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跳舞么?
中篇小说
玛丽·尼米埃
印度榕
不要指望那放荡的光。
更确切的说,它将是林下的气氛。
丹尼尔·拉里厄
我们住在一间充满绿色植物的公寓里。他穿着有草莓碎花的长裤,并且……
他收藏着大量的紧身衬衫,即便是在夏天,他也会把衬衫扣到顶。但在房间里,他更常穿着浴衣溜达。
一件从巴黎鲁特西亚酒店偷来的宽大的白色浴衣。
他去鲁特西亚做什么?
这是一个男孩,怎么说,一个漂浮的男孩。
我也是,我漂浮着。
我们俩一起像百合一样在俯瞰屋顶的大公寓里漂浮着。
我们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在这些时间里,他擦拭着印度榕的叶子。用这同样的认真、温柔、固执的耐心,他轻拂着我。一切都应该得到同样的重视:脚踝和角质、肋骨和嘴、小腿肚、躯干、手的线条。我的每一寸身体,就像被人轻触的一座让人惊奇的图书馆中的书的背脊。
像这样的时间。
印度榕、手腕、印度榕、肩胛、印度榕、印度榕、印度榕——肘、锁骨、脚掌,我成了床表面的一根树枝,一个把根深入床单褶皱里的树干,而他使床单光滑,手掌平坦,他用同样的亲切看着它们,一切对于他都无所谓——他不在乎,你明白么?同样的,无足轻重的。然而他很热切。怎么解释?移动的身体,完全地,绝对地呈现,但却呈现给另外一个现实。
就像一个舞者跳地令人惊叹,但不是为了你。
就像那些我们偶尔会在早晨将近五点的夜总会看到的女孩儿。眼皮低垂,在小路中央。太美丽。然后突然,她们张开眼睛,望向更衣室,也不瞧还有谁在,就独自离开,没有人敢陪她们,不,没有人坚持,没有人敢坚持,而她们的高跟敲打在荒芜的街道上。
他,也有点这样。他擦拭着,他擦拭着,直到没有什么可擦的,他就喷雾,然后,毫无预料的,他的浴衣滑落肩膀,塌陷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仍旧有型的织体雕塑,一个壳。
他穿起衣服,从浴花到丝绸,从牛乳白到草莓碎花:他该出去了。
“我该走了”,他用一种忧虑的语气嘀咕着。
他不建议我过来,也不说他要去找什么,这个他突然以很紧迫的方式要的东西。我不顾他的意见跟随着,他不抗拒我,也不招引我。我们走着,很长时间。两个舞者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甚至什么也不做(这种方式敲击着地面,反弹回来):突然间我们明白自己正是用这样的身体做爱,用我们登台时 弯曲、悬挂、支撑、伸展的身体。
花,他需要花,他买花,摘花,偷花,拔花。他没有丝毫顾虑,抢占市政花圃和房屋的庭院——就在墓地里,他满足着自己收集植物的强迫需要。我们满载而归,他把自己的战利品分放在我们为数众多的花瓶中,就像壁橱上的卫兵一样放着。
当他高兴时,他的面孔会放大。
我长久的盯着厨房桌子上他留给我的只言片语。他的笔迹生涩。他的嗓音动人、忧郁、而深沉。我们从来不谈论他留给我的话。他所写的东西属于另一个世界。
他在自己创办的国际公司跳舞,公司的名字是佛拉芒语的“恶之花”——De bloemen van het kwaad 。练习的地方就在河边货场下的荫庇处。他发明了一个非常独特的点燃舞台的方法。他认为光线抹去了故事,它是吸墨水的纸,光滑的面具,一副置于身体表面需要被拂去的涂层,就像他用同样的方法拂去榕树页表面的白色沉淀,好让它们不妨碍自己的嗅觉一样。光线、舞台、幻影……创造幻影,但是什么东西的幻影?现实的么?还有什么比皮肤更真实?又为什么要抹去这些粗糙不平?
当他谈起舞蹈时,就变得愤怒。这使他紧张,就仿佛被攻击了,他像是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要保护,而这些珍贵的东西他得放在一个纸袋中以防被错拿。
一天,他目睹了地铁里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幕。这一幕概括了他在那个词“舞蹈”上所放置的全部意义。
车厢很拥挤。一名父亲和他的女儿挨着他站着。在两站之间父亲问女儿:“这世上你最想要什么?”
小女孩儿紧偎着父亲。她回答道:“如果我们别这么紧贴着就挺好。”
他本想围绕这句话、这情景构想一段舞蹈。
紧偎着她的父亲为了不那么压迫。
这类东西使他想起什么,让他起鸡皮疙瘩。
而我呢,这世上我最想要什么?
他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耸耸肩,就像是这并未让他惊奇,实际上,我并没什么特别的渴望。于他,我是一株植物。独特的植物,但却仍旧是植物。我不该见怪。在他口中,这是一种称赞。
我想起母亲节时,他卡其外套的翻领上有一朵红色康乃馨。他很惊讶我不知道这个传统:母亲节的时候在扣眼上穿一支红色康乃馨。
还必须有一个扣眼。
和一位母亲。
他成长在农村里的寄养家庭。
这可能是一开始最让我困惑的:他是通过什么方法,兜了怎样的圈子,才和舞蹈相遇。
他跟我描绘了他在电视上看到的连续剧。故事发生在巴黎歌剧院。名字叫《幸福时光》,或者——我也不知道,总之最终有些跟幸福观有关的东西。
我们看见舞台的一角,跟随着舞者们到幕后,一扇半开的门,我们发现服装工作间,再就是包厢、大镜子、化妆台……
他曾向自己的大学语文教授表露,他想在那儿工作,在那个叫着这古怪名字“装饰的宫殿”(即巴黎歌剧院)的地方。
她向他介绍了自己戏剧学院的教授朋友。他跟进着古典课程。他很有天赋。
我自己的故事就明显没那么诗意。五岁那年,我的家庭医生向我父母建议我参加舞蹈班。
我太瘦了,他说毫无疑问我需要“塑形”。
我看着他用两根手指撵着,抬起我的手腕,好似我们掀起煮了很久的一道菜的盖子。
我又听见他的声音:“还有天赋,在里面。”
他微笑着,露出自己的牙龈。
电视上的连续剧,回想起来,它让我梦想。
几年后,一个明星舞者恰好在杂志中讲述了同样的轶事——歌剧院中的场景、一千零一夜的殿堂、从工作室逃逸的钢琴声。
他把她的故事占为己有了么?
他究竟从哪儿来,他每个月收到的瑞士来的这些林立的信封里装了什么?
我完全可以预料到他,他给了我太多。
太多,但相比之下,就像我们在他罐子的边上给植物浇水。
我可能会褪色、发黄、失去我的叶子,他只看到季节变化的征兆。
一天晚上,我离开了他。
我把他栽在那儿,和他的清洁布和喷雾器。我决定准备巴尼奥雷的舞蹈比赛。我必须做出选择,或者更确切的说我觉得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是他,还是舞蹈。
我通过了巴尼奥雷的比赛。
我工作着。
我遇见其他对我们所说的印度榕或者也叫垂榕,这个普通的印度植物一无所知的男孩。
没有了该放在两指间一一碾碎的占据树叶的小毛虫。
没有了墓地开放和关闭的时间,也没有了比明胶还好能漫射光线而又不伤及皮肤纹理的中国纸。
分别两年后,我从一个普通朋友那儿得知他的消息。我走后,他离开了公寓。放弃了舞蹈。别的就没了。他消失了。
我时常想起他。
我对自己说我错过了一些东西。
我反复想着他的缺席。他的放弃。
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我尝试过找回他。我一直找到巴黎鲁特西亚酒店。我问他们是否知道叫这个名字的顾客。
他的名字,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这很有趣,我不想告诉你,就好像它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唯一向我证明他的存在的东西。
通过这种方式,他搂着我戴项链的脖颈,如此缓慢、难耐的,带给我欢愉……
我把它作为他的记忆,每当我跳舞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对自己说有一天他会在那儿,在观众里。
我喜欢把脸埋在他的头和枕头的缝隙里。他离开不久剧团就解散了。如今没人想起他,黑暗中只剩下他们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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