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龚贤山水画的艺术特点

论龚贤山水画的艺术特点 龚贤的山水画，在笔墨造型和章法构成两方面，皆表现出有别于前辈的独特性，并对后世产生积极影响。 从笔墨造型方面说，龚贤山水画有白龚、灰龚、黑龚之别。白龚是用极简的线条勾勒描绘山石、树木等形象，少有皴染，画面显得空灵透亮，极具抽象性与音乐性;灰龚是先勾勒后皴擦，皴法柔和细腻，色调统一，不温不火，画面效果宁静中充满诗意;黑龚则反复皴染、层层积墨，大丘大壑，沉郁浑莽，元气淋漓。黑龚最具特色，为世人所称道。 白龚、灰龚、黑龚表面上说，虽然是笔墨表现简与蘩之间有所差别，但不可据此认为，白龚从简，黑龚事繁。白龚虽寥寥数笔勾勒并辅以淡墨复勾，几乎不加皴染，但画面形象充盈饱满，变化多端，简而不简;黑龚不厌其烦地层层皴染积加，丰富中求变化，但黑而不板不结不乱，浑然一体，整肃单纯，繁而不繁;灰龚介于两者之间，灵活多变。 白龚可以《江山林屋图卷》(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二)为例，窥其一类之风格。图中所绘以江石巨壁为主体，点画少许树木、楼阁、亭台，山石开阖处写远山数笔。江石巨壁的勾画，多以淡墨复线为之，非单笔一味画成。线条的组织，方圆结合，有疏有密，实虚相应，淡墨干笔皴染结构，增加山石的厚重感。山石结构转折处多点以苔点，大大小小，三五成组，既交待了形体结构及山石之间的前后关系，也起调整画面节奏关系的作用。树木的刻画在画面中起点缀、连接、破板的作用，所占分量虽不多却极其重要。画树以枝干为主，姿态生动，穿插有致，且布列位置极具匠心。此幅画面由于取横势近景，远山只在空隙处以带状三角形写出几笔，笔墨虽少，却使画面空间豁然开阔。整幅画面宛如线与点构成的一首旋律优美的乐曲，给人独特的审美享受。 白龚在龚贤作品中为数不多，多是画家早期作品，中晚期亦有白龚精品，如《自藏山水图》(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三)画面以通体山形占据大半，气势磅礴，虽以淡墨复线勾勒，略施皴染，却似有万钧之力。较之《江山林屋图卷》 更加浑厚气壮，属白龚中的另一风格倾向的作品。《山水册》(二十开)其中第八幅(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一三)线条精炼，笔意肆纵，为晚期白龚的杰作。 灰龚就笔墨造型而言，介于白龚与黑龚之间，但绝对不是白龚与黒龚笔墨增减的附带产品，而是自成一格，别具特色。例如《自藏山水册》(十二开)其中第一幅(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七)。此画以单纯的构图形式表现冬景，以团块状的山体为主体，三五成组，前后相映，山石形象从画下方分别向右上和左上生发延展，形成合势，其间画冬树四株，房舍一间。此图勾勒皴染颇显特色，山体以淡墨勾线，梳理结构造型，然后施以中淡墨色，按结构多次皴染，山石结构交叠处再加复勾，如此反复皴擦，画面层次丰富细腻，对比柔和自然，没有一丝燥气，显得那么的静穆、平和与高洁。 黑龚是龚贤作品中笔墨浓重之一路。如《溪山无尽图》卷(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二四)。此画以近乎满实的构图，笔墨含蓄浑厚，笔法生动熟练，既有表现江南自然山水的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湿润清新、光影明媚的感觉，也不乏北方山水那种千岩万壑，沉雄苍莽、大气磅礴，溪山无尽的感觉，最能体现"黑龚"的风格特点。细细体会，此画山体的刻画先用凝重简练的线条勾勒轮廓及内在结构纹理，然后用墨按结构皴染。皴法组合，品字法堆去，三五成组，有出有入，有聚有散，有实有虚。笔墨所到，从浓画到淡，从湿画到干，一遍一遍的皴染积加。山石皴法非常讲究笔路，每次皴笔之间为后面笔墨留有空间余地，第二遍、第三遍以至数十遍多次积加，使山体浓黑透亮，浑沦整体。山石之上的树木亦排列成组，犹如群舞者，左顾右盼，婆娑多情。树木干枝的刻画颇具意象性，只有左右出枝，或皴杆或留白，树叶或点或线或双钩，与山体结合则增添了无数变化，生动而有序。整体画面由于皴染充分，似有大气光影笼罩，而黑灰色调更似有铜铁质感，这在传统画作中是绝无仅有的。 黑龚作品中如《山水卷》、《仙山楼台图》、《山水册》等等，俱为佳作。此外，一些册页小品在体现黑龚特点方面亦颇具说服力。如《山水册》其中第五幅(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一三)，用积染法仅表现一座山峰，省去不必要的细节，浑厚苍润，极其单纯。《山水册》其中第七幅、第九幅，表现树木葱郁之神态，层次变化丰富而微妙，似有湿气。 龚贤对笔墨的认识有其独到见解。他认为积墨要"先干后湿，故外润而内有骨，若先湿后干，则死墨矣。"(龚贤《课徒画稿》)还认为:"墨气中见笔法，则墨气始灵;笔法中有墨气，则笔法始活。笔墨非二事也"(龚贤《课徒画稿》)。这便是龚贤所常说的浑沦。而通观龚贤的山水画，用浑沦二字来描述其笔墨特点确是恰当不过。龚贤说:"惟笔墨俱妙，而无笔法墨气之分，乃真浑沦矣。"(龚贤《课徒画稿》)这是龚贤对其山水画的自解，同时也道出了中国山水画以笔墨表现造化万物，从无到有，再由有到无的恍兮惚兮的境界。 龚贤的山水画在章法构成上匠心独运，超越前贤。他不但用传统的方法置阵布势，而且用从自然中提炼、概括抽象出来的意象符号，以革新意识追求画面形式感，颇类似于现代人所谓平面构成，这在龚贤之前是没有见过的。 龚贤以传统方式构成的作品，如《临董源山水图轴》(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二0)。此幅作品虽题临董源画，体现的却多为龚贤自己的风格特征。构图为全景式，以临潭山体为主体，前、中、远景从下向上，从前到后叠排，画面中心位置画茂林秀树，其间露出的白色三角房屋，房屋位置既是画面中的画眼，又是画中造型的统帅，非常突出。山石林木总体以c字形势排列，回环向上。以三角形排列组合而成的山石与树干、房子皆形成向上升腾之势，给人耸立向上之感。山体构成实可见宋人之精神，而山石的皴染又不似宋人，不强调体积结构，平而不平，单纯简洁，似乎有元人写意之意趣。整幅画面团块造型，雄强博大，苍莽浑沦，如幻如真，观之令人心醉神移。 以平面构成形式构成的作品，例如《山水册》(十二开)其中第六幅(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五)。画面表现南方乡野田间再寻常不过的景致。内容有田埂、田块、房屋以及造型独特的枝条树等。构图形式以前、中、远景横向排列，逐层高远向后推衍。用传统方法说，可以名之为横势式，用现代人平面构成的观念来分析，则是以几组长方形为基本形构成的平面分割。画面基本没有景深，而是靠前后叠排和虚实来处理深远关系。无论是用山石、田埂、房子、树林等形象元素构成的结构线，还是以天空、云气、水流构成的动态线，在整体上形成相连或断续的大致平行状态，给人以稳定、沉静的画面感受。加之树木的垂直空间形态处理更突出了平行线的沉静视觉效果。如此的构成方式，令人称绝。 再如《山水册》(十二开)其中第十幅(参见《龚贤精品集》之五)。此画表现的是水边坡石景观。前面为左低右高横斜的坡石，其上有从右向左竖立长方形山石和三棵树组成的竖立长方形排列，远处也是左低右高横斜的山坡与前面坡石呼应，画面整体呈网状构成。其竖与横排列的山石形象元素，正与画面左下角水边亭台的立柱和亭檐构成的斜梯形相一致，亭子成了画面的统帅与画眼。 总之，龚贤山水画的画面构成，无论是采用传统形式还是平面构成方式，皆能出乎意外地给人带来惊奇。尤其画家善于利用平面构成元素与山石树木等具体形象相结合，根据构成的需要，前后、左右穿插，在组合中透露出视觉上的距离感和通透感，使得画面空间分明、结构完整。特别在大结构的处理上，往往是山石、树木"网状"穿插组合，在横与竖的对比中实现连与变的统一，在静与动的环绕中让山水更有灵性，使画家的心性在山、水、树、石的交错中得以彰显。这对于一个生长在数百年前缺乏现代绘画构成理念的艺术家来说，无疑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 龚贤山水画艺术风格的形成，非一朝一夕之事。龚贤说:"若大丘大壑，非读书养气闭户数十年未许轻易下笔。(参见周二学《一角编》)"可见其对修养功夫的重视。还说:"士生天地间，学道为上，养气读书次之，即游名山大川，出交贤豪长者皆不可少…"(参见周二学《一角编》)这是说明其学习修养之途径。龚贤在他56岁时书于《云峰图卷》后的一首长诗中说:"山水董源称鼻祖，范宽僧巨绳其武…凡有师承不敢忘，因之一一书名甫"。诗中列举自五代至明末二十三位画家，以示其师承渊源，其中尤视董源为其本根，对此可以通过其作品得到印证。 龚贤主张"心穷万物之源，目尽山川之势，取证晋唐宋人，则得之矣"，(参见周二学《一角编》)所以他在对大自然的"穷源""尽势"和消解古法的过程中，成功地从白到黑，从简到繁，从历历分明到浑沦神秘，得以升华，创造出了前人不曾有过的苍黑、深沉、浑厚、华滋和湿润、清雅、明媚、高洁的艺术风格，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