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叩阍_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 ·专题研究·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 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马 俊 亚 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櫳 　　摘　要：在传统中国，叩阍被视为申雪冤狱的终极手段。清前期，顺治、康 熙、雍正均在一定程度上把叩阍作为对官员的监督手段之一，建立了某种意义上 具有清初特色的督察体系。但由于政治凌驾于法律，官僚集团并非坚定公正的法 律执行者，而是通权达变的政治追随者，叩阍的监督作用有着较大的局限性。乾 隆中后期，统治者强化对平民叩阍的打击，弱化了对官僚利益集团的监督，削弱 了统治阶层的执政能力。叩阍的变化体现了清前期执政前后脱节、政治与法律错 位、民情与君意背离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冲突。 关键词：叩阍　清前期　政治意识　法律体系 作为清代诉讼和审判的叩阍，① 国内外法制史学界已经作了比较深入的研究。滋贺秀三认为 清代的审判属行政范畴而非司法行为，② 这对宏观上把握叩阍的属性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中村茂 夫认为清代法规具有一定的实效而非仅为空文。③ 寺田浩明探索了清代的权利与诉冤。④ 张晋 藩、郭成康对１６４４年以前清的法律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作了系统研究。⑤ 这些司法体系方面的成果，系笔者从 法制角度认识叩阍事件的基础。高翔的系列论文对清专制政治的本质、⑥ 清代前期的近代化趋 势⑦作出了全新的阐释，并提出了影响清朝执政能力的诸多重要问题。⑧ 本文在多方面，特别是 在清代政治与法律的关系方面，受此启发极大。另外，乔纳森全面介绍了清代的京控 （包括叩 ·５８·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作者衷心感谢两位匿名审稿专家的真知灼见，并为不能一一列出其贡献而甚憾。 滋贺秀三：《清朝时代の刑事裁判》，法制史学会编：《刑罚法と国家権力》，东京：创文社，１９６０年， 第２２７—３０４页。 中村茂夫：《伝统中国法＝雏型说に対する一试论》， 《法政理论》第１２卷第１号，１９７９年６月，第 １０６—１７４页。 寺田浩明：《権利と冤抑———清代聴讼世界の全体像》， 《法学》第６１卷第５号，１９９７年１２月，第 ８６３—９４６页；对叩阍和京控的论述，详见第９０５—９０６页。 张晋藩、郭成康：《清入关前国家法律制度史》，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８年。 高翔：《略论清朝中央权力分配体制———对内阁、军机处和皇权关系的再认识》，《中国史研究》１９９７年 第４期；《从 “持盈保泰”到高压统治：论乾隆中期政治转变》，《清史研究》１９９１年第３期；《也论军 机处、内阁和专制皇权———对传统说法之质疑，兼析奏折制之源起》，《清史研究》１９９６年第２期。 高翔：《论清前期中国社会的近代化趋势》，《中国社会科学》２０００年第４期。 高翔称之 “政府统治能力”，参见 《清帝国的盛衰之变》，《决策与信息》２００５年第１—２期。 阍）方式，但把京控的局限归于人口压力及和珅的影响等。① 乔安娜对清中期法律文化的研究， 涉及对叩阍个案的分析。② 黄宗智对清代判决进行了比较性的探索。③ 张翅的博士学位论文从程 序、法规等方面论述了包括叩阍在内的清代上控制度。④ 铃木秀光对清最高统治者掌控的案件作 了研究，分析了政治对法律的影响。⑤ 这些研究均在不同方面构成了本文的学术基础。 基于法制史的丰硕成果，本文不再着力于叩阍的法律程序等问题，而主要从清前期顺、康、 雍、乾四帝执政理念的变化、政治与法律错位、君意与民情背离等方面探讨叩阍的历史影响。 一 古代告御状，主要有立于肺石之旁 （或投书肺石函匣）、击登闻鼓、投匦和叩阍 （“叩阙”） 等。清代不设四匦、不立肺石。清初设登闻鼓厅， “掌达冤民”。⑥ 尽管登闻鼓是专设的叩阍设 施，但 《清实录》和 《清史稿》明确记载的击登闻鼓事共３例，⑦ 台北故宫博物院清代宫中档中 则根本未见。清前期大量的叩阍是申诉者通过迎车驾、入宫门等方法来实施的。 检 《清史稿》，叩阍案共１８件，其中讦讼 “权奸”类仅２起。一为江苏沭阳周廷鉴诉降调侍 郎胡简敬父子家人，另一为乾隆初年贵州瓮安罗尚珍讼原四川巡抚王士俊。⑧ 结果，“一门济恶” 的胡简敬和霸占别人墓地并纵仆殴毙民命的王士俊均 “论罪如律”。这与戏曲的情节和要素均颇 吻合，但这类案件仅约占 《清史稿》叩阍案的１１％。 令人惊讶的是，叩阍案中对所谓 “清官”的控诉也有２起。一为山安同知佟世禄劾河道总 督张鹏翮，二为京口防御高腾龙等叩阍讼 “江南民尤颂之”的江宁布政使慕天颜 “奏销浮冒”。⑨ 国事类２起。一为镇筸诸生李丰等叩阍言红苗杀人，另一为康熙初年轰动朝野的新安卫官 生、穆斯林杨光先叩阍指斥耶稣会士、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新法十谬。前案为民族冲突，后案则 是彻头彻尾的政治诬陷。瑏瑠 ·６８·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Ｊｏｎａｔｈａｎ　Ｋ．Ｏｃｋｏ，“Ｉ’ｌｌ　Ｔａｋｅ　ｉｔ　Ａｌｌ　ｔｈｅ　Ｗａｙ　ｔｏ　Ｂｅｉｊｉｎｇ：Ｃａｐｉｔａｌ　Ａｐｐｅａｌｓ　ｉｎ　ｔｈｅ　Ｑｉｎｇ，”Ｔｈｅ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Ａｓｉａ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ｖｏｌ．４７，ｎｏ．２（Ｍａｙ　１９８８），ｐｐ．２９１－３１５． Ｊｏａｎｎａ　Ｗａｌｅｙ－Ｃｏｈｅｎ，“Ｐｏｌｉｔｉｃｓ　ａｎｄ　ｔｈｅ　Ｓｕｐｅｒｎａｔｕｒａｌ　ｉｎ　Ｍｉｄ－Ｑｉｎｇ　Ｌｅｇａｌ　Ｃｕｌｔｕｒｅ，”Ｍｏｄｅｒｎ　Ｃｈｉｎａ，ｖｏｌ． １９，ｎｏ．３（Ｊｕｌｙ　１９９３），ｐｐ．３３０－３５３． Ｐｈｉｌｉｐ　Ｃ．Ｃ．Ｈｕａｎｇ，“Ｃｉｖｉｌ　Ａｄｊｕｄｉｃ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Ｃｈｉｎａ，Ｐａｓｔ　ａｎｄ　Ｐｒｅｓｅｎｔ，”Ｍｏｄｅｒｎ　Ｃｈｉｎａ，ｖｏｌ．３２，ｎｏ．２ （Ａｐｒｉｌ　２００６），ｐｐ．１３５－１８０． 张翅：《清代上控制度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国政法大学，２００９年。 铃木秀光：《恭请王命考———清代死刑裁判における “権宜”と “定例”》， 《法制史研究》第５３号， ２００４年３月，第４７—８０页；《“请旨即行正法”考———清代乾隆·嘉庆期における死刑裁判制度の一考 察》，《専修法学论集》第９８号，２００６年１２月，第１—５１页；《清代刑事裁判における “従重”》，《専 修法学论集》第１０４号，２００８年１２月，第４５—９３页。 宗室昆冈等：《钦定大清会典》卷６９，光绪二十五年刻本，第１５页ｂ。 １６５７年，工部尚书星讷因陵工问题被革职，击登闻鼓自讼，参见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北京：中华 书局，１９８６年，第８５８页上。康熙初即位时，旗人阿那库罪绞，其妻击登闻鼓讼冤，参见 《清史稿》 卷２３８，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６年，第９４９２页。方以智罹罪，１３岁方中德，“挝登闻鼓，讼父冤”，参 见 《清史稿》卷５００，第１３８３３页。 参见 《清史稿》卷２７５，第１００６３页；卷２９４，第１０３５０页。 参见 《清史稿》卷２７９，第１０１３０页；卷２７８，第１０１００—１０１０１页。 参见 《清史稿》卷８，第２６０—２６１页；卷２７２，第１００２１—１００２２页。杨光先案的研究，参见Ｊｏｈｎ　Ｂ． Ｈｅｎｄｅｒｓｏｎ，“Ｃｈ’ｉｎｇ　Ｓｃｈｏｌａｒｓ’Ｖｉｅｗｓ　ｏｆ　Ｗｅｓｔｅｒｎ　Ａｓｔｒｏｎｏｍｙ，”Ｈａｒｖａｒｄ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Ａｓｉａｔｉｃ　Ｓｔｕｄｉｅｓ，ｖｏｌ． 家事类亦２起，一为康熙初年满洲镶白旗沙木哈妻哈里克叩阍，求恕夫弟三太击杀其夫罪， 另一为１７１４年满洲正红旗人噶礼母叩阍，讼乃子原两江总督噶礼与其妻子谋弒自己。 ＊ 结果，三 太获恕，噶礼及妻被赐自尽，其弟及子被处死。 孝行类４件。有浙江嘉善郁裦兄弟、流人王德麟分别求代父戍，浙江山阴杨宾求赦乃父、 山东益都杨献恒两次赴都叩阍申父冤狱。② 前两起均得康熙帝恩准；后两起则无果。 更令人惊讶的是，数量最多的叩阍案是为官员维权，共６起 （包括１起未遂）。一为康熙初 年，西安百姓叩阍，称坐鳌拜党罢官的山陕总督莫洛、陕西巡抚白清额清廉，“乞还任，诏特许 之。”二是胡氏叩阍为受鳌拜案牵连的乃夫原镇海大将军刘之源鸣冤，“上命宽之”。三是康熙初 年四川巡抚张德地叩阍自辩鬻卖武举事，以事无据复官。四为乐亭民众两次叩阍列滦州知州于 成龙善政，经勘实复任。五为康熙后期，江宁诸生千余人准备叩阍，替江宁知府陈鹏年辩白。 六是咸丰初年，萧县郑立本等叩阍，请求督办河南军事伊兴额还镇。③ 上述１８件叩阍案，至少１５件发生在康熙朝，１件发生在乾隆朝。④ 这当然不是康熙朝叩阍 案的全部，如仅康熙四十四年正月十日至四月二十九日，至少有１３起叩阍事件。⑤ 必须说明的 是，越到清后期，叩阍案越多。但为什么 《清史稿》所收录的叩阍案绝大部分发生在康熙 年间呢？ 应该说，康熙朝的叩阍案具有一定的样本色彩。若深入分析，这些案件则蕴含复杂的社会 政治意义。 自顺治始，清即形成了异于明朝的奏折制，⑥ 表明了清廷对信息搜集及社会控制的强化。与 此对应的是，清初继承了明代的法律，对叩阍者先责以４０板。但顺治认为此法太苛，而予叩阍 者以更宽松的法律环境，表明清初统治者利用叩阍稳定政局的主动精神。⑦ 《清史稿》中以维护官僚权益为主题的叩阍 （后６起，加诉讼清官），达８起。这当然不能表 明清初官比民更不聊生，而是反映了当时上层集团通过与最高统治者接近的机会，更多地主张 自己的权益和争取自己的利益。而这一点，基本为国外学者所忽略。 清代前期的叩阍者中，皇孙帝子、宗室县君、尚书督抚，应有尽有。 １６５３年，户部启心郎布丹等叩阍，他在１６５１年户部给饷不均案中被革职和籍没。顺治帝亲 自审查，认为 “拟罪实属太过”。经刑部复议，该案原被论死的尚书巴哈纳恢复革去的觉罗；原 革职并籍没的侍郎硕詹等３人，改各罚银５０两并复爵；原革职、鞭１００的主事硕色恢复拖沙喇 ·７８·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４６，ｎｏ．１（Ｊｕｎｅ　１９８６），ｐｐ．１３８－１３９。 ①　参见 《清史稿》卷５１０，第１４１４５页；卷２７８，第１０１０７页。 参见 《清史稿》卷６，第１７６页；卷７，第２１０页；卷４９９，第１３７９９—１３８００页；卷４９８，第１３７８５页。 参见 《清史稿》卷６，第１７８页；卷２４３，第９５８９页；卷２５６，第９８００页；卷２７９，第１０１２４页；卷 ２７７，第１００９３页；卷４１７，第１２１０５页。 只有杨献恒案不知具体时间。《清史稿》卷４９８ 《杨献恒传》有 “山东初设总督，献恒讼焉”（第１３７８５ 页）。据此可断定此案在顺末康初。据成瓘编纂 《济南府志》卷２９ （道光二十年刻本，第１页ａ—ｂ）， 顺治十八年设山东总督始驻济南府，康熙元年复设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八年奉裁。 据对佚名 《圣祖五幸江南全录》（宣统年间振绮堂丛书本，不分卷）全书的统计。 参见高翔：《也论军机处、内阁和专制皇权———对传统说法之质疑，兼析奏折制之源起》，《清史研究》 １９９６年第２期；Ｓｉｌａｓ　Ｈ．Ｌ．Ｗｕ，Ｃｏｍｍｕｎｉｃａｔｉｏｎｓ　ａｎｄ　Ｉｍｐｅｒｉａｌ　Ｃｏｎｔｒｏｌ　ｉｎ　Ｃｈｉｎａ：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Ｐａｌａｃｅ　Ｍｅｍｏｒｉａｌ　Ｓｙｓｔｅｍ，１６９３－１７３５，Ｃａｍｂｒｉｄｇｅ：Ｈａｒｖａｒｄ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Ｐｒｅｓｓ，１９７０。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４８９页上。 哈番。① １６５９年，殉难赠光禄寺卿邬象鼎妻祝氏叩阍，“上特宸之”。② １６６８年，太祖努尔哈赤 曾孙、贝勒杜兰叩阍，被责处。１６７１年，一等侍卫罗铎等叩阍，为其父白尔黑图叙功。白尔黑 图原系一等阿思哈尼哈番，经议叙授为三等精奇尼哈番。１６８２年，盛京刑部侍郎宗室噶尔齐等 叩阍，控告内大臣宗室额奇等，获查报。同年，原任拖沙喇哈番祁塔特叩阍，乞一养赡地。康 熙 “心悯之”，予以满足。１６８４年，原定南王孔有德属下胡同春弟胡同文等叩阍，议准同为阿思 哈尼哈番的胡同春等３人，同为阿达哈哈番的王永年等３人，拜他喇布勒哈番徐文登等人世职， 俱准应袭之人承袭。１６９８年，原陕西巡抚布喀叩阍，呈告川陕总督吴赫侵蚀银４０万余两，请与 吴赫等质审。１７０９年，阿禄科尔沁故固山额驸巴特玛之妻县君叩阍，所请之事未获允。③ １７１２ 年，原江苏布政使宜思恭叩阍，控告两江总督噶礼等需索银两，以致亏空，④ 后 “查审是实”。⑤ 同年，原西安骁骑校正蓝旗巴布叩阍，言其兄萨尔布善曾抚养和硕安亲王之子塞冷额。田产家 人等，俱为塞冷额占有。康熙予以公断。１７１３年，原任河道总督王新命之子因曹远芳等诬乃父 为开户之人叩阍。康熙谕大学士等，因王新命系 “国家大吏”，对曹远芳 “当行禁止”。１７１４年， 原两江总督噶礼之母叩阍，噶礼等被赐自尽。同年，原户部尚书希福纳叩阍，控告和硕诚亲王 允祉、固山贝子允禟、敦郡王允 、固山贝子允禵、皇十五子允禑、皇十六子允禄等多名属下 和太监讹诈。经领侍卫内大臣侯巴浑德等查议，希福纳所控各事 “并无证据，应无庸议。”１７１５ 年，巨商马维屏等叩阍，愿领大钱收买小钱。未被允准。⑥ 上述叩阍无一例 “诬告”。仅有一例被定为 “无证据”，即希福纳控和硕诚亲王等多名属下。 此案本质上是一起极具影响的政治敏感案件，因此，原告只能被定为无据。⑦ 另外，《清史稿》中２起家事类叩阍的主角均为满洲贵族。沙木哈族人在清初被授为通议大 夫、户部四品郎中加二级。⑧ 噶礼母据说系孝惠章皇后 “近戚”。⑨ 应该说，除政治案外，大部分权贵叩阍案的处理是相对公平的。与戏曲叙事不同的是，叩 阍并不都是权贵的末日，其最大受益者反而是权贵集团。在清前期，以官僚为主体的权贵占据 社会层级的顶端，甚至占据着最优势的维权阵地。乔纳森关于叩阍案中户婚土田、自理词讼类 不被受理的论点，瑏瑠 极为片面。清初对权贵阶层，并不存在这样的限制。 康熙以前其他非单纯理冤的叩阍案，也多坐实。包括登州知府李元龙控告九门提督陶和气 吓诈银１２万两，瑏瑡 班汉杰等诉被掠，所涉叛逆事，瑏瑢 旗人地主张六十诉赎庄头等。瑏瑣 ·８８·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瑏瑢 瑏瑣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５６５页下；蒋良骐等： 《十二朝东华录》 （顺治朝），台北：文海出版社， １９６７年，第１３８页ｂ。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９８０页上。 参见 《清圣祖实录》第４册，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年，第３４８页下、４７６页上；第５册，第４７页上、 ５３页上、１８１页下、１００６页下；第６册，第３６１页上。 蒋良骐等：《十二朝东华录》（康熙朝二），第６６２页ｂ。 《清圣祖实录》第６册，第４９６页下。 参见 《清圣祖实录》第６册，第４８１页下、５２５页上、５５３页上—下、５５５页下—５５６页上、５７５页上。 台北故宫博物院清代宫中档与军机处折件：《塞尔图奏报原任户部尚书希福纳侵吞银两议处事 （雍正二 年十二月）》，箱号７８，文献编号４１２０００３１０。 盛昱：《雪屐寻碑录》卷８，金毓黻主编：《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１９８５年，第２９６７页ｂ。 昭梿：《啸亭杂录》卷１０，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０年，第３５４页。 Ｊｏｎａｔｈａｎ　Ｋ．Ｏｃｋｏ，“Ｉ’ｌｌ　Ｔａｋｅ　ｉｔ　Ａｌｌ　ｔｈｅ　Ｗａｙ　ｔｏ　Ｂｅｉｊｉｎｇ：Ｃａｐｉｔａｌ　Ａｐｐｅａｌｓ　ｉｎ　ｔｈｅ　Ｑｉｎｇ，”ｐ．２９２． 《王鸿绪奏陈李元龙叩阍案》，箱号７７，文献编号４０１００２５４７。 《赵弘爕奏陈将叩阍人班汉杰等二人解部质审 （康熙五十年六月）》，箱号７６，文献编号４０１０００２７５。 《赵弘爕奏陈将叩阍人张六十解部质审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箱号７６，文献编号４０１０００７２９。 与其说不厌其烦地解决下属的不公和家事显示了清初君主的 “仁慈”，倒不如说，通过叩 阍，清帝获得了更多官场和社会的准确情讯，某种程度上减少了情报搜集成本。顺治把叩阍作 为通达下情的重要手段，谆谆告诫：“地方官职在安民，凡下情难达者，即与题请，毋得壅蔽， 致小民自行叩阍。”① １６８７年，康熙借张遴叩阍案指出：“大凡督抚，无不与部院堂官营求结纳， 分树门户。……部院堂官，各援引亲戚，朋党营求。”② 尽管有规范的奏折制度，但官员多不愿 提供不利于自己的消息。１６９７年，康熙批评督抚等： “每将微员细事填注塞责。至真正贪酷官 员、有害地方者，反多瞻徇庇护，不行纠参。以致吏治不清，民生莫遂。”③ 正因为对叩阍比较 关注，是以康熙能准确地记得叩阍者的状貌，④ 甚至在三四十年后尚记住一些人名字。⑤ 另一方面，最高统治者运用叩阍的形式，建立了某种意义上具有清朝特色的监察体系。顺 治利用吏部书吏章冕叩阍，较好地整顿了清初的官场腐败风习。⑥ 因此，不论是诉讼 “权奸”、 还是诉讼 “清官”，清帝均能通过审理叩阍，达到约束和监督官员的目的。早在１６６０年，内大 臣伯索尼遵谕言事，认为：“叩阍所以通闾阎之隐……庶官吏皆洗心涤虑，而刁民亦不敢捏词诳 讼矣。”⑦ 可以说，通过对叩阍的正面利用，对稳定清初的政局起到了积极作用。 在法治社会，官员是执行法律的工具，法律是不可扭曲的刚性原则；但在清代，官员可以 曲解甚至无视法律。表面上看，来自上级的监督、同级的牵制和下级的举报，对官员的权力具 有限制作用。但在传统政体下，这种制度时灵时不灵，甚至在清入关前，官僚之间相互遮掩曲 隐之弊，蔚然成风。１６３２年，参将宁完我疏言：“大抵举国之内，唯诺成风，浮沉为俗，以狡猾 为圆活，以容隐为公道，以优柔退缩为雅重。步趋成习，便为大僚。”⑧ 叩阍可以准确地提供官员的为政情况，有助于最高统治者公正决断。１６９８年，刑部尚书傅 腊塔等审查陕西巡抚布喀叩阍呈告川陕总督吴赫侵蚀案，拟将吴赫等革职。由于４个月前，康 熙已得到咸阳县民张拱等叩阍呈告布喀侵蚀银两的实情，遂推翻了傅腊塔的审断。⑨ 处理叩阍案 公正与否，也是对审案官员品行的考验，是以重要叩阍案的审理多在清帝的监察之下。瑏瑠 在康、雍两朝，官僚们经常结成利益同盟。瑏瑡 清廷同样借助叩阍对此加以约束。可以说，官 ·９８·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１９２页下。 《清圣祖实录》第５册，第４０３页下—４０４页上。 《清圣祖实录》第５册，第９６２页下。 《赵弘爕奏陈围场拏获叩阍人事 （康熙五十年二月》，箱号７６，文献编号４０１０００２７４。康熙对叩阍者经 常 “面问”，参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代起居注 （康熙朝）》第２９册，北京：中华书局，２００９ 年，第ｂ０１４４４５页。 蒋良骐等：《十二朝东华录》（康熙朝二），第７２０页ｂ。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７４５页上。 《清世祖实录》第３册，第１０６１页上—下。 《清太宗实录》第２册，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年，第１４８页上。 《清圣祖实录》第５册，第１０４８页下、９９７页上、１０４８页下。 对密折制度的研究，见 Ｐｅｉ　Ｈｕａｎｇ，“Ｔｈｅ　Ｃｏｎｆｉｄｅｎｔｉａｌ　Ｍｅｍｏｒｉａｌ　Ｓｙｓｔｅｍ　ｏｆ　ｔｈｅ　Ｃｈ’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Ｒｅｃｏｎｓｉｄｅｒｅｄ，”Ｂｕｌｌｅｔｉｎ　ｏｆ　ｔｈｅ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Ｏｒｉｅｎｔａｌ　ａｎｄ　Ａｆｒｉｃａ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Ｌｏｎｄｏｎ，ｖｏｌ．５７， ｎｏ．２，１９９４，ｐｐ．３２９－３３８。康熙常通过密析督察叩阍案。１７０５年侍读秦布等审理扎萨叩阍时 “枉断” 等情，１７０６年刑部审理郭名奇叩阍案等均被王鸿绪密报给康熙，参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康熙朝 汉文硃批奏折汇编》第１册，北京：档案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第２７４、５８５—５８９页。康熙从审理布喀叩 阍案中，察出了张鹏翮的人品。康熙对大多数高级官员的表现均比较清楚，参见前书，第２９５、３００、 ３０８、３１０、３１５页。 如在康熙朝，“门第原好”，即是官员被保荐的条件之一。参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代起居注 （康熙朝）》 僚集团过于优越和强势，社会公正就会严重缺失。在行政、司法、选仕等领域，如果官僚垄断 操纵，必然破坏社会稳定。因此清帝需借助叩阍来提供另类信息，加强对官僚的控制和震慑。 １６９５年，通过对山东革职县丞谭明命叩阍的鞫勘，庇护原知县朱敦厚婪赃４万余两的刑部尚书 徐乾学、山东巡抚钱珏俱被革职，原布政使卫既齐被降三级。 ＊ 雍正帝对官僚集团中的各种潜规则看得很透彻，尽管他无法采取程序化的手段加以制约， 但他仍继续利用叩阍渠道，保持对官员的控制。１７２６年，雍正为向官员施恩，把选士潜规则公 开为明规则，明确表示会优先重用王公大臣子弟；② 并特设养廉银制度，寄希望于高薪养廉。正 是叩阍检验出了这套制度的真实效果。１７２８年，山东参革知县朱成元家人叩阍，雍正得到了朱 成元任知县２０多年间向上级送礼账本，巡抚以下各官悉数受贿。雍正指出： “盖上司既受属官 之馈遗，又何以禁止属官之贪墨？甚至以馈遗之多寡，分情谊之厚薄。则属员之优劣，何由辨 别？”③ 这次叩阍使刑部左侍郎 （原山东巡抚）黄炳、布政使博尔多、④ 按察使余甸等多名高官 受到严处。并使雍正明白缺乏监督的高薪根本无法养廉，他增加了惩处条例，谕令：“傥再有私 收规礼者。将该员置之重典。其该管之督抚、亦从重治罪。”⑤ 这次整顿，使馈送贿赂恶习在相 当长一段时间里得到了扼制。 康熙曾谕：“国家致治，首在崇尚宽大。”⑥ 对叩阍的宽容，使统治者广纳善言，减少决策失 误。苏北重要河流串场河即由叩阍者规划而成。１６８５年，康熙南巡，高邮士民郭天祚等叩阍请 开河以泄运河六坝之水，并减黄、淮及洪泽湖壅涨。河成后，“泽国变为膏腴，食利无穷矣。”⑦ １７０７年，徐州曹警旭叩阍，请浚房亭河，康熙采纳了这一建议，命张鹏翮修治。⑧ 尽管中高级官员均要向最高统治者 报告 软件系统测试报告下载sgs报告如何下载关于路面塌陷情况报告535n,sgs报告怎么下载竣工报告下载 各地情形，仍难免有重大遗漏，叩阍常帮助统治者 进行局部性的纠错。顺治中期，湖南华容县唐孟侯、贺立廷叩阍，陈述赋重， “得酌减”。⑨ 清 初，广东清远朱挺元等肆行劫掠，仅温、米、胡三族就被杀２０８命。但朱得尚可喜庇护，粤省 官员不敢追捕。１６６２年，温任经赴京叩阍，提供了朱等人的准确情报，终使朱等被诛杀。瑏瑠 清 初革除明末 “三饷”，江苏宿迁未及时申报，“遂为永例”，并有多项不合理征收。瑏瑡 １６８５年，陆 尔谧等叩阍，康熙准予蠲除部分钱粮。瑏瑢 １７０４年，浙江旗丁包谢国叩阍，请求裁减经费钱粮， 亦获减。瑏瑣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在乾隆前期以前，叩阍对不法势豪具有极大的威慑作用。清初，浙江 ·０９·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瑏瑢 瑏瑣 　第８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２００９年，第Ｔ０４３６８—Ｔ０４３６９页。 ① 《清圣祖实录》第５册，第６７１页上。 《清世宗实录》第７册，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年，第６８６页下。 允禄等：《世宗宪皇帝上谕·内阁》卷７１，钦定四库全书，第４１５册，第１１２页下。 鄂尔泰等编：《雍正硃批谕旨》第１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２００８年，第４１页上—下。 《清世宗实录》第７册，第１０７０页下。 《清圣祖实录》第４册，第５７５页上。 萧奭：《永宪录》“续编”，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５９年，第３９８页。 吴世熊总修：《徐州府志》卷１１，同治十三年刻本，第１２页ａ。 曾国荃总纂：《湖南通志》卷１９１，光绪十一年刻本，第７１页ａ—ｂ。 陈昌济总纂：《广东通志》卷３３１，同治三年刻本，第３１页ｂ—３２页ａ。 严型总修：《宿迁县志》卷２０，１９３５年刻本，第１０页ｂ—１１页ａ。 《清圣祖实录》第５册，第２８４页上。 嵇曾筠等：《浙江通志》卷８２，乾隆元年刻本，第１６页ａ—ｂ。 仁和郭氏在灵隐寺西有宋赐祖墓，被土豪曹氏霸占，郭氏 “走京师叩阍，曹惧”。① 钱塘县有吴 越国文穆钱王墓，１７３１年，孙兰台之父毁墓盗葬其亲。墓主后人于１７３８年到县控告，“吏胥得 贿”，此案遂无下文。墓主后人放言：“明春车驾南巡，吾当叩阍，与孙氏权轻重耳。”孙家虽为 势豪，“闻之大惧”，“而当事亦恐负废弛之咎，俾通省理事同知纳公兴安治其事……一讯而明。” 此案竟很快得以公正解决。② 但由于传统政体的本质弊端，即使对叩阍的公正处置，也仅属治标而已。在清初，叩阍对 官员的监督作用有着很大的局限性，而平民叩阍并非总能获得公正对待。１７２１年，康熙谈朱一 贵案的起因，认为 “总因台湾地方官，平日但知肥己，刻剥小民，激变人心。”③ 这种情况应是 全国的普遍现象。在康熙朝，平民理冤类叩阍的处置结果，往往不若对权贵叩阍处置得公正。 前述的孝子杨献恒，其父被人殴死，杨本人被殴伤并反被下狱。杨首次叩阍，下山东巡抚会鞫， 仅罚凶手埋葬银４０两。杨再次到京师叩阍，“以狱已定罪，献恒妄诉，笞四十。”④ １７０６年，山 西平遥郭明奇进京控噶礼贪横，被定为捏控，代其上疏的御史袁桥被革职。⑤ 事实上，噶礼 “抚 山西数年，山西民不能堪。”⑥ 虽然清帝的目的并不是建立公平公正的法治秩序，而是着眼于对官员群体的监督、局 部性的纠错、政治和政策的宣示，以及作为了解社会实情的信息来源等，叩阍仍然成了这个时 期具有特色的督察体系的组成部分。君民相通，下情上达，相对有效地约束了官僚群体，减少 了腐败。 二 在乾隆前期，也尚能通过叩阍案了解下情，对官员进行多渠道的监督。《清史稿》中罗尚珍 叩阍讼王士俊案即发生在乾隆初年。 １７４７年，陕西河州回民马应焕叩阍，控马来迟邪教惑众。讼文称，两年前河州就判决禁止 该教，但仅为具文。他到州衙控告，多日没有音讯。⑦ 对此，乾隆清醒地认识到：“州县官员自 理词讼，既无忠信明决之才，更存因循避事之见。是非曲直，莫辨实情。沉搁迁延，不能结断。 其审案又不过以文告了事。”⑧ １７５７年，河南夏邑等４县 “连岁未登”，地方官匿不奏报，造成 该地区 “屡有叩阍之事”。乾隆派出密使核查，证实了叩阍者的控诉。⑨ 应该说，对这些叩阍案的处置，与此前的政策无太大变化，为乾隆提供了丰富的底层社 会的信息。但变化也随之发生。至乾隆中后期，与顺、康两朝对叩阍的正面利用相比，逐渐 ·１９·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龚嘉俊修：《杭州府志》卷１３９，１９２２年铅印本，第３０页ａ。 钱泳：《履园丛话》丛话１９，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９年，第５１３页。 《清圣祖实录》第６册，第８６２页下。 《清史稿》卷４９８，第１３７８５页。 《清圣祖实录》第６册，第３１９页下。 《清史稿》卷２７８，第１０１０４—１０１０５页。审郭明奇叩阍时，王鸿绪准确地向康熙密报：“噶礼起初声名 尚好，后渐渐不好，加派之重，富户受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康熙朝汉文硃批奏折汇编》第 １册，第５８９页） 《舒赫德奏回民马应焕妄行喊诉等事 （乾隆十二年五月）》，箱号２７７２，文献编号０００５９１。 《清高宗实录》第１２册，第８０４页上。 《清高宗实录》第１５册，第７７６页下—７７８页下。 视叩阍为犯罪，并强化了对叩阍者的打击。① １７８９年，四川马晏清在密云进行正常的叩阍， 因未被当场抓获，清廷竟向全国通缉。各地文武官员，如临大敌，“查照抄单年貌，认真飞速 查拿。”② 有学者指出：“乾隆中叶以后，清朝统治者逐渐丧失了过去长期保持的那种积极进取、奋发 有为的精神，点缀盛世、装点繁华成为皇帝和官僚们的重要工作。”③ 乾隆中后期的叩阍事件印 证了这一论断。 乾隆常把专制体制造成的叩阍视为平民额外的欲求，而把解决叩阍问题视为单纯的向百姓 施恩。１７８１年，乾隆借查办广西覃老贵叩阍案自夸： “朕办理庶事，从不稍存成见，而人命所 关，即匹夫匹妇亦不使少有屈抑。”④ 这不但把其执政能力夸大到完全失真的地步，更完全颠倒 了施恩与施暴的关系。１７９０年，乾隆称：“迩日各省叩阍呈控者，不一而足。无不派钦差大臣， 前往审办。皆因朕平日爱民如子，未尝加派一县，枉刑一人。”⑤ 颇具讽刺的是，乾隆此话是针 对内阁学士尹壮图奏请取消造成无数腐败的赎罪银而发。尹终被罢官，并差点被诛。⑥ 连尹状图 这样的言官都获重罪，叩阍者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与康熙以前叩阍案被大量坐实相反，台北故宫宫中档中乾隆朝的６０余起平民申冤诉屈类叩 阍案，被查实的仅四五起，绝大多数被定为诬告。 １７８４年，直隶吴桥监生王象明控告原镇江通判王烈等霸占地基，县官循情偏断。王象明到 京控诉，被县官派人截回，反将其下狱。⑦ 王在狱中遣妻刘氏及幼女进京再控。乾隆谕将此案 “解京交刑部确实严讯”，刑部把此案发给直隶总督刘峩，刘则让吴桥前知县汤嗣新 “详报”。得 出的结论也就可想而知了：王象明被认定是捏控，且有赌博劣迹。⑧ 可以说，许多所谓的诬告案，仅是查案官员臆断或枉断而已。１７８０年，江苏海州汤大恺叩 阍，讼盐商在南北六塘河加建水坝，百姓田禾大量被淹。汤大恺被杖１００，发近边充军。⑨ 原因 是所告不实。瑏瑠 而据方志所载，汤大恺的控告俱系实情。瑏瑡 类似案件，不胜枚举。 即使最高统治者高调要求彻查每一起小民叩阍案，官僚也无须察颜观色就能准确地把握什 么案该查，什么案不该查，或是用什么方法去查。如果仅是个人蒙冤，不会造成社会性后果的 控告，是很难被彻查的。有的学者认为清官员依法审理叩阍案的说法，瑏瑢 很难令人信服。１７７８ ·２９·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瑏瑢 《观音保札行行在谨将起解叩阍人犯一名钱宗周赴安徽抚院收审日期》，箱号２７７１，文献编号０１０２０２。 乾隆的政策与寺田浩明所说的叩阍 （上控）本义相违 （《権利と冤抑———清代聴讼世界の全体像》，《法 学》第６１卷第５号，１９９７年１２月，第９０５—９０６页）。 《河南巡抚梁肯堂遵旨饬缉密云叩阍民人马晏清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箱号２７２７，文献编号 ４０３０５７９５１。 高翔：《清帝国的盛衰之变》，《决策与信息》２００５年第１—２期。 《姚成烈奏查办广西獞人覃老贵赴辕怀呈自刎案 （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箱号２７１５，文献编号 ４０３０３９７００。 《清高宗实录》第２６册，第３３９页下。 《清史稿》卷３１９，第１０７５４页。 《绵恩奏审理监生王象明遣妻来京控告等案 （乾隆四十九年三月）》，箱号２７７６，文献编号０３６１５９。 《刘峩奏吴桥县监生王象明控告王烈等证卷宗 （乾隆四十九年三月）》，箱号２７４１，文献编号 ４０３０４７５２３。 《福隆安奏为审拟叩阍之汤大恺事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７２１。 《陈辉祖奏审明海州汤大恺叩阍案由 （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９３３７。 唐仲冕等编纂：嘉庆 《海州直隶州志》卷２１，嘉庆十六年刻本，第４２页ａ—ｂ。 Ｊｏｎａｔｈａｎ　Ｋ．Ｏｃｋｏ，“Ｉ’ｌｌ　Ｔａｋｅ　ｉｔ　Ａｌｌ　ｔｈｅ　Ｗａｙ　ｔｏ　Ｂｅｉｊｉｎｇ：Ｃａｐｉｔａｌ　Ａｐｐｅａｌｓ　ｉｎ　ｔｈｅ　Ｑｉｎｇ，”ｐｐ．３０５－３０７．黄宗 年，江苏兴化丁大业在圆明园道旁叩阍。乾隆谕称：“阅其情节，不过因被孙象山殴辱微嫌…… 必非安分守法之徒。”要求两江总督高晋 “查明案由”。高晋奏，丁大业曾被原庄保、斥革捐监 孙象山 “掌批其颊”，在县控告被 “重责”；准备上诉时，被县差在邵伯截回。“丁不服拘唤，称 欲寻死”。 ＊ 但此案的结局早被乾隆的语气决定了。 康熙时期，对叩阍案的处置，曾经是对政治和政策的宣示平台。② 清代叩阍案中被诛杀的级 别最高的官员为噶礼。其人贪名素著，多次被劾，却并未受惩。③ 但当噶母向康熙面陈 “噶礼极 奸诈无恩”时，康熙敏锐地从其 “不孝”推出其 “不忠”。④ 通过这起叩阍案，康熙儆示官员们： 君主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贪腐，但绝不能容忍其不忠。《清史稿》孝行类叩阍４件之多，也就可 以理解了，实际是为培育忠君意识，且案件主角均为汉人，通过施恩叩阍者，表明清政权对汉 人礼义的承继。⑤ 尽管注重孝行政治，⑥ 但乾隆中期始，不再利用叩阍进行宣示。１７７１年，直隶宣化傅先泽 叩阍。因乃父被定绞刑，傅先泽情愿代死，但被 “杖一百，发近边充军”。⑦ １７７８年，宁津少年 杨夫相与其幼妹三丫头代父叩阍，结果，乃父发往伊犁为奴，杨夫相被杖８０，枷号２个月。⑧ 这种做法显然与顺、康时期的执政理念脱节。 为打击叩阍，乾隆甚至连清律也不顾。１７８０年，浙江鳏老汪茂宗被族人霸去房产，在道旁 叩阍，被杖１００，发近边充军。福隆安等奏，按律应查核叩阍所控之事。但乾隆谕令：“其所控 之事，毋庸办理。”⑨ 这与康熙朝叩阍，只要部分坐实，便可 “相应免罪”的做法，瑏瑠 不可同日 而语。 对民事案件，官员们多不愿费精力寻根究底。把叩阍者说成患精神疾病，甚至成了流行的 推托方式。１７８０年，浙江临海金文维叩阍。当金陈述其妻与其叔父、兄弟等人通奸事，廷臣们 认为他 “语无伦次，似有疯疾”。但当金文维述及乃叔 “数百人吃斋念佛，黑夜聚处”时，廷臣 们立即警觉，认为 “不可不彻底根究”。瑏瑡 同样一个人的叙述却被用了双重标准来判断，体现了 政治案至上的原则。１７９０年，江西丰城文远臣叩阍，控告其母被族兄强奸，羞忿自杀。由于此 事已过３０年，查办此案的和珅不究案，先相人：“察看该犯神情呆蠢，言语尤属支离。”直接将 ·３９·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智在 《民事审判与民间调解：清代的表达与实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８年）中多处提到 严格的考察制度使清官员不得不依法办事。 ① 《赵弘爕奏陈将叩阍人张六十解部质审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箱号２７０４，文献编号４０３０３５８５０。 寺田浩明等看到了清帝对案件的自由裁量 （《権利と冤抑———清代聴讼世界の全体像》，《法学》第６１ 巻第５号，１９９７年１２月，第８９９页），但没有阐明其政治寓意。 《清史稿》卷２７８，第１０１０４—１０１０５页。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代起居注 （康熙朝）》第２８册，第ｂ０１３８９１—ｂ０１３８９１页。 关于康熙推动满汉文化的融合，参见高翔：《清初满汉冲突与北方区域文化之变迁》，《清史研究》１９９４ 年第２期。满汉政治思想文化融合，参见王锺翰：《清军入关与满族的政治思想文化》， 《社会科学辑 刊》１９９５年第１期。 Ｈａｒｏｌｄ　Ｌ．Ｋａｈｎ，“Ｔｈｅ　Ｐｏｌｉｔｉｃｓ　ｏｆ　Ｆｉｌｉａｌｉｔｙ：Ｊｕｓｔｉｆｉｃａｔｉｏｎ　ｆｏｒ　Ｉｍｐｅｒｉａｌ　Ａｃｔｉｏｎ　ｉｎ　Ｅｉｇｈｔｅｅｎｔｈ　Ｃｅｎｔｕｒｙ Ｃｈｉｎａ，”Ｔｈｅ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Ａｓｉａ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ｖｏｌ．２６，ｎｏ．２（Ｆｅｂｒｕａｒｙ　１９６７），ｐｐ．１９７－２０３． 《于敏中等奏审理傅先泽叩阍案》，箱号２７６５，文献编号０１７８９４ｌ。 《喀宁阿达尔吉善奏宁津民女杨氏叩阍案》，箱号２７０４，文献编号４０３０３４４１２。 《福隆安奏报审拟道旁叩阍之汪茂宗一犯缘由 （乾隆四十五年三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４６６。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代起居注 （康熙朝）》第２９册，第ｂ０１４２０１页。 《提督衙门奏折 （乾隆四十五年二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９６６２。 其重责了事。① １７７８—１７９０年，被作为疯病处理的叩阍者还有滦州樊连元，② 永年赵廷玺，③ 无 籍张喜成，④ 丹徒杜一盛，⑤ 泾县汪经栢，⑥ 太湖刘任宽，⑦ 秀水庄永明，⑧ 安康吕凤翔⑨等。 与康熙朝罕有疯人叩阍相比，乾隆朝叩阍者中疯人的比率高得离谱。 尤为重要的是，统治者已不再把叩阍作为监察官员的重要手段，从而对官僚群体减少了有效的 约束。原因是，至乾隆中后期，“随着公卿好士之风渐炽，师生、同年、朋友之间往往有意无意地 形成各种门户，结成特殊利益集团。”瑏瑠 腐败之盛，以至于乾隆不敢大规模打击，怕危及国体。瑏瑡 在官僚利益集团逐渐坐大的情况下，乾隆每每不顾国家和百姓利益，向其妥协。１７９０年，乾隆 明确表示：“殊不知朕之简用督抚……以爱惜人材起见，偶有过误，往往弃瑕录用，量予从宽。”瑏瑢 在乾隆看来，让百姓适度地赞美官员，比百姓监督官员更重要。瑏瑣 乾隆多次强调要保护官员 的形象：“朕向降谕旨甚明，地方遇有民变之事，其滋事之劣员，固不便同时纠劾，致长刁风。”瑏瑤 因此，不论如何强调爱民如子，乾隆的目的都是让官僚管好百姓，而不让百姓监督政府。 在乾隆看来，一旦百姓有了监督权，势必造成官员对下负责，这样会使最高统治者失去权威。 这与康熙年间有较大反差：连驭下素严的户部尚书赵申乔也上奏： “司官藐视臣……臣何颜居 职？”瑏瑥 １７６７年，浙江按察使欧阳永裿奏称：“州县官每藉公务为名，进省谒见上司，以图识面， 不顾旷日误公。”瑏瑦 此后，各种积弊愈演愈烈，几无可救药。官员以违法事小，逆上为大。嘉庆 初，贾升指出： “而今守令患在知有上司，而不知有民。定稿案，则逆计上司之准驳，不问舆 情。办差务，则迎合上司之欢心，不恤民力。上司保题考语，或云才情练达，或云办事勤能。 往往声名平常之人，亦滥登荐牍。甚有甫经送部引见，而所属百姓已来京控告扰累者。”瑏瑧 此类 弊病显然源于乾隆朝。 至此，官僚利益集团已成为社会不稳定之源，从而造成叩阍大量涌现。而乾隆又采用严打 叩阍者的办法来维护社会稳定，实为本末倒置。 叩阍的最终解决，有待于政治体制的变革；在不可能改变政体的前提下，退而求其次，善 待和宽待叩阍，做到人尽其才，讼无遗冤，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社会矛盾，降低行政成 本。但在乾隆中后期，统治集团基本上不再从叩阍事件中吸纳有益的建议了。 ·４９·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瑏瑠 瑏瑡 瑏瑢 瑏瑣 瑏瑤 瑏瑥 瑏瑦 瑏瑧 《和珅等奏折 （乾隆五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４４，文献编号０４３８３４。 《大学士阿桂等奏折 （乾隆四十三年九月）》，箱号２７６４，文献编号０２１０８１。 《直隶总督刘峩奏折 （乾隆四十三年九月）》，箱号２７７６，文献编号０３６６８２。 《尚书额附公福等奏折 （乾隆四十五年二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２１３。 《两江总督萨载等奏折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８８２。 《两江总督萨载等奏折 （乾隆四十九年四月）》，箱号２７４１，文献编号４０３０４７９１９。 《刑部奏折 （乾隆四十五年六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７３６５。 《军机处奏折 （乾隆四十九年七月）》，箱号２７７６，文献编号０３７４３７。 《陕西巡抚秦承恩奏折 （乾隆五十五年九月）》，箱号２７４４，文献编号０４５１４６。 高翔：《从 “持盈保泰”到高压统治：论乾隆中期政治转变》，《清史研究》１９９１年第３期。 Ｎａｎｃｙ　Ｅ．Ｐａｒｋ，“Ｃｏｒｒｕｐｔｉｏｎ　ｉｎ　Ｅｉｇｈｔｅｅｎｔｈ－Ｃｅｎｔｕｒｙ　Ｃｈｉｎａ，”Ｔｈｅ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Ａｓｉａ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ｖｏｌ．５６，ｎｏ． ４（Ｎｏｖｅｍｂｅｒ　１９９７），ｐ．９９６． 《清高宗实录》第２６册，第３３２页下。 《清高宗实录》第１３册，第４２２页下—４２３页上。 《清高宗实录》第２２册，第４８７页下。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代起居注 （康熙朝）》第２８册，第ｂ０１４１９２页。 《清高宗实录》第１８册，第７００页上。 贺长龄等：《清经世文编》卷１６，光绪十二年思补楼重校本，第１页ａ。 １７８０年，乾隆南巡中，曾遇多起叩阍言事事件。 安徽绩溪胡斯闻叩阍，建议改变县城破坏风水的建筑，并筑坝减灾。胡被杖１００后，“改发 伊犁，给兵丁为奴。”① 以今人观念考量，胡筑坝减灾的建议属合理要求。若以时人的心态来看， 两条建议均极合理。早在康熙初年，并不甚通历法的杨光先叩阍，所控最骇人听闻之事，是汤 若望选择荣亲王葬期时 “不用正五行，反用洪范五行。山向年月，俱犯忌杀。”由于风水问题 “事犯重大”，历科李祖白及春、秋、冬、中各官正皆被处死。连汤若望等也差点被凌迟。② 对 此，清廷又有何理由斥责胡的风水说呢？ 安徽定远金同玺叩阍，反对捐纳，并建议 “将官盐都归民卖”，被从重改发乌鲁木齐为奴。③ 似此社会底层的小知识分子，由于接触社会现实最多，一些建议还是很有见地的。而１８３２年， 陶澍施行票盐制，即将盐归民自由买卖。 不少叩阍者对统治者并无所求，或所求甚低，仍遭重罚。山东聊城戴永清叩阍，因 “见各 处村庄的人有酗酒、打架并赌博、奸情等事甚多。……故此求万岁爷降旨立法晓谕。”结果，被 “杖一百，发近边充军”。④ 江苏山阳傅国璋叩阍，建议取消捐纳制度，被发往伊犁为奴。⑤ 湖南 郴州曾大成叩阍，称其懂医，“见河南办理河工，所以要求出力。”被发往宁古塔为奴。⑥ 在官僚利益集团越来越凝固化、同盟化、贵族化、腐败化的情况下，保持开放的社会流动， 是补救万马齐喑局面的必须之选。但乾隆统治集团对民间叩阍言事者却极其憎恶。⑦ 叩阍者自以 为输肝剖胆，统治者则视为哓哓博名。双方认识上的错位，谬以千里。对这类叩阍者，事实上 惩罚更重。 可见，乾隆中后期对叩阍的政策，与此前清帝的执政理念严重脱节。君主专制的实质就是 以一人之力掌控千百万以官员为主体的庞大的利益集团。无论如何，宽待叩阍，可以对官员施 加压力，并在密折等渠道外，给君主提供官员的另类真实信息。通过对叩阍的有效查处，不仅 可以震慑官僚利益集团，还可以把它作为向平民施恩的过程，营造君民同心同德的盛世景象。 遗憾的是，乾隆对叩阍者强力打击，终使官僚利益集团愈加稳固，百姓普遍离心离德。对平民 建言者的厌恶，甚至有悖于中国传统的统治术。严复在译述彼得大帝对 “叩阍”的正确处置时 慨叹：“故帝者，谛也。不许臣民之自达，是帝而不谛，溺天职矣。”⑧ ·５９· 盛世叩阍：清前期的皇权政治与诉讼实践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福隆安奏为遵旨审拟叩阍民人胡斯闻犯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７０４。 《清圣祖实录》第４册，第２２０页下。西方学者仅看到历法而没有看到风水对汤若望案的影响。如 Ｇｅｏｒｇｅ　Ｈ．Ｃ．Ｗｏｎｇ，“Ｃｈｉｎａ’ｓ　Ｏｐｐｏｓｉｔｉｏｎ　ｔｏ　Ｗｅｓｔｅｒｎ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ｄｕｒｉｎｇ　Ｌａｔｅ　Ｍｉｎｇ　ａｎｄ　Ｅａｒｌｙ　Ｃｈ’ｉｎｇ，” Ｉｓｉｓ，ｖｏｌ．５４，ｎｏ．１（Ｍａｒｃｈ　１９６３），ｐｐ．３３－３４。 《福隆安奏审拟叩阍民人金同玺一犯 （乾隆四十五年三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６２９。 《福隆安审拟叩阍之戴永清等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８３６。 《福隆安奏审拟叩阍之傅国璋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９１６。 《福隆安奏审具叩阍民人曾大成一犯 （乾隆四十五年四月）》，箱号２７０５，文献编号０２６５００。 清代虽有御史等有向皇帝密奏之制，但顺、康、雍朝代，在一定程度上仍容忍民间叩阍者建言献策。 乾隆中后期，对民间叩阍献言打击尤力。从永瑢、纪昀 评价 LEC评价法下载LEC评价法下载评价量规免费下载学院评价表文档下载学院评价表文档下载 宋代叩阍者可管窥当时统治集团的态度： 陈亮 “似天下无足当其意者，使其得志，未必不如赵括、马谡”。对刘过更不屑：“盖亦陈亮之流，而 跅弛更甚者也。当其叩阍，上书请光宗过宫，颇得抗直声。然其时在廷诸臣已交章论奏，非廊庙不言， 待于草野言之者。何必屋上架屋，为此哓哓？特巧于博名耳！”（《四库全书总目》卷１６２，台北：艺文 印书馆，１９６４年，第３２０２页下、３２０３页上）应该说，这也是乾隆统治集团对本朝民间叩阍言政者的 真实看法。 严复译评：《孟德斯鸠法意》中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１９７７年，第２９页。 三 在清代，政治不但凌驾于法律，也统治着历史叙事。像文字狱、宫廷斗争等所涉历史大量 被政治所塑造。作为与国体、清帝形象密切相关的叩阍，自然深受政治的影响。而对叩阍历史 的塑造，又进一步加剧了君意与舆情的冲突。 清人叩阍常使用自伤式手段，以加剧诉讼的悲情色彩；而自伤式叩阍与最高统治者塑造历 史具有一定的关系。 １７—１８世纪剧作家朱素臣，在 《未央天》中多处对叩阍滚钉板作了详细的描述，① 成为后 来京剧 《九更天》、《马义救主》、《滚钉板》、《弗天亮》等的原始素材。通过戏曲等作品的渲染， 滚钉板成了叩阍的必经程序。 事实上，流传甚广的叩阍须滚钉板的说法，就源于清朝统治者对明代的政治歪曲。考诸史 籍，从古至清，叩阍滚钉板仅１人，即浙江山阴女童诸娥。② 在这起叩阍案中，明太祖因诸娥自 残而赦其父兄，原本显出仁慈的一面。但清统治者通过官修 《明史》叙述此事时，成功地把明 太祖塑造成暴虐的君主。③ 清代君臣竭力强调本朝异于前朝的最大特征是 “仁政”。 贬抑前朝，是为了美化清朝。前朝越暴虐，清帝就越相对仁慈，清政权就越合法。张玉书 赞顺治帝：“爱民如子”。④ 蒋伊颂康熙：“爱民如子，求贤若渴。”⑤ 李绂写道：“我国家爱民如 ·６９· 历　史　研　究 ２０１２年第４期　 ① ② ③ ④ ⑤ 朱素臣：《未央天 （外一种）》卷下，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年，第４０—４２页。 据诸万里 《诸孝娥碑记》，明初，因父兄被论死，诸娥 “从舅氏诣金陵上书。时国初制严，遵令捩钉 板”。（沈志礼辑：《曹江孝女庙志》卷１０，慎德堂康熙二十七年刻本，第２页ｂ）这段记载极易考证其 妄：（一）洪武元年 （１３６８）置登闻鼓于午门外， “以伸理抑，通达幽滞”。但严禁鸣冤者自伤自残， “其有军民人等，故自伤残，恐吓受奏者，听锦衣卫守鼓官校执奏，追究教唆主使写状之人治罪”。（李 东阳等：《大明会典》卷１７８，台北：国风出版社，１９６３年，第２４５１页上）捩钉板类叩阍，恰是明代 始创时就禁止的。（二）明肇基前，民人直诣朱元璋，也不闻钉板一说。如花云守太平被杀，侍儿孙氏 抱花三岁儿，直诣朱元璋，“孙氏抱儿拜且泣，上亦泣，置儿膝上”。（《明太祖实录》第１册，台北： “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１９６８年，第９７页）洪武年间，叩阍案甚多，更从不闻此类事。明太祖虽 治吏极严，对叩阍者反多予优待。四川定远知县高斗南罹罪，耆民为之叩阍，“太祖嘉之，赐袭衣、宝 钞遣还，并赐耆民道路费”。周荣为灵璧丞，“坐累逮下部，耆老群赴辇下，称其贤”。太祖 “赐钞八十 锭，绮罗衣各一袭。礼部宴荣及耆老而还之”。（徐元太等辑：《全史吏鉴》卷１０，嘉庆八年鉴湖亭刻 本，第５页ａ—６页ｂ）可见，明初根本不存在叩阍须滚钉板的法令。 首撰诸娥遵令捩钉板的诸万里乃诸娥六世侄孙，其碑记离明初近２４０年，用曲笔为乃祖隐是可以理解 的。但此事竟被录入清修 《明史》，并作了进一步篡改。据乾隆初年定稿的 《明史》：洪武初，诸娥父 兄罹罪，诸娥 “与舅陶山长走京师诉冤。时有令，冤者非卧钉板，勿与勘问。娥辗转其上，几毙，事 乃闻，勘之”。（《明史》卷３０１，第７６９２页）后各级方志中的诸娥事，均取于此。叩阍滚钉板一说， 因 《明史》而被视为定例。其实，诸娥事最可信的记载见其同乡张岱的 《石匮书》：诸娥父兄三人皆坐 辟，“父友朱克和者，为娥作书，走卧钉板，钉刺骨累累。上怜之”。（张岱：《石匮书》第３册，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８年，第２１７页下）值得注意的是，这段私人记载比官修 《明史》少了 “时有 令”，多了 “上怜之”。清人直白地指出，“山阴诸孝娥，绅士大夫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