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的智慧學」演講錄(3)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二 ) 牟 宗 三 主 講 盧 雪 崑 整 理 說 明 民 國 七 十 七 年 十 一 、 十 二 月 間 ， 牟 宗 三 先 生 講 授 於 台 灣 中 央 大 學 及 台 灣 師 範 大 學 。 今 由 香 港 新 亞 研 究 所 盧 雪 崑 教 授 根 據 錄 音 整 理 ， 台 灣 中 央 大 學 楊 祖 漢 教 授 校 正 。 第 二 講 我 那 天 在 中 央 大 學 印 那 一 段 文 章 給 你 們 ， 讓 你 們 好 好 讀 那 段 文 章 ， 那 是 我 的 《 圓 善 論 》 裡 面 翻 譯 康 德 的 「 論 人 性 中 之 根 惡 （ 基 本 惡 ） 」 （ 此 為 康 德 著 《 單 在 理 性 範 圍 內 之 宗 教 》 一 書 之 首 部 ） 那 一 段 。 共 產 黨 假 借 「 平 等 」 做 壞 事 ， 這 是 「 基 本 惡 」 。 康 德 是 二 百 年 前 的 人 ， 那 時 候 還 沒 有 共 產 黨 ， 但 這 是 人 性 之 常 ， 人 性 中 有 這 麼 一 面 。 在 共 產 黨 出 現 以 前 ， 這 種 惡 在 老 社 會 裡 也 有 呀 ， 那 是 以 個 人 的 方 式 表 現 。 到 十 九 、 二 十 世 紀 ， 假 借 社 會 主 義 運 動 ， 成 為 一 套 id e ology ， 而 根 據 這 一 套 id e ology 成 為 一 個 政 治 運 動 ， 這 個 毒 就 大 了 ， 這 個 毒 發 出 來 ， 任 何 人 受 不 了 。 文 化 大 革 命 就 是 這 個 毒 ， 就 是 那 個 根 惡 。 這 種 根 惡 （ radic al e vil ） 康 德 名 之 曰 「 文 化 上 的 惡 」 （ c ultu ral e vil ） 。 假 借  「 平 等 」 來 做 壞 事 。 「 平 等 」 靠 甚 麼 ？ 靠 互 相 爭 勝 。 人 家 能 這 樣 ， 我 為 甚 麼 不 能 呢 ？ 我 要 跟 你 一 樣 嘛 。 這 就 是 平 等 的 觀 念 。 這 個 觀 念 不 是 一 個 壞 的 觀 念 呀 。 這 個 觀 念 正 面 的 表 示 是 甚 麼 呢 ？ 孟 子 說 ： 「 不 恥 不 若 人 ， 何 若 人 有 ？ 」 假 定 你 沒 有 羞 恥 心 ， 你 怎 麼 能 進 步 呢 ？ 假 定 你 達 不 到 人 家 的 標 準 ， 你 也 不 感 覺 羞 恥 ， 你 這 個 人 就 不 可 救 藥 了 。 《 論 語 》 裡 ， 孔 子 就 講 「 見 賢 思 齊 焉 ， 見 不 賢 而 內 自 省 也 。 」 （ 〈 里 仁 篇 第 四 〉 ） 孔 孟 講 這 些 話 當 然 不 是 就 社 會 上 的 享 受 講 ， 而 是 就 進 德 修 業 講 。 但 這 個 心 理 可 以 到 處 應 用 ， 我 們 社 會 上 也 可 以 靠 這 樣 ， 社 會 上 的 人 看 人 都 是 互 相 比 較 嘛 、 互 相 較 量 嘛 。 較 量 就 有 一 種 激 發 ， 這 是 人 性 中 必 有 的 。 較 量 是 人 性 中 必 有 的 一 種 均 等 性 ， 要 求 比 人 家 好 ， 或 者 人 家 比 我 好 ， 我 要 求 趕 得 上 他 。 這 後 面 就 是 一 個 均 等 性 的 觀 念 。 這 個 地 方 我 譯 作 「 均 等 性 」 ， 就 是 「 自 由 、 平 等 、 博 愛 」 中 的 那 個 「 平 等 」 。 這 是 人 性 之 常 呀 ， 這 是 正 面 說 。 但 是 ， 到 共 產 黨 出 來 ， 它 利 用 這 個 「 均 等 性 」 。 「 均 等 性 」 開 始 不 算 錯 呀 。 甚 麼 時 候 變 成 一 個 根 惡 呢 ？ 照 共 產 黨 看 ， 開 始 是 不 滿 人 家 吃 得 好 ， 你 吃 兩 個 麵 包 ， 我 也 要 求 吃 兩 個 麵 包 。 這 個 要 求 可 以 ， 但 是 ， 人 現 實 上 不 能 一 樣 。 人 現 實 上 那 能 完 全 一 樣 呢 ？ 你 要 求 兩 個 麵 包 ， 但 你 得 不 到 ， 那 怎 麼 辦 呢 ？ 按 照 聖 人 之 道 講 ， 這 個 你 就 要 自 己 反 省 呀 。 吃 不 到 就 要 自 己 想 一 想 ， 我 的 才 能 是 不 是 不 夠 呢 ？ 就 是 我 的 才 能 夠 了 ， 那 沒 有 辦 法 ， 那 是 運 氣 不 好 。 自 由 經 濟 這 個 觀 念 4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一 定 要 有 的 。 共 產 黨 沒 有 這 個 觀 念 。 在 這 個 地 方 ， 它 轉 成 我 也 不 讓 你 吃 兩 個 麵 包 。 我 吃 不 到 ， 你 也 不 能 吃 到 。 它 那 個 基 本 力 量 就 從 這 裡 發 ， 就 是 我 吃 不 到 ， 我 也 不 讓 你 比 我 吃 得 多 。 就 是 怕 人 家 有 比 他 好 的 地 方 ， 他 恐 懼 。 在 這 個 地 方 ， 他 引 起 一 個 恐 懼 的 觀 念 ， 有 這 個 恐 懼 的 觀 念 ， 就 引 申 出 一 種 「 不 義 」 的 欲 望 。 不 合 乎 公 道 、 不 合 乎 正 義 的 那 個 欲 望 出 來 了 ， 轉 成 嫉 妒 、 仇 視 。 凡 是 比 我 好 的 ， 我 都 仇 視 ， 凡 是 我 所 得 不 到 的 東 西 ， 都 是 我 所 嫉 妒 、 仇 視 的 。 這 是 離 開 了 正 道 、 離 開 了 自 由 競 爭 。 嫉 妒 與 仇 恨 是 雙 胞 胎 ， 這 雙 生 的 仇 恨 與 嫉 妒 就 可 以 毀 滅 一 切 文 化 而 有 餘 ， 把 一 切 文 化 給 你 毀 滅 掉 。 本 來 「 自 由 競 爭 」 是 創 造 文 化 的 一 個 鼓 勵 。 但 轉 成 仇 恨 與 嫉 妒 ， 這 樣 就 變 成 「 文 化 上 的 惡 」 。 本 來 那 個 鼓 勵 文 化 創 造 的 「 自 由 競 爭 」 共 不 排 除 互 助 互 愛 ， 那 是 正 常 的 ， 自 由 世 界 就 是 這 樣 。 自 由 世 界 靠 自 由 競 爭 ， 你 要 賣 力 氣 才 行 。 勤 儉 努 力 ， 還 要 靠 你 的 本 事 。 假 定 你 勤 儉 努 力 ， 也 有 本 事 ， 但 投 資 失 敗 了 ， 那 是 你 的 運 氣 不 好 。 沒 辦 法 ， 沒 有 話 講 。 凡 是 我 得 不 到 的 ， 我 都 要 毀 滅 它 。 這 就 變 成 文 化 上 的 惡 。 文 化 上 的 惡 達 到 極 端 就 是 以 集 團 表 現 。 康 德 以 前 ， 這 種 根 惡 在 個 人 身 上 表 現 的 多 得 很 ， 不 過 那 時 候 是 以 個 人 表 現 ， 而 不 是 以 政 治 集 團 表 現 。 文 化 上 的 惡 以 集 團 表 現 就 達 到 極 端 ， 達 到 極 端 就 叫 做 「 魔 道 之 惡 」 。 共 產 黨 的 惡 就 是 魔 道 之 惡 ， 所 以 他 發 動 「 文 化 大 革 命 」 ， 這 種 文 化 大 革 命 從 來 沒 有 的 。 甚 麼 叫 做 「 文 化 大 革 命 」 ？ 我 就 不 懂 。 你 「 革 命 」 的 對 象 是 甚 麼 ？ 政 治 革 命 、 經 濟 革 命 、 湯 武 革 命 ， 都 有 革 命 的 對 象 。 那 麼 ， 「 文 化 大 革 命 」 的 特 定 對 象 是 甚 麼 ？ 沒 有 的 。 「 文 化 大 革 命 」 沒 有 特 定 的 對 象 呀 ， 就 是 整 個 生 活 上 的 生 活 方 式 的 革 命 。 只 有 魔 道 之 惡 ， 才 能 發 出 這 種 革 命 來 。 湯 武 革 命 是 革 夏 桀 、 商 紂 ； 辛 亥 革 命 是 革 滿 清 。 「 文 化 大 革 命 」 革 甚 麼 呢 ？ 就 是 革 你 自 己 的 生 命 ， 把 自 己 革 掉 拉 倒 了 。 你 看 「 文 化 大 革 命 」 死 那 麼 多 的 人 ， 這 種 罪 惡 發 出 來 ， 大 陸 上 那 麼 些 自 稱 聖 人 的 ， 知 識 份 子 那 麼 多 ， 沒 有 人 想 一 想 ， 讓 它 淹 沒 下 去 ， 以 為 這 是 當 然 。 這 就 是 魔 道 之 惡 ， 發 到 極 端 的 形 態 ， 仇 恨 、 忘 恩 負 義 、 怨 毒 ， 等 等 ， 康 德 名 自 惡 魔 式 的 惡 。 在 個 人 方 面 ， 這 種 惡 魔 式 的 惡 在 哪 一 種 人 身 上 最 容 易 表 現 呢 ？ 《 紅 樓 夢 》 裡 的 趙 姨 娘 就 表 現 這 種 惡 ， 惡 魔 式 的 惡 在 這 種 人 身 上 最 容 易 表 現 。 因 為 天 地 間 哪 裡 有 絕 對 的 公 平 呢 ？ 現 實 上 每 一 個 人 都 不 一 樣 嘛 。 當 然 有 倒 楣 的 、 有 受 欺 負 的 。 趙 姨 娘 這 個 人 在 榮 國 府 是 受 氣 的 ， 因 為 她 沒 有 地 位 嘛 ， 她 是 姨 太 太 。 她 沒 有 丫 頭 的 地 位 高 ， 丫 頭 是 獨 立 的 人 格 ， 姨 太 太 沒 有 獨 立 的 人 格 。 她 的 兒 子 賈 環 是 主 人 、 她 的 女 兒 賈 探 春 是 主 人 。 賈 探 春 很 好 呀 ， 賈 探 春 就 是 她 那 個 出 身 的 向 正 面 發 展 。 她 的 弟 弟 賈 環 是 從 他 那 個 出 身 向 壞 的 方 面 發 展 ， 跟 她 母 親 走 同 一 條 路 。 這 個 趙 姨 娘 惡 毒 得 很 呀 ， 她 不 是 要 害 王 熙 鳳 和 賈 寶 玉 嗎 ？ 為 什 麼 有 這 種 怨 毒 呢 ？ 當 然 她 是 受 氣 的 ， 她 有 自 卑 情 意 結 。 自 卑 感 多 兇 呀 ， 可 怕 得 很 。 現 實 社 會 上 都 不 能 一 樣 嘛 。 所 以 ， 某 種 程 度 的 質 的 社 會 主 義 ， 隨 時 調 整 ， 社 會 上 的 不 公 平 隨 時 改 變 ， 這 是 可 以 的 。 但 是 ， 馬 克 思 、 共 產 黨 那 套 社 會 主 義 絕 不 可 以 。 那 是 罪 惡 。 共 產 黨 的 社 會 主 義 是 量 的 社 會 主 義 。 質 的 社 會 主 義 可 以 ， 質 的 社 會 主 義 也 要 肯 定 自 由 、 民 主 、 人 權 、 文 化 ， 再 注 意 社 會 的 公 平 。 這 可 以 。 因 為 現 實 社 會 不 會 令 人 完 全 滿 意 嘛 ， 總 有 那 種 受 欺 負 的 人 嘛 。 趙 姨 娘 就 是 受 欺 負 的 人 ， 周 姨 娘 也 是 受 欺 負 的 人 ， 但 周 姨 娘 是 安 分 守 己 的 人 ， 趙 姨 娘 不 安 分 、 出 花 樣 ， 就 起 反 動 ， 反 動 出 來 可 怕 得 很 。 這 種 反 動 用 心 理 學 的 專 門 名 詞 說 就 是 「 自 5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卑 情 意 結 」 。 凡 是 自 動 參 加 共 產 黨 的 ， 都 是 自 卑 情 意 結 ， 都 是 犯 自 卑 感 的 。 斯 大 林 是 自 卑 感 、 毛 澤 東 是 自 卑 感 、 拿 破 崙 也 是 自 卑 感 。 自 卑 感 的 人 都 可 怕 得 很 呀 ， 都 兇 呀 。 像 拿 破 崙 那 樣 的 自 卑 感 是 右 傾 的 ， 像 斯 大 林 、 毛 澤 東 那 樣 的 自 卑 感 是 左 傾 的 。 就 是 怨 毒 ， 就 向 基 本 惡 的 路 走 。 就 向 文 化 的 惡 、 惡 魔 式 的 惡 那 條 路 走 。 自 卑 感 的 人 反 動 的 力 量 大 得 很 。 自 卑 感 不 一 定 都 是 壞 ， 就 是 看 你 往 哪 一 個 方 向 發 展 。 凡 是 自 卑 感 的 人 本 事 大 得 很 。 我 有 一 句 話 ： 「 凡 是 誰 把 自 卑 感 化 掉 了 ， 就 是 聖 人 。 」 誰 能 把 自 卑 感 化 掉 呢 ？ 就 是 我 們 的 孔 夫 子 ， 孔 夫 子 沒 有 自 卑 感 。 孔 夫 子 出 身 很 微 賤 呀 ， 但 這 個 人 沒 有 自 卑 感 ， 德 高 ， 才 氣 大 ， 是 聖 人 之 資 。 化 不 掉 自 卑 感 的 是 那 些 非 凡 人 物 ， 如 毛 澤 東 。 化 掉 自 卑 感 談 何 容 易 呢 ？ 哪 裡 是 說 一 句 話 就 可 以 化 掉 的 呢 ？ 孔 夫 子 有 智 慧 、 根 器 、 幽 默 。 孔 夫 子 很 有 幽 默 ， 幽 默 就 是 智 慧 高 、 生 命 充 沛 。 孔 子 說 ： 「 吾 少 也 賤 ， 故 多 能 鄙 事 。 君 子 多 乎 哉 ？ 不 多 也 。 」 （ 《 論 語 ． 子 罕 篇 第 九 》 ） 「 達 巷 黨 人 曰 ： 『 大 哉 孔 子 ！ 博 學 而 無 所 成 名 。 』 子 聞 之 ， 謂 門 弟 子 曰 ： 『 吾 何 執 ？ 執 御 乎 ？ 執 射 乎 ？ 吾 執 御 矣 。 』 （ 《 論 語 ． 子 罕 篇 第 九 》 ） 這 就 是 孔 子 的 幽 默 ， 這 是 了 不 起 的 人 物 。 毛 澤 東 罵 臭 老 九 、 罵 梁 漱 溟 ， 都 是 自 卑 感 發 作 ， 文 化 大 革 命 殺 劉 少 奇 也 是 自 卑 感 發 作 。 最 顯 明 的 就 是 對 付 梁 漱 溟 。 梁 漱 溟 這 麼 一 個 迂 夫 子 ， 你 看 毛 澤 東 罵 他 罵 得 多 下 流 呀 、 多 殘 忍 呀 。 你 受 他 這 種 污 辱 幹 什 麼 呢 ？ 這 是 為 什 麼 呢 ？ 毛 澤 東 的 自 卑 感 在 梁 面 前 完 全 表 現 出 來 。 因 為 當 初 ， 梁 先 生 在 北 大 當 講 師 ， 梁 先 生 在 北 大 當 講 師 的 時 候 很 年 輕 的 ， 不 過 二 十 四 歲 。 寫 《 東 西 文 化 及 其 哲 學 》 的 時 候 ， 梁 先 生 就 成 大 名 了 ， 在 山 東 講 演 的 時 候 才 二 十 八 歲 ， 那 本 書 印 出 來 的 時 候 三 十 歲 左 右 。 那 時 候 的 人 都 本 事 大 得 很 ， 少 年 得 志 。 那 時 候 ， 北 大 有 一 位 楊 教 授 ， 就 是 楊 開 慧 的 父 親 。 楊 開 慧 就 是 毛 澤 東 的 第 一 任 太 太 。 梁 先 生 認 識 這 位 楊 教 授 ， 晚 上 常 到 他 家 裡 談 天 ， 替 梁 先 生 開 門 的 就 是 毛 澤 東 。 毛 澤 東 是 楊 教 授 的 同 鄉 ， 大 概 是 附 住 在 楊 教 授 家 裡 ， 有 客 人 來 就 開 門 、 倒 茶 。 在 這 個 地 方 ， 毛 澤 東 的 自 卑 感 就 形 成 了 。 所 以 ， 抗 戰 時 期 ， 梁 先 生 跑 到 延 安 去 拜 會 毛 澤 東 。 毛 澤 東 一 見 梁 先 生 ， 就 說 ： 我 們 二 、 三 十 年 以 前 見 過 面 ， 記 得 不 記 得 ？ 我 當 年 給 你 開 門 、 倒 茶 呀 ， 你 記 得 不 記 得 ？ 這 就 給 你 顏 色 看 。 晚 上 兩 人 談 起 來 ， 各 談 自 己 的 一 套 。 梁 先 生 有 他 的 一 套 ， 就 是 鄉 村 建 設 。 毛 澤 東 那 一 套 是 馬 恩 列 斯 ， 以 共 產 黨 作 背 景 ， 你 當 然 鬥 不 過 他 嘛 。 他 那 時 候 敷 衍 你 ， 算 是 客 氣 的 了 。 他 那 時 候 在 延 安 窰 洞 裡 ， 當 然 敷 衍 你 嘛 。 到 北 平 ， 他 就 不 敷 衍 你 了 嘛 。 這 種 小 人 呀 。 梁 先 生 在 延 安 住 一 個 禮 拜 。 後 來 ， 在 重 慶 中 央 大 學 唐 〔 君 毅 〕 先 生 家 裡 ， 他 向 唐 先 生 回 想 當 年 赴 延 安 跟 毛 澤 東 的 交 談 。 當 時 我 也 在 唐 先 生 家 裡 。 梁 先 生 向 我 們 講 到 毛 澤 東 ， 他 稱 讚 毛 澤 東 ， 說 這 個 人 天 資 高 ， 我 們 平 常 要 通 過 許 多 道 德 修 養 才 可 以 達 到 的 ， 他 用 不 了 這 麼 些 道 德 的 修 養 ， 他 一 下 就 可 以 達 到 我 們 的 境 界 。 梁 先 生 還 說 ： 蔣 總 統 想 消 滅 共 產 黨 ， 但 他 不 知 道 共 產 黨 有 不 可 消 滅 性 。 但 是 ， 毛 澤 東 卻 沒 有 這 個 意 思 ， 他 沒 有 意 思 要 消 滅 國 民 黨 。 梁 先 生 在 那 裡 說 得 洋 洋 得 意 的 樣 子 。 當 時 我 說 ： 「 梁 先 生 ， 你 說 的 那 兩 點 通 通 不 對 。 」 那 天 ， 我 毫 不 客 氣 ， 發 了 一 頓 脾 氣 。 我 說 ： 你 頭 腦 太 簡 單 了 。 這 老 夫 子 迂 得 很 ， 說 這 種 小 孩 子 的 話 ， 誰 相 信 呢 ？ 我 罵 你 「 君 子 可 欺 之 以 方 。 」 這 已 經 是 客 氣 了 。 他 們 說 梁 先 生 是 唐 吉 訶 德 ， 一 點 也 不 錯 。 這 種 人 談 甚 麼 政 治 嘛 。 6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 天 資 高 」 這 三 個 字 不 能 用 在 共 產 黨 。 他 們 這 種 本 事 不 但 是 毛 澤 東 有 ， 任 何 一 個 黨 員 ， 凡 是 宣 誓 參 加 共 產 黨 的 都 有 這 個 本 事 。 就 好 像 一 個 人 受 洗 信 教 ， 在 受 洗 的 那 一 剎 那 ， 任 何 人 都 是 聖 人 。 在 受 洗 的 那 一 剎 那 ， 就 是 天 台 宗 所 說 的 「 相 似 即 佛 」 。 受 洗 的 一 剎 那 ， 你 就 是 佛 ， 你 就 是 上 帝 。 一 個 政 治 團 體 ， 你 參 加 進 去 ， 在 平 常 的 時 候 沒 有 多 大 關 係 ， 在 某 種 時 候 ， 它 就 有 關 係 。 你 不 是 黨 員 就 沒 有 那 個 包 袱 。 國 民 黨 就 無 所 謂 了 ， 它 的 黨 性 馬 馬 虎 虎 嘛 。 共 產 黨 那 個 黨 性 不 是 很 簡 單 的 。 你 要 做 黨 員 ， 就 好 像 一 個 人 受 洗 信 教 一 樣 ， 他 生 命 裡 面 要 起 一 個 突 變 。 這 個 突 變 是 甚 麼 東 西 呢 ？ 就 是 你 的 生 命 全 部 客 觀 化 ， 就 是 海 德 格 爾 在 他 的 存 在 主 義 裡 說 的 ， 你 的 生 命 從 你 自 己 生 活 習 慣 的 圈 套 裡 脫 出 來 ， 從 習 氣 中 脫 出 來 而 完 全 客 觀 化 。 受 洗 的 時 候 向 誰 客 觀 化 呢 ？ 向 上 帝 客 觀 化 、 向 耶 穌 客 觀 化 。 參 與 政 黨 的 呢 ？ 入 黨 是 你 的 生 命 向 黨 性 客 觀 化 。 參 加 政 黨 的 時 候 ， 把 你 那 些 小 資 產 階 級 的 自 私 自 利 的 為 自 己 打 算 的 毛 病 去 掉 ， 這 個 修 養 多 高 ？ 平 常 的 修 養 多 困 難 ， 照 理 學 家 的 修 養 要 通 過 多 大 的 道 德 修 養 才 能 達 到 這 個 境 界 呢 ？ 共 產 黨 達 到 這 個 ， 它 不 要 經 過 道 德 修 養 的 路 ， 它 是 經 過 團 體 的 生 活 ， 經 過 你 宣 誓 ， 使 你 的 生 命 從 你 個 人 的 軀 殼 裡 面 脫 出 來 。 我 們 個 人 的 生 命 是 一 個 軀 殼 ， 在 這 個 軀 殼 裡 ， 你 有 一 套 習 氣 、 有 一 套 習 慣 ， 都 是 一 套 一 套 的 。 你 的 家 庭 背 景 、 教 育 的 背 景 ， 等 等 。 存 在 主 義 最 精 彩 的 地 方 ， 就 是 從 你 的 生 命 習 氣 中 站 出 來 ， 不 要 做 駝 鳥 ， 藏 在 你 的 習 氣 裡 不 敢 露 面 。 站 出 來 向 一 個 客 觀 的 理 想 走 ， 向 一 個 obje ctiv e id e al 、 obje ctiv e u niv e rsality 走 。 這 個 u niv e rsality 代 表 的 是 甚 麼 呢 ？ 就 是 黨 性 呀 。 人 的 生 命 所 以 能 夠 客 觀 化 ， 靠 理 想 。 理 想 寄 託 在 哪 裡 呢 ？ 第 一 步 是 寄 託 在 普 遍 性 ， 普 遍 性 才 能 代 表 理 想 呀 。 因 為 我 們 的 生 命 有 個 性 、 自 私 性 ， 每 一 個 不 一 樣 的 ， 各 人 歸 各 人 自 己 ， 哪 有 理 想 呢 ？ 所 以 ， 理 想 的 第 一 步 一 定 在 u niv e rsality 那 個 地 方 ， 一 個 人 當 該 如 此 ， 所 以 ， 一 個 人 能 常 常 超 脫 自 己 的 私 利 ─ ─ 為 自 己 打 算 、 為 家 庭 打 算 、 為 自 己 的 親 戚 朋 友 打 算 等 等 ， 第 一 步 要 有 一 個 普 遍 性 ， 要 有 高 於 我 這 個 個 體 私 利 的 地 方 。 但 是 ， 這 裡 面 真 正 的 理 想 那 個 普 遍 性 就 有 好 大 的 學 問 。 所 以 ， 我 的 《 道 德 的 理 想 主 義 》 裡 面 有 一 篇 文 章 講 「 自 由 與 普 遍 性 」 ， 你 們 回 去 看 看 那 段 文 章 。 不 管 你 是 信 基 督 教 的 ， 或 是 信 其 他 的 大 教 ， 都 有 一 個 普 遍 性 ， 這 些 普 遍 性 我 們 都 名 之 曰 q u alitativ e u niv e rsality 。 籠 統 地 講 ， 都 是 質 的 普 遍 性 ， 有 內 容 的 。 只 有 共 產 黨 的 那 個 普 遍 性 ， 純 粹 是 量 的 （ q u a ntitativ e ） 普 遍 性 ， 沒 有 內 容 的 。 它 的 想 法 就 是 那 個 沒 有 階 級 對 立 的 社 會 ， 絕 對 平 等 。 它 就 是 這 樣 q u a ntity 。 但 是 ， 我 們 現 實 社 會 裡 面 那 些 不 平 等 的 地 方 都 寄 託 於 質 的 成 分 ， 依 附 於 質 的 成 分 而 存 在 。 所 以 ， 這 種 量 的 普 遍 性 ， 我 名 之 曰 「 荒 涼 的 普 遍 性 」 ， 也 就 是 荒 涼 的 大 同 。 他 們 不 是 嚮 往 一 個 大 同 的 社 會 嗎 ？ 共 產 黨 嚮 往 的 大 同 社 會 是 絕 對 平 等 ， 沒 有 階 級 的 差 別 。 共 產 黨 嚮 往 的 大 同 社 會 不 是 上 帝 的 王 國 （ K ingd o m of G od ） 。 K ingd o m of G od 是 K ingd o m of N atu re 加 上 K ingd o m of F re ed o m ， 這 是 有 內 容 的 。 這 是 一 種 講 法 ， 這 是 基 督 教 的 講 法 。 K ingd o m of G od 也 是 大 同 ， 這 個 大 同 有 內 容 呀 。 還 有 儒 家 、 佛 教 的 講 法 ， 儒 家 的 大 同 、 佛 教 的 大 同 都 有 內 容 。 共 產 黨 的 那 個 大 同 是 沒 有 內 容 的 ， 所 以 叫 做 荒 涼 的 大 同 ， 但 它 提 出 普 遍 性 來 ， 在 資 本 主 義 那 個 污 染 的 腐 敗 的 社 會 裡 面 ， 它 顯 得 它 有 理 想 。 在 這 裡 ， 它 使 人 起 一 個 幻 覺 、 起 一 個 錯 覺 ， 好 像 天 下 理 想 就 在 它 那 裡 ， 你 們 都 落 在 現 實 中 。 為 什 麼 說 共 產 黨 的 那 個 大 同 是 荒 涼 的 大 同 、 沒 有 內 容 的 大 7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同 呢 ？ 因 為 內 容 麵 都 寄 託 在 q u ality 這 裡 ， 譬 如 說 ， 自 由 、 人 權 、 理 性 、 道 德 、 國 家 ， 等 等 ， 這 些 都 是 質 的 成 份 、 都 是 內 容 。 這 些 質 的 成 分 共 產 黨 都 不 承 認 、 都 抹 掉 了 ， 就 成 一 個 純 粹 的 量 的 大 同 。 所 以 ， 它 的 那 個 普 遍 性 純 粹 是 q u a ntitativ e u niv e rsality （ 量 的 普 遍 性 ） ， 不 是 質 的 普 遍 性 。 它 那 個 大 同 是 荒 涼 的 大 同 。 但 是 ， 大 家 看 不 出 。 它 說 得 很 好 ， 我 們 將 來 的 社 會 是 天 國 ， 把 你 的 生 命 都 向 那 裡 奮 鬥 ， 犧 牲 性 命 在 所 不 惜 。 所 以 ， 隨 時 犧 牲 性 命 ， 共 產 黨 都 有 這 個 本 事 ， 當 初 革 命 的 時 候 很 有 這 個 本 事 。 當 然 ， 現 在 沒 有 了 。 當 初 革 命 的 時 候 ， 他 們 為 什 麼 能 這 樣 呢 ？ 就 是 他 把 他 的 生 命 從 習 氣 的 機 括 中 脫 出 來 ， 客 觀 化 。 客 觀 化 的 時 候 ， 這 些 習 氣 當 然 沒 有 了 。 我 生 命 都 可 以 犧 牲 掉 ， 我 還 怕 甚 麼 呢 ？ 我 還 有 甚 麼 呢 ？ 這 個 地 方 ， 我 叫 做 「 大 浪 漫 」 。 大 浪 漫 在 人 生 中 有 兩 個 形 態 ， 一 個 是 左 傾 的 、 一 個 是 右 傾 的 。 右 傾 的 就 是 尼 采 ， 你 走 尼 采 那 條 路 ， 就 是 右 傾 的 浪 漫 。 希 特 勒 就 是 走 尼 采 的 路 ， 英 雄 主 義 。 嚮 往 新 貴 族 、 嚮 往 超 人 。 右 傾 的 浪 漫 垮 掉 了 ， 希 特 勒 失 敗 了 ， 左 傾 浪 漫 出 來 了 ， 左 傾 浪 漫 征 服 天 下 ， 這 點 梁 先 生 完 全 不 懂 的 。 他 們 那 個 不 必 經 過 修 養 而 達 到 ， 出 生 入 死 ， 犧 牲 性 命 在 所 不 惜 ， 那 不 是 靠 道 德 修 養 。 他 們 哪 一 個 有 道 德 修 養 呢 ？ 梁 先 生 說 那 種 話 ， 就 是 唐 吉 訶 德 嘛 。 他 們 那 個 是 靠 後 面 的 「 大 浪 漫 」 而 達 到 的 。 不 但 毛 澤 東 可 以 ， 任 何 一 個 黨 員 都 可 以 達 到 這 樣 呀 。 我 們 之 所 以 很 難 達 到 ， 關 鍵 的 問 題 在 哪 裡 ？ 最 難 克 服 的 兩 個 毛 病 是 甚 麼 東 西 呢 ？ 在 我 們 這 個 自 由 社 會 裡 面 ， 小 資 產 階 級 的 兩 個 毛 病 是 甚 麼 ？ 一 個 是 金 錢 的 問 題 ， 不 能 耐 窮 呀 。 還 有 一 個 是 男 女 問 題 。 這 兩 個 問 題 是 小 資 產 階 級 的 人 在 社 會 裡 最 麻 煩 的 問 題 ， 最 引 發 人 生 中 的 糟 粕 的 問 題 。 理 學 家 的 修 養 也 不 過 是 在 這 兩 點 裡 面 修 養 得 夠 程 度 。 但 是 ， 這 兩 點 在 一 個 共 產 黨 員 的 頭 一 步 很 容 易 解 決 ， 一 下 就 解 決 了 。 在 共 產 黨 ， 吃 大 鍋 飯 ， 錢 有 甚 麼 關 係 呢 ？ 它 不 在 乎 。 共 產 嘛 ， 有 飯 大 家 吃 。 平 常 不 行 呀 ， 我 們 平 常 有 私 有 財 產 嘛 ， 我 多 有 一 點 就 多 一 份 方 便 嘛 ， 你 少 一 點 就 少 一 份 方 便 嘛 。 這 個 錢 包 看 得 很 緊 。 所 以 ， 哪 一 個 人 慷 慨 大 度 ， 那 就 是 英 雄 。 這 個 很 難 的 。 你 能 隨 便 花 錢 嗎 ？ 你 能 隨 便 幫 助 人 嗎 ？ 大 家 為 什 麼 捧 那 個 上 海 的 大 流 氓 杜 月 笙 呢 ？ 杜 月 笙 就 是 慷 慨 呀 ， 你 有 困 難 ， 他 一 句 話 幫 助 你 解 決 。 這 是 走 江 湖 的 。 另 外 一 個 就 是 男 女 問 題 ， 這 個 最 麻 煩 的 。 共 產 黨 員 這 兩 個 問 題 都 沒 有 了 。 他 們 得 了 天 下 ， 到 了 中 南 海 ， 才 亂 七 八 糟 的 。 本 來 沒 有 這 個 問 題 ， 因 為 他 們 沒 有 人 道 呀 。 他 們 只 有 男 、 女 ， 沒 有 夫 婦 ， 沒 有 人 道 。 男 、 女 亂 七 八 糟 的 。 誰 容 易 能 克 服 這 個 難 關 呢 ？ 誰 能 給 你 這 個 大 方 便 ， 叫 你 解 放 了 ， 大 家 皆 大 歡 喜 。 共 產 黨 可 以 給 你 ， 不 在 乎 呀 。 所 以 ， 重 慶 的 記 者 跑 到 延 安 去 一 看 ， 他 說 ： 你 們 這 裡 的 女 性 怎 麼 不 像 個 女 人 的 樣 子 。 他 問 丁 玲 。 丁 玲 答 ： 我 為 什 麼 要 像 個 女 人 的 樣 子 ？ 重 慶 的 記 者 無 辭 以 對 。 你 為 什 麼 要 像 個 女 人 ？ 女 人 就 要 像 個 女 人 ， 男 人 就 要 像 個 男 人 。 男 不 男 ， 女 不 女 ， 這 算 個 甚 麼 嘛 。 現 在 的 嬉 皮 士 不 是 男 不 男 ， 女 不 女 嗎 ？ 不 知 道 這 算 甚 麼 嘛 。 在 旁 的 地 方 ， 共 產 黨 最 落 伍 。 政 治 上 最 封 建 、 最 壞 ， 亂 七 八 糟 的 。 它 在 某 方 面 最 進 步 。 它 有 這 麼 一 個 dile m m a 在 那 裡 ， 把 你 迷 惑 住 。 譬 如 ， 他 們 用 西 元 ， 我 們 還 用 中 華 民 國 年 號 。 凡 是 這 類 的 ， 它 絕 不 甘 落 後 的 。 譬 如 ， 學 西 方 的 東 西 ， 穿 衣 服 、 飲 食 ， 它 都 知 道 。 文 明 的 技 巧 ， 它 都 知 道 得 很 多 ， 它 決 不 落 伍 的 。 但 真 正 的 地 方 ， 它 反 動 得 很 ， 它 現 在 最 封 建 。 首 先 罵 封 建 的 是 它 、 罵 帝 國 主 義 的 是 它 。 這 裡 面 就 有 一 個 尷 尬 的 地 方 ， 把 8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人 唬 住 。 它 一 方 面 最 反 動 、 最 黑 暗 、 最 落 後 ； 一 方 面 最 進 步 ， 搶 在 社 會 的 浪 潮 的 前 面 。 所 以 ， 你 梁 先 生 這 個 聖 人 處 在 共 產 黨 的 時 代 ， 但 對 這 個 時 代 一 點 都 不 瞭 解 。 大 陸 上 的 知 識 份 子 還 在 陷 在 裡 面 。 所 以 ， 中 華 民 族 甚 麼 時 候 能 脫 離 這 個 劫 難 呢 ？ 這 個 浪 潮 要 過 去 ， 這 個 劫 難 才 過 去 。 現 在 看 不 出 眉 目 來 ， 這 個 受 苦 受 難 還 要 繼 續 下 去 。 因 為 人 心 太 壞 了 ， 被 它 糟 蹋 得 太 壞 了 ， 這 個 很 難 收 拾 的 。 它 一 切 的 罪 惡 是 那 個 根 惡 ， 從 這 個 根 惡 發 出 ， 它 到 處 虛 偽 、 奸 詐 、 狡 猾 、 偽 善 ， 這 些 沒 有 能 超 過 共 產 黨 的 。 它 這 個 要 用 理 性 ， 動 物 不 要 用 理 性 。 它 虛 偽 、 奸 詐 、 狡 猾 ， 卻 覺 得 它 自 己 是 真 理 的 化 身 ， 天 下 的 真 理 、 理 想 都 在 我 們 這 裡 。 你 們 那 些 都 不 行 ， 我 們 都 要 從 頭 來 。 從 根 惡 再 進 一 步 ， 結 果 就 是 無 知 妄 作 。 共 產 黨 的 一 切 罪 惡 ， 為 什 麼 把 個 社 會 影 響 那 麼 大 呢 ？ 就 是 無 知 妄 作 。 老 子 《 道 德 經 》 說 ： 「 不 知 常 ， 妄 作 凶 。 」 共 產 黨 是 專 門 妄 作 的 ， 它 非 得 表 現 自 己 一 下 ， 非 得 動 動 手 腳 不 可 。 自 由 世 界 最 可 貴 的 是 順 人 性 之 情 、 順 人 性 之 常 ， 隨 自 然 ， 最 好 少 動 手 腳 。 這 是 自 由 世 界 的 標 準 ， 按 科 學 也 是 如 此 。 這 合 乎 道 家 的 道 理 ， 道 家 也 這 樣 呀 。 但 共 產 黨 就 是 喜 歡 到 處 動 手 腳 ， 它 非 得 動 動 手 腳 才 過 癮 。 不 動 手 腳 不 能 表 現 它 的 特 別 ， 它 就 是 這 樣 的 心 理 。 違 反 人 性 、 違 反 自 然 ， 共 產 黨 就 是 這 兩 點 。 所 以 ， 它 無 知 妄 作 ， 妄 作 就 凶 。 它 現 在 還 在 凶 ， 凶 到 甚 麼 時 候 可 以 回 頭 呢 ？ 沒 有 徵 兆 。 因 為 大 陸 上 讓 它 糟 蹋 得 太 甚 了 。 在 共 產 黨 那 裡 ， 最 表 現 它 的 妄 作 的 在 甚 麼 地 方 呢 ？ 土 法 煉 鋼 、 大 躍 進 、 三 面 紅 旗 、 改 革 文 字 、 推 行 簡 體 字 。 這 些 都 是 妄 作 。 但 大 家 以 為 ： 我 們 要 革 命 ， 我 們 要 變 ， 不 能 遵 守 固 常 。 就 是 不 服 氣 ， 湖 南 人 所 說 的 不 信 邪 。 它 這 種 心 態 出 來 ， 當 然 驃 悍 嘛 。 當 然 倔 強 嘛 。 這 算 甚 麼 天 資 高 ？ 一 般 人 以 為 這 是 左 傾 、 右 傾 的 問 題 ， 其 實 這 不 是 左 、 右 的 問 題 。 這 是 善 、 惡 的 問 題 ， 這 成 一 個 罪 惡 了 。 這 個 叫 做 魔 鬼 的 惡 、 文 化 上 的 惡 ， 你 要 正 視 這 個 問 題 。 大 陸 上 的 人 民 甚 麼 時 候 能 返 本 清 源 ， 徹 底 反 省 一 下 ， 歸 於 正 常 、 歸 於 人 性 。 中 國 這 個 社 會 很 容 易 生 長 ， 馬 上 就 能 現 代 化 ， 很 容 易 繁 榮 富 強 ， 不 要 動 手 腳 ， 一 動 手 腳 就 壞 了 。 台 灣 就 是 順 人 性 之 常 ， 不 過 幾 十 年 ， 就 繁 榮 起 來 ， 這 個 很 容 易 。 所 以 我 說 ， 在 這 個 時 代 知 識 份 子 不 要 再 發 呆 了 。 不 要 像 胡 秋 原 、 梁 先 生 那 樣 ， 梁 先 生 也 是 發 呆 呀 。 胡 裡 胡 塗 、 莫 名 其 妙 。 要 正 視 這 個 問 題 ， 不 要 瞎 鬧 。 要 克 服 這 個 浪 潮 很 難 的 ， 要 克 服 「 不 知 常 ， 妄 作 凶 。 」 那 很 難 。 共 產 黨 就 是 犯 兩 句 話 ： 「 愚 而 好 自 用 ， 賤 而 好 自 專 。 」 （ 《 中 庸 》 ） 這 就 是 惡 。 《 中 庸 》 曰 ： 「 雖 有 其 位 ， 苟 無 其 德 ， 不 敢 作 禮 樂 焉 ； 雖 有 其 德 ， 苟 無 其 位 ， 亦 不 敢 作 禮 樂 焉 。 」 制 禮 樂 談 何 容 易 呢 ？ 改 朝 換 代 ， 到 處 動 手 腳 。 改 變 人 的 生 活 方 式 ， 這 就 是 制 禮 作 樂 。 共 產 黨 就 是 想 做 聖 人 ， 制 禮 樂 。 但 是 ， 以 前 的 人 的 老 經 驗 早 就 告 訴 我 們 ， 制 禮 作 樂 很 難 的 。 所 以 ， 有 其 德 無 其 位 不 敢 制 禮 作 樂 ； 有 其 位 無 其 德 也 不 能 制 禮 作 樂 。 周 公 制 禮 作 樂 ， 不 是 周 公 的 本 事 大 ， 也 不 是 周 公 有 甚 麼 社 會 運 動 呀 。 他 順 乎 人 情 之 正 、 順 乎 人 性 之 正 ， 順 乎 自 然 ， 自 然 就 成 功 這 一 套 。 所 以 ， 大 家 都 遵 守 這 個 生 活 的 軌 道 。 這 個 不 是 隨 便 一 個 人 想 一 套 理 論 、 做 一 套 花 樣 。 你 怎 麼 能 隨 便 做 呢 ？ 以 前 的 人 所 說 的 禮 樂 、 制 禮 作 樂 ， 不 是 隨 便 做 的 ， 這 不 是 一 個 人 的 一 套 理 論 ， 不 是 某 一 個 人 的 某 一 套 學 說 。 你 想 一 套 理 論 ， 你 做 一 套 ； 我 想 一 套 理 論 ， 我 做 一 套 ， 哪 有 這 麼 多 套 呢 ？ 民 國 以 來 ， 幹 政 治 運 動 的 都 想 做 一 套 嘛 ， 都 有 一 套 主 義 ， 都 想 制 禮 作 樂 。 因 為 革 命 嘛 ， 要 打 天 下 。 那 麼 ， 登 峰 造 極 就 是 共 產 黨 的 那 9 鵝 湖 月 刊 第 三 三 卷 第 一 ○ 期 總 號 第 三 九 四 牟 宗 三 「 實 踐 的 智 慧 學 」 演 講 錄 （ 二 ） 個 形 態 。 甚 麼 時 候 把 這 個 浪 潮 打 下 去 ， 中 華 民 族 就 太 平 了 。 所 以 ， 胡 秋 原 嚷 嚷 要 統 一 ， 那 是 愚 蠢 ， 那 是 不 對 的 。 你 叫 共 產 黨 統 一 你 ， 那 有 甚 麼 好 處 呢 ？ 它 那 麼 窮 、 那 麼 亂 ， 憑 甚 麼 資 格 來 統 一 台 灣 呢 ？ 你 統 一 台 灣 ， 台 灣 不 是 又 窮 了 嗎 ？ 不 是 又 亂 了 嗎 ？ 它 沒 有 恢 復 人 情 之 正 、 人 性 之 常 嘛 。 有 些 自 然 的 常 道 是 不 能 動 的 ， 無 所 謂 中 國 不 中 國 、 儒 家 不 儒 家 ， 西 方 人 也 是 如 此 。 所 以 ， 有 兩 個 大 傳 統 ， 一 個 是 西 方 的 傳 統 、 西 歐 文 化 的 傳 統 ， 一 個 是 中 國 的 傳 統 。 你 把 這 兩 個 傳 統 瞭 解 好 ， 自 然 就 正 當 了 。 胡 秋 原 說 要 超 越 中 國 傳 統 、 要 超 越 西 方 傳 統 。 這 是 說 空 話 。 你 憑 甚 麼 來 超 越 ？ 你 懂 得 甚 麼 是 西 方 文 化 的 傳 統 ？ 中 國 文 化 的 傳 統 你 怎 麼 個 超 越 法 嘛 。 說 這 些 話 是 秀 才 氣 嘛 。 這 些 話 他 幾 年 前 就 講 了 ， 他 跟 徐 復 觀 先 生 辯 。 他 現 在 又 跑 到 大 陸 去 講 ， 他 要 超 越 兩 個 傳 統 。 這 是 說 空 話 ， 你 自 己 也 不 懂 嘛 。 我 隨 便 講 呀 ， 你 們 聽 一 點 也 許 有 好 處 。 你 們 要 多 思 考 問 題 。 我 每 一 個 禮 拜 講 兩 次 ， 題 目 沒 有 一 定 的 。 今 天 講 的 大 體 是 把 在 中 大 講 的 重 複 一 遍 。 下 次 我 給 你 們 講 一 講 學 哲 學 的 經 過 。 你 們 大 家 都 唸 哲 學 ， 唸 哲 學 也 不 是 很 容 易 的 。 這 個 時 代 當 該 懂 得 哲 學 ， 因 為 這 個 時 代 是 一 個 哲 學 的 時 代 問 題 、 是 一 個 哲 學 的 問 題 。 這 就 是 共 產 黨 的 問 題 。 你 對 這 個 問 題 要 瞭 解 ， 這 是 哲 學 家 要 注 意 的 。 唸 科 學 的 人 也 當 該 懂 得 、 也 當 該 瞭 解 ， 你 雖 然 不 一 定 能 講 出 來 ， 但 你 當 該 瞭 解 。 要 不 然 ， 你 為 什 麼 受 苦 難 ？ 你 也 不 懂 。 ＊ Ｒ Ｈ ０ ９ １ １ 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