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二人转
□白远新
以前,唱二人转的愿意到村里来。他们是两个男的,穿的是对襟布扣白布衫。
唱二人转的用自己的声音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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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着一个故事,把台下观众带进前尘往事,在别人的悲欢离合里体会着自己的人生。
几个村民从学校搬来几十张书桌,拼成一个简易的台子,上面放一把椅子。这是唱二人转的舞台。
白天我们看到的是两个男的,现在舞台上是一女一男。女的戴头面,贴水鬓,描眉抹粉涂口红,上穿绣花袄,腰系彩裙。男的戴丑帽,系腰包,穿蓝衣,红彩裙,勾三花脸。一旦一丑先舞“浪三场”,头场看手,二场看扭,三场功夫全看走。
墙壁上顿时晃动起被放大的奇形怪状的两个头影,底下还有一阵压抑着声响的骚动。
两个人目光炯炯,从台下的左角扫到右角,又由右角扫过来,一行一行地扫,似乎用镰刀割着一垄垄谷子。
底下的“谷子”,一接触他们的目光无不立起了腰,神情专注地迎合台上唱二人转的目光。突然,“呱嗒嗒”的呱嗒板一响,底下立刻静了下来。又“哎咳哎哎哟”地唱起来,全场没有了一丁点杂音。如果谁不小心咳嗽一下,准会弄出一大堆声响,似乎咳嗽声东碰西撞。
舞一块大红唱起来,耍一块大绿跳起来。大喊大叫大气派,大喜大悲大舞台。两个人演绎着万家灯火,唱古唱今唱未来。一女一男边唱边耍手绢,头顶转,胸前转,肩上转,胯下转,直到台下有了掌声,他们才张口唱正戏: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
唱二人转的是村里请来的。挂锄了,村里派会计去请唱二人转的到村里唱几场二人转。他爬过一座山锳过一条河,才找到唱二人转的。他们是哥俩,哥哥叫赵连科,弟弟叫赵连华。村里用辣号号的酒香喷喷的饭招待他们,可他们却不敢吃喝得太多,吃喝到嗓子眼儿,下晚就没法唱了。村里来了唱二人转的,全村人都高兴,那份自豪不亚于去县城拉回一车尿素。
演出的时候,曲目都是事先跟队长商量好的。几乎是倾村而出,一村人全挤在那里看二人转。
那个男的说了一段《贪心不足》的说口:有个贪官,死后来到阴曹地府,阎王爷说,你这个孽鬼,白披一张人皮,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下辈子叫你托生禽兽。贪官说,我是罪有应得,甘愿下辈子托生禽兽,不过请求阎王老爷,允许我选一样禽兽去托生。阎王说,你想托生什么禽兽?贪官说,让我托生飞禽,我得托生凤凰,成为百鸟之王。让我托生走兽,我得托生老虎,成为百兽之王。再不就让我托生猪八戒,我好上高老庄找个好媳妇。阎王一听大怒,说,你在阳间贪心不足,死后还挑肥拣瘦。太不像话了,我叫你下辈子托生一个大乌龟。又赶上大旱,大河里水干了,你呀,喝西北风去吧!然后,两个人边扭边唱。下面的人不由再次挺直了腰,墙上的头影再次轻轻摇晃,像两个人插秧一样。
唱二人转的在大家眼里自然是多才多艺的文艺人,一出戏文一千多句背下来,配上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咳咳唱出来,这对底下高密度的“亮眼瞎子”而言,无疑是大艺术家。他们用眼睛看过的戏文,再用嘴巴唱出来。那些唱出来的戏文又跑到听众的耳朵里,于是,戏里的故事、戏里的人物在村庄人脑海里演绎成一个个场景,人物的悲欢离合影响着他们对人生的看法,也滋养着他们的精神生活。
唱二人转的唱词是书面语夹口语,又带着地方口音,对下面坐着的村庄人来说,这是最容易接受的语言。村庄人喜欢用“干板夺字”来评价唱二人转的口齿,同时也顺带点评了唱二人转的技艺。要达到“干板夺字”是不容易的,除了唱的功底,还要具备一颦一笑、一问一答等传神的功夫。
千军万马,全凭他俩。一个个忠臣义士、名将贤相在他们嘴里粉墨登场,也有才子佳人
在他们声音里次第上场。唱二人转的时而轻声低调,时而声高如潮,高兴时哈哈大笑,闻者无不开心,伤心时呜呜咽咽,戚戚哀鸣,听者心生悲凉。如遇到戏中人物蒙冤入狱,唱二人转的神情便蒙上了无限哀恸,声音也变得嘶哑,一字一句直钻入下面村民的泪腺。
突然峰回路转,唱二人转的一个亮相,习惯性地拿目光逡了一下,全场的情绪早已高度集中,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有张大嘴巴,露出白的牙齿的;有紧抿嘴唇,眼睛突灵灵的;也有半闭半开的嘴,似乎含着灯光,又像在吞吐灯光……各异的嘴巴,却有一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唱二人转的两个人,正等待着他们“哎咳哎哎哟”地把下一出戏唱出来。
当他们再上场,唱到包公巡按到此……一听包大人来了,下面微微骚动,有节奏合一的舒气声,还有轻轻的交头接耳声,大家的心情如解倒悬。大家全沉浸到了唱二人转的故事里,一天的疲劳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老张头曾有一句中肯的话,他说,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队长表示同意,会计也同意。于是,一村人都表示没有比老张头说得再好的话了。
常言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唱二人转的大多是外村人。但后来我们村还真出了两个唱二人转的,是一女一男,女的叫小雪,男的叫小满,女的穿低胸吊带裙,男的穿背心大裤衩,他们年轻漂亮,嗓门也亮,演唱的是现代二人转,有流行歌曲,还有现代舞,年轻人很爱看。村里再没找外村人来唱二人转了。
来源:辽宁日报北方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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