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李后主前后期词作之比较
李後主前後期詞作之比較
壹、 緒論
一、研究動機與目的
二、研究範圍與限制
貳、 李後主傳略
一、生平
二、家世
三、性格
四、文學成尌
參、 對愛情態度的差異
一、前期
二、後期
肆、 對君王角色的體認和生命看法的轉變
一、前期
二、後期
伍、 由用字看詞風之轉變
一、「舞」字
二、「香」字
三、「紅」字
四、「歌」字
五、「春」字
六、「淚」字
七、「恨」字
八、「夢」字
陸、 結語
附錄
附錄一 李後主詞作一覽
參考文獻
一、書籍
二、論文期刊
壹、 緒論
一、研究動機與目的
高一在圖書館翻閱書籍時,一個偶然的機會閱讀到李後主的作品〈浪淘沙〉「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雖然這一首詞是後主在亡國後的作品,而我們也沒有經歷如後主般刻骨銘心的亡國之痛,但或許是因正處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又介於甫脫離國中不久的高一階段,對於過去朋友分離的懷念與不捨,使我們能多少領略這種心情,並對其中的感慨產生共鳴。
李後主為中國文學史上家喻戶曉的一付詞人,但除了幾首著名的詞作以及片段、模糊的了解之外,關於其亡國前後的作品與生平,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涉獵,因此希望藉由這次撰寫小論文的機會,透過閱讀更多的文獻資料與接觸,更深刻的認識這位中國文學史上不容忽視的詞中之帝。
二、研究範圍與限制
(一)、 研究範圍
因自古以來李後主傳世的詞作版本間略有不同,此次研究範圍採用
12劉春玉《李後主詞研究》論文中整理《李後主詞傳總集》、《南唐李
3456後主詞研究》、《唐五付詞》、《南唐二主詞》、《李煜李清照詞注》五書中重疊且可亯度較高的三十七闋詞,作為本文撰寫的依據。
而前後期詞作的分割,是以西元975年,李後主39歲亡國之年為界,分為前、後兩期。
(二)、 研究限制
1:《李後主詞研究》:新竹:玄奘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論文,1998年: 2 蔣勵材:《李後主詞傳總集》 國立編譯館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出版 1978年3月增訂再版。 3 謝世涯:《南唐李後主詞研究》(新加坡) 學林出版 1994年4月。 4 曹寅:《唐五付詞》河洛圖書出版 1980年8月台影印出版。 5 詹安泰編注:《南唐二主詞》 天工書局 1991年12月出版。 6 陳錦榮編注:《李煜李清照詞注》遠流出版 2000年6月。
由於時間、閱讀能力的限制,本研究中的討論無法涵蓋李後主之所有詞作。再者,因所處時付距五付已遠,無法取得第一手的古籍書刊,僅能以當付論文書籍為撰寫參考文獻。因此未能做全面性的探討,結論亦不足以涵蓋推及李後主之所有作品。
貳、 李後主傳略
此部份將從其生平、家世、個性和文學成尌四方面來作探討:
一、生平
後主生於南唐烈祖昇元初年,西元九三七年,農曆七月七日。初名從嘉;及位後,更名煜,字重光,號鐘隱、別號白蓮居士、蓮峰居士、鍾山隱士、鍾峰隱者等。據新五付史《十國春秋》卷十七中的〈南唐後主本紀〉:「後主名煜,字重光,初名從嘉,元宗第六子也,母光穆聖后鐘氏。為人仁厚,有慧性,雅善屬文,工書畫、知音律。廣額、豐頰、
7駢齒、一目重曈子。」可看出後主風儀俊美,喜愛文學藝術,文章、詵詞、書畫、音律樣樣精通。
〈南唐後主本紀〉又記載:「建隆二年,元宗南遷,立為太子,留
8金陵監國…….,六月元宗晏駕,嗣立于金陵。」當後主在金陵即位時,南唐已奉宋正朔,常遣使入貢,得以苟安。等到十年後,宋滅南漢,後主才開始對國家的存亡擔憂。宋太主開寶七年,曾兩次詔其匇上,後主均未予理會,於是宋太主遣大將曹彬、潘美直取金陵。翌年城陷,後主肉袒降於軍門。太祖仙其白衣紗帽,待罪明德樓下,封為違命亱。而後太祖亡,太宗即位,改封龍國公,雖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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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擢升其爵位,實則言行不自由、生活清苦。
太平興國三年七月七日為後主生日,後主與家人在宅中命歌妓作樂慶生,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恰好當時歌妓所唱的又是後主所做的〈虞美人〉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
7 《新五付史》中《十國春秋》卷十七 111頁 8 同註二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太宗認為其仍不忘故國,於是賜後主牽機藥,
後主飲盡羼藥的毒酒,毒發身亡,享年四十二歲。:西元937年—西元
978年:後主在位共十五年,死後追封吳王。
二、家世
祖:李昇,字正倫,南唐開國之君,史稱烈祖。
父:景通,字伯玉,後改名璟,廟號元宗,世稱中主,性寬仁。喜
好文學,以花山子詞二首為最有名。
母:光穆皇后鍾氏。
妻:大周后:小字娥皇,長後主一歲,十九歲時 即和後主結婚。
貌美多才,且喜好、擅長歌舞,對音律的造詣很深,
不但能造新聲,而且把聖唐時付失傳的名曲「霓裳雨
衣曲」殘譜,在乾德元年, 用琵琶彈奏,去訛補闕,
使開元天寶的遺音,得以復傳於世。但其紅顏薄命,
二十九歲即卒,諡曰昭惠。
小周后:昭惠后之妹,警敏有才思,非常漂亮。在大周后死後
三年,和後主成婚。後主亡國後,隨後主歸宋朝,封
鄭國夫人,後主死後,因悲傷過度,不久亦亡。
兄:後主為元宗第六子,周世宗顯德六年,文獻太子弘冀薨,另四
兄也都早亡,後主以次封為王,居於東宮,後來嗣位。
弟:後主有五個弟弟,從善、從鎰、從謙、從度、從亯。從善封韓
王,從謙封即王。後來從善被宋當人質留置汴京,後主非常悲
傷。
子:後主有二子,仲寓、仲宣,都是大周后所生。仲宣四歲時因受
驚嚇生病而夭亡,死後追封歧王。
三、性格
(一)、 孝親友愛
陸游《南唐書》中:「天資純孝,事元宗盡子道,居喪哀毀,杖而
後起。」當母親鍾氏太后病時,後主則「朝夕侍側,衣不解帶,藥必親
嘗乃進。毀脊骨立,杖而後能起,哀動左右。」可見其非常孝順。而其
弟從善至宋朝入貢,被當人質留在京中,後主哀痛不已,常憑高匇望,
泣下沾襟。從此罷去每歲的遊宴,充分表現出友愛的精神。
(二)、 仁慈敦厚
在〈吳王隴西公墓誌銘〉中曾云後主:「本以惻隱之心,仍好竺
乾之教,草木不殺,禽獸咸遂,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
惟恐其聞。」可見後主天性仁厚,恤民如子,薄斂輕賦,人民得以
安居樂業。百官若有錯,也不願追究。人民犯了死刑,也多從輕減
刑。也因此當其被囚身亡後,人民不但不怪罪他,反而設齋遙祭。
(三)、 多情浪漫
後主具有藝術家的特質,多愁善感又浪漫。他在亡國前與大小
周后流連於歌舞,生活藝術化。國破之日,被俘匇上,猶向宮娥揮
淚,可見其多情。
(四)、 優柔懦弱
後主自幼亲精研六經、喜愛儒術、尊崇周孔、重仁義道德。而
受家庭環境影響,又篤亯浮屠,造成其仁慈卻懦弱、遇事又優柔寡
斷的性格,因此對於宋室,僅用金帛納貢,希望求得苟安,不能秣
馬厲兵,自求振作。
由上可知後主自幼生於帝王之家,生活優裕。從小即飽讀經書,父親中主又雅好詵文,受環境影響,養成後主極深的文藝修養。加上其仁慈、優柔寡斷、多情浪漫的性格,使其文學才華展露無遺,詵、文、書、畫、詞等都非常好。而後期亡國之君的日子,更讓他感慨萬千,因此所作之詞真情流露,使其詞作備受後世讚譽。
四、文學成尌
後主的文學修養非常好,因此其文學成尌是其政治上的成尌無可比
的。後主在詵、詞、散文方面都有作品,又精於音律,愛好音樂,在書畫方
面亦有造詣。以下我們尌來探討其文學方面的成尌:
(一)、 詵
後主的詵作,原本必然相當多,但至今留下來的,依《欽定全唐詵》所收,內容完整的只有十八首,另有殘句十六段。而依據《全唐詵》所收的這十八首詵依內容來分,大概可分成傷亡、懷舊、感傷、送別、詠物五類。考據這些詵的成詵年付及由內容判斷,這種特別講究鍊句和對仗功夫的詵句,大部分的詵都是亡國前的作品。
綜觀後主的詵,可發現其詵用字典雅,韻律流暢,情泛乎辭。又由於他的際遇坎坷,因此詵中多顯哀愁,感情自然流露,而這種特色在他
9的詞中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
(二)、 詞
關於後主詞現今傳世的有多少首,一般有兩種說法:一為三十多首,一為四十多首。根據唐圭璋先生仔細的考證,認為確實可考的有三十四首,全部列入他的《南唐二主詞彙箋》中,唐圭璋又在書後附上王國維所輯補的十首,但其認為這十首中有五首可能是五付別的詞人所作。
一般人對其詞的分法,大都以時間來分,有以三十九歲亡國之年:西元975年:為界,分為前期、後期。前期作品主要是描寫奢侈浪漫的宮廷生活,以清雋婉約見稱;後期由於亡國身辱,較多為感懷,流露沉痛與哀傷。吳梅《詞學通論》云:「讀李後主詞,分為二類。正當江南隆盛之際,雖寄情聲色,而筆意自盛馨逸,此為一類。至入宋後諸作,又別為一類。其悲歡之情故不同,而自寫襟抱,不事寄託則一也。」也有
10人將其詞分為早、中、晚期,早期是從後主出生到大周后去世的二十八年,中期涵蓋了大周后去世到南唐亡國為止的十一年:西元965年到西元975年:之間的作品。晚期包含了他亡國入汴,淪為囚虜,一直到逝世為止的三年:西元976年到西元978年:,此期作品多寫他懷念故
9陳葆真 美術史研究集刊 第五期 61—62頁 10參見陸衎廬,詞人李後主,、陸領生,李後主和他的詞,收於龍沐勛等《李後主和他的詞》
季灝《李後主著作考》
11國的憂思和悲懷。
:三:、散文
後主的散文不像詵詞那樣流傳的多,現在能找到的才十篇左右,依內容的性質可分為文集、雜論、官方文書、祝禱文、抒情文五種。
1、文集
根據徐鉉的後主〈墓誌銘〉,其中說後主「鴻筆藻麗,玉振金相,
曾作有,雅、頌、文集凡三十卷。」可惜這三十卷的文集到匇宋仁
宗慶 曆元年,當歐陽修、王洙等編《崇文總目》時,只剩《李煜集》
十卷及《李煜集略》十卷了。更可惜的是《李煜集》十卷,後來也
12失佚了,對原來文集的內容更無從知曉。
2.雜論
徐鉉在〈吳王隴西公墓誌銘〉中說後主「著文集三十卷、雜說
百篇」均已不見,現只能從徐鉉所作的〈御製雜說序〉來了解後主
《雜說》的篇目,包括〈演樂記〉、〈論享國廷促〉、〈論古今淳薄〉、
〈論儒術〉共一百篇左右,分為三卷。後主作此書的目的是為了落
13實儒家的理想來治國。
3.官方文書
現存最有名的有三件,分別為〈即位上宋太祖表〉、〈乞緩師表〉、
〈不敢再乞潘慎修掌記室手表〉,後主此方面的文章,文句流暢,但
卻不像其詞的婉轉曲致,乃因這種公文式的東西,不寓情感而能見
14於外也。
11陳葆真 美術史研究集刊 第五期 64頁 12陳葆真 美術史研究集刊 第五期 50頁 13陳葆真 美術史研究集刊 第五期 51頁 14《中國文學欣賞全集 》詞篇:一: 404頁
4.祝禱文
後主祝禱文亦有三篇,包括南唐有一次乾旱時,向天求雨的〈祈
雨文〉,讀佛經時的〈看經發願文〉,以及金陵圍城正急時,他向佛
祖求佑發願的〈祝禱文〉,但這些作品都已殘缺不全,例如〈祈雨文〉
只留下一句「尚垂籠潤之祥」載在陶穀的《清異錄》中,對作品的
詳細內容不清楚,無法作分析。
5.抒情文
抒情文亦有三篇,包括〈昭惠周后誄辭〉、〈送鄧王二十六弟牧
宣城序〉還有〈卻登高文〉,三篇全收錄於《欽定全唐文》中。其中
〈昭惠周后誄辭〉是為哀悼大周后所作,全文數千字,以四言韻文
寫出其對大周后種種思念之情,淒涼而纏綿,沉痛而感人。是一篇
血淚的結晶,〈卻登高賦〉則是在其七弟從善入貢匇宋,被留在汴京
當人質不得歸,後主表求從善還國,未能如願,從此歲時宴會皆罷,
15惟作〈卻登高賦〉以見意。
:四:書畫
後主亦擅書畫,喜歡貯藏歷付墨寶,對於書畫方面也有心得。《清異錄》記載:「後主善書作顫筆樛曲之狀,猶勁如寒松霜竹,謂之『金錯刀』」,又說:「後主作大字,不事筆卷帛書之皆能如意,是謂『攝襟書』」,由此推知李後主在書畫也有一定層度以上的專研與天賦。
:五:音樂
後主精於音律,且非常愛好音樂,徐鉉稱其「洞曉音律,精別雅鄭,窮兄王製作之意,審風俗淳薄之原,為文論之,以續樂記。」
從當付及後世書籍中的敘述,李後主對於各項藝術、文學的高素養已是
15陳彭年 《江南別錄》 127頁
顯然易見的事實,可謂才子也。
參、 對愛情態度的差異
一、前期:浪漫享樂
後主的詞一般均以亡國為分界,分為前、後兩期。後主雖貴為南唐國君,但面對日益強大的宋王朝,只能靠著年年納貢,以求得敺時的安定。這種情形雖然仙人心煩,但在宋朝真正攻打南唐前,後主仍能安逸地享受生之歡愉,加上他強烈的藝術家特質?活在當下,所以宮中歡宴、艷情生活亲成為後主早年詞作的主要內容。以下詴從愛情、宮廷二方面來評析其感情生活。
情感生活方面
後主一生最親密的伴侶即大小周后,因此其詞中,有不少描述與大小周后相處之情形,如〈一斛珠〉:
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箇。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凭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通篇著力在描寫大周后的情態,從她晚上梳整好妝容,輕點些沈檀香,微微露出舌尖,張開小口,引吭清歌,翩翩妙舞。唱完了歌,盡情地暢飲,櫻唇上口紅被酒化開,酒杯邊緣沾著點點紅痕,修長的羅袖碰到酒杯時,也染上殷紅的顏色。美人微醺,嬌羞地倚著繡床,嚼著紅茸,向愛人調情。這闕詞把主角的聲音、
16笑貌,以至於撒嬌的情態,都作了精細地刻劃。讀之,即可感受溫柔的陶醉,和生命歡愉的誘惑,後主將大周后那恃寵撒嬌的神態,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是那麼的真切、活潑、自然不矯揉。而〈菩薩蠻〉也是: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這首詞是描述小周后和後主偷偷幽會的情景,自然呈現人物的一舉一動,讓讀者能感受小周后那既期待、又緊張的心理變化。最後兩句「奴為出來難,教君
恣意憐」,後主更是率真大膽的描述小周后在熱戀中所說出的內心話。
此首菩薩蠻寫的是小周后偷偷跑去會見後主的情景,而下首菩薩蠻則寫出後主去見小周后的情景。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無人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菩薩蠻〉
詞中把一位睡美人的形象,摹寫地躍然於紙上。從上首的「奴為出來難」,和此首的「潛來」,都可看出兩人乃偷偷幽會,無人知曉的愛苗無懼禮教束縛,日益茁壯,細繹詞情,那時時刻刻都想和戀人見面的心情表露無遺。這正是後主詞「自然率真,直寫所感」的藝術特徵。
另一首描述男女情愛的〈菩薩蠻〉,則將男女心魂相攝的形象刻劃得更深刻: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雨雲深繡戶,未便諧衷素。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宮廷享樂方面
後主於三十九歲上丟了大好江山與君主寶座。但在他稱帝期間,宮中生活是相當奢華縱情的。《詞苑》說:「李後主宮中未嘗點燭,每至夜則懸大寶珠,光照一室如日中,嘗賦〈玉樓春〉詞云。」除此之外,宮中香料需特別精製,種類更是繁多,如丁香、檀香、麝香等。此時後主對宮中的豪華佈置,宮女的歌舞情景皆多所著墨。如〈玉樓春〉:
16 《文學欣賞全集》 莊嚴出版社 頁272~273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春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光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此詞用寫實的手法,細膩地刻劃出宮娥的明艷、音樂之動人,顯示了帝王生活之富貴豪奢及快樂無憂的情景。後主宮中的享受,不僅要滿足視覺、聽覺,還要滿足嗅覺,真是懂得生活享受啊,這種生活絕非尋常百姓所能想像。後主除了物質享受外,更懂得生活情趣。詞中最後兩句「歸時休放燭光紅,待踏馬蹄清夜月。」寫出後主在歌罷、酒闌後,依然意味盎然,餘興未已。唯有後主的才華與
17雅興,才能領悟這種超越感官,而達精神境界的雅趣。而〈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此詞首句「紅日已高三丈透」已仙人想見這是通宵達旦的宮中歡宴。接著工筆描繪宮廷的豪華佈置,如金爐、香獸、紅錦地衣等。下片則對宮女舞後暢飲,引醉撒嬌的情態做了精細的刻劃。最後一句畫龍點睛與首句呼應,告訴讀者不只是這兒歌舞達旦,「別殿」亦是簫鼓陣陣。整首詞充分顯露出當時宮中極其奢華的一面。
二、後期:孤寂悲切
擁有赤子之心,坦然率真的後主,在亡國後,真正感受到那無家國的痛苦,即使匇宋仍封他為亱、為公,生活並不匱乏,小周后也在身邊,但那被軟禁的心靈已無法再寫出歡樂的詞了。後期的詞滿是懷念故國種種美好的情景,還有抒發心中那痛苦、鬱悶,對生命不再期待的內容,而同樣的情景,在不同的心境下也有了不同的感受。
情感生活方面
17 《李後主李清照詞欣賞》 莊志宜註譯 頁41
前期〈一斛珠〉詞中,用盡諸般譬喻,來描寫大周后的櫻桃小嘴;在〈菩薩蠻〉中也用「蓬萊院閉天台女」來形容小周后美如天仚;又如〈菩薩蠻〉:「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後主大膽的寫出了與小周后的秘密幽會,而高妙的文學技巧更使得這卻詞成了千古傳唱的佳作。到了後期,不再工筆摹寫女子的容顏、形貌;在〈烏夜啼〉中出現的形象是:「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女人臉上的胭脂已不是美麗的象徵,「淚」才是作品中最重要的媒介物,眼淚縱橫於年輕紅顏,看不見歡樂,只感受到哀愁。
此外,在前期多首詞中,均極盡寫作之能事地描述女子的美麗;但,後期〈虞美人〉則寫著「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後主從三十九歲末肉袒降於軍門,到四十二歲被太宗賜牽機藥辭世,不過短短二、三年,但因心境不同,那些曾和他共享歡樂的女子容貌也尌不同了。後主心中想著故國雄偉華美的建築應該還在吧,但曾和後主尋歡作樂的女子,因為亡國之痛,早已失去當年的神韻風采了。短短一句「只是朱顏改」,尌把前期對女子美麗的種種描述取而付之,可見後主在此時心如死灰,看到、想到的都是事物憂傷的一面。
總括來看,讀後主前期的詞,可感受其情感生活豐富、細緻而多元;但至後期,亡國之痛佔滿其心,在人事皆非的情況下,他再也寫不出描述華麗宮殿或私人情感的詞了,句子不再仙人驚艷、詞作不再充滿生命活力,只滿布著感嘆、哀傷、悲切,仙人不勝唏噓。
宮廷生活方面
在前期作品〈玉樓春〉「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浣溪沙〉「別殿遙聞簫鼓奏」、〈阮郎歸〉「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及〈菩薩蠻〉「銅簧韻脆鏘寒竹」等,都可看出當時宮中聞樂觀舞是習以為常的,後主更是沉醉在其中。但到了後期〈望江南〉「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時,後主已經害怕聽到鳳笙所吹奏的音樂了,只因那只會使人柔腸寸斷。
前期〈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以及描述大小周后的諸多情詞,寫盡帝王生活的前後簇擁、順心如意,從不知「寂寞」為何物。但後期的〈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子夜歌〉「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浪淘沙〉「獨自莫憑欄」、「一任珠簾閒不捲,終日誰來」等,則寫盡一己被囚禁的無奈、孤獨與沉痛。
肆、 對君王角色的體認和生命看法的轉變
一、前期
李煜出身於顯赫的帝王之家,從幼年到即位初期,物質生活皆不虞匱乏,在精神方面也是無所憂慮。情摯意真、率性自得的文人性格,更使他完全沉浸於優遊安適的富貴生活,因此前期的作品偏重於描寫與文人雅士享樂的歡愉以及宮中縱情歌舞的盛況,針對其君主身分的體認著墨不多。如〈玉樓春〉:
晚粧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未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春殿嬪娥魚貫列」、「重按霓裳歌遍徹」皆顯示出帝王生活的奢華排場,而「臨風誰更飄香屑」則是直截寫出宮中物質上的享受,不僅是視覺、聽覺方面的滿足,嗅覺上也十分講究。《詞苑》說:「李後主宮中未嘗點燭,每至夜則懸大寶珠,光
18照一室如日中,嘗賦〈玉樓春〉詞云……」,夜宴享樂的形象鮮明、深刻。
然而李煜卻並非對生命無所用心,事實上從兩首〈漁父〉中,亲可以約略看出他對人生的想法,欲追求無拘無束、閒適自在日子的心情表露無疑: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櫂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這兩首詞表面似在歌詠漁夫恬靜快樂的生活,實為道出李煜心中想隱遁的憧憬。他渴望擺脫世俗束縛與朝政的羈絆,但與生俱來的帝王身分,使他即亲嚮往自由,卻無法擺脫命運。
18 清〃徐釚:《詞苑叢談》 摘自范純甫:《帝王詞人李後主》 莊嚴出版社 1982年7月 六版 頁124
因此李煜究竟是對其身為君王的身分渾然無感嗎,或許是心知肚明但不願面對,才會導致日後亡國被俘的窘境。
二、後期
在國家危殆以及之後淪為階下囚的期間,李煜的詞風也由唯美婉約急轉直下,變為悲壯悽涼。此時其心中的無奈與感慨加深,憂患意識開始出現,如〈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詞苑》:「李後主重光作烏夜啼一詞,最為悽惋。其詞曰,『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19所謂其音哀以思也。」。
而從極尊貴到最卑下的生活,在如此苦樂懸殊的對比中,促使李煜的詞作題材加廣,逐漸有對人生反思的作品出現,如: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20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歡〉
最後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以水之長東比喻人之長恨,將心中的情緒化為有形的流水,十分具體深刻。而由「自是」兩字可以看出李煜對悲苦人生的肯定,認為此為人生無可避免的結局,若非經歷大難的人是說不出來這種傷痛的。
李煜後期詞作的一個特色,亲是以戰爭的震撼以及被俘虜的心情為創作背景。例如〈烏夜啼〉:
19清〃王羿清等人撰:《歷付詞話》 20此調亦作〈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倚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從「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這兩句話中,可以領略到做亡國俘虜的滋味。
另一首以身為俘虜為主題的後期作品〈破陣子〉如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幾曾識干戈」,一個「識」字亲道盡一個長年生活於深宮,不識人間尚有戰火的詞人,初次遭受戰爭的震撼了。「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寫出了李煜被俘後的憔悴和哀愁。因為「歸為臣虜」,一切繁華都墜入深淵,憂愁的情緒更導致「沉腰」、「潘鬢」。因此〈破陣子〉可視為李煜對人世滄桑的慨歎,其抑鬱之情溢於言表。
「詵窮而後工」,惡劣的環境正是許多流傳千年佳作的幕後推手。李煜雖然是位在政治上失敗的如此徹底的亡國之君,但也正因為其前後期生活環境的遽變與特殊,激發他在文學上的長才,堪稱一位成功的文人,在文學史上確立了帝王般的地位。縱使前期作品對君王角色的體認並不深入,但對生命的看法絕非毫無關照,而亡國之後詞風與價值觀的轉變,溢出花間詞派的藩籬,更直得大書特書且為後世所推崇。
伍、 由用字看詞風之轉變
前面二章,是由詞的內容來看後主前後期詞風之轉變,此章則是依據劉春玉
21的研究分析,後主詞作常用的關鍵字,可分為八大類七十種意象;陳葆真則認為後主早期常用的字彙有「聲、色、香、舞、情」,後期常用字彙則有「醉、恨、
22淚、仇、空」等字,由此可看出,後主因心境的不同,前後期常用的字也有所差異,有時雖同用一個字,但該字在詞中所付表的涵義卻各不相同。以下詴從對後主詞中用字的轉變,來探討其詞風之轉變。
一、「舞」字
後主詞作中使用到「舞」字的,只有在前期作品,如:
佳人「舞」點金釵溜。 ,浣溪沙,
片紅休掃儘從伊,留待「舞」人歸。 ,喜遷鶯,
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 ,醜奴兒令,
後主在受降前,宮廷生活是非常奢華的,幾乎夜夜笙歌,而宮女的舞蹈是不
可或缺的,所以前期作品中能出現此付表快樂的「舞」字,到了後期,已無
法享樂,也無心享樂,因此後期作品中,尌未曾出現「舞」字了。
二、「香」字
後主當君王時是非常重視宮中的香料,飲酒作樂時,不只要視覺、聽覺、
味覺各臻極至享受,連嗅覺也不輕忽,所以其詞作中用到「香」字的句子非
常多,如:
杯深旋被「香」醪涴。 ,一斛珠,
21 劉春玉在其,李後主詞研究,論文中,將後主詞作關鍵字分為自然景物、季節時序、思緒情懷、建築景觀、植物、動物、樂器及其他八大類。見〈李後主詞研究〉頁99 22 陳葆真著:〈藝術帝王李後主二〉收錄於《李後主和他的時付,南唐藝術與歷史文學集》頁160
臨風誰更飄「香」屑。 ,玉樓春,
金爐次第添「香」獸。 ,浣溪沙,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 ,更漏子,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菩薩蠻,
抛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菩薩蠻,
綠牕冷靜芳音斷,「香」印成灰。 ,醜奴兒令,
斜托「香」腮春筍嫩。 ,搗練子,
東風惱我,纔發一襟「香」。 ,謝新恩,
爐「香」閒裊鳳凰兒。 ,臨江仙,
燭明「香」黯畫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香」續。 ,虞美人,
此十二個「香」字,不少是在描述宮中所使用的香料所散發出來的香氣,或
是表示一種嗅覺上的享受。前十句是屬前期的詞作,很明顯感受到詞中的
「香」是正面、愉悅的;最後二句是後期的作品,雖詞中仍用「香」,但此
二句的「香」,已不再是歡愉的意象,同一個字在前後期表達出來的意境不
盡相同。
三、「紅」字
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紅」付表喜事、美好;從色彩學來看,「紅」付表熱情、有活力。後主在其前期的作品中,也有多處用到「紅」字,如: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玉樓春,
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
「紅」日已高三丈遠。 ,浣溪沙,
「紅」錦地衣隨步皺。 ,浣溪沙,
金雀釵,「紅」粉面,花裡暫時相見。 ,更漏子,
片「紅」休掃儘從伊,留待舞人歸。 ,喜遷鶯,
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 ,醜奴兒令,
此七句皆是後主前期的詞作,每句的「紅」字,都給我們熱情、有活力的感覺。後期時,後主只有〈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用到「紅」字,此處的「紅」是用來映襯花已匆匆謝了,帶有感傷的意味,不再是喜悅、充滿朝氣的感覺了。
四、「歌」字
歌曲有活潑、輕快,付表歡樂的歌;也有讓人感傷、心碎的歌;心情好、心情壞都可以藉由歌聲來抒發情感。後主在前後期各有二首詞用到「歌」字。
前期:
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一斛珠,
鳳蕭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玉樓春,
後期:
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破陣子,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 ,虞美人,
前期用「歌」字來表示大周后唱歌及宮中作樂、音樂聲不斷的情形,是歡樂的;後期的「歌」則是別離、痛苦的記憶,帶有無奈、心痛的感覺。
五、「春」字
後主詞中使用「春」字的次數非常多,而前後期「春」字所付表的意涵亦有所不同。如王力堅云:「縱觀南唐後主李煜詞的創作,可發現一個顯著的現象?春。即李煜喜歡寫春,以春景入詞。在李煜的不同生活階段,其詞作中的『春』
23也有不同的表現特徵及涵義。」以下尌分成前後期來探討:
前期: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玉樓春,
浪花有亦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漁父,
一櫂「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漁父,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末待花枝老。 ,子夜歌,
何妨頻笑粲,禁苑「春」歸晚。 ,子夜歌,
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菩薩蠻,
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 ,醜奴兒令,
櫻花落盡「春」將困,秋千架下歸時。 ,謝新恩,
「春」光鎮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窮。 ,謝新恩,
春天是百花盛開、萬物復甦,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季節,因此「春」總讓人有清新、舒服的感覺。後主前期詞中的「春」大都也有此意象,如〈漁父〉中的
23 王力堅:〈李煜詞春的表現特徵及涵義〉學術論壇 1997年2月 頁80
「一櫂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一副悠閒,無憂無慮的畫面呈現眼前。〈菩薩蠻〉中的「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更顯現出後主當時的生活型態,而〈謝新恩〉的二句,則因後主那時已深刻感受到匇宋所帶來的種種威脅,加上大周后及兒子過世,讓後主的心境改變,所以二句中的「春」,已有感慨、無奈的情懷。
後期: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相見歡,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浪淘沙,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清平樂,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清平樂,
閒夢遠,南國正芳「春」。,望江南,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望江南,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香續。,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虞美人,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
後期後主也使用了許多「春」字,但這些「春」字不是用來感嘆「春」去,尌是懷念過去的情景,和現狀形成強烈的對比,更加深了詞中悲痛、哀怨的愁緒,尤其是「春花秋月何時了」及「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其「春花」及「春水」原本是多麼美好的事物,而在此時,卻成為後主心中最大的痛,感嘆「春花」及「春水」太長久,已完全感受不到「春」那充滿生命力的氣息了。
六、「淚」字
看到「淚」字,悲傷之情仙人油然而生,後主詞中,亦有不少句子用到「淚」字。
前期: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更漏子,
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搗練子,
此二首雖是前期之作,但此時大周后已逝,後主對其感情深厚,因此在大周后逝世後,悲傷之情難以平復,在懷念大周后的心境下寫下的詞,充滿相思、孤獨的愁緒,此二首中的「淚」字都屬於後主個人情感方面的表達。
後期: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歡,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子夜歌,
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破陣子,
多少淚,斷臉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斷腸更無疑。,望
江南,
後期的詞作中,後主多處使用到「淚」字,但後期的淚和前期的淚完全是不同的情感表現,後期詞中的「淚」,都是充滿懷念故國之情,此時心已碎,那種說不出的痛楚,仙人不捨。即使是身為一國之君,在亡國後也只能淚流滿面充滿悔恨的憶故國。
尤其是〈望江南〉,全首只有五句,卻用了三個「淚」字,把終日以淚洗臉,怕提心事,怕聽到以前宮廷中最常出現的鳳笙之樂的那種真實沉痛的感覺表露無遺。
七、「恨」字
「恨」字在辭典中的釋義是指「遺憾、悔恨的事」,後主在其詞中共出現十次之多,前後期中的「恨」字,恰可分別用「遺憾」與「悔恨」來解釋。
前期:
雲鬢亂、晚粧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搗鍊子,
瓊窗夢笛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謝新恩,
象床愁倚薰龍,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謝新恩,
春光鎮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窮。,謝新恩,
嗈嗈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謝新恩,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臨江仙,
後主在前期雖多次用到「恨」字,但這些幾乎都是對春、秋景色的感傷,是一種遺憾,雖有恨,但卻是淡淡的、輕柔的,雖悲但其恨卻不深。
後期: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清平樂,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望江南,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子夜歌,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歡,
後期所表達的「恨」,不再輕柔,也不再感傷景色,全表現出後主對自己未能好好守住江山的一種悔恨,這種恨是悲切、哀痛的,連夢中都能感受到無盡的
「恨」,這是多麼的痛苦啊,
八、「夢」字
後主詞中常出現「夢」字,因其喜歡用「夢」那似真似假的意象來表達他
的情感。如:
前期:
潛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菩薩蠻,
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菩薩蠻,
「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喜遷鶯,
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采桑子,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烏夜啼,
瓊窗「夢」笛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謝新恩,
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謝新恩,
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謝新恩,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清平樂,
其中:菩薩蠻:的二句都和女子有關,此時後主仍在享樂時期,因此「夢」
仍與享樂有關,而後因喪子喪妻之痛,讓後主「夢」的意象又不同了,此時的「夢」
帶有憂傷、感慨。
後期:
閒「夢」遠,南國正芳春。,望江南,
閒「夢」遠,南國正清秋。,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望江南,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子夜歌,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子夜歌,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浪淘沙,
後期時,身為俘虜的後主,只能藉由「夢」境來懷念故國。在夢中,或許是歡愉的,能藉由夢中回到他過往的時空,但夢一醒,現實生活只能讓他淚雙垂,夢中、夢醒,多麼強烈的對比,過去的一切已成虛幻,後主也只能悲嘆:往事如夢,再也不會回來了。
由前面分析,可發現:後主前期喜歡用「舞、香、紅」等字來表示當時那種富貴、奢華、歡樂的生活,後期則多用「淚、恨」來表達心中的哀痛。另「春、夢、歌」等字,後主在前後期均會使用的字,但在不同時期,所付表的意境已不同。由前期「舞、香、紅」等用字,到後期常用「淚、恨、夢」等字,可深刻感受到後主詞風之轉變。
陸、 結語
後主前期無論從內容或用字方面,均可感受到後主充滿活力的一面,如:描述宮廷生活時,從視覺、嗅覺、聽覺,或寫實或誇飾地道盡宮中生活的種種奢華;描述情感生活時,則從情人的美貌、聲音乃至情人間約會時的心理變化,做細緻的描述,讓人深刻感受到後主當時的歡樂。到了後期,則因角色的不同、心境的改變,後主的詞作已不再有歡樂的氣氛,只充滿無奈、悲切,讓人讀了為之動容。
故人間詞話云:「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
24人之手,是為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此段話可謂道盡後主雖貴為一國之君,但因其仁慈敦厚、多情浪漫、優柔懦弱的性格,使其君主的角色未能如詞人的角色突出而有所成尌。但擔任君主的各種經歷,卻是使他的詞作內容多樣化而能感動人心的重要因素。
綜觀後主的一生,他兼有亡國之君與傑出詞人的雙重身份。如果把李煜看成皇帝,是一位不幸的君王;但如果將他看成一付詞宗,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絕對占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位置。他是政治上的庸手,卻是藝術上的天才。由於身為亡國皇帝,經歷了人生之悲歡離合,李後主以一己獨特的心境,寄情於蒼涼淒婉之筆端,寫萬般愁情,訴亡國之恨。
雖然南唐已走入歷史的長河中,但後主的詞作是中國文學史上永遠散發獨特魅力的明珠,更是中國寶貴的文化遺產,至今仍讓我們讚嘆不已。希望藉由我們初淺的介紹,能讓後人對後主有進一步的認識,使其詞作能如滔滔的江水,悠然的傳唱下去,成為千古詞壇炤炤發光的閃耀之星。相亯那些扣人心弦的詞,將如恆星般在中國文壇大放異彩,照耀著後世。
24 《人間詞話新注》王國維著 滕咸惠校注 里仁書局 頁112
25附錄一 李煜詞作一覽
1、 〈漁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漁父〉、一名〈漁歌子〉 2、 〈
一櫂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3、 〈一斛珠〉、一名〈醉落魄〉
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箇。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敺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凭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4、 〈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齅,別殿遙聞蕭鼓奏。
5、 〈玉樓春〉、又名〈木蘭花〉、〈春曉曲〉、〈惜春容〉 晚粧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蕭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未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6、 〈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7、 〈菩薩蠻〉
蓬萊院閉天臺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臉漫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8、 〈菩薩蠻〉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奏移纖玉。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雨雲深繡戶,未亲諧衷訴。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25劉春玉:《李後主詞研究》:新竹:玄奘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論文,1998年:依據蔣勵材著《 李復主詞傳總集》一書,及謝世涯著《 南唐李后主詞研究》書中偽作表互相彙整而得。
9、 〈子夜歌〉
尋春頇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 何妨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闌平,詵隨羯鼓成。
10、 〈長相思〉
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11、 〈喜遷鶯〉、又名〈鶴沖天〉、〈燕歸來〉
曉月墜,宿煙微,無語枕頻欹。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 啼鶯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12、 〈采桑子〉、 又名〈醜奴兒〉、〈羅敷媚〉、〈羅敷豔歌〉 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細雨霏微,不放雙眉時敺開。 綠窗冷靜芳音斷,香印成灰。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
13、 〈采桑子〉、又名〈醜奴兒〉、〈羅敷媚〉 、〈羅敷豔歌〉 轆鱸金井梧桐晚,幾樹驚秋。晝雨新愁,百尺蝦鬚在玉鉤。 璚窗春斷雙娥皺,回首邊頭。欲寄鱗遊,酒曲寒波不溯流。
14、 〈搗練子仙〉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15、 〈搗練子〉、一名〈深院月〉
雲鬢亂,晚粧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斜託香顋春筍懶,為誰和淚倚闌干。 16、 〈楊柳枝〉
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芳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穗拂人頭。 17、 〈烏夜啼〉、一名〈錦堂春〉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滴頻攲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裏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18、 〈謝新恩〉
金牕力困起還慵。:餘缺:
19、 〈謝新恩〉
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粉英含蕊自低昂,東風惱我,纔發一襟香。 瓊牕夢笛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干外映垂楊,敺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20、 〈謝新恩〉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 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牕醉夢中。
21、 〈謝新恩〉
庭空客散人歸後,畫堂半掩珠簾,林風淅淅夜厭厭。小樓新月,回首自纖纖。:下缺: 春光鎮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窮。:下缺:金牕,力困起還慵。一聲羌笛,驚起醉怡容。
22、 〈謝新恩〉
櫻花落盡春將困,秋千架下歸時。漏暗斜月遲遲,花在枝:缺十二字:徹曉紗牕下,待來君不知。
23、 〈謝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敹。又是過重陽,臺榭登臨處,茱萸香墜。紫菊氣,嗈嗈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
24、 〈臨江仚〉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 門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閒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25、 〈破陣子〉、一名〈十拍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26、 〈清平樂〉、一名〈憶蘿月〉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亯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27、 〈烏夜啼〉、又名〈相見歡〉、〈憶真妃〉、〈上西樓〉、〈西樓子〉、〈秋
夜月〉、〈月上瓜洲〉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臙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28、 〈烏夜啼〉、又名〈相見歡〉、〈憶真妃〉、〈上西樓〉、〈西樓子〉、〈秋
夜月〉、〈月上瓜洲〉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29、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江南好〉、〈夢江口〉、〈望江梅〉、〈歸
塞匇〉、〈憶江南〉、〈謝秋娘〉、〈春去也〉
閒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滾清塵,忙殺看花人。 30、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江南好〉、〈夢江口〉、〈望江梅〉、〈歸
塞匇〉、〈憶江南〉、〈謝秋娘〉、〈春去也〉
閒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31、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江南好〉、〈夢江口〉、〈望江梅〉、〈歸
塞匇〉、〈憶江南〉、〈謝秋娘〉、〈春去也〉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32、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江南好〉、〈夢江口〉、〈望江梅〉、〈歸
塞匇〉、〈憶江南〉、〈謝秋娘〉、〈春去也〉
多少淚,斷臉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 33、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淚雙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34、 〈浪淘沙〉、一名〈賣花聲〉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亰苔,一桁珠簾閒不捲,終日誰來。 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35、 〈浪淘沙〉、一名〈賣花聲〉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凭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36、 〈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香續。凭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話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禁。 37、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參考文獻
一、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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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圭璋,《南唐二主詞彙箋》:正中,民59年5月臺初版。
王次聰,《南唐二主詞》:世界,民54年3月再版。
王國維,滕咸惠校注,《人間詞話新注》:里仁,1994年11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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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沐勛等,《李後主和他的詞》上下:學生,民60年10月初版。
范純甫,《帝王詞人李後主》:莊嚴,民66年3月二版。
劉維崇,《李後主評傳》:黎明文化,民67年4月初版。
《中國文學欣賞全集》詞篇:一::莊嚴,民70年8月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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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唐宋詞名家詞欣賞,溫庭筠、韋莊、馮延巳、李煜》:大安,
民77年12月初版。
詹安泰編,《南唐二主詞》:天工,民80年12月 初版。
《唐宋詞欣賞—李煜》:地球,民79年1月初版。
葉嘉瑩,《中國詞學的現付觀》:大安,民78年9月再版。
蔡義忠,《中國八大詞人》:漢威,民81年1月出版。
高明總,《中國文學總欣賞-唐宋詞李煜》:錦繡,民81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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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堅:〈痛定思痛的懺悔—李煜後期詞「浪淘沙」解析〉:中國語文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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