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叙事的核心：时间与记忆

资料来源：《东京文学》2012年第2期。 叙事的核心：时间与记忆 ——墨白访谈录 苗梅玲 时间：2012年1月16日上午 地点；墨白的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房 这个访谈最初约在15日的上午，但因我工作上的一个突发事件，不得不改到16日。就在去墨白老师家的路上，我依然不断的电话联系处理工作。临近春节，路上堵车严重，在拥挤的路途中我整理着思绪，极力地想找一条线把计划中对墨白老师的访谈内容连贯起来。我努力地从生活的烦恼和琐碎中逃离，奔去一方净士——墨白老师的书房。当我终于迈进墨白老师的书房，在他给我沏茶的当儿，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心境才真正由喧嚣慢慢地归于平静。 苗梅玲（以下简称苗）：墨白老师，快过年了，您一定很忙吧？ 墨白（以下简称白）：不忙，写点东西。 苗：您在写什么？ 白：一部名叫《我们……》的小说，这是一部由许多大约都在二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说结构而成的书，叙事者的第一人称不是我，是我们。 苗：哦，独特的叙事视角。 白：这些小说大都有一个历史事件作为背景，一些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我们谈论起的历史事件。比如刘少奇的死、遇罗克被枪杀、“信阳事件”，等等。 苗：是呀，在现实生活中，有的是在私下才能议论的话题。 白：但作家有责任把这些形成文字，用文学的形式来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达对历史事件的认识和观点。比如关于刘少奇死亡的这篇小说，我选择了一个当年看护过他的女护士，作为叙事的切入点，地点是开封龙亭公园的潘、杨湖边。在现实的生活场景下，展现我们与历史的关系。小说中偶尔路过的两个听 故事 滥竽充数故事班主任管理故事5分钟二年级语文看图讲故事传统美德小故事50字120个国学经典故事ppt 的年青人好奇地听她讲述，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她是个神经病。这是非常可怕的事，年轻一代已经不关心我们民族像文革这样曾经的灾难。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我们不敢正视历史的恶果。如果这样下去，我们的后代仍然生活在虚假的历史中。建国以来，我们大多时候都生活在谎言里，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1958年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我们虚伪地给大跃进命名为浮夸风，什么浮夸风？那就是谎言！1958年，亩产小麦七千多斤，水稻亩产四万八，南瓜亩产二十万斤，一只母猪能产六十四只小猪仔，这些都是当时的《人民日报》、《河南日报》登出来的。谎言横行天下！难道我们不知道是谎言吗？肯定知道，明明知道是谎言，为什么又努力地使谎言变成现实呢？为什么又对这样的历史保持默认呢？ 苗：实际，这谎言就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我们都参与了谎言的构建。 白：所以艾柯说，人民是罪恶的帮凶⑴。当然这种现象的产生是有根源的，这根源就是皇权，是常常被我们许多人引为自豪的一些传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们所有人思考问题不是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而是往上看。我们传统文化的核心就是不提倡人的独立精神，这是我们致命的问题。 苗：前几天我在读利季娅⑵的作品，她在《被作协开除记》里说到谎言的危害，感触很深。她说谎言对社会毒害的程度，只有军队使用的毒瓦斯可以相比。谎言就是产生悲剧的根源，也是产生的恐惧的根源。我们自己制造谎言，而谎言又返过来影响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比如你刚才说的“信阳事件”。 白：你说的不错。有一个人叫余德鸿，他是“信阳事件”的当事人，他在一篇文章里透露：据保守数字，“信阳事件”中饿死的人大约有一百五十万。这一百五十万人就是谎言的受害者，而没有被饿死得以生存的人，接下来都生活在由自己制造的谎言所产生的恐惧里，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当时所有的中国人都生活在因谎言而产生的恐惧之中。其实，我们现在应该清醒地意识到，谎言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仍然普遍存在着。在你来之前，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短信，内容是这样的：“人民大学一个教授自杀，遗言被改成：我工作很好，单位很满意。而他生前的文章写道，我与其蝇营狗苟，不如尊严的死去。一个人用死也挣不到说真话的权利。”这就是我们的现实，谎言就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每天都要面对。这就是我在小说中所涉及的问题，所以文学有责任让人们觉醒，有责任让人认识到现实中所存在的问题。 苗：所以评论家们普遍认为，您的写作是有担当的写作，您正在创作中的这部小说，就说明了这一点。您是准备用怎样的叙事语言，来完成这部小说的写作？还是您有着很强的节奏感的长句子吗？在小说里，你是如何把握叙事语言的？ 白：这个一个很棘手的话题。每当想把一个问题表述清楚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我前一段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谈到了小说的语言。文章在电脑里，我们来看一看。在这儿，你看。我说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这种虚构是由语言来呈现的，所以小说的第一要素不是结构或故事，而是语言。小说的存在就是语言的存在，是由语言呈现的现实。无论是虚构与现实、想象与记忆，这一切都是由语言构成的。所以语言就是形式，小说的任何文本形式，都是由语言开始和呈现的。我还说，语言是人类生活和精神的容器，但并不是人类所有的语言都具有文学性。从小说一出现，叙事语言就踏上了探索的路途，而且从未中止过。所以小说的叙事语言不是日常生活的模仿，而是提炼和创造。说它是探索和创造，就是在我们的小说里出现的语言在现实里还不曾出现过，把没有的变成现实，是我们叙事语言探索和创造的最终目的。我们视这种创造和探索为一个小说家的语言风格，这样的小说家十分稀少。因为稀少而成为先锋，所以先锋是孤独的，是与世俗为敌的，是一种艰苦的精神劳动。小说家的精神立场在他的语言里呈现得淋漓尽致，他用独特的语言形式来表现人生和社会经验，并站在人性的高度对历史和生命进行拷问，为读者提供一种极具个性的叙事文本。当然，好的小说叙事语言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个人的语言经验与社会大众的普遍的语言经验所达到的高度契合。 苗：应该说这是您小说的叙事观，或者，可不可以这样说，是您对小说叙事艺术的追求与标准？纵观国内的文学现状，您认为现在存在着一些什么问题？ 白：问题之一，就是叙事与语言。叙事语言是衡量一个小说家的重要标尺。好的小说家，即便我们从他作品里抽出一段文字来，我们也能看到他对语言的感觉。小说的结构技巧、对事物的感觉、小说的意味、对生命的思考和追问、对精神的探索等等，都能从他的叙事语言里体现出来。同时，好的小说又是不能言说的，如果你企图从他的小说里说出某种元素来，那就会丧失小说本有的意韵。好的小说具备多种元素，有时我们只注意到其中的一种，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一部好的小说，不同的读者会看出不同的东西来。这就像鲁迅对《红楼梦》研究说过的那段话：“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⑶ 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白：对，这是一部好小说应该具有的能量。比如卡夫卡的东西，很多人谈论他的小说，为什么会这样？这和他小说的叙事有关。《城堡》是叙事，不是叙述；《尤利西斯》是叙事，也不是叙述；《洛丽塔》是叙事，不是叙述；《交叉小径的花园》是叙事，同样也不是叙述；叙事的核心是时间与记忆，在物理时间上展开的对现实与记忆的呈现；而叙述的核心是讲。这就是现代小说与现实主义小说的根本区别。目前国内我们看到的小说大多是在叙述，是在讲，在讲别人怎么样，自己怎么样，现在怎么样，过去怎么样，这个事是怎么样发展的，那个人又是怎样想的，它都在讲，如果你仔细分析，会发现，这个讲述的人就没有进入真正的生活状态，是旁观，是讲故事，其本质是个说书人；而现代小说里的叙事，研究的是时间与记忆的问题，跟生命的呈现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我们说，现代小说追求的才是真正的真实。现实主义小说与现代小说的另一个重要区别是，现实主义小说的骨架是故事，而现代小说的骨架是悬念。这个悬念不是故事里的悬念，是由我们无法把握的，在我们生命当下的这一刻要发生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下一刻，在我们的生命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就是支撑现代小说的悬念。我们对生命进程中未知的探索，就是支撑现代小说的骨架。这个未知太丰富，有着无限的变数，这个未知展示了生活的无限性，而这个未知又对我们构成神秘。我们不停地遭遇未知，身不由己地行进在探寻未知的过程之中。同时，这个未知又是开放的，是没有结尾的。而现实主义小说里的故事追求的却是有头有尾的故事，是自我封闭的。在前一段的一个作品研讨会上，当时刘恪先生也在场，我专门说到过这一点。所以现代小说才是真实的。西方的很多现代派小说家，在你阅读时，才能深刻的认识到真实在哪里。我们当下的大部分作家，由于运用现实主义叙述的方法，连艺术真实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这就是我们与西方小说产生差距的原因。 苗：怎样才能缩小这个差距呢？ 白：是观念问题。首先，我们要对时间和记忆从叙事学的角度，有着清醒、真正的认识。我们每天醒来，都要依靠记忆在时间的河流里确认自己的身份。在时间里，记忆是有层次的。同时，在记忆里，时间也是有层次的。过去、当下与未来，这一点海德格尔说的很清楚。由于叙事主体对时间与记忆的介入，真正理解并在小说叙事里展现那是非常困难的。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去参加聚会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很多人、很多东西，由于主观意识，那么多的东西你不能同时看到和感知到。在参加聚会的人中，你最初看到的是你最熟悉的，随着时间的流失，那些不熟悉的人才逐次进入你的感知，屋里的东西也是这样，比如你先看到桌子上摆的餐具，然后是你坐的那把椅子，接着是挂的什么颜色的窗帘，装没装空调，挂没挂电视，有没有卫生间，等等，在你的主观意识里，这些绝对是有程序的，你目光所及，是由时间构成的秩序，而这个秩序，又是在你的记忆里的经验辅助下来完成的。这就说到了小说的叙事。那个你们聚会的房屋里的东西，都能写进你的小说吗？答案是明确的，是要有取舍的，是在物理时间的推动下，根据你的记忆和现实来进行取舍。这又说到了小说的结构。所以说，现代小说的叙事，是和我们生命进程中的时间与记忆有关，是事态的进行与发展的过程，它的本质是建立在物理时间上的展示。所以在叙事过程中，你必须有着高超的叙事技巧，你必须在叙事过程把所表达的主题不露痕迹地装在事件里。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难度。那些以讲故事为荣的说书人，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苗：哦，小说的叙事语言，小说的叙事观念，这些，都是在我来之前反复思考，如何向您提起的话题。 白：这是一个小说家最该用心的地方，你所表达的，都蕴涵在叙事之中，蕴涵在事件之中，所以你小说的事件一定是一个丰富的载体。 苗：就是要有足够的信息量。 白：对，信息量。为什么一部短篇或一部中篇，会这样结构而不那样结构呢？为什么写这件事而没有写那件事呢？这都是小说家要十分用心的地方。被写进小说里的东西，它就不是多余的，肯定是对小说表达的主题有用的。所以小说的叙事是有难度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好的小说家创作的东西，每一篇都是精心构置的，他的语言，他的结构，内视角、外视角，内视角与外视角的转换，等等，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 苗：这肯定需要多年的现实经验与写作经验的积累，就像您说的，作家给读者呈现出一部作品，读者猛的一看，可能并没有真正明白你所要表达的东西，或者说只明白了其中的一些，等沉淀一段时间，认识提高后，再读，读者可能才会恍然发现，哦，原来小说里还有另外的东西。就像您刚才说的鲁迅关于《红楼梦》研究说的话。现在我明白，小说的叙事是一门高超的艺术。这样一门高超的艺术，肯定有个漫长的认识与训练过程。一个小说家的成长，跟对另外艺术的理解有没有关系？我知道您最初是学绘画的，您对摄影、音乐、电影等艺术门类也都十分的热爱，这些视觉和听觉强烈的艺术门类，和小说创作有着什么关系？这些艺术门类对你的写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白：潜移默化。各种艺术门类之间是相互渗透的，对我们认识生活肯定有帮助。比如绘画，如果你用心，你能从绘画里，感受到从现实到精神转换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从具像到抽象、从世俗到神性、从现实到精神几个方面。莫奈绘画里的复调、蒙克绘画里的记忆、夏加尔绘画里的梦境、梵高绘画里的情绪、达利绘画里对时间的理解、怀斯对乡村和土地的坚守，等等这些，都会使你对小说的理解和叙事产生影响。还有电影。最近我又重看了安哲罗普罗斯的《蜂的旅人》⑷，尽管是重看，影片对爱情、人生价值观念的颠覆，主人公在人生旅途中的迷茫与绝望仍然强烈的感染了我。随后我又看了他的《悲伤草原》⑸和《时间的灰烬》⑹，这是他的“希腊三部曲”的前两部。《悲伤草原》讲的是在1919年苏联内战时期，一个流亡的希腊人收养了一个女孩，在这个女孩长大之后他要娶她为妻，而这个女孩却和他的儿子相爱并私奔了，从此两个相爱的人一直被追逐，在恐惧中过着逃亡的生活，一直到1949年希腊的内战结束；《时间的灰烬》从20世纪末的最后一年展开，讲述了东、西德冷战时期以来的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斯大林的去世、柏林墙的倒塌，等等。在安哲罗普罗斯这里，进入了一个内心化的希腊史，在他的叙事里，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强烈的民族焦虑和流亡精神，深刻地表达了人类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不同的困境。好的绘画与电影，肯定会对一个写作者产生影响。当然，不同的艺术会对你产生不同的影响，比如歌剧、音乐剧。 苗：我知道你收藏了很多DVD。记得我第一次到您家来，您正在看歌剧《卡门》。卡门穿着鲜艳的大红裙子在舞台上舞蹈，那个画面对我的冲击太强烈了，至今我都不能忘怀。卡门的形象就像一朵火红色的云，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每次来您家里，我的脑海首先都会闪现那朵红云，这印象太深刻。 白：这都是应该知道的东西，是一个写作者应有的修养。其实真正的修养是在自身，是对自我的认识与反省。萨特临终的时候，给波伏娃说过一些话。他说，我是一个作家吗？波伏娃说，是的。萨特说，我真的写过一些有意思的作品吗？波伏娃说，写过。萨特看着波伏娃说，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波伏娃看着生命接近尾声的萨特不再言语。萨特在怀疑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不是有意义。 苗：作家在创作中是不是有这么一个过程，创作的出发点是肯定的，可是等写完以后，又开始怀疑自己，我写的是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是不是准确地表达了我想到表达的？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呢？ 白：那是因为他所从事的写作具有创造性。因为没有能做参照的文本，所以萨特经常怀疑自己写作有没有意义。持这样怀疑态度的人，首先他做的事都具有创造性。对自身的精神的疑问，对自己行为的疑问，这对于一个人、一个民族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我们这个民族却不善于对自我发生怀疑的，我们老觉得自己很伟大，这些从教科书上你就能看到。其实，我们是有很多缺点的，比如对历史的态度问题。有很多历史我们是不让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的，比如我们刚才说到的五八年，比如文革时期的有些事件，一讲死了多少多少人，就害怕，不让你说。这就像一个人得了病，后来恢复正常后，他则羞于说起自己曾经得过什么病，不敢说。不敢说的根本原因就是精神有问题，不是正常人。如果是正常人，有什么不敢说的？没什么不敢说的。如果我们不敢正视自己的过去，不敢正视自己的历史，这就说明我们有问题，精神上产生了问题。所以我们小说家有义务面对过去、面对那些使我们民族深陷灾难的历史，我们有义务把这些东西反应到作品中来。 苗：这就深层次的谈到了小说的功能了。 白：对，我们的民族要往前走，文学就是要告诉我们的后人，中国的民族到底走了什么样的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目的还是为了让我们民族更好，让我们民族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精神上所积累的这种病态的东西不能再犯。 苗：您是否可以推荐一些既有警世功能，又在语言上，或者在叙事方面可供借鉴的优秀的作品呢？ 白：我觉得还是多读一些西方的东西，因为小说的概念来自西方。其实我们和西方的小说家相比，是有距离的，这一点我们应该承认，这是事实。比如纳博科夫，你只有读了他的作品，才知道人家的小说写得的何等的好，才知道我们的小说叙事差距有多大。所以我还是建议真正喜欢小说艺术的创作者，多读一些西方的经典小说。但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也经常说这个话题，就是你借鉴什么样的叙事手段，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来关照我们的现实，用来关照我们的历史，更好更准确来再现我们所处时代的本质。 苗：我想，这是您对鲁迅提倡的拿来主义的理解。我记得鲁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切好的东西，都是人类的共同财富。外国好的东西、对我们的进步有益的东西，都应该吸收。 墨：鲁迅也是最积极的实践者，比如他的《狂人日记》。所以使用适当的创作方法来反应我们当下的生活，对我们这个社会，对我们的民族文化都是有益的。所以，我们阅读的眼界要放开。我们要在短暂的生命里，拿最好最有营养的东西，来修养自己。 苗：我也有同样的感触，阅读必须挑剔。比如现在的网上阅读，其实我们大量的阅读，都是垃圾性的，这对自己有什么长进呢？网络上的垃圾阅读占用了我们大量的时间，可是，我们的时间又是有限的。想一想，很可怕的。 白：由于网络的出现，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写作，你建个博客，就可以在上面发东西。这并不是坏事，因为文学的基础是大众阅读，他只要有写作的欲望，随之而来的是必须阅读。因为每个写作者都不想停留在原地，都想提高，都想往上走。初写者都希望自己的博客受到关注。而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在博客里看到的，大多写的是日常生活中琐碎的东西，当然这也是一种生活，但清醒者是不可这样做的。并不是你在网上建个博客，就成为了作家，文学还是有标准的。比如我们在谈到刘恪先生的小说里，会说刘恪先生的文字。汉字本来是公有的，每个人都可以使用，可我们为什么会说刘恪先生的文字？那就是刘恪先生把自己生命里的东西，情感的东西，他对世界的感悟，他的世界观，等等这些，都注入到了文字里，把本来公有的汉字变成了自己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说鲁迅是语言大师？那是他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文学归属叙事学的范畴，是精神的，这同物质消费是两个概念。文学是有衡量标准的。鲁迅的小说总共就《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三个薄薄的集子，却是无价的，你再有权的人也无法和他相比，你就是皇帝，也给他没法想比。你再有钱无法和他比，你的黄金和珠宝成火车的拉，也没法和他相比。因为文学是用来修养人类精神的，是传播的，而物质是用来消费的。我们的成长，我们每一个生命的成长过程，都离不开文学的滋养。如果一个人立志写作，在阅读上不但要有选择，同时也应该做一些研究。 苗：我在2010年第五期的《花城》上，看到过你研究博尔赫斯的文章，名字叫《博尔赫斯的宫殿》。 墨：那是我对博尔赫斯的理解和交谈。我把博尔赫斯请到鸡公山上，从叙事、语言、隐喻等各个方面进行交谈。一个小说家，对文学史上优秀作家的文本解读很重要。这一点，刘恪先生就做得非常好。 苗：他有《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和《先锋小说技巧讲堂》二部论著，我还有一部关于语言的研究专著就要出版。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这些工作，没有片刻的停顿。 白：是呀，一看他厚厚的理论著作，就让人肃然起敬，他做得非常好。你读他的小说，会感觉到他是真正的小说家，叙事非常讲究。 苗：他的小说，有的读起来很费力。 白：这才对，如果读小说不费力，你一目十行，仅仅为看一个故事，那你还不如去看电视，好小说就是要给读者带来新的东西，让你产生前所未有的感觉。 苗：为了今天的访谈，今天一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阅读了您发给我的短篇小说《纪念》。 白：这篇小说是我1996年写的，十五年了。我为什么选这篇小说给《东京文学》呢？因为这篇小说的背景就是开封。1993年，我在周口地区文联编《颍水》，由于我们编了一套文学丛书，印刷选了开封的黄委会印刷厂，地点就在汴京路上。为了校对这套书，我就住在印刷厂开的小旅店里，有时夜里去鼓楼街吃小吃，而更多的时候选择路边的小摊。那一年的农历十月初一，路边有很多人在烧纸祭奠自己的亲人，鬼节吗。小说中的公园就是汴京公园，往里走有个小湖，还有印刷厂的打字室，这些场景都出现在了小说里。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小说里出现的场景和事件，都有我的现实生活经验在里边。 苗：在这篇小说里，你甚至使用了自己的名字。 白：呵呵，这篇小说还有那个时代的痕迹，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小说，当作叙事人来处理，那个时候，有点先锋意识的小说家大都愿意这样写。 苗：，读这篇小说，一开始知道你要讲一个故事给读者，但读者却不知道你要讲什么，作品便一直牵着读者的心走，又不知道你的点要在哪里爆发，直到小说结束，读者才豁然明白。你的叙事犹如剑客的宝剑出鞘，先是缓缓地往外抽，直到剑锋拔出的最后一刻，速度之快，让人吃惊。这个小说的结构非常巧妙，看似平淡的叙述，却有汹涌的暗流。 白：这是一个人的梦，真实的梦境。 苗：这个真实的梦，要表达什么东西呢？ 墨：我们人生的现实，就是一个漫长的梦境。战争对人类的伤害、不同的历史观和价值观对人类的伤害、时间对人类的伤害。记忆里的抗日战争与现实的去日本留学，产生了价值的冲突，不同的历史时段，在民族之间会发生不同事件。比如辛亥革命时期，日本对孙中山组织力量推翻清朝是有帮助的，后来发生了抗日战争，而现在，又有大批的中国青年学子到日本去求学，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我们要不要狭隘的民族主义？等等。这个小说还有别的话题，关于人性的，关于死亡的，还有幽灵，等等。 苗：我阅读的时候就有一个感觉，你一直牵着读者的鼻子往前走，你貌似要给大家讲一个女孩祭奠情人，或者艳遇幽灵的故事，直到最后我们才明白女孩的死因，是那个面貌和叙事者“我”长相酷似的男友，去日本留学后抛弃了她。《纪念》，这里到底谁在纪念谁？是抗日战争时被日本人杀死的“我”奶奶，还是现实中自杀的女孩？小说先写奶奶的死，写我写了一本关于抗日战争的书，然后进入到我和那个女孩的“艳遇”，可是直到结尾，又把所有的事件推翻，把几个毫不相干的人在结局处绑在一条线上。这个背景设置的像迷宫，读者不思考的话，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白：你说到了小说叙事的空间问题。小说里看似由一条线索构成，但这条钱的变数很大，会生发出许多条线，每一条线又通向不同的门，而每一个门的后面，又有着不同的世界。好的小说的叙事，要给读者留下多个路径让读者去走，让读者走向不同的门，然后去观看门后不同的风景。 苗：就像一座迷宫，这里留一点线索，那里又留一点线索，每一条线索都会牵扯出更多的思考的话题，说都说不尽。 白：这就又回到了我们刚才说过的话题，这篇小说我们尽管说了这么多，但我们还是不能设定它，只能靠读者去感悟。 苗：对对，我的感悟算代表一部分读者。是不是还有这样一种情况，很多作家在写东西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他写的东西将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也可能是一石投湖，也可能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想这可能就是你刚才说的文学的标准之一？ 白：所以小说本身的话题是说不尽的。关于《纪念》，我们谈论了一些，可是我们却没有涉及到小说的另外一个人物“我”，小说的叙事人，我们忽视了他的情绪。还有，在小说中，颍河镇再次出现，那是我所有小说的背景。 苗：哦，如果把《纪念》里的“我”，还有“颍河镇”，放在您整个的小说创作里去观察，或许那是一个更有意思的一个话题。我发现一个现象，在一些作家的许多作品里，都是有相同的生活背景的。比如刚才您说鲁迅的小说，他的许多有影响的小说的背景，都是他的故乡鲁镇，《孔乙己》、《阿Q正传》、《药》、《祝福》，等等，都是。是不是一个作家的写作，或者说一个作家的故乡和他现实经验，十分重要？ 白：对，生活背景和生活经验，对于一个作家至关重要。每一个作家在创作中都要立足于一个精神家园，这个家园就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给他的生命息息相关。比如沈从文、萧红，比如马尔克、福克纳，等等，他们都有自己的文学家园。 苗：您的文学家园就是颍河镇。 墨：应该说是这样。一个作家，他的作品放在一起，应该构成一个场，文学的场。小说里的所有事件都要跟这个场发生关联，历史的进程、民族的精神、生命的状况，等等。这个场就是世界的中心，世界存在的方式是以他的存在为感知的。现在我们坐在书房里，我们就是世界的中心，世界的存在是在我们大脑里出现的。这不是唯心主义，这和时间与记忆有关。巴黎在西欧，但它存在于我们的感应之内，在我们的心中，在我们的记忆里得以呈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得以呈现，在我们的时间里得以呈现，所以时间和记忆，是小说叙事的关键所在，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时间是由无数条河流构成的，它们并行在我们的生命里流淌。时间在刘恪先生现在所在的洞庭湖流淌，在西藏的拉萨流淌，在巴黎也流淌，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时间河流里探知未来。流淌的时间河流构成这个世界，这就是我们对时间认识的一种方法，还有过去的、当下的、未来的，时间是多维度的、是有秩序的。但所有时间的存在都是以当下为基点的，是物理的，其余的一切，都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没有当下，时间就没法定义。时间是以横的形态呈现的，记忆是以纵的形态呈现的，它们交叉构成我们的精神世界。同时，又构成了现代小说叙事的本质。 苗：您看，我们一会就涉及了这么多的话题，网络、文学的标准、精神的传播、精神的家园，时间和记忆，这些问题，如果不用心，可能就体察不到。所以，您刚才说的，阅读的选择是很重要的。问题是，由于网络的出现，对书市的冲击是空前的。前几天我看过一个资料，说是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全国就关掉了上千家书店，让人担心。 白：这只是消费方式转移，书店关掉了，可是人们开始在网络上购书，书不见的卖的少，只是营销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我的很多朋友都是在网上买书，网络便捷，寻找方便，比去书店更节省时间。网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必须面对，必须接受和适应，书店并非消亡，而是在转移。只要人类存在，文学就不会消亡。 苗：对，是在转移。您说的好，文学不会消亡，让我充满了信心。最后我想再提一个和您名字有关的问题，您的笔名，是从哪年开始使用的？ 白：1983年。那一年我在《洛阳日报》上发表了一首小诗，四行，署名就是墨白。 苗：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发东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墨白。墨白，特别好记，看一眼就忘不了。墨和白全和色彩有关，您使用了两种非常极致的颜色，墨，黑到极致；白，亮到极致，到了极致是最美的。我一直都在想，墨是白的，那就是什么也没有，是无，这不正是道家的最高境界吗？道家的阴阳鱼，就是白鱼里有一个黑眼睛，黑鱼里有一个白眼睛。后来我又想，您这个笔名概括了最根本的自然规律，墨和白，不就是阴和阳吗？黑夜为阴白天为阳、女为阴男为阳，还有我们身体里的血与气，真是包罗万象。 白：哦，你比我想的都透彻。其实，别的朋友也问过我这个话题，我当时说，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哪有这么多？就是为了好记，就像我们颍河镇人给孩子起名一样，狗呀、驴呀、粪堆呀，就是为了好记。没有别的意思。 苗：但别人可不这么想。您在大学里学绘画，您的名字肯定和美学有关联。只是你谦虚罢了。不管怎么说，我说的这些，就算给以后研究您小说的评论家们，留下一点可供参考的资料吧。最后，春节就要到了，我先给你拜个早年，祝您龙年创作丰收！ 白：呵呵，谢谢！ 墨白老师是一位勤奋的作家，他平常除了文友的聚会或偶尔的公务，大部分时间全用来阅读与写作。近几年每逢夏季，他都是到鸡公山他租下的别墅里闭门创作，那里是他渴望的清净之地。他去的时候会带一大堆书籍，带回来的是从他笔下流淌出来的优美的文字。在山上，他并不寂寞，因为陪伴他的不仅有浩渺的森林、自然的风雨与阳光，时而还有田中禾、李洱、汪淏、刘恪；还有博尔赫斯、卡夫卡和纳博科夫。墨白典型的先锋小说家的姿态，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形象显明而独立，他根植于自己故乡颍河镇那片沃土和自己日常生活经验上的系列小说，无论其叙事与语言，都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让我们带着一些感性的疑问走进他的作品，走进墨白，更深刻地去认识他、理解他。 注释： ⑴2010年，安贝托·艾柯加入了意大利知识分子抗议政府总理贝卢斯科尼发动的对揭露其性丑闻报纸的指控的论战，他为此回顾了意大利1931年的历史。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权勒令全国1200位大学教授宣誓效忠，但仅有12人拒绝，他们为此失去工作，其余皆为保住教职而屈从。艾柯为此总结道：人民是一切罪恶的同谋。 ⑵利季娅·丘可夫斯卡娅（1907—1996），俄罗斯女作家、文学批评家，主要著作有小说《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回忆录《被作协开除记》等。 ⑶《集外集拾遗补编·〈绛洞花主〉小引》见《鲁迅全集》第八卷，第17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⑷《蜂的旅人》，安哲罗普罗斯导演，希腊，1986年出品。 ⑸《悲伤草原》，安哲罗普罗斯导演，希腊，2004年出品。 ⑹《时间的灰烬》，安哲罗普罗斯导演，希腊，2009年出品。 （2012年元月25日，根据录音整理） 免费下载： 墨白研究博客 http://blog.sina.com.cn/mbyjzl PAGE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