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与萧红-中国国门时报
?袁 凤
《黄金时代》讲的是萧红，也不尽是萧红，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流亡的东北作家群，是整个中国现代作家和现代文学史。
在历史的现场遇到萧红 一眼望去，烟尘的尽头，迷途的现代文
学史在苍老间驻足，《黄金时代》讲的是萧红，也不尽是萧红。 诚然，我是抱着观看现代文学史的心去看《黄金时代》的，去看那些教科书和学术文章中的名字如何走出理论和封面，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去看那一个个有年龄、有体温、有张扬和沉沦、有欢欣和愁苦的脸孔，在重建的历史现场中碰壁和流离。 许鞍华的《黄金时代》穿过了关于东北作家群或者整个现代女作家中独树一帜的才情和风格，直接摄取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面绵长细腻的生活状貌。所以，这里的鲁迅不是基础语文教材塑造出来的佶屈聱牙的古董先生，而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有着处于生活中安然的心胸和羞涩的眼神;这里的许广平也可以和梅志边剥毛豆边讨论最前沿的文学创作;这里的聂绀弩，这里的丁玲，这里的罗烽和白朗，这里的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都像是在路人中走出来的同窗和校友，陌生的眉梢里透露出重逢的熟悉感。导演并不在乎人物的原型在文学史上究竟是多大的一个咖，她只要求他是一个人物，一个处于整个故事中的人物。与其说这是精致的设定和精湛的表演，不如认为这是影片追求的气度，逼近和还原历史现场的从容气度。 这便是《黄金时代》要讲的故事，关于一个或一群说故事人的故事，而且说故事人的故事，远比他们说出来的故事更加沧桑和揪心。为此，导演和编剧让人物走出剧情，向着观众说话，这多少有些解密节目或者纪录片的意味，然而导演和编剧并不筛选争议，也不臆测经过，而是把差异和留白摆在那里，任由观众理解和发挥，在故事大的轮廓走向之下，观众理解到的萧红是什么样，那她就是什么样。所以，《黄金时代》上映以来争论不断，争论电影的手法，争论许鞍华大手笔的文艺片究竟值不值得，也争论萧红，争论她命运悲剧的由来，甚至有评论揶揄她在今天的眼光看来如何缺乏自由穿梭于男性社会中的智慧。 这是一个标准的“娜拉走后怎样”的故事。作为一个说故事的人，萧红恰巧是一个短命的女子，又有着遇人不淑的一生，这为一个苦情的戏码涂好了悲剧的底色。如果不写她的文学，只写她的人生，终年三十一岁的女子，除了爱情，还能有什么呢,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甚至她生命最后四十四天里的骆宾基，她黄金十年的人生紧紧地和这些男性的名字捆绑在了一起。她有着东北人与生俱来的匪气和野性，敢于无所顾虑地踢开大家庭的束缚，敢于只身行走在艰难的世道，敢于在国难当头、人人自危的时候花光身上所有的积蓄;她也有着文艺女青年标准的对自由和理想的崇拜，这是那个年代女学生的普遍选择，她们被自由、理想、时代进步与决裂鼓动和绑架，为了一个模糊的变革的目标，走向了革命男青年的
怀抱。她们固然经不住恋爱对年轻人的诱惑，但是真正俘获她们的是所谓自由选择的诱饵。这是一个时代下集体性的盲动，也便是一种被我们称为“思潮”的无形的力量。这绝非萧红一人可以抵挡的生活方式，她也并非圣哲贤智，无法洞悉历史的把戏。如果当叛逆和追求是被另一种理想鼓吹出来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随波逐流，和当下千篇一律的人们纷纷标榜独一无二的自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萧红的倔强盛开在她的颠沛和迁徙中，从她纵身一跃逃离厄困的哈尔滨小旅馆开始，导演就着意塑造着萧红的刚性，她总是振奋勇气，不甘心听任命运的摆布，在娜拉出走的路途上，不断选择，不断落空，不断地和命运掰着手腕。也正是这股倔强，成就了她的悲剧，牵扯着她与其他的同仁拉开了创作上的距离。 现代文学史的隐喻 所有关于文学的内容，作品被处理成了穿插过渡的旁白，文学上的事被处理成了人物的出镜访谈。尽管导演一再降低萧红的身段，把她定位成一介平凡的民国女子，但我依然觉得萧红的身上有可以与现代文学史构成隐喻的地方，都是短暂的，都是极绚烂的，都是命运多舛的，又都是无可奈何的。现代文学的繁华短暂，随着历史进程的转折，自然让渡为当代历史。它就如萧红一般执拗地要接上潮流的快车，奔驰在与世界文学共同的快轨上。然而，从一开始，它就错了，沉重的社会变革的包袱粗鲁地剥夺了现代文学与世界的蜜月;当党派和团体之间的分歧搅扰了文学安静的表达，现代文学再一次经受了争吵的拉扯;几经辗转，不是救亡压倒启蒙，便是启蒙压倒救亡，总之，现代文学没有过过一天真正属于它自己的生活。这不就是萧红遇人的不淑,这不就是在迁徙和颠沛中始终未曾放下骄傲的理想,这不就是年轻的生命体内蕴藏的深深的创造的激情和对自由的景仰,这个隐喻说得再简单些，便成为文学太单纯，被社会给耍了。所不同的是，萧红在陌生的香港自生自灭，现代文学在历史陌生的转弯处，寻找到了新的前行的水道。 所以我说《黄金时代》讲的是萧红，也不尽是萧红，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流亡的东北作家群，是整个中国现代作家和现代文学史。 许鞍华何尝不是在挥洒自己的“黄金时代”,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实验自己对电影对萧红的新想法，无所顾忌地把传记电影扯入文艺片的方向，无所顾忌地在电影中构建某种探索真实和真相的方式，无所顾忌地将文史知识不高的普通大众挡在放映厅的门外。 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萧红的笔调能够写出一片土地的苍茫和沉寂，而不只是一条弄堂和一个院落的悲伤。但是，许鞍华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放在拿捏一个小女子的心思、选择和遗憾上，拍出了
一条弄堂和一个院落的悲伤，却忽视和丢掉了一片土地的痛感。说得直
接些，对萧红的挖掘细腻精当，但是似乎差了一点点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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