那椽吏道:“范大夫迷上了那個……那個會使竹棒的美貌鄉下姑娘,每天一早便 陪著她去牧羊,不許衛士們跟隨保護,直到天黑才回來。小吏有公務請示,也不敢前去打擾。” 文種哈哈大笑,心想:“范賢弟在楚國之時,楚人都叫他范瘋子。他行事與眾不同,原 非俗人所能明白。” 這時範蠡正坐在山坡草地上,講述楚國湘妃和山鬼的故事。阿青坐在他身畔凝神傾聽, 一雙明亮的眼睛,目不轉瞬的瞧著他,忽然問道:“那湘妃真這樣好看麼?” 範蠡輕輕說道:“她的眼睛比這溪水還要明亮,還要清澈……”阿青道:“她眼睛裡有 魚遊麼?”範蠡道:“她的皮膚比天上的白雲還要柔和,還要溫軟……”阿青道:“難道也 有小鳥在雲裡飛嗎?”範蠡道:“她的嘴唇比這朵小紅花的花瓣還要嬌嫩,還要鮮豔,她的 嘴唇濕濕的,比這花瓣上的露水還要晶瑩。湘妃站在水邊,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裡,江邊的 鮮花羞慚得都枯萎了,魚兒不敢在江裡遊,生怕弄亂了她美麗的倒影。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 湘江裡,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裡一樣……” 阿青道:“範蠡,你見過她的是不是?為什麼說得這樣仔細?” 範蠡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見過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細。” 他說的是西施,不是湘妃。 他抬頭向著北方,眼光飄過了一條波浪滔滔的大江,這美麗的女郎是在姑蘇城中吳王宮 裡,她這時候在做什麼?是在陪伴吳王麼?是在想著我麼? 阿青道:“範蠡!你的鬍子很奇怪,給我摸一摸行不行?” 範蠡想:她是在哭泣呢,還是在笑? 阿青說:“範蠡,你的鬍子中有兩根是白色的,真有趣,像是我羊兒的毛一樣。” 範蠡想:分手的那天,她伏在我肩上哭泣,淚水濕透了我半邊衣衫,這件衫子我永遠不 洗,她的淚痕之中,又加上了我的眼淚。 阿青說:“範蠡,我想拔你一根白色的鬍子來玩,好不好?我輕輕的拔,不會弄痛你的。” 範蠡想:她說最愛坐了船在江裡湖裡慢慢的順水漂流,等我將她奪回來之後,我大夫也 不做了,便是整天和她坐了船,在江裡湖裡漂遊,這麼漂遊一輩子。 突然之間,頦下微微一痛,阿青已拔下了他一根鬍子,只聽得她在格格嬌笑,驀地裡笑 聲中斷,聽得她喝道:“你又來了!” 綠影閃動,阿青已激射而出,只見一團綠影、一團白影已迅捷無倫的纏鬥在一起。 范蠡大喜:“白公公到了!”眼見兩人鬥得一會,身法漸漸緩了下來,他忍不住“啊” 的一聲叫了出來。 和阿青相鬥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頭白猿。 這白猿也拿著一根竹棒,和阿青手中竹棒縱橫揮舞的對打。這白猿出棒招數巧妙,勁道 淩厲,竹棒刺出時帶著呼呼風聲,但每一棒刺來,總是給阿青拆解開去,隨即以巧妙之極的 招數還擊過去。 數日前阿青與吳國劍士在長街相鬥,一棒便戳瞎一名吳國劍士的眼睛,每次出棒都一式 一樣,直至此刻,范蠡方見到阿青劍術之精。他於劍術雖所學不多,但常去臨觀越國劍士練 劍,劍法優劣一眼便能分別。當日吳越劍士相鬥,他已看得撟舌不下,此時見到阿青和白猿 鬥劍,手中所持雖均是竹棒,但招法精奇之極,吳越劍士相形之下,直如兒戲一般。 白猿的竹棒越使越快,阿青卻時時凝立不動,偶爾一棒刺出,便如電光急閃,逼得白猿 接連倒退。 阿青將白猿逼退三步,隨即收棒而立。那白猿雙手持棒,身子飛起,挾著一股勁風,向 範蠡疾刺過來。範蠡見到這般猛惡的情勢,急忙避讓,青影閃動,阿青已擋在他身前。白猿 見一棒將刺到阿青,急忙收捧,阿青乘勢橫棒揮出,啪啪兩聲輕響,白猿的竹棒已掉在地下。 白猿一聲長嘯,躍上樹梢,接連幾個縱躍,已竄出數十丈外,但聽得嘯聲淒厲,漸漸遠 去。山谷間猿嘯回聲,良久不絕。 阿青回過身來,歎了口氣,道:“白公公斷了兩條手臂,再也不肯來跟我玩了。”範蠡 道:“你打斷了它兩條手臂?”阿青點頭道:“今天白公公凶得很,一連三次,要撲過來刺 死你。”範蠡驚道:“它……它要刺死我?為什麼?”阿青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範蠡暗暗心驚:“若不是阿青擋住了它,這白猿要刺死我當真不費吹灰之力。” 第二天早晨,在越王的劍室之中,阿青手持一根竹棒,面對著越國二十名第一流劍手。 范蠡知道阿青不會教人如何使劍,只有讓越國劍士模仿她的劍法。 但沒一個越國劍士能擋得住她的三招。 阿青竹棒一動,對手若不是手腕被戳,長劍脫手,便即要害中棒,委頓在地。範蠡先囑 咐過她,請她不可刺瞎對方的眼睛,也不可殺傷對方的性命。越國劍士都知她是范大夫的愛 寵,也不敢當真拚命廝殺。 第三天,三十名劍士敗在她的棒下。第四天,又是三十名劍士在她一根短竹棒下腕折臂 斷,狼狽敗退。 到第五天上,範蠡再要找她去會鬥越國劍士時,阿青已失了蹤影,尋到她家裡,只餘下 一間空屋,十幾頭山羊。範蠡派遣數百名部屬在會稽城內城外、荒山野嶺中去找尋,再也覓 不到這個小姑娘的蹤跡。 八十名越國劍士沒學到阿青的一招劍法,但他們已親眼見到了神劍的影子。每個人都知 道了,世間確有這樣神奇的劍法。八十人將一絲一忽勉強捉摸到的劍法影子傳授給了旁人, 單是這一絲一忽的神劍影子,越國武士的劍法便已無敵於天下。 范蠡命薛燭督率良工,鑄成了千千萬萬口利劍。 三年之後,勾踐興兵伐吳,戰於五湖之畔。越軍五千人持長劍而前,吳兵逆擊。兩軍交 鋒,越兵長劍閃爍,吳兵當者披靡,吳師大敗。 吳王夫差退到余杭山。越兵追擊,二次大戰,吳兵始終擋不住越兵的快劍。夫差兵敗自 殺。越軍攻入吳國的都城姑蘇。 範蠡親領長劍手一千,直沖到吳王的館娃宮。那是西施所住的地方。他帶了幾名衛士, 奔進宮去,叫道:“夷光,夷光!” 他奔過一道長廊,腳步聲發出清朗的回聲,長廊下麵是空的。西施腳步輕盈,每一步都 像是彈琴鼓瑟那樣,有美妙的音樂節拍。夫差建了這道長廊,好聽她奏著音樂般的腳步聲。 在長廊彼端,音樂般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像歡樂的錦瑟,像清和的瑤琴,一個輕柔的聲 音在說:“少伯,真的是你麼?” 範蠡胸口熱血上湧,說道:“是我,是我!我來接你了。”他聽得自己的聲音嘶嗄,好 像是別人在說話,好像是很遠很遠的聲音。他踉踉蹌蹌的奔過去。 長廊上樂聲繁音促節,一個柔軟的身子撲入了他懷裡。 春夜溶溶。花香從園中透過簾子,飄進館娃宮。範蠡和西施在傾訴著別來的相思。 忽然間寂靜之中傳來了幾聲咩咩的羊叫。 範蠡微笑道:“你還是忘不了故鄉的風光,在宮室之中也養了山羊嗎?” 西施笑著搖了搖頭,她有些奇怪,怎麼會有羊叫?然而在心愛之人的面前,除了溫柔的 愛念,任何其他的念頭都不會在心中停留長久。她慢慢伸手出去,握住了範蠡的左手。熾熱 的血同時在兩人脈管中迅速流動。 突然間,一個女子聲音在靜夜中響起:“範蠡!你叫你的西施出來,我要殺了她!” 範蠡陡地站起身來。西施感到他的手掌忽然間變得冰冷。范蠡認得這是阿青的聲音。她 的呼聲越過館娃宮的高牆,飄了進來。 “范蠡,範蠡,我要殺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我一定要殺你的西施。” 範蠡又是驚恐,又是迷惑:“她為什麼要殺夷光?夷光可從來沒得罪過她!”驀地裡心 中一亮,霎時之間都明白了:“她並不真是個不懂事的鄉下姑娘,她一直在喜歡我。” 迷惘已去,驚恐更甚。 範蠡一生臨大事,決大疑,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當年在會稽山被吳軍圍困,糧盡援絕 之時,也不及此刻的懼怕。西施感到他手掌中濕膩膩的都是冷汗,覺到他的手掌在發抖。 如果阿青要殺的是他自己,範蠡不會害怕的,然而她要殺的是西施。 “范蠡,範蠡!我要殺了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 阿青的聲音忽東忽西,在宮牆外傳進來。 範蠡定了定神,說道:“我要去見見這人。”輕輕放脫了西施的手,快步向宮門走去。 十八名衛士跟隨在他身後。阿青的呼聲人人都聽見了,耳聽得她在宮外直呼破吳英雄范 大夫之名,大家都感到十分詫異。 范蠡走到宮門之外,月光鋪地,一眼望去,不見有人,朗聲說道:“阿青姑娘,請你過 來,我有話說。”四下裡寂靜無聲。範蠡又道:“阿青姑娘,多時不見,你可好麼?”可是 仍然不聞回答。範蠡等了良久,始終不見阿青現身。 他低聲囑咐衛士,立即調來一千名甲士、一千名劍士,在館娃宮前後守衛。 他回到西施面前,坐了下來,握住她的雙手,一句話也不說。從宮門外回到西施身畔, 他心中已轉過了無數念頭:“令一個宮女假裝夷光,讓阿青殺了她?我和夷光化裝成為越國 甲士,逃出吳宮,從此隱姓埋名?阿青來時,我在她面前自殺,求她饒了夷光?調二千名弓 箭手守住宮門,阿青倘若硬闖,那便萬箭齊發,射死了她?”但每一個計策都有破綻。阿青 于越國有大功,何況在範蠡心中,阿青是小妹子,是好朋友,除了西施,她是自己最寵愛的 姑娘,分別以來,除了西施之外,最常想到便是這個可愛的小姑娘。當日白公公要刺殺自己, 她甘願受傷,挺身擋在自己身前。寧可自己死了,也決計不能殺也。 他怔怔的瞧著西施,心頭忽然一陣溫暖:“我二人就這樣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 人在臨死之前,終於聚在一起了。” 時光緩緩流過。西施覺到範蠡的手掌溫暖了。他不再害怕,臉上露出了笑容。 破曉的日光從窗中照射進來。 驀地裡宮門外響起了一陣吆喝聲,跟著嗆啷啷、嗆啷啷響聲不絕,那是兵刃落地之聲。 這聲音從宮門外直響進來,便如一條極長的長蛇,飛快的遊來,長廊上也響起了兵刃落地的 聲音。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劍士阻擋不了阿青。 只聽得阿青叫道:“範蠡,你在哪裡?” 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聲道:“阿青,我在這裡。” “裡”字的聲音甫絕,嗤的一聲響,門帷從中裂開,一個綠衫人飛了進來,正是阿青。 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她凝視著西施的容光,阿青臉上的殺氣漸漸消失,變成了失望和沮喪,再變成了驚奇、 羡慕,變成了崇敬,喃喃的說:“天……天下竟有這……這樣的美女!範蠡,她……她比你 說的還……還要美!”纖腰扭處,一聲清嘯,已破窗而出。 清嘯迅捷之極的遠去,漸遠漸輕,餘音嫋嫋,良久不絕。 數十名衛士急步奔到門外。衛士長躬身道:“大夫無恙?”範蠡擺了擺手,眾衛士退了 下去。範蠡握著西施的手,道:“咱們換上庶民的衣衫,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來 了。” 西施眼中閃出無比快樂的光芒,忽然之間,微微蹙起了眉頭,伸手捧著心口。阿青這一 棒雖然沒戳中她,但棒端發出的勁氣已刺傷了她心口。 兩千年來,人們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間最美麗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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