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 《春江花月夜 》 的被理解和被误解
程 千 帆 —
在古代传说 中 , 卞和泣玉和伯牙绝弦是
非常激动人心的 。 它们一方面证明了识真之
不易 , 知音之难遇 而另一方面 , 则又表达了
人类对真之被识 , 音之被知的渴望 , 以及其
不被识不被知的痛苦的绝望 。 当一位诗人将
其心灵活动转化为语言 , 诉 之 于 读 者 的 时
候 , 他是多么希望被人理解啊 但这种希望
往往并不是都能够实现的 , 或至少不都是立
刻就能够实现的 。 有的人及 其 作 品 被 淹 没
了 , 有的被忽视了 , 被遗忘了 , 而其中也有
的是在长期被忽视之后 , 又被发现了 , 终于在
读者不断深化的理解中 , 获得他和它不朽的
艺术生命和在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 。
在文坛 匕 作家的穷通及作品的显晦不
能排斥偶然性因素所起 的作用 , 这种作用 ,
有的甚至具有决定性 。 但在一般情况下 , 穷
通显晦总是在一定的历史社 会 条 件 下 发 生
的 , 因而是可根据这些条件加以解释的 。 探
索一下这种变化发展 , 对于文学史实丰富复
杂面貌形成过程的认识 , 不无益处 。 本文准
备以一篇唐诗为例 , 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
张若虚 的《春江花月夜 》今天已成为家喻
户晓的唐诗名篇之一 。 当代出版的选本很少
有不选它的 ,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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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介它的文章 , 也层见
叠出 。 但是回顾这位诗人和这一杰作在明代
以前的命运 , 却是坎坷的 。 从唐到元 , 他和
它被冷落了好几百年 。
锤嵘《诗品 》卷中评鲍照云 “ 磋其才秀人
微 , 故取湮当代 。 ” 张若虚也正是这样 一 个
人 。 他的生平 , 后人所知无多。 ①他的著作 ,
似乎在唐代就不曾编集成书 , ②现在 流 传 下
来的 , 就只有见于《全唐诗 》卷一百十七的两
篇诗 , 一篇极出色的《春江花月夜 》 它同时
作为乐府被收入卷二十一的相和歌辞中。 和
另一篇极平常的《代答闺梦还 》。
张若虚既无专集 , 则《春江花月夜 》只有
通过总集 、 选本或杂记
、 小 说 才 能 流 传 下
来 。 但今存唐人选唐诗 十 种 , 依 其编 选 断
限 , 只丙挺章 《国秀集 》有将其诗选入之可
能 , 然而此集并无张作 。 又今传唐人杂记小
说似亦未载张诗 。 据友人卞孝营教授所考 ,
现存唐人选唐诗十种之外 , 尚有已佚的唐人
选唐诗十三种 , ③此十三种 , 宋时大抵还在 ,
张诗或者即在其内 , 因此得 以 由唐 保 存 到
宋 。
但宋代文献如《文苑英华 》、 《唐文粹 》
、
《唐百家诗选 》、 《唐诗纪事 》等书均 未 载 张
作 。 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最早的 《春江花月
夜 》, 是《乐府诗集 》卷四十七所载 。 这一卷
中 , 收有清商曲辞昊声歌曲《春江花月夜 》共
五家七篇 , 张作即在其中。
这篇杰作虽然侥幸地因为它是一篇乐府
而被凡乐府皆见收录的《乐府诗集 》保存下来
了 , 但由宋到明代前期 , 还是始终没有人承
认它是一篇值得注意的作品 , 更不用说承认
它是一篇杰作了。
元人唐诗选本不多 , 成 书 于 至 正 四 年
一三四四 的杨士宏《唐音 》是较好的和易得
的 。 其书未录此诗 。 明初高株《唐诗品汇 》九
十卷 , 抬遗十卷 。 虽在卷三十七 , 七言古诗
第十三卷中收有此诗 , 但他另一选择较严的
选本 《唐诗正声 》二十二卷 , 则从删削 , 可
见在其心 目中 , 《春江花月夜 》还不在“正声 ”
之列 。 ④
但在这以后 , 情况就有了改变 。 嘉靖时
代 十六世纪中叶 , 李攀龙的《古今诗删 》选
有此诗 ⑤, 可以说是张若虚及其杰作在文 坛
的命运的转折点 。 接着 , 万历三十四年 一
六 六 成书的减憋循《唐诗所 》卷三 , 万历
四十三年 一六一五 成书的唐汝询 《唐诗
解 》卷十一及万历四十五年 一六一七 成书
的锤惺 、 谭元春《唐诗归 》卷六选了它 。 崇祯
三年 一六三 成书的周诞 《删补唐诗选
脉笺释会通评林 》七言古诗 , 盛唐卷二 , 崇
祯四年 一六三一 成书的曹学拴 《石仓历
代诗选 》唐卷二十 , 明末成 书 而 具 体 年 代
不详的陆时雍 《唐诗镜 》九 , 盛唐卷一及王
夫之《唐诗评选 》卷一选了它 。 清初重要的唐
诗选本 , 也都选有此诗 。 如成书于康熙元年
一六六二 的徐增《而庵说唐诗 》卷四 , 成书
于康熙五十二年 一七一三 的《御选唐诗 》卷
九 , 成书于乾隆二十八年 一七六三 的沈德
潜《重订唐诗别裁 》卷五 , 成书于乾隆六十年
一七九五 的管世铭 《读雪山房唐诗钞 》卷
八等 。 其中几种 , 还附有关于此诗的评论 。
自此以后 , 就无需再列举了 。
再就诗话来加以考察 , 则如胡仔 《若溪
渔隐丛话 》前后集 、 魏庆之《诗人玉屑 》、 何
文焕《历代诗话 》所收由唐迄明之诗话二十余
种 , 郭绍虞 《宋诗话辑佚 》所收诗话三十余
种 , 均无一字及张若虚其人及此诗 。 诗话中
最早提到他和它的 , 似乎是成书于万历十八
年 一五九 的胡应麟《诗蔽 》。
《春江花月夜 》的由隐而之显 , 是可以从
这一历史阶段诗歌风会的变迁找到原因的 。
首先 , 我们得把这篇诗和初唐四杰的关
系明确一下 。 《旧唐书 · 文苑传上 》云 “ 杨炯
与王勃 、 卢照邻 、 骆宾王以文词齐名 , 海内称
为王
、
杨 、 卢 、 骆 , 亦号四杰 。 ”这一记载说
明四杰是初唐代表着当时风会的 、 也被后人
公认的一个流派 。 ⑧他们的创作 , 则不 仅 是
诗 , 也包括骄文 , 而诗又兼各体 。
既然四杰并称是指一派 , 那么即使其中
某一位并无某体的作品 , 谈及其对后人影响
时 , 也无妨笼统举列 。 如今 传 杨 炯 诗 载 在
《全唐诗 》卷五十的 , 并无七古 , 而后人论擅
长七古之卢 、 骆两人对后世七古之影响 , 也
每举四杰 , 而不单指两人 。 明乎此 , 我们就
可以知道 , 许多人认为张若虚的 《春江花月
夜 》属于初唐四杰一派 , 是很 自然的了 。
胡应麟《诗蔽 》内篇卷三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流畅婉转 , 出刘希夷
《白头翁 》上 , 而世代不可考 。 详其体制 , 初唐
无疑 。
这是依据诗的风格来判断其时代的 。 胡应麟
所谓初唐 , 即指四杰 。 故《诗蔽 》同卷又云
“ 王 、 杨诸子歌行 , 韵则平仄互换 , 句则三五
错综 , 而又加以开 合 , 传 以 神情 , 宏 以 风
藻 , 七言之体 , 至是大备 。 ”又云 “王 、 杨诸
子 ⋯ ⋯偏工流畅 。 ” 又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
钞 》卷八 , 七古凡例云
卢照邻《长安古意 》, 骆宾王《帝京篇 》, 刘
希夷《代悲白头翁 》,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 何
尝非一时杰作 , 然奏十篇以上 , 得不厌而思去
乎 非开 、 宝诸公 , 岂识七言中有如许境界
这段话既肯定了这些七言长篇是杰作 , 又指
出了它们境界的不够广阔高深 , 而对于我们
所要证明的问题来说 , 管氏所云 , 也与胡氏
合契 , 即《春江花月夜 》的结构 、 音节 、 风格
与卢 、 骆七古名篇的艺术特色相一致 。
如果这两家之言还只是间接地说到这一
点 , 那么 , 沈德潜《唐诗别裁 》卷五则直接了
当地说明了这篇作品 “ 犹是王 、 杨 、 卢
、
骆
之体 ” 。
正因为张若虚这篇作品是王 、 杨 、 卢
、
骆之体 , 即属于初唐四杰这个流派 , 所以它
在文学史上 , 也在长时期中与四杰共命运 ,
随四杰而升沉 。
如大家所熟知的 , 陈子昂以前的唐代诗
坛 , 未脱齐 、 梁余习 。 四杰之作 , 对于六朝
诗风来说 , 只是有所改 良 , 而 非 彻 底 的 变
革 。 ⑦所以当陈子昂的价值为人们 所 认 识 ,
其地位为人们所肯定之后 , 四杰的地位便 自
然而然地下降了 。 杜甫 《戏为六绝句 》之二
萄
李商隐和陈师道虽然非常尊敬杜甫 , 但却缺
少他们的伟大前辈所具有的那样一种清醒的
历史主义观点 , 即首先肯定四杰在改变齐 、
梁诗风 , 为陈子昂等的 出现 铺 平 道 路 的 功
绩 , 同时又看出了他们有其先天性的弱点和
缺点 , 即和齐
、
梁诗风有不可分离的血缘关
系 。 胡震亨《唐音癸签 》卷二十五云
“ 当时 自谓宗师妙 , 今 日惟观对属能 。 ” 义
山自咏尔时之四子 。 “ 尔曹身与名俱 灭 , 不 废
江河万古流 。 ”杜少陵自咏万古之四子 。
王杨卢骆当时体 ,
尔曹身与名俱灭 ,
轻薄为文晒未休 。
不康江河万古流 。
又之三云
纵使 卢王操翰墨 , 劣于汉魏近《风只骚 》。
龙文虎脊皆君驭 , 历块过都见尔曹 。
这话很有见地 。 要补充的是 李商隐和陈师
道这种片面的看法 , 也是时代的产物 , 只是
他们不能象杜甫那样坚持两点论罢了 。 陈子
昂《陈伯玉文集 》卷一 , 《与东方左史鱿 修竹
篇 序 》已经指斥“ 齐 、 梁间诗采丽竞繁 , 而兴
寄都绝 。 ” 而韩愈的抨击就更加猛烈 , 在《荐
士 》中说 “ 齐梁及陈隋 , 众作等蝉噪 , 搜春摘
花卉 , 沿袭伤剿盗 。 ”将其说得一无是处了。
而文学史实告诉我们 , 韩愈这种观点 , 对晚
唐 、 北宋诗坛具有很大的影响和约束力 。
《四库全书总 目》卷一百六十五 、 《薛瞩
云泉诗 提要 》云
不管后人对这两篇的句法结构及主语指称的
理解有多大的分歧 , ⑧但有一点是 明 确 的 ,
即当时有人对四杰全盘否定 , 而杜甫不以为
然 。
在晚唐 , 李商隐《漫成五章 》之一云
沈朱裁辞矜变律 , 王杨落笔得良朋 。 ⑧
当时 自谓宗师妙 , 今 日惟观对属能 。
宋承五代之后 , 其诗数变 , 一变而西昆 ,
再变而元钻 。 三变而江西 。 江西一派 , 由北宋
以逮南宋 , 其行最久 。 久而弊生 , 于是永嘉一
派以晚唐体矫之 , 而四灵出焉 。 然四灵名为晚
唐 , 其所宗实止姚合一家 , 所谓武功体者也 。
其法以清切为宗 , 而写景细琐 , 边幅太狭 , 遂
为宋末江湖之滥筋 。
在北朱 , 陈师道《绝句 》云
此生精力尽于诗 , 末岁心存力已疲 。
不共卢王争出手 , 却思陶谢与同时 。
其所为宋诗流变勾画的轮廓 , 大体如实 , 根
据我们对 “ 诗分唐宋乃风格性分之殊 , 非朝
代之别 ”的认识 , ⑩ 则宋代诗风 , 始则由唐转
宋 , 终于由宋返唐 , 虽四灵之作 , 不足以重
振店风 , 但到了元代 , 则有成就的诗人如刘
因 、 虞
、
杨 、 范 、 揭 、 萨都刺 、 杨维祯 , 都
无不和唐诗有渊源瓜葛 , 而下启明代 “诗必
盛唐 ”的复古之风 , 也是势有必至的 。
从李东阳到李梦阳 , 他们之提倡唐诗 ,
主要是指盛唐 , 并不意味着初唐四杰这一流
派也被重视 。 真正在杜甫 《戏为六绝句 》以
后 , 几百年来 , 第一次将王 、 杨 、 卢 、 骆提
出来重新估价其历史意义和美学意义的 , 则
是李梦阳之伙伴而兼论敌的何景明 。
《何大复先生集 》卷十四有 《明月篇 》一
诗 , 诗不怎么出色 , 但其序却是文学批评史
上的重要文献 。 其文云
仆始读杜子七言涛歌 , 爱其陈事切实 , 布
辞沉着 , 鄙心窃效之 , 以为长篇圣于子美矣 。
既而读汉 、 魏以来歌诗及唐初四子者之所为而
反复之 , 则知汉 、 魏固承《三百篇 》之后 。 流风
犹可征焉 。 而四子者 , 虽工富丽 , 去古远甚 ,
至其音节 , 往往可歌 。 乃知子美辞固沉着 , 而
调失流转 , 虽成一家语 , 实则诗歌之变体也 。
夫诗 , 本性情之发者也 , 其切而易见者 , 莫如
夫妇之间 , 是以《三百篇 》首乎 雄 鸿 , 六 义 首
乎风 。 而汉 、 魏作者 , 义关君臣朋友 , 辞必托
诸夫妇 , 以宣郁而达情焉 , 其旨远矣 。 由是观
之 , 子美之诗博沙世故 , 出于夫妇者常少 , 致
兼雅颂 , 而风人之义或缺 , 此其调反在四子之
下软 ⋯⋯
然会在“ 后贤 ”心 目中提高久付湮沉的 “ 王杨
卢骆当时体 ” 的地位 , 则是无疑的 。 四杰的
地位提高了 , 则属于四杰一派的作品也必然
要被重视起来 。 这也就是为什 么 自李 攀 龙
《古今诗删 》以下 , 众多的选本中都出现了张
若虚 《春江花月夜 》的理由所在 。 这篇诗是
王 、 杨 、 卢 、 骆之体 , 故其历史命运曾随四
杰而升沉 。 这是我们理解它的起点。
当明珠美玉被人偶然发现 , 发出夺 目的
光彩之后 , 它就不容易再被埋没了 。 后来者
的责任只是进一步研究它 , 认识它 , 确定它
的价值 。 从晚明以来的批评家对这篇杰作的
艺术特色 , 作了许多有益的探索 , 其中涉及
主题 、 结构 、 语言
、
风格等 。 这些 , 已别详
拙撰《张若虚 春江花月夜 集评 》, 这里就不
再复述 。
值得注意的是 , 经过许多人长期研究之
后 , 清末王阁运在这个基础上 , 大胆地指出
了这篇作品之于四杰歌行 , 实乃青出于蓝而
胜于蓝 , 冰生于水而寒于水 。 陈兆奎辑 《王
志 》卷二 , 《论唐诗诸家源流 答陈完夫间 》
条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用《西洲 》格调 , 孤篇
横绝 , 竟为大家 。 李贺 、 商隐 , 绝其鲜祠 , 宋
词 、 元诗 , 尽其支流 。 宫体之巨澜也 。
即使在“诗必盛唐 ”的风气之下 , 这种意见也
是很令人震惊的 , 因为它和传统观点距离得
太远了 , 认为四杰歌行在杜甫之上 , 有谁敢
承认呢 无怪王士镇 《渔洋山人精华录 》卷
五 , 《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 》之二十
一有“ 接迹风人《明月篇 》, 何郎妙悟本从天 ,
王杨卢骆当时体 , 莫逐 刀 圭 误 后 贤 ” 之 叹
了。
何 、 王二人所论 , 谁是谁非 , 不属于本
文范围 , 姑不置论 , 但何景明以其当时在文
坛的显赫地位 , 具此“妙悟 , 发为高论 , 必
这为后人经常引用的“ 孤篇横绝 , 竟为大家 ”
的评语 , 将张若虚在诗坛上的地位空前地提
高了。 因为“ 大家 ”二字 , 在我国文学批评术
语中 , 有其特定的含义 , 它是和“ 名家 ”相对
而言的 。 只有既具有杰出的成就又具有深远
的影响的人 , 才配被称为“ 大家 ”。 只靠一篇
诗而被尊为“ 大家 ” , 这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
的 , 王 、 杨 、 卢 、 骆四人就从来没有获得过
这种崇高的称号 。 因此 , 这一评语事实上是
认为 ,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 一方面 , 是
出于四杰 , 王氏对前人此论没有提出异议
皿
而另一方面 , 又确已超乎四杰 。 这是对此诗
理解的深化 。
抗 日战争时期 , 闻一多在昆明写了儿篇
《唐诗杂论 》, 其中题为《宫体诗的自赎 》的一
篇 , 对张若虚这篇杰作 , 作了尽情的歌颂 。
闻先生认为 “ 在这种诗面前 , 一切的赞叹是
饶舌 , 几乎是袭读 。 ”诗篇的第十一句到第十
六句 , 比起篇首八句来 , 表现了 “ 更复绝的
宇宙意识 , 一个更深沉更寥廓的境界 , 在神
奇的永恒面前 , 作者只有错愕 , 没有憧憬 ,
没有悲伤 ”。 对于第十一 、 十二
、 十 五 句 中
提出的每一问题 , “他得到的仿佛是 一 个 更
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 , 他更迷惘了 , 然而也
满足了 。 ”对于第十七句 以下 , 开展了征夫 、
思妇的描写 , 则认为 “ 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
切的 , 如梦境的晤谈 , 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
识 , 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 , 又 由
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 ”。 闻先生因 此 赞 美
说 “这是诗中的诗 , 顶峰上的顶峰 。 ”
将近四十年之后 , 李泽厚先生对上述闻
先生对此诗的评价 , 进一步作出了解 释 ⑩。
他不同意闻先生说作者 “ 没有憧憬 , 没有悲
伤 ”的说法 , 而认为 “ 其实 , 这首诗是有憧
憬和悲伤的 , 但它是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和
悲伤 , ⋯ ⋯所以 , 尽管悲伤 , 仍然轻快 , 虽
然叹息 , 总是轻盈 。 ” “永恒的江山 , 无限的
风月给这些诗人们的 , 是一种少年式的人生
哲理和夹着悲伤 、 怅惘的激励和欢愉 。 闻一
多形容为“ ‘神秘 , 、 ‘迷惘 , 、 ‘宇宙意识 , 等
等 , 其实就是这种审美心理和艺术意境 。 ”李
先生的著作如何科学评价是一回事 , 不过 ,
在对《春江花月夜 》理解这一点上 , 李先生的
说法 , 比起闻先生来 , 显然又跨进 了一步 。
闻 、 李两位的论点显然不是王阁运及其
以前的批评家所能措手的 。 与此相较 , 我们
对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 》一文
载《饮冰室合集 》 中有关此诗 的 评 论 , 也
感到平庸 。 这只是接受过现代的哲学
、
美学
以及对马克思主义有所研究的学者才能如此
地看间题 , 从而得出前所未有的新结论 。 他
们对此诗意义的探索 , 无疑地丰富了王氏所
谓 “孤篇横绝 , 竟为大家 ” 二语的内涵 , 即
提高了这篇作品的价值和地位 。 而其所以能
发前人之所未发 , 也显然带有鲜明钓时代烙
印 。 这 , 应当说 , 是对此诗理解的进一步深
化 。
以上 , 就是张若虚这篇《春江花月夜 》由
明迄今的逐步被理解的情况 。 与此同时 , 它
也难免有被误解的地方 。 如王阎运和闻一多
都将张氏此诗归入宫体 , 现在看来 , 就是一
种比较重要的 , 不能不加 以澄清的误解 。
《旧唐书
·
音乐志二 》云
《春江花月夜 》
、 《玉树后庭花 》
、 《堂堂 》,
并陈后主作 。 叔宝常与宫中女学士及朝臣相和
为诗 , 太乐令何青又善于文咏 , 采其尤艳丽者
以为此曲 。 ⑩
这 , 也许就是王 、 闻二位将张若虚的 《春江
花月夜 》当成宫体的依据 。 他们一则赞美它
是“ 宫体之巨澜 ” , 一则肯定它 “ 替宫体诗赎
清了百年的罪 ” , 着眼点不同 , 然而 都 是 误
解 。
这是因为 , 在历史上 , 宫体诗有它明确
的定义 。 《梁书 · 简文帝纪 》云
雅好题诗 , 其《序》云 “ 余七岁有诗癖 , 长
而不倦 。 然伤于轻艳 , 当时号日宫体 。 ”
同书《徐搞传 》云
摘属文好为新变 , 不拘旧 体 , 为 太 子 家
令 , 兼掌管记 , 寻带领直 。 文体既别 , 春坊尽
学之 。 宫体之号始此 。
《隋书 · 经籍志 》集部序云
梁简文之在东宫 , 亦好篇什 。 清辞巧制 ,
止乎社席之 间 雕琢蔓藻 , 思极闺阂之内 。 后
生好事 , 递相放习 , 朝野纷纷 , 号为宫体 。 流
宕不已 , 迄于丧亡 , 陈氏因之 , 未能全变 。
西 》诸篇 。 子建
、 繁钦 , 大其波澜 , 梁代父子 ,
始成格律 。 相沿弥永 , 久而愈新 。 以其寄禽闺
阔 , 感发易明 , 故独优于诸格 。 后之学者 , 已
莫揣其本矣 。
唐杜确《 岑嘉州集 序 》云
梁简文帝及庚肩吾之属 , 始为轻浮绮靡之
辞 , 名日宫体 。 自后沿袭 , 务为妖艳 。
这都是宫体的权威性解释 。 根据这些材料 ,
可见宫体的内容是 “ 止乎裕席之间 ” , “ 思极
闺闹之内 ,’, 而风格是“轻艳 ”
、 “妖艳 ” 、 “轻
浮绮靡 ” , 始作者则是为太子时的萧 纲 以及
围绕在他周围的宫廷文人如徐摘
、
庚肩吾诸
人 。
如果上面所说的符 合 于 历 史事 实 , 那
么 , 我们就不能不承认 , 宫体和另外大量存
在的爱情诗以及寓意闺闹而实别有托讽的诗
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 在描写肉欲与纯洁爱
情所使用的语言 以及由之而形成的风格也是
有区别的 , 不应混为一谈 。 而王阎运与闻一
多的意见恰恰是以混淆宫体诗与非宫体的爱
情诗的界限为前提的 。
在王简辑《湘绮楼说诗 》卷一中 , 王阁运
曾认为 “ 沈休文旧有《六忆诗 》, 亦宫体也 ” 。
这话是有道理的 。 但他称张若虚 《春江花
月夜 》为 “ 宫体之巨澜 ” , 这个宫体 , 就已经
超出了它的原始意义 。 而为了证明这 一 论
点 , 他竟认为二李以及宋词 、 元诗都和这一
杰作有渊源关系 , 又扯得更远了 。 王氏弟子
陈兆奎在他的老师这段意见之后 , 加了如下
的按语
奎案 昌谷五言不如七言 , 义山七言不如
五言 , 一 以涩练为奇 , 一 以纤绮为巧 , 均思 自
树一帜 , 然皆原宫体 。 宫体倡于 《艳歌 》、 《陇
进一步说明了王氏师弟之所谓宫体 , 实即以
男女之情为题材的抒情诗 , 所以他们进而把
爱情诗的源流当作宫体的源流 。 这是一种既
没有文献根据 , 也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说
法 。 因此 , 我们认为 , 王阎运对张若虚 以孤
篇而成大家的评语 , 固然可以使我们加深对
于《春江花月夜 》的理解 , 但他认为这篇诗乃
是宫体 , 却是一种误解 。
同样 , 闻一多也把宫体 诗 的 范 围扩 大
了 , 虽然他走得没有王氏师弟那么远 。 在这
方面 , 闻先生的观点是矛盾的 。 一方面 , 他
清醒地指出 “ 宫体诗就是宫廷的 , 或以宫廷
为中心的艳情诗 , 它是个有历史性的名词 。 所
以严格的讲 , 宫体又当指以梁简文帝为太子
时的东宫及陈后主 、 隋场帝
、
唐太宗等几个
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 。 ”这是完全正确的 。 可
是 , 另一方面 , 接着他又把初唐一切写男女
之情乃至不写男女之情的七言歌行名篇 , 都
排起队来 , 认为是宫体诗 , 说它们的出现是
宫体诗的 自赎 。 这些作品有卢照邻的 《长安
古意 》, 骆宾王的 《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 》、
《代女道士王灵妃答李荣 》, 刘希夷的 《公子
行 》
、 《代悲 白头翁 》, 而排尾则是张 若 虚 的
《春江花月夜 》。 结论是 “《春江花月夜 》这样
一首宫体诗 , ⋯⋯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
的罪 。 ”但这些与“ 以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 ”关
涉很少 , 甚至毫无关涉的作品 , 有什么理由
说它们是宫体或是宫体经过异化后的变种和
良种呢 闻先生没有论证 。 我们检验一下两
者的血缘关系 , 实在无法承认这是事实 。
梁 、 陈文风 , 影响初唐 , 这是不成间题
的 , 但已经发生变化的隋代文风也同样影响
初唐 , 而闻先生却没有付与足够的注意 , 所
以他主观地认为 “ 北人骨子里和南人一样 ,
也是脆弱的 , 禁不起南方那美丽的毒素的引
诱 ,
· ·
一除薛道衡《昔昔盐 》
、 《人 日思归 》、
隋场帝《春江花月夜 》三两首外 , 他们没有表
现过一点抵抗力 。 ”从作家当时的创作实践来
看 , 这些话也都是不符合事实的 。 和闻先生
选出来作为这一个历史时期污点的标本的若
干篇宫体诗对照 , 标举雅正的沈德潜在他所
选的 《古诗源 》 中 , 也选了若干首北朝及隋
诗 这些作品 , 正显示有些诗人禁得起南方
那美丽的毒素的引诱
, 他们表现了相当强的
抵抗力 。 在《古诗源 · 例言 》中 , 沈氏 已径指
出
照邻的《长安古意 》等篇出现之前 , 已经有许
多作为新时代新局面先驱的作品 , 而这 一
方面在文学上 , 是许多有见识的作家抵抗毒
素的结果 , 另一方面 , 在政治上 , 是隋帝 国
统一后 , 要求文艺服从当时 政 治 需 要 的 结
果 。
隋场帝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不可忽视
的作家 , 有一种比较独特的二重性 。 他是宫
体诗的继承者 , 又是其改造者 。 就拿 《春江
花月夜 》来说吧 , 据 日唐书 · 音乐志 》的记
载 , 陈后主等所撰的 , 无疑地是属于宫体的
范畴 , 虽然它们已经亡佚 , 今天无从 目验 。
但隋场帝所写如下两篇
隋场帝艳情篇什 , 同符后 主 , 而 边 塞 诸
作 , 矫然独异 , 风气将转之候也 。 杨处道 素
清思健笔 , 词气苍然 。 后此射洪 、 曲江 , 起衰
中立 , 此为之胜
、
广矣 。 ⑩
暮江平不动 , 春花满正开 。
流波将月去 , 潮水带星来 。
夜露含花气 , 春潭漾月辉 。
汉水逢游女 , 湘川值两妃 。
而《隋书 · 文学传序 》对于这一时期的文学 ,
更有一段在今大看来基本上 仍 然 正 确 的 叙
述
‘
已说
梁 自大 同之后 , 雅道沦缺 , 渐乖典则 , 争
驰新巧 。 简文
、 湘东 , 启 其 淫 放 徐 陵 、 庚
佑 , 分路扬镶 , 其意浅而繁 , 其文匿而采 。 词
尚轻险 , 情多 哀思 。 格 以 延陵之听 , 盖亦亡国
之 音乎 周 氏吞并梁
、
荆 此风扇于关右 。 狂
简斐然成俗 , 流宕忘反 , 无所取裁 。 高祖初统
万机 , 每念断雕为朴 , 发号施令 , 咸去浮华 。
然时俗词藻 , 犹多淫丽 , 故宪台执法 , 屡飞霜
简。 场帝初习 艺文 , 有非轻侧 之 论 。 任 乎 即
位 , 一变其风 。 其《与越公书 》、 《建东都诏 》、
《冬至受朝诗 》及《拟饮马长城窟》, 并存雅体 ,
归于典制 。 虽意在骄盈 , 而词无浮荡 , 故当时
缀 文之士 , 遂得依 而取正焉 。
闻先生也不能不将其归入对南方美丽毒素的
引诱有抵抗力的作品之列 。
《乐府诗集 》卷四十七收《春江花月夜 》七
篇 , 以上面隋帝两篇为首 , 以下是精诸葛颖
一篇
花帆度柳浦 , 结揽隐梅洲
月色含江树 , 花影拂船楼 。
庸张子容两篇
林花发岸红 , 气色动江新 。
此夜江中月 , 流光花上春。
分明石潭里 , 宜照洗纱人 。
交甫怜瑶佩 , 仙妃难重期 。
沉沉绿江晚 , 惆怅碧云姿 。
初逢花上月 , 言是弄珠时 。
这些论述都证明了 , 和 宫 体 诗 , 更 正 确地
说 , 是和梁
、
陈轻艳的诗风相对立 , 早在卢
这五篇 , 就是张若虚在写《春江花月夜 》时所
能读到的部分范本 。 闻先生既然将隋场帝的
那两篇放在对南方美丽的毒素有抵抗力的作
少
品范畴之中 , 那么 , 似乎也难以将诸葛颖和
张子容的三篇放在对毒素有抵抗力的作品范
畴之外 。
由此可见 , 作为乐府歌辞的 《春江花月
夜 》虽然其始是通过陈后主等的创作而以宫
体诗的面貌出现的 。 但旋即通过隋场帝的创
作呈现了非宫体的面貌 。 而张若虚所继承的 ,
如果说他对其前的《春江花月夜 》有 所 继 承
的话 。 正是隋扬帝等的而非 陈 后 主 等 的 传
统 。 作品俱在 , 无可置疑 。
闻先生忽视了在隋代就已经萌芽的诗坛
新风 , 而将宫体诗的“ 转机 ”下移到卢
、
骆
、
刘
、
张时代 , 这就无可避免地将庚信直到杨
素 、 隋场帝等人的努力抹杀了 , 而同时将卢
、
骆 、 刘 、 张之作 , 划归宫体的范畴 , 认为他
们的作品的出现 , 乃是“ 宫体诗的 自赎 ” , 就
更加远于事实了 。 这也只能算是对 《春江花
月夜 》的误解 。
王间运与闻一多所受教育不同 , 思想方
法亦异 , 但就扩大了宫体诗的范围而导致了
对《春江花月夜 》的误解来说 , 却又有其共同
之点。 这就是对复杂的历史现象理解的表面
性和片面性 。
以上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从明代以来这篇
杰作的被理解和被误解的大概情况 。 每一理
解的加深 , 每一误解的产生和消除 。 都能找
出其客观的和主观 的 因 素 。 认 识 , 是 无 限
的 。 今后 , 对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的理解
将远比我们现在更深 。 虽然也许还不免出现
新的误解 。
①
②
③
明高揉《唐诗品汇 》卷三十七将他列入 有姓氏 , 无
宇里世次可考九人 , 中的一人 。 迄今为止 , 只有
胡小石 光炜 师所撰《张若虚事路考略 》尽可能地
搜集了有关这位诗人的资料 , 然仍甚简略 。 文载
艺林社编 《文学论集 》, 亚细亚书局一九二九年出
版 。
引日唐书
·
经籍志 》及《新唐书
·
艺文志 》均未著录
张集 , 亦未著录张氏其它若作 。
卞先生所撰《失传之唐人选唐诗小考 》尚未发表 ,
此据其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 日致作者信 。
④ 《唐诗正声 》二十二卷 , 《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 》
卷十九著录 , 云 “又一本称 正音 》, 兰十二卷 。 开
未见 , 不知有张氏此诗否 。
⑥ 《四库全书总 目 》卷一百八十九 。 《李攀龙 古今诗
删 提要 》云 “流俗所行 , 别有攀龙《唐诗选 》。 攀
龙实无是书 , 乃明末坊贾割取《诗删 》中唐诗 , 加
以评注 。 别立斯名 。 ”我未能见到《古今诗删 》, 知
道《诗删 》中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 是根据托
名李编的《唐诗选 》卷二所载此诗而推断 出来的
⑥ 闻一多《四杰 》一文 载《唐诗杂论 》,《闻一多全集 》
第三册 。 认为王 、 杨长于五律而 卢 、 骆 长 于 歌
行 。 因此四杰应当分为两组 , 是不对的 。 刘开扬
《论初唐四杰及其诗欲载《唐诗论 文 集 》 已 加 辨
证 , 拢们同意刘先生的意见 。
⑦ 彭庆生《陈子昂诗注 》附录诸家评论中 , 论及此点
青不少 , 可 以参阅 。
⑧ 郭绍虞《杜甫 戏为六绝句 集解 》对诸家异说 , 搜
罗详尽 , 分析精审 , 可以参阅 。
⑧ 马茂元《论骆宾王及其在“ 四杰 ”中的地位 》载《晚
照楼论文集》 引此诗 , 注云 “这里举 ‘王
、
杨 , 以
概 ‘卢
、
骆 , , 是因为受到诗句字数的限制 , 不说
‘卢 骆 , 或 ‘四杰 , 而说 ‘王 、 杨
‘
, 是因为平仄声
和对仗的关系 。 ”此说其是 。 杜
、 李之举卢 、 王以
概四杰 , 亦同 。
⑧ 钱镭书说 。 觅《谈艺录 》此条
。
《明史 · 李梦阳传 》, “梦阳才思雄耸 , 卓然 以复古
自命 ,
·
一倡言文必秦汉
, 诗必盛唐 , 非是者勿
道 。 ”
‘四库全书总 目》卷一百七十一 , 《 大复集 提要 》
云 “ 王士镇《论诗绝句 》⋯ ⋯乃颇不以景明为然 ,
其实七言启自汉氏 , 率乏长篇 。 魏文帝《燕歌行》
以后 , 始 自为音节 。 鲍照《行路难 》始痢成变调 ,
继而作者 , 实不多逢 。 至永明以还 , 蝉联换韵 ,
宛转抑扬 规模始就 。 故初唐以至长庆 , 多从其
格 即杜甫诸歌行 , 鱼龙百 变 , 不 可 端 倪 , 而
《洗兵马 》、 《高都护骆马行 》等篇 , 亦不废此体 。
士祺所论 , 以防浮艳涂饰之弊则可 , 必以景明之
论足误后人 , 则不免于惩羹而吹童矣 。 ’,按何 、 王
两家立论虽然针锋相对 , 但都是将“风人之义 ”与
流转之调 , 即内容与形式作为一个有机统一体来
讨论的 。 《提要 》却偏就七官长篇形式多变这一点
来扬何抑王 , 未免隔靴搔痒 。 又按沈德潜 《说诗
阵语 》卷上云 “ 四语一转 , 蝉联而下 , 特初唐人
一法 , 所谓 ‘王杨卢骆当时体 , 也 。 ”这种说法 , 也
只是从形式上着眼 , 不免简单化 , 其失与《提要 》
同 。
《美的历程 》第七攀《盛唐之音 》, 第一节 , 《青春 ·
李自入
《乐府谛集 》卷阅十七引此文 作《晋 书》, 显 属 误
君‘
读 李 清 照 作 品 心 解
陈 祖 美 —
李清照的一生是饱尝人间甘苦的一生 。
她生于北宋中叶 神 宗 元 丰 七 年 公元
年 。 这时 , 社会危机处在萌动 、 潜伏阶段 ,
表面尚有一层承平的帷幕 文学则仍在鼎盛
时期 。 李清照号易安居 士 , 原 籍 今 山 东 济
南 , 她的父亲李格非是北宋 “ 后四学士 ” 之
一 , 有《洛阳名园记 》传世 母亲王 氏亦擅文
藻 。 李清照十八岁出嫁 , 翁舅赵挺之一度官
至尚书右仆射 宰相之一 丈夫赵明诚是著
名的金石学家 , 他们是 “ 夫妇擅朋 友 之 胜 ”
《古今女史 》卷一 的同志 。 赵明诚著《金石
录 》, 李清照“ 笔削其间 ” 张端义《贵耳集 》卷
上 。 收集整理金石书画是他们的同好 “ 每
获一书 即同共勘校 , 整集签题 。 得书 、 画 、
彝 、 鼎 , 亦摩玩舒卷 , 指摘疵病 , 夜尽一烛
为率 。 故能纸札精致 , 字画完整 , 冠诸收书
家 。 ”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这种生活使她很
惬意 “ 意会心谋 , 目往神授 , 乐在声色狗马
之上 。 ” 《金石录后序 》 。 这期 间 , 在 创 作
中也不时流露出 “ 造化可能偏有意 ”
、 “ 此花
不与众花比 ” 《渔家傲 · 雪里已知春信至 》
的 自豪感 。 这是李清照青少年时代生活的一
个方面 。
另一方面 , 如有些作品 “ 昨夜 雨 疏 风
骤 , 浓睡不消残酒 。 试问卷帘人 , 却道 ‘海
棠依旧 。 ’ ‘知否 , 知否 应是绿 肥 红 瘦 。 ’ ”
《如梦令 》和“惜别伤离方寸乱 , 忘了临行 ,
酒盏深和浅 。 ” 《蝶恋花
·
晚止昌乐 馆 寄姊
妹 》等等 , 又或隐或现地表达出一种感伤愁
闷情绪 。 那末 , 这是否象辛弃疾所说的是作
者“ 少年不识愁滋味 ”
、 “ 为 赋新 词 强 说 愁 ”
《丑奴儿 · 书博山道中壁 》呢 当然不是 。
如果我们把李清照的生活环境和思想性格联
系起来考察 , 就会看到这种情绪的产生 , 不
记 。 《晋书 》怎么能记陈后主的事呢 郭茂倩未免
太疏忽了 。
⑩ 王瑶《中古文学 风 貌 》第 四 篇《隶 事 · 声 律
· 宫
体 一论齐
、 梁诗 》云 “ 官体之名虽始于梁 简 文
帝 , 但这种内容和发展的趋向却是宋 、 齐以来就
逐渐显著 了 。 正和追求形式美的情形一样 , 内容
也在逐渐地变化 这变化是有意的 , 它象征着宫
廷和士大夫生活 的堕落 。 从山水到宫闲 , 虽然同
样是有闲 , 同样是诗 , 但由逃避到刺激 , 诗和生
活同样堕落到 了极限 。 如果我们要选一个有代表
性的人物来检讨 , 最好还是沈约 , 因为他最懂得
什么是当时对文学的要求 和文学需要顺着那个
方向发展 , 而且又寿高位显 , 对别人奖掖提倡的
影响很大 。 虽然他死时梁简文帝才十岁 , 宫体之
名还未成立 但他集子里 已然有了很多这一类的
诗 。 ”所论极为精当 。
如果我们要追溯张若虚这篇诗的渊源 , 除 了形式
显然出于四杰歌行之外 , 在意境
、
布局各方面 ,
实在深受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的影响 , 所以王
氏也说它“ 用《西洲 》格调 ”。 其所写离妇之思也与
宫体情调截然不同 , 而与《西洲曲》接近 。
沈氏另一著作《说诗碎语 》卷上亦载此说 。 又刘熙
载《艺概 》卷二云 “ 隋杨处道诗甚为雄深雅健 。 齐
,
梁文辞之弊 , 贵清绮不重气质 , 得此可以矫之 。 ”
可与沈说参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