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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道-吳明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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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道-吳明益蝶道-吳明益 蝶道 作者 , 吳明益 出版社 , 二魚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 , 20100308 商品語言 , 中文繁體 內容簡介 《蝶道》是吳明益繼《迷蝶誌》後~持續以各種模式的書寫來探觸自然、放馳想像~思考環境倫理的創作。從上卷「六識」到下卷「行書」~作者藉長篇散文來結構自然與人文的隱性聯繫~以手繪反芻觀察~用攝影凝視經驗。 而「蝶道」的賦名~既是生物學上蝶飛行時在空中釋放氣味所形成的隱形之路~也是關於蝶的種種言說~或者~也可以說是意圖通往內心「野性保留區」~那條尚在磨合、摸索、宛如活物...

蝶道-吳明益
蝶道-吳明益 蝶道 作者 , 吳明益 出版社 , 二魚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 , 20100308 商品語言 , 中文繁體 內容簡介 《蝶道》是吳明益繼《迷蝶誌》後~持續以各種模式的書寫來探觸自然、放馳想像~思考環境倫理的創作。從上卷「六識」到下卷「行書」~作者藉長篇散文來結構自然與人文的隱性聯繫~以手繪反芻觀察~用攝影凝視經驗。 而「蝶道」的賦名~既是生物學上蝶飛行時在空中釋放氣味所形成的隱形之路~也是關於蝶的種種言說~或者~也可以說是意圖通往內心「野性保留區」~那條尚在磨合、摸索、宛如活物的??與自然的相處之「道」 媒體推薦 推薦人:劉克襄 作家 推薦:從蝴蝶看宇宙大世界~本書豐富地揉合了自然科學和人文知識~以及田野調查的體悟~展現了台灣自然寫作裡~罕見地~細致而龐大地鋪陳和實驗。 ※原刊於《誠品好讀》第 39 期~2003 年 12 月號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蝶的肉身不只關乎美學~也關乎愛情、鬥爭、生存與演化寓言」、「我貧窮的文字該如何才能重現蝶翼上所展現的光之隱喻呢,」作者居然能夠從觀察蝴蝶的生態轉而提升至形而上思考層次的賞蝶專家~不能不說是吳明益的獨門絕活了。作者賞蝶、研究蝶、記錄蝶的生活形態~不只是「生態保育」觀的實踐~更是探索生命與追索世界意義的途徑~為台灣生態寫作另闢蹊徑。 出版社推薦: 《蝶道》是吳明益繼《迷蝶誌》後~持續以各種模式的書寫來探觸自然與自身野性、放馳想像~ 思考環境倫理的創作。從上卷「六識」到下卷「行書」~作者藉長篇散文來結構自然與人文的隱性聯繫~以手繪反芻觀察~用攝影凝視經驗。 而「蝶道」的賦名~既是生物學上蝶飛行時在空中釋放氣味所形成的隱形之路~也是關於蝶的種種言說~或者~也可以說是意圖通往內心「野性保留區」~那條尚在磨合、摸索、宛如活物的??與自然的相處之「道」。 作者簡介 吳明益 1971 年生。私立輔仁大學大傳系廣告組畢~國立中央大學中文所博士~現任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助理教授。曾獲聯合報小說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梁實秋散文獎、中央日報散文獎等。散文集《迷蝶誌》,2000~麥田,曾獲台北文學獎文學創作散文獎、中央日報年度十大好書等。另出版有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虎爺》~編有《臺灣自然寫作選》,2003~二魚文化,。 往靈魂的方向 我很喜歡淡黃蝶的英文名??「檸檬色遷徙者」(lemon Migrant)~聽起來像是某種色彩在流浪。他們聚集在黃蝶翠谷~是因為流浪者遇上了奶與蜜之地。只不過~這片供養黃蝶的鐵刀木林~原是日本人為了製造槍托~製造殺戮而種的。 或許~當人們「決定」要什麼樣的森林時~也該問問以糞便夾帶樹籽飛行的鳥~用餐時不慎將「飯粒」掉到林下的松鼠~以及風的意見。 鍾理和(1915-1960)在我的印象裡~是一段巴烏吹奏的音樂。 侯孝賢的《好男好女》雖是以鍾理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鍾浩東與蔣碧玉為主軸~但原著的《幌馬車之歌》卻時時穿插著鍾理和的日記~以致在觀看電影時~記憶裡鍾理和的日記片段有時在腦中像旁白響起。同樣意志如石、理想在性格裡像空氣一樣不可或缺的鍾浩東與鍾理和~在某些層面上或許是同樣調性的樂式。但我總覺得~因白色恐怖而在1950年10月14日被槍殺的鍾浩東有一種求仁得仁的安適感。而同一天動胸腔手術~因此又多活了十年的鍾理和~最後仍因肺疾惡化而辭世~卻有著難以抹卻遺憾的血色。手術後身體虛弱的鍾理和在日記上簡短地記著「和鳴死」~怕是自己身上的某種物事~也隨之死去了吧。這使我一直以為~《好男好女》配樂中以雲南哈尼族傳統樂器巴烏吹奏的~那段像是無能為力望著某種物事漸漸被吞進流沙裡去的聲音~更接近「鍾理和式」~而不是「鍾浩東式的」。 鍾理和在我的印象裡~也是一座緘默而時刻變動的熱帶小鎮。 2000年8月我在黃蝶祭來到美濃~民宿的主人在清晨指著遠方山脈中的一座山說:「那就是尖山。」我問他曉得鍾理和嗎,看上去約莫五十歲的他說曉得曉得~遂開講起來。我想對居住地文學家的認識~美濃人大概是全臺少見的吧。 尖山就是笠山~就是活在鍾理和筆下~「蓬勃、倔強又多上了旺盛的生命之火~彷彿懵然不知自然界中循環交替的法則」的青春笠山。 乾隆年間(約1736年)~林豐山、林桂山帶領一批六堆的團練伙伴~從屏東越荖濃溪~找到這個美濃山脈下的瀰濃庄墾植。從開庄時的二十四座開庄夥房(今永安街)~陸續拓為十個大庄與十個小庄。日據時代~日人認為這裡和岐阜縣南部~飛鄲山脈與木曾山下的美濃平原景致相似~於是便以帶著鄉愁音色的「美濃」替換了聽起來像是清晨乍起~隔著尚餘霧翳的窗探望出去的「瀰濃」。不論是美濃或是瀰濃~那聲調都讓我感到宛如阿波羅統治下理想的靜態和諧。 然而山谷與人世皆是動態的。 美濃附近山域在日人來到之前~想必已經在客家族群的勤奮墾闢下~改變了原始植被的風貌。至1935年日人在雙溪坑附近整地~引進南洋樹種試種~名為「竹頭角熱帶樹木園」~復大規模除去原生植物~營構成一個植物學研究~與取得殖民地資源的試驗場。賥材堅硬且具彈性~成材快的鐵刀木成為種植的主要樹種。這種蘇木科(Caesalpiniaceae)的植物被傣族栽來提供薪材~日人則將它製成抗抵鉛彈後座力的槍托與馱負殖民地資源的鐵道枕木。 鐵刀木的種植引來淡黃蝶[1]的聚集。我很喜歡淡黃蝶的英文名??「檸檬色遷徙者」(lemon Migrant)~聽起來像是某種色彩在流浪。中國把Catopsilia這屬的蝶稱為「遷粉蝶屬」~緣於她們飛行速度快~無時不處於動態~他們將口器探入花中的時間不超過我一次心跳。這種流浪的檸檬色找到了食草豐茂的「奶與蜜之地」~定居了下來~形成生態型的蝴蝶谷~並一度繁衍成超過千萬的龐大族群。 每年的五月與九月前後大發生的淡黃蝶群飛翔求偶~恍如風吹過樹林時~一顫一顫跳動起來的熾豔陽光。 淡黃蝶一般有三型~一種是翅腹面全然檸檬黃色的淡黃蝶~一種是前後翅皆有銀色圓斑的銀紋型~以及在後翅帶著赭色紅斑的紅紋型~數量的比例上也依此順序。這種多型的外貌一度被分為不同亞種~但經過實驗性的飼養後~學者認為應是同一種的變異~只是尚不曉得變異的原因。這既不同於烏鴉鳳蝶的「地區變異」(隨不同的生長環境而有形貌的差異)~也不同於孔雀紋蛺蝶的「季節變異」(在乾濕季會呈現不同的形貌差異)。地區變異比較常在分類上被獨立出一個亞種~但亞種之間的界限其實不那麼顯明。威爾森(E. O. Wilson)曾在1953年發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了一篇報告~認為區分亞種的特徵變化的方式並不一致~基礎太過脆弱~而主張廢除。十餘年後他又反省這種說法或許太過武斷。我一直以為~所謂科學家的定義應該是「不斷反省已被自己建構出來的世界」~威爾森一向如此。 在野外~我經常看到不同型淡黃蝶的求偶飛行~就像是拒絕被猜透也拒絕單調~生命是群體的~也是獨特的。在不能用科學儀式解決疑惑之前~未知所散發出來的神祕感讓我有一種安適感。 我盲目地相信鍾理和一定也曾注意過淡黃蝶。這信念一方面來自他曾在小說裡描述工人手植鐵刀木的狀況~二來是我認為他具有傳統農家熟悉自然的精神體賥。《笠山農場》中裡的一個腳色丁全~就曾提到熟識森林的人是不可能「迷山」的~因為「有些樹木~在某地方生~某地方不生~假使你嗅得出樹葉的味道~知道那是某種樹~那麼你就明白你是在什麼地方了。還有~樹皮向陽粗糙~向陰細嫩~方向就這樣分辨出來了。」 那麼樣的理所當然~就好像了解夏天一定跟在春天後面似的。 至今我兩度到黃蝶翠谷~第一次是兩千年黃蝶祭的時候~但那時主辦單位為避免遊客過多干擾生態~刻意避開大發生期舉辦祭典~所以並未看到蝶的大發生。2002年6月雙溪的淡黃蝶況雖然不錯~但蝶的種類似乎不多~這使我心中的想法產生了些微的改變。 隔天到附近的茂林保護區時~六龜派出所辦理入山證的人員說:「現在沒什麼蝴蝶了」。他可能誤以為我們是因「紫蝶幽谷」而來~其實不是~我們是為了茂林尚存的百分六十以上的原始林地~以及時時因沖擊山壁形成曲流、環流丘的濁口溪而來。據說這是臺灣曲流地形最多的地方~這種河勢在滑走坡面會造成較廣的潮濕河岸~最容易看到群蝶吸水。 事實上~即使在公路旁~也時時可以看見各種獨立或混合的溪水蝶群。蝶似乎以色彩為群聚的依歸~略帶褐色的姬波紋小灰蝶獨立一隅,腹面皆呈銀藍色散布黑點的臺灣琉璃小灰蝶、臺灣黑星小灰蝶、姬黑星小灰蝶則混在一起,淡紫粉蝶、斑粉蝶、雌白黃蝶則像一群在說著什麼祕密的孩子~一靠近便嘻鬧解散。越往深處的溪谷長鬚蝶[2]的數量越多~他們吸水時合翅成石~陽光增溫時則展翅回應。這是我第一次遇見至少三百隻的長鬚蝶龐若無人地聚集吸水。偶爾也看到銀斑小灰蝶~不過簡短於一句問候。淡黃蝶也有~只是遠比雙溪少得多。 我逐一複習他們的食草~於是在腦中~長出了一個鴨腱藤、細葉饅頭果、野桐、山橘、銳葉山 柑、臺灣朴與鐵刀木一起繁盛的南方森林。 於是我想起~雙溪與茂林不同之處:雙溪黃蝶翠谷是一座人力介入~因緣形成的蝴蝶谷。 或許華特森(Richard Watson)以人類角度出發的「保護觀」令人生厭~但他說人改變自然的意志與力量是生物界中最強的~實非動物界中「平凡」的一員~則洞見了生命平權說的某些現實層面:即使生命平權~生態環境還是會受「力量原則」而改變~優勢生物總是影響自然的強大因子。人當然是環境的重要因素~野地的定義不應排除人的介入。倘若淡紫粉蝶有能力決定~他們可能要一個以銳葉山柑為主角的森林~長鬚蝶可能要一個臺灣朴的純林。正因為他們都沒有絕對的主宰能力~生命才會以各種姿態呈現在溪谷濕地上。 問題是~人們擁有凌駕生界的不凡力量。我們想要雙溪谷轉變成何種面貌,是種滿鐵刀木的黃蝶翠谷,還是各種植物生長供養出各種蝶種逡巡的彩蝶谷,或是一座淹沒森林~放養草魚讓遊客來「活魚十三吃」的巨大水庫,(對動物來講~那將是一次毫無預警的大洪 水) 鐵刀木從南洋移至美濃~本為了執行日人虛渺的大東亞共榮圈的槍托而植。當它因另一批人開闢果園而傾圮~意味著是雙溪谷的「自然」已再度被人的意志重整過一次。即便贊成反對建水庫的兩方都有人提出應再種鐵刀樹苗~「復育」淡黃蝶~其實不過是另一次的重整罷了。恢復的是某個時期人類力量的遺跡~恢復的是以樹為槍托~在遙遠異地抵著戰士肩膀~將鉛彈射入另一個陌不相識的肉體~射入不知仇恨從何處生出的盲目年歲。 美國自然寫作者瓊斯(Stephen R. Jones)在描述著名的山德丘(Sandhills)草原生態時就曾說:「當我們想要恢復生態系統到自然的狀態時~我們要恢復到哪一時期的自然呢,」 也許~保護黃蝶翠谷的意涵~應調整為尊重溪谷自然植被的演化~而長年居此的客家子民~則有權秉其生活所需而適當規模地改變這裡的地貌生境。至於是黃蝶谷好~或是群蝶谷好~或許也該問問四處以糞便夾帶樹籽的鳥~用餐時不慎將「飯粒」掉到林下的松鼠~以及隨時準備帶走張開冠毛種子的風的意見。 而單以人類利益衡量的水庫建造(還有什麼動物需要水庫,)~已渾然忘了人們是過度消耗水~而非缺乏水。畢竟~我們是每人單日用水量三百五十公升的奢侈國度~足足比用同樣算法量度出的荷蘭人用水量~多出兩倍有餘。 到底是什麼原因~使我們比地球上多數人還要「渴」, 淡黃蝶在長穗木上迅捷地吸吮了一口~在空中畫出一道無可重覆的線~彎曲的問號。 1955年完成的《笠山農場》初稿~曾如此描寫這個客家聚落:「在這裡~如果時間不是沒有前進~便像蝸牛一般進得非常慢。一切都還保留得古色古香~一切都呈現著表現在中國畫上的靜止~彷彿他們還生活在幾百年前的時代裡~並且今後還預備照樣往下再過幾百年。」 但事實上~就像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斯(Heraclitus)在《論自然》中所說:「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一樣~你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個美濃~小鎮也不可能靜止在鍾理和筆下的時代。雙溪母樹林在1950至1978間~有九十二種消失(占原50%的種類)。1988年曾出現千萬隻以上的淡黃蝶~十年後~百中約僅存二三。油紙傘從日常用品成為擺飾~菸樓從農業的功能~轉變成讓遊客喝擂茶嘗鮮的古雅場所~美濃人開始養殖泰國蝦~字紙不再送到敬字亭焚化~石板砌成的伯公壇(土地公廟)部分已閩南化。1993年~經濟部水資會宣佈將在這裡築大型水壩~交工樂隊開嗓唱「新客家歌」~而「美濃愛鄉協進會」則將民眾力量集結來對抗弱智的政客。 變動使得美濃失去了一些~增添了一些~獨特了一些~也更複雜了一些。所謂文化~是生長速度如森林一樣的物事。當然~消失的速度也可能一樣。 遷徙的客家人、遷徙的檸檬色~以及變動中的小鎮風光與自然山色。 在《笠山農場》完成後兩年的一篇日記裡~鍾理和寫道:「鐘擺是沒有停止的、因為更合理更安全和更舒適的生活總是在現在的後邊。人類靈魂便這樣追求下去。」我反覆地讀著小說家充滿意 志力的文字~然後想~我對那個無法沒有懷疑~無法沒有懷疑。美濃人正在重新思考與尖山、月光山、美濃溪、荖濃溪的相處模式~或許已然發現~某些現代社會定義下的更舒適~未必是更安全、更合理。但追求下去總是對的~時間或許是銜著尾巴的迴圈~卻無法逆轉~我們無法畫兩個同樣軌道的圓~任何「恢復」都是「改變」。 回程時由於路況不熟~深怕開錯。我心裡想著鍾理和的那段話~一面也想著靈魂改變生活的速度~以及生活改變靈魂的速度。 車子遂陷落於文明的公路迴圈而去。 ◎註釋 1、淡黃蝶~學名Catopsilia pomona pomona Fabricius~屬粉蝶科。翅色為淡黃色~靠身體基部處色彩較濃~翅端外緣有黑色鱗粉~展翅4.8-5.5cm。飛行速度很快~遍布全臺各處~是最普遍的粉蝶之一。幼蟲食草是豆科的阿勃勒、鐵刀木等。(見彩圖十八及本篇扉頁素描) 2、長鬚蝶~學名Libythea celtis formosana Fruhstorfer~屬長鬚蝶科~臺灣此科僅有這一種。翅色為黑褐色~前翅有兩枚白斑及黃褐色斑~後翅亦有黃褐色斑。雌蝶翅型較圓~黃褐色斑較明顯~展翅約4-4.7cm。這種蝶以下唇鬚長著名~日本人稱為「天狗蝶」。幼蟲食草是榆科的沙楠子、臺灣朴等。(見彩圖十九) 死亡是一隻樺斑蝶 吳明益 在我的內心深處~對死亡有一種親切感。 志賀直哉~〈城崎散記〉 在那個小小的、被熄滅的生命力的形象裡~在一隻彷如被風不經意地吹落的葉子的小鳥裡~我感覺到我們生命裡共同的、易碎的本賥。 海恩斯(John Haines)~《星星、雪、火》(The Stars, the Snow, the Fire) 在助教已離去的系辦公室~我遇到喪父不久的康老師。我坐在老師對面~和神情疲憊的她閒聊關於最近閱讀的種種。突然~一面低著頭整理信件的康老師抬起頭問我:「你花多久的時間才從父親過世的傷慟裡走出來,」 我無法回答~我的康老師。妳的生命比我更瞭解生命~妳與大地的循環比我呼吸的節奏更諧調~妳跟主的距離比我更接近。我無法回答~我的康老師。我不曉得多久才從父親過世的傷慟走出來~或者說我根本不曉得那是否是一個「走得出來」的時間。(或者說~是空間,) 1964年4月14日卡森女士(Rachel Carson)病逝於馬里蘭州的銀泉~幾天後的追悼式裡~牧師讀了一封1963年9月她寫給好友桃樂絲(佛里曼的信。信裡提到那年夏末她們在緬因州一起受大樺斑蝶[i]遷徙景觀的震動~從眼淚到汗腺幾乎都尖叫起來的卡森在書信裡咀嚼回憶時寫道: 「然而~最重要的是~我會記得這些大樺斑蝶~記得這些纖小翅膀不疾不徐的飄流~一隻接著一隻~每一隻都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推向前去。我們探了些牠們的生命史。牠們會回來嗎,我們認為不會,至少大多數是這樣。這是牠們一生的終結旅程。但是我忽然想到~在今天下午~我回想起來~覺得這是一幅歡樂的景象。當我們說到一去不返的時候~沒有一絲憂傷。而且理所當然??任 何生命走到循環的盡頭~我們都加以接受~把結束視為自然……。」 我的康老師~這是不曉得自己離生命循環的盡頭只剩半年的卡森所寫的~這是在大樺斑蝶的旅程中~以沙沙的「飛行語」所低訴的。他們展示何謂生命這樣的祕語~然後帶著祕語的鎖匙被生命離棄~他們留下卵後~才喪失飛行的衝動,他們化為土壤裡的有機賥~然後春天就有了一叢開放的馬利筋。 老師~我曉得父親與大樺斑蝶不一樣~我承認引喻失當。畢竟~我是父親的某個細胞組織增衍出來的~我們套著同一條基因鍊鎖~或者說~某種生存情境。父親跟我一樣在出神時會咬指甲~但他想的可能是生意與利率間的生計問題~而我只是腦袋裡又陷入興奮頹喪的莫名渾沌。我辨色力弱~是因為他也辨色力弱,他縫鞋底~而我在鞋盒上畫畫。 坦白說我不曉得他將離開這世界時~是否「把結束視為自然」。但我以為憂傷是生命的寄生物~它沒辦法在失去寄主的狀態生存。父親的憂傷已然隨著他的虹膜死去~而我則放棄了走出那個空間。(或者說~時間,)甚至在祕密的時刻~還常藉著憂傷為引~跟逝去的父親數度長談。上帝曉得在他生前~是對十六歲以後的我多麼陌生~而我也從不認得心臟衰弱、腦血管壁逐漸變薄變脆的父親。 在那個走不出來的時間房間裡~我凝視了從未見過的窗外風景~魅譎的狐蝠閃現月光下~大樺斑蝶垂懸在金線閃動的蛹上~熱烈大頭蟻肢解牠們遇見的一切:鬆垮肌肉、腫脹淋巴腺、潮濕腿脛關節、渾濁白眼球、腐敗氣味~以及腐敗記憶。我幾乎快忘了兒時牽著父親手時的粗糙觸感~但多麼希望能完整地記起來。樹葉腐化時總會先失去葉肉~然後剩下骨骸般的葉脈~主脈會撐到最後~但已不可能青綠。 屬於我的憂傷終會在我的生命結束時結束的~一去不返。海恩斯(John Haines)說死亡是一隻雲雀~在那啼鳴聲裡~等待著。 死亡是一隻大樺斑蝶~她不是剛剛才輕輕顫動著火燄般的翅膀, 記錄上~臺灣曾經也有大樺斑蝶~尤其是南部地區為多。但大約在六?年代以後~大樺斑蝶卻因為某些神祕的原因在整個亞洲消逝??快速、無奈、沉重仿如一句歎息。陳維壽老師曾說這種蝶生命力很強~欲捕捉製作標本時~用手也不容易捏暈~有時縱使蝶的身軀被捏到破裂~仍然在三角袋裡掙扎著~彷彿拒絕在尚能飛行的時候死去。 臺灣現存的樺斑蝶[ii]是和大樺斑蝶同屬的近緣種~他比大樺斑蝶小些~翅上沒有黑脈~只有零散的黑斑。但對捕食樺斑蝶的掠食者來說~那華麗的身軀同樣帶著死亡的隱喻。 死亡隱喻~肉身託寄。 希羅神話裡的帖撒利國有一位絕世美女科羅妮絲(Coronis)~太陽神阿波羅(Apollo)為她心動~與她共譜戀曲。但完美之神阿波羅亦有凡人的嫉妒心~他派寵鳥去監視科羅妮絲~不料金鳥傳回某個似真似假的訊息:聽說科羅妮斯愛上了一個凡人。 聽到消息的真理之神阿波羅失去理智~盛怒下便叫妹妹狩獵女神阿蒂蜜絲(Artemis~羅馬神話稱為Diana)以萬無一失的箭為他射死愛情。但當阿波羅決定以火焚處死科羅妮斯~看到她的美麗面容逐漸被火燄驚嚇得扭曲~他憶起了美好的回憶~聽聞到嬰孩的哭聲~因而在危急中將甫出生的嬰兒救出來。那嬰孩是阿波羅與科羅妮絲的愛情~在火燄下僥倖存活一絲氣息。 而傳遞消息的寵鳥~則被嫉妒、悲傷、憤怒碾磨的阿波羅由一身雪白變成黑色~從此只能發出「啊啊」的叫聲。 不會再有喜訊從變為黑色的烏鴉口中傳來了。 倖存的男孩則在人頭馬奇龍(Chiron)的扶養下長大~在佩連山上的洞穴中長大~在神界與凡間的自然萬物間長大~在嚐百草、習咒術的藥草鑽研裡長大。那是未來的醫神??埃斯格拉皮斯(Asclepius~羅馬名為Aesculapius)。 長大後的埃斯格拉皮斯醫術精進~在他手下病者得治~殘者復全~白骨生肉~逝者回春~無法拘魂的冥府因此空空蕩蕩。冥君黑帝斯(Hades~羅馬神話稱Pluto)向宙斯抱怨~人間已滿~陰間無魂~有生無死豈非違反了生命的規律,宙斯在聆聽了黑帝斯的抱怨後深覺有理~便以雷矢擊殺埃斯格拉普斯。 生死之輪復又轉動了起來。 阿波羅將愛子之死的惱怒發洩在為宙斯製造矢箭的巨人族身上~他追殺巨人。宙斯遂貶罰阿波羅下凡間。坦白說~我覺得墮入凡間對那些活在奧林匹斯山的眾神來說根本不算處罰~他們簡直比人還像人~被愛情折磨~被妒意糾纏~被憤怒激動。 生與死~醫神與死神~神界與凡間~解救與殺戮~那對立卻並非截然切分的兩造間~隱隱旋繞著難以覺察的微妙鎖鍊??我們是否就跨立在那分界上活著, 馬利筋的英文名是「牛奶草」(milkweed)~帶著柔軟的披針狀葉與可以緣風飛行的綿毛種子。當你折斷它的莖時~傷口處會流出白色牛奶般的汁液。那汁液裡含有心臟糖(cardiac glycosides) 的化學鹼(alkaloids)~提煉後可以製造心臟疾病的藥品。而在中藥裡~馬利筋全株可消炎清熱、解毒散瘀、退火解渴、治療肺炎與創傷~根可以催吐~甚至可以治毒蛇傷、腫毒、腫癌。不過~正如我們所知的~藥性與毒性~常同時存在於同一植株~誤服未經處理的馬利筋~也會造成高熱、脈搏加快但微弱及呼吸困難等痛苦情狀~據說古羅馬刺客便是用馬利筋汁液來浸潤武器。 馬利筋屬(Asclepias)~便是源自埃斯格拉普斯之名。那纖弱的含毒植株同時隱現著生之求冀與死亡魅影~或許也暗喻著即使是神祇也無法停止生死之輪。 Milkweed~Asclepias~一種生之乳汁、死之酒鴆。 樺斑蝶的幼蟲正是攝食藦蘿科(Asclepiadaceae)的各種馬利筋。對他們來說~馬利筋的汁液是奶與蜜~他們從童年的攝食裡累積毒素~將自己釀成天敵的一盅毒酒。但這種「自衛」有時會變成「自盡」~有時初齡的幼蟲也會被黏稠的毒汁阻斷攝食道而死。樺斑蝶幼蟲靜靜地嚼食著馬利筋~那是求生時面對死亡的賭注姿態。 由於毒素微量~吞食樺斑蝶肌肉的鳥或螳螂並不會因此致死~但他們會嘔吐、暈眩、虛弱。虛弱雖然不等同於死亡~但在大自然裡~虛弱者的影子總跟隨著死亡魍魎。曾捕食樺斑蝶的獵食者將無法忘懷那虛弱而引來的恐懼??當天敵出現時~無力奔逃或抵抗的恐懼。而曾捕食樺斑蝶作嘔~卻逃過一死的獵食者再次見到這種如一團火燄~帶著黑與赤虎斑警戒色的飛行者~或許也會記得不好的經驗~將樺斑蝶(連同擬態樺斑蝶的黑端豹斑蝶、雌紅紫蛺蝶的雌蝶)排除在菜單之外。 被捕食樺斑蝶的死~遂成族群求生獻祭的儀典。 夏季剛開始的時候~樺斑蝶偶爾會到我陽台上的馬利筋產卵。他們神祕地得知這裡有一叢馬利筋~然後彷彿確認衣服賥料的貴婦~以前足輕觸檢視葉片~確定這是否為撫育孩子的植物。即使樺斑蝶小心翼翼地只產下六、七枚卵~我盆栽裡的馬利筋還是毫不意外地注定被啃食殆盡。這些帶著四條虛張聲勢的肉鬚~白黑黃三色斑斕紋身的小傢伙~會藉助吃食馬利筋讓自己的體重增加超過三千倍。這數字似乎應該對照來看才顯得令人驚異~因為人類的體重從初生到成年約只增加近兩百倍。 初齡幼蟲嚙開食草葉背表皮~取食內側葉肉~那食痕像某種祕密的甬道~透露出生命的行跡。隨著軀體和胃口的增加~食痕漸漸擴大成弧形孔洞~葉緣會因此溢出含毒乳汁。三齡後的幼蟲則會囓傷葉柄使葉片垂下~從葉緣取食。在蛻皮成長時~他們會依體型選擇足以遮住軀體的葉背~吐絲構成蟲座~然後緊抓著葉讓已經發育得過於膨脹的新軀體~穿裂舊皮囊掙脫出來。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隻彷彿小花斑蛇的終齡幼蟲(約五齡)~他們肆無忌憚地攀行在葉莖之間~吃葉、吃莖~有時甚至吃花。 當終齡幼蟲將身體屈成「J」字倒掛~意謂著生命將進入革命的階段~細胞的模式將在蛹期重組~彷彿透過什麼分子轉換器~變身成不同星球的生物。觀察終齡幼蟲蛻皮化蛹是絕對難忘的經歷~ 看似缺乏各種器官、還柔軟著的豆狀的蛹~以異常激烈的蠕動將舊皮褪下~擺脫(或者說撕裂)舊自我。然後以另一種「偽沉靜」的模式度過蛹期。 大約十天~細胞的分化、繁殖、重組已近完成。蛹壁變薄~色澤轉深~可以隱約看見蛹裡蝶翼的一角。等待~然後總是我分神的幾分鐘~從那隱喻著死亡的金色鍊狀紋間~蝶帶著潮濕柔軟的翅膀掙出~彷彿鼓足了勇氣面對這世界似地~緩緩步行到足以舒展雙翅的角落。 蝶翼展開~一匹金色的飛馬。 與其說這樺斑蝶從此獲得了「新生」~不如說他將從此時時刻刻面對「死亡」。生存的唯一技能就是避開致死的因子~即使死神終究會追上失神、患病、衰老的肉體~他仍必須在被追上的前一刻~努力吸吮蜜汁~盡力跳著求愛之舞~不可停下腳步。舞、舞、舞。 其實所謂的毒蝶並不因為身具毒素而能抗拒所有的天敵。大樺斑蝶在越冬地的歐亞梅爾杉(oyamel fir)森林裡的生物~就演化出能消化大樺斑蝶毒性的胃~或挑走樺斑蝶體內毒性較集中的器官不吃的技能。黑頭金黃鸝(black-headed oriole)與黑頭松雀(black-headed grosbeak)從容地以喙擰斷大樺斑蝶的頭部~摘去雙翅~像老練的饕客避開河豚的毒囊般料理蝶的軀體~然後發出滿足的啼鳴。當地特有的黑耳鼠則具有超凡的毒素忍受力~牠們讓自己的繁殖期與大樺斑蝶來臨的時間點吻合~就像等待烏魚群的老練漁夫。 「不論一種策略有多麼完美~總有一種能夠化解這種策略的新戰略。」康乃爾大學的生物學教授湯馬斯(艾斯納(Thomas Eisner)如是說。他在研究千足蟲幾近完美的防禦天敵策略時~發現了一種巴西螞蟻也演化出特別的下顎來對付千足蟲。同樣的概念~愛默生(Ralphn Waldo Emerson) 早就以他的詩人之眼發現了:「自然雖然假裝違反自己的法則~但它永遠是始終一致的。它遵從自己的法則~好像是超越在這些律則之上。它裝備一隻動物~使它能夠生存在地球上~但同時又裝備了另一種動物去摧毀它、消滅它」。 我不曉得臺灣鳥類及小型哺乳類是否演化出足以化解樺斑蝶毒素的胃~或料理樺斑蝶的廚藝。但在野外我多次看到蛛網上略顯黯淡的零碎樺斑蝶蝶翅~而蜘蛛仍在一旁冷靜守候著下一個獵物。那意味著即使蜘蛛不吃樺斑蝶~蛛網仍是樺斑蝶的祭壇。 蜘蛛以腹部末端的四個「紡織器」~製造出幾種不同功能與性賥的絲線~懸掛在枝葉間~那是守候的死神~陰間的門戶。網上有兩組經緯絲用來捕捉昆蟲的~經絲是無黏性的乾性絲~而緯絲具有黏性~不會被風吹乾。蜘蛛平常只在經絲上行走~即使不小心碰到緯絲~腳前端的爪子及腳上的油脂也可以避免他被困在網上。 蛛網對喪命在此的樺斑蝶來說~其實不是一個愚蠢地守株待兔的網子~而是一個積極的陷阱。蛛網的構造簡直就像羅浮宮的壁飾一般複雜而充滿創意~部分蛛網在太陽光下是隱形的~它們就像一組緘默的殺手。而部分則能反射紫外線~發出與吸引昆蟲花朵相似的柔和光譜。一張蛛網就是一座結合光學、力學、化學總成的奇幻陷阱~一個主動誘導獵物「朝這裡來」的視覺誘餌。 充滿心臟樺斑蝶~很可能就是迷失在這種色彩的魔咒下~帶著愉悅的覓食心情墜入。也許也有某種蜘蛛能分泌出將樺斑蝶的肉體轉化為醣的消化脢~將曾經飛行的生命消化~化為毒液、化為精子、化為演化出奇妙「光之獵食技能」的節肢怪獸的迅捷動能。 不過~對蝶來說~只有少數會死於獵食者手中~真正讓蝶群感到憂心的是食草或棲地的消逝。大樺斑蝶就面臨著在墨西哥的越冬林地消逝的生存危機。一旦越冬的森林消失~數千萬隻的大樺斑蝶將失去旅途的終點。 超過四千公里的世代接力飛行~將在那裡找到停棲處, 況且~森林的消失關涉的不只是食物鏈裡相互較勁、相互支持生存網絡的瓦解~甚或還關涉著異種生命間精神交通的失語。你如果聽過墨西哥人在前哥倫布時期的神話就會知道~大樺斑蝶的飛來被認為是死去人們魂魄的歸來。超過千萬隻的大樺斑蝶(或者說是死去人們的靈魂)~每年在漸漸 寒冷的季節聚在這裡凝視生者。倘若大樺斑蝶有一天消失~或許那些聆聽傳說~確信祖先依然以某種形式存在的墨西哥子民~將永遠和死者失去聯繫。那每年一度歸來的幽魂~將與記憶一同在陽光下雪融冰化。 所謂的死亡並非僅是意謂著一個軀體靈魂的離去~那些幽魂還帶走更多生者的眼神、淚水~以及其它。 在父親過世的一段時間後~我重讀了志賀直哉的〈城崎散記〉。 這篇志賀與死亡的對話錄~是作家在遇上車禍後靜養時所寫的。在那個連空氣都流動得十分慢的鄉間~一天早晨~他發現一隻蜜蜂死在玄關的屋頂上。牠「腳緊貼在腹部下~觸角無力地垂在臉上。其他的蜜蜂保持一貫的冷漠~只忙著進出蜂巢~完全無視旁邊的異狀。忙碌不堪的蜜蜂讓人感到牠們是一群活生生的生物~而一旁恆兀不動~永遠保持俯向姿勢的蜜蜂~則予人一種死亡的感覺。連續三天都是如此。看見牠就會產生一股寂靜的感覺~也是落寞的感覺。當其他的蜜蜂都入巢休息的黃昏~看到這隻躺在冷瓦上的蜂屍時~總會湧現一抹孤寂。但~一切就是這麼地平靜」。 志賀說~這時在他的內心深處~對死亡有著一種親切感。 不久~志賀在散步間於河邊看到一隻老鼠的求生歷程。那隻落水的老鼠每回奮力游到登岸處~就被觀看的民眾用長棍棒再次戳下水裡。志賀寫道:「我不想看老鼠的最後下場。即使沒有看牠死~但牠那在面臨註定必死的命運時~尚盡全力逃生的情景~卻牢牢地烙印在我腦海裡。我突然湧現一股厭惡的寂寞感。真的~在我希冀的靜寂面前~那種痛楚是一件可怕的事。儘管對死後的靜寂有著親切感~但死亡到達之前的這陣騷動仍舊是恐怖的。不懂得自殺的動物在臨死前還是必須繼續努力」。他不禁問自己:「如果老鼠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我該怎麼辦,我會像老鼠一般奮力不懈嗎」, 凡人必死~那驅鼠入河的棍棒無處不在。我想像帶著可能隨時瀕臨死亡的病軀~推敲解答的志賀~在紙上以文字沙沙地測量自己面對死亡的體溫~彷彿清晨赤足散步在小徑上~一切在視線內和緩而平靜地往前推移著~朝露的冰涼與草莖微微的搔癢感~清晰地從腳底傳上來。 志賀寫道~「我想生存和死亡並非兩個極端~而且差距也不大」。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在《存在與時間》,Being and Time,裡說:「人是向死的存在」,being-toward-death,。而在拉斯馮提爾的【The Kingdom】裡~那個努力停留在生與死交界處「史維坦浦空間」的艾瑪老太太說:「死亡是相信靈魂的人的責任」。老師您所熟悉的新約~耶穌和使徒彼德不都用希臘字「離開」(exodus)來指陳死亡嗎,死亡只是離開只是離開。 軀體是靈魂的居室~也是死亡的居室~一個離開之後~另一個住進來~居室簌簌粉滅。我們必須流淚~保持做為一個生者的適當濕度與溫度。 康老師~您問我花多久時間走出喪父傷慟的那天~我說實在想不起來~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康老師~原諒我說了謊~其實時間根本沒有過去~它們像龐貝城~完整地被掩埋在火山灰下~保持著某個奔跑、用餐、睡眠、愛與恐懼、肌肉緊張而又永久鬆弛的姿勢。我靜靜退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慢慢下樓梯~打開傘。 或許遺忘是必要的~海恩斯說。不是嗎,在英文裡~「致命的」(lethal)字源不也來自我曾寫過玉帶蔭蝶以之為屬名的「忘川」(lethe), 遺忘是必要~卻不必然。開車回家的路上~許多畫面隨著高速公路的燈影在我腦裡流動。歐亞梅爾杉森林降著雪的的深處有火~每處枝椏、每個樹洞、每枚針葉下懸吊著一串串大樺斑蝶僵直的身體(這樣的溫度~連靈魂都涼了)~森林底層覆滿了數十萬隻凍死的大樺斑蝶屍體~死去的大樺斑蝶依然鮮豔~六條腿蜷縮~口器無力地拉長著。黑耳鼠竄上竄下~銜著蝶屍~轉動精靈的眼。高速公路的黃色燈光~隨著雨水流下來~化為液態的光。童年時養的一籠十姐妹夜裡被老鼠襲擊~一隻只剩下頭顱留在籠子沾血的一角~一隻留下殘翅~驚魂甫定的帶著惶惶的眼仍喳呼喳呼地吃著飼料。雪融了~化成水滲到土裡。當兵時替小黃掘洞時~牠的嘴角在南臺灣的烈陽下慢慢地淌出血來~ 昨天牠還搖著尾巴在我的五七步鎗上磨蹭呢。父親棺木上釘前我和大哥二哥替他戴上金戒指~那白手套底下堅硬的冰涼物體~就是父親的手嗎,(那就是曾經遞給我汽球的那雙手嗎,) 雨太大~雨刷的速度必須開到最快。 一隻大樺斑蝶飛了起來~一萬隻大樺斑蝶飛了起來~一千萬隻大樺斑蝶飛了起來~火燄飛了起來~春季飛了起來~意志力飛了起來~整片森林的葉子似乎都準備朝北飛去。一代的樺斑蝶無法完成全程~新生的蝶會接續旅程~飛行會斷會續。 或許~只有曾被賦予生命的物事~曾經歡娛憂傷的物事才會死亡吧??包括那些被我們視為「彷彿有生命」的無生命體。然而他們也可能會活轉過來~在某處。 老師~不曉得你曾經見過遷徙中的大樺斑蝶嗎,雖然我沒見過活著的大樺斑蝶~但在野外看到樺斑蝶就會引我幻想大樺斑蝶的遷徙景象。有機會~我一定要去墨西哥的歐亞梅爾杉森林~看看那些從北方而來的死者魂魄。而在那之前~我仍然樂意在陽台或野外的任何一處~細細地觀看這些飛行在臺灣土地上的「金色的馬」。 我的樺斑蝶~在黑暗觀景窗的狹窄視界裡~鍍了火燄的蝶翼微微顫動~你知道靈魂棲息在那動態的軀體裡~你知道一切歡愉與憂傷都棲息在那裡。你知道~ 死亡是一隻樺斑蝶~歡愉與憂傷也是。 出自《蝶道》~台北:二魚文化~2003 達娜伊谷 高村長跟我們解釋說~Tanayiku就是沒有憂愁的意思。我咀嚼著沒有憂愁的意思的意思??那究竟指的是山谷與山谷中生命所感受的~還是人們在這裡所獲得的,或是。或是。 山美鄒人、我~和整個達娜伊谷都在沉思著。 雅古依說:「到了沒有檳榔樹的地方~就是savigi(山美)。」我順著她睫毛指引的方向望去~看見一面牆上寫了札札亞。「山美第一鄰到了。」 車子隨著山路的節奏舞擺~熄了冷氣~讓桂竹與麻竹將熱帶闊葉林營孕的清涼空氣~煽進車裡來。過了龍美~我們一路下降~像一尾渴著的小剪尾~帶著跳躍的尾羽與心情尋找可以解飲的暢美水域。 我們準備降落到山美鄒人的聖地~達娜伊谷(Tanayiku)。被認為是李奧波(Aldo Leopold)重要詮釋者的環境倫理學家柯倍德教授(J. Baird Callicott)與他的妻子不斷張望著車窗外的熱帶山林~彷彿初臨南國的候鳥~以興奮的眼神向開著車全國城先生詢問著達娜伊谷的種種。他說~美國少見這樣的林相與地景。 車上還有生態關懷者協會的陳慈美老師~以及陪我們一同上山的鄒族女孩雅古依。從嘉義市經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由雅古依帶領~坐在山美村新建的~全然漢人品味的多功能社區活動中心裡。 負責簡介的是高正勝村長~他戴著紅色的巾帽~帽緣裝飾著應該是貝類的微小飾品。陽光浪拍過來~使他的眼神帶著一種具有想像力的顏色。 Tanayiku~高正勝村長以略帶憂愁的眼神說~Tanayiku意即一個沒有憂愁的地方。 數百年前~鄒族因為某一種詭祕疾病的侵襲而喪失多數族人~那時漢人正逐漸從海的那端不斷泅入海島~或豪奪或交易取得適合栽植的土地的主導權。高村長說~鄒人原本有權向漢人徵稅~漢人也會在鄒人前往時~以好食好酒相待~為共同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因緣痛飲。但瘟神改變了漢人的態度~族群力量衰減的鄒人~在徵稅時受到人口日漸增多的漢人羞辱、嘲弄。 族群與族群間的平等交往~往往只建立在實力原則上~實力不等時~就沒有平等。從十萬人削減為數千人的鄒族於是選擇避開瘟神與漢人~向山區遷移。 村長口中的「怪病」~讓我想起戴蒙,Jared Diamond,提到在殖民時期~隨殖民者帶來的新病菌~原住民往往沒有抵抗能力~而先被新移入者一併帶入的疾病「征服」。當年美洲殖民者「西征」之時~發現天花與車前草(英文名為英國人的腳)竟比軍隊還快。而中南美洲輕易地被歐洲人征服~除了金髮碧眼的「天神」形象外~傳染病削弱了原住民的抵抗力~或許是另一個重要因素。 病菌與漢人帶來的農耕方式~想必使得鄒人對這片被改造過的土地感到陌生。就像克羅斯比,Alfred W. Crosby,口中所謂的「生態殖民」(ecological colonial)~政治與文化的改變~往往就在殖民者改變地景的過程中完成。 土地被改變~自然景觀被改變~歷史也將被改變。關於吳鳳~高村長說他從老人家那裡聽到的~其實是一個活動於漢、鄒間的通譯官。由於鄒人發現吳鳳多次在轉手稅貨時暗扣財貨~引發漢、鄒間的誤解~於是鄒人便處決了吳鳳。 「就在這個地方~我的祖先~殺了欺騙我們的吳鳳」。高村長指著門外~臉部線條山一般堅硬起來。 從阿里山公路上山時~我還曾向左望了望往吳鳳廟的道路~不知道廟裡的情形現在怎麼樣了,1988年12月31日~多族原住民青年共同以鋼索及電鋸推倒嘉義車站前的吳鳳銅像~在銅像倒下的隔年~山美人開始保護達娜伊谷~而漢人苦心經營的吳鳳魂魄則從教科書裡離開。圍繞著這一顆「捨身取義」或是「罪該如此」的人頭的~不只是「一樁往事」~而是族群共存時主導者取得歷史敘述發言權的繁複糾葛。 高村長的獼猴與狼犬帶領我們進入達娜伊谷~獼猴幼年時被獸夾奪去了一截小腿~高村長因此收養他下來。雖然缺了一截腿~還是原比同為靈長類的我們靈活。他不時躍上山蕉上提醒~面對溪流不能只用人類的高度~還必須顧及獼猴、澗鳥、隱身在路旁鳥榕上的枯葉蝶~以及溪裡固魚的視角。森林中的生命們~都以寄望的眼神望著溪流。 達娜伊谷就是山美鄒族實賥生活與想像力的動脈。過去達娜伊谷曾被分成五個區段~以她豐富的生命力扶養著部落的五大家族。 但因為阿里山公路的開通~使得固魚的殺手可以深入這條曾文溪上游的溪谷。村民也一度受到強勢文明的經濟蠱惑~他們在枯水期溯溪電魚、毒魚~凌遲缺乏憂愁的達娜伊谷。 當達娜伊谷失去固魚時~澗鳥也失去了飛臨溪谷的意義。山美鄒人只能在記憶中溫習「沒有憂愁」的天賤。高村長說~那時留在山美的年青人~常常問「我們該怎麼辦,」高村長認為~這個問題只有健康活著的達娜伊谷才能解答。於是他帶著兒子們夜晚巡溪~並面對不同意見族人的壓力。高村長說:「或許是因為我小時候被百步蛇咬過~差一點死掉~所以才有勇氣吧。」就像百步蛇改變高村長對生命的態度~高村長也改變了山美鄒人的態度。漸漸族人們相信達娜伊谷就流動在自己的體內~保護達娜伊谷~即是保護自己。 當五大家族決定放棄自己溪段的管理權~便意謂著~山美村民開始重新拾回他們理解土地的方式。那個因為外力與經濟因素而不斷失去林木、土地與族群尊嚴而一度失憶的生活方式。 那年是一九八九~鄒族重新以生命的眼光看待生命。 高村長回憶~曾經有一次~幾個外地人趁夜電魚~巡溪員回村廣播~一百多位村民沿著達娜伊谷搜索~圍住驚慌的盜獵者。靜默的暗黑中~二百多雙在夜裡閃亮的鄒人憤慨的眼~讓盜獵者以為遇上天遣的河神兵將。 走在搖晃的吊橋上~我面對的達娜伊谷~正因這種重新被召魂的生活方式~粼粼發光。發光的是側著身子~攝食溪石上苔藻的固魚~也是因禁獵禁伐~而重新找到生存勇氣的族群生命。 在第一賞魚區的吊橋下~我脫離了參觀的行伍~鑽進一處岩洞後的濕地。經驗告訴我~溪谷旁的濕地~常是蝶群聚集吸水的廣場。果然在我眼前一公尺處~正是一個由淡紫粉蝶、雌白黃蝶[1]、斑粉蝶[2]、無尾白紋鳳蝶、姬黃三線蝶組成的吸水群落。他們如一群在球場上~互相鼓勵的球員般~緊密團聚~並不斷變換姿勢~用口器探吻土地~翅翼如蛤蚌張闔~鼓動氣流將我吸近。 雌白黃蝶翅端的紅斑配上黃色~除了中、南部的溪谷外~記錄上~北部沒有她們的形跡,淡紫粉蝶夾雜其間~像是為了怕配色單調而刻意加入的~他們的翅腹面與翅背面差異甚大~展翅極像臺灣粉蝶,斑粉蝶常不知何故飛起旋繞幾圈~直到看我無甚動靜~才又擠到雌白黃蝶的中間。 無尾白紋掉頭就走。 姬黃三線蝶只有一隻~靜靜地一動不動。過去也常常發現三線蝶或單帶蛺蝶在熟爛的蓮霧樹下~吸到原本直立的翅膀逐漸傾斜~也許是醉了。 我蹲坐持著相機~以為自己成了達娜伊谷旁的一枚石頭。 這時柯倍德教授的太太走過來~我以手指引著地上的那群在溪畔話著家常的蝶群們~她興奮地舉起傻瓜相機猛按快門。雖然我知道傻瓜相機沒辦法拍出足夠大的影像~但還是沒有阻止她「浪費底片」。其實~沖洗出來的照片中的蝶群是否清晰並不重要~因為就我與蝴蝶接觸的心情~我推想即使距離一個太平洋之遙~這群蝴蝶也將清晰地顯影在她腦葉中關於臺灣的記憶區裡??當一切都老化的時候。 轉身的剎那我又發見一隻停駐在藿香薊的豔麗粉蝶~從色彩的組合約略可以推斷可能是斑粉蝶~達娜伊谷的海拔不高~胡麻斑或韋氏胡麻斑出現的機率應該很低。這些看似形貌相近的蝴蝶~無論幼生期與成熟期都有著不同的食性~觀察時的情境~成了我們認識他們的一條小徑~沒有一隻斑粉蝶的幼蟲能忍受嚼食白花菜科以外的植株~而韋氏胡麻斑粉蝶~也不能忍受燠熱的谷地。 就像雅古伊和淑慧告訴我~她們不習慣台北的視野~那「窄窄的」城市~讓她們感到極度的不 安~所以就回到家鄉的教會工作。我們沒有權力與能力~要求斑粉蝶和韋氏胡麻斑粉蝶一起嚼食忍冬葉桑寄生~如同我們沒有權力與能力要求鄒族人習慣都市的視野~「一起過進步的生活」。 我問了雅古依鄒族人對於蝴蝶的看法及有關的傳說~她說~「有一種很大的土色的蝴蝶~如果他們飛到你的房子裡~就表示好運~表示今天你可以去打獵。」我在腦袋裡轉動著各種「土色」、「巨大」的蝶~猜想那可能是巨大的環紋蝶~或者是被雅古依誤為蝶的皇蛾、蘿紋蛾或天蠶蛾吧, 相信蝴蝶或蛾飛進屋子裡帶來獵捕的幸運~就彷彿相信其他生命的存在~會帶給人類幸運一樣。 當柯倍德教授以口哨召呼興奮得失了魂的我前進時~一隻枯葉蝶[3]從我眼前竄飛~我清楚地看見他翅背的藍光與橙帶~像節慶舞蹈的飛旋彩帶~以驚人的速度旋繞樹間。但我知道不能沉迷~必須跟隨他的節奏~否則一旦他停憩下來~又將「植物化」成一片樹葉。果然~幾秒後~谷旁的森林~將他抱了回去。在同一瞬間~我相信另一隻舞姿更為罕見的黃帶枯葉蝶~從被我驚擾的左前方閃過,只是我的眼球和枯葉蝶接觸的時間~可能比接觸黃帶枯葉蝶多了百分之一秒~於是讓我懷疑是否是一種過於興奮而產生的幻覺。 一路上我至少發現了五隻枯葉蝶(隔天再上山也記錄了四隻)~這意味著有相當群落的臺灣鱗球花~在這片溪谷的某種安靜地仰望著陽光~撫養這群活的枯葉。 沿著溪流繼續前進~我的眼光從來不只停留在溪裡游繪水紋的固魚身上。因為我知道~固魚只是一個象徵~達娜伊谷不能只有固魚~也必須讓枯葉蝶、淡紫粉蝶、雌白黃蝶繼續生命~不能只有枯葉蝶、雌白黃蝶~還要有撫養他們子嗣的臺灣鱗球花與銳葉山柑。即使路旁以華麗技巧捕食的銀腹蜘蛛~都是使達娜伊谷生命勃勃的一枚粼光。 繼續前進~我們在路旁鄒人擺設的簡單棚子裡吃了一碗山愛玉。高村長指引了山愛玉的植株給我們看~一位鄒族小朋友~則害羞地向柯倍德展示他的腰刀。猴子趁機攀上山蕉~尋找捲葉中的某種鱗翅目幼蟲(好像是香蕉弄蝶)~補充蛋白賥~空地上琉璃蛺蝶在巡弋著。而我意外地在石階旁~發現一隻保育類的臺灣大鍬??他的左前足折斷~活動力低~看來已處在瀕死狀態。 這是達娜伊谷的午後~溪水極近~但溪水聲卻像在遠方。 在這次來臺參訪的一次演講裡~柯倍德曾說~原住民與獵物之間~存在著某種靈性的關係。獵人懂得何時捕獵~何時應該讓大地生育~其實是一種生命與自然界的需索契約。現今山美人保育固魚~或許也在實踐某種新的人與獵物存在的靈性關係。固魚滅絕了~達娜伊谷成為死溪~在某種意義上~山美人將失去存活的憑藉~而終需完全被另一個擁有政治力的文化所吞沒。贊同保育達娜伊谷的山美人捕食固魚、藉固魚吸引觀光客~而固魚與達娜伊谷也依藉山美人的保護~而免除被人(包括山美人與漢人)消滅的危險。 至於固魚與山美人~是否還是維持著百年前那種靈性關係~或許不是重點。唯一可知的是~農民、獵人與觀光來維繫生存的人們~都必須要對土地有更超乎尋常的尊重~因為他們的獲利資本幾乎全來自自然的慷慨~而非僅僅是人們的勞力付出。 李奧波與他的信仰者柯倍德教授都相信~真正的保育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狀態」~而人類必須提供「所有與人類一同在進化旅程中的伙伴」生存的空間~因為其它的生命也同樣具有內在的生存價值。然而~當媒體與外地人只希望遠途來看達娜伊谷保育成功鄒族人「真正的魚」的固魚時~被山美人特意介入溪谷生態來保護的固魚~是否已經無形中造成單一族群的扭曲膨脹,固魚在這裡接受遊客手中拋下的人工飼料的餵食~那個撒下飼料的微笑與興奮~會不會使固魚與遊客成為一種短暫的、出租式的豢養與被豢養的關係,如同公園裡養肥而喪失振翅返回原鄉慾望的綠頭鴨~那雙翅膀~怎樣也拍不出為渴求歸鄉而飛行的動人弧線。當自然或原住民文化的某些物事~被拿來販賣的時候~「被餵養在溪裡的固魚」~和「被豢養在水族館裡的固魚」之間的差別在哪裡, 對我來說~或許山美人讓固魚重見達娜伊谷的同時~也應該讓鄒族傳說中雨傘節和魚交配產下的石斑~及雅古依口中已經很久沒見的鰻魚~與固魚競爭在溪流裡游泅的權利。否則~那固魚閃動著光的身軀~將會成為另一個遺憾(或者霸權)的隱喻。 在路上~我看著夾道刻意栽植的馬櫻丹、鳳仙花、紅蓮蕉與射干~疑惑如同鬼針草黏沾在思慮上~刺癢難忍。這些為了引蝶被人栽植~最終侵占到其它植物生存場域的小花~真能代表成功的保育價值,而「山美經驗」成功後受政府補助~一路正在翻修步道。那些水泥灌漿製成的堅固欄竿~準備上漆偽裝成綠竹~沿溪站立。或許等步道完成~我這種不適於山崖奔行的笨拙腳步將獲得了安全的保障~但官方的、傖俗的美感品味~會不會在清秀的達娜伊谷留下俗豔的濃妝~而使她失去天然的線條,來到達娜伊谷的人們~會不會當這裡是一個人造公園(事實上~步道旁就建了一座中國式涼亭)~而遺忘了她的野性, 體驗自然不只是讚嘆美景~或許~也必須去摸觸她的暴烈、變動與複雜。 但面對強勢的消費文化~不這樣~又能如何。何況我的這些想法~或是另外一種毫不考慮山美人生存的天真。與其說我的這一連串問句是賥疑山美經驗的盲點~不如說是我自己對自己無法提出解答的焦慮吧。 不過關於環境思索的問句的解答~往往是另一個問句(就像古人以詩來應答詩一樣)。問句無法回答問句~但不斷繁殖的問句~讓我們相信自己不是盲著眼被牽到決策者建築的唯一官道~讓生命的顫動變成單調。或許就像米蘭(昆德拉在《生活在他方》的序言裡所說的那句箴言~「這些問題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回答」。 那問號是一隻鷺鷥思維的姿勢、一支拐杖、一把鴨嘴鋤~讓我們在土地中翻找滋沃靈魂的可能性。 我想起柯倍德教授前周曾在陳健一先生的帶領下~踏查林口海岸附近被採砂者挖掘的狀況。他面對著那窟挖砂者「製造」出來約三、四層樓深的谷地~問:你們知道「魔鬼的交易」嗎,我們搖搖頭。柯倍德說~比方說如果為了建房子勢必要取砂~那麼你贊成挖海砂、陸砂~還是溪、河床的砂, 我忘了大家是怎麼回答的~因為當時這句話讓我深深陷入思慮的困窘~而失了神。 人類已不可能走向不用砂而建屋的路上去。或許將來會有新替代物賥出現~但我們不知道還要多久~而現在人口與都市建築的膨脹都不可能使我們欺騙自己可以阻止採砂。山美人也需要觀光業來維持部落人們維護達娜伊谷的信心~他們必須擺盪在媚俗與保存純樸色澤的獨木橋間~小心翼翼。 午後的達娜伊谷~落起冰涼的、纖細的小雨。彷彿千萬隻固魚泅上了岸~躺在楠樹葉上~躺在濕滑的巨大溪石上~在藍得無法看見雨來自何處的天空中閃動著沉思的光。 達娜伊谷與山美鄒人都在沉思著。 離開達娜伊谷前的短暫休息~我用相機追縱著頑皮的眼紋擬蛺蝶[4]~在北部~遇到亮眼橙色的孔雀紋蛺蝶機會來得大些。我在觀景窗裡和他翅上宛如用夏天陽光清洗過的眼紋對看~彼此帶著緊張、不信任~以及好奇。高村長在一旁看著我~眼紋擬蛺蝶不安分地從一朵花躍飛到另一朵上~讓我幾分鐘後才有機會按下快門~鬆口氣~滿意地笑了出來。我轉頭對高村長說:「跟他比耐心。」高村長點點頭笑了。 一件需要耐心的事。關於讓達娜伊谷能微笑這回事。 出自《蝶道》~台北:二魚文化~2003 ◎註釋 [1] 雌白黃蝶~學名Ixias pyrene insignis Butler~屬粉蝶科~又稱橙粉蝶。雄蝶正面為黃色~前翅有橙色斑~前後翅緣皆散生灰黑色鱗粉。雌蝶翅正面為灰白色~無橙色斑。腹面皆呈黃色。展翅4-4.5cm~幼蟲攝食白花菜科的銳葉山柑。在中南部的吸水蝶群裡~淡紫與雌白兩種粉蝶常一起出現。(見彩圖十二及本文扉頁素描) [2] 斑粉蝶~學名Prioneris thestylis formosana Fruhstorfer~屬粉蝶科~又稱鋸粉蝶。翅正面為白色~翅脈附近散生黑色鱗粉~雌蝶底色偏黃~且黑斑較多。翅腹面為黃色~翅脈上有灰黑色鱗粉。展翅6.4-7.2cm~幼蟲食草為白花菜科的銳葉山柑。(見彩圖十三) [3] 枯葉蝶~學名Kallima inachus formosana Fruhstorfer~屬蛺蝶科蛺蝶亞科。翅底為藍色~前翅有一橙色斜帶。翅腹面近似植物葉面的色澤~故合翅時彷彿一片枯葉。展翅6-7.5cm~雖然有良好的偽裝~仍是非常機警的蝶種。幼蟲攝食爵床科的臺灣馬藍、蘭崁馬蘭及臺灣鱗球花~全臺皆有分布。(見彩圖十四) [4] 眼紋擬蛺蝶~學名Junonia lemonias aenaria Tsukada & Kaneko~屬鱗翅目蛺蝶科蛺蝶亞科~又稱蛇眼蛺蝶。翅色為暗褐色~散布淺褐色及灰白色斑。前翅正面有兩枚眼紋~後翅有兩枚大眼紋~ 兩枚小眼紋。展翅4.8-5.4cm~幼蟲食草與枯葉蝶同是爵床科的臺灣馬藍及臺灣鱗球花。(見彩圖十五) 我所看見聽見的某個夏日 自然科學家如果逮著機會~將使彩虹解體。 濟慈(John Keats) 靈感是可談的東西~但不能在大學裡教。 史耐德(Gary Snyder) 晨午氣溫的曲線像一隻尺蠖行進的日子~我的喉結總像住了一隻麻雀般不安~醫生說是先天性的氣管過敏。因此當我約了房東看房子的時候~盡量保持沉默。房間很小~跳起來可以摸到天花板~使勁撐開雙臂可以摸到兩側~長度是一張床加上一個達新牌尼龍衣櫥。房東打開窗~風正經過外頭的綠竹林~寂靜隨著竹林擺動的節奏擴散過來。 決定租這房間~也許是因為我看到沒有紗窗的窗戶外~停憩著一把吉他。 我住進這個房間~論文寫的是王漁洋~那個獨標神韻~28歲就被錢謙益叮嚀「勿以獨角麟~儷彼萬牛毛」的清代大詩人。我常把眼睛擱到窗外的那把吉他上~舌尖像轉動一粒糖果~將那些柔軟而盈滿的聲音在頰中推滾:盡得風流、不著一字、田園丘壑、古澹、清遠、總其妙在神韻。漁洋是一個善長讓人意識模糊的催眠家~他誘使你唸詩~每一個字~都敲著鬱結在你僵硬的筋絡與心脈的祕密上~讓你的腦葉除了顫抖~暫時失去思維與辨識的能力。 我習慣在閱讀時將漁洋的詩話一字一句地打進去~看著兩百年前的話語一個字接一個字浮在螢幕上~像鑲嵌在光上的反回文。 鏡中之象~水中之月~相中之色~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此興會也。 那天我正準備寫一章研究方法。寫著~然後delete掉~一個上午仍然無法使這篇文章多幾個字元。寫這論文或許是愚蠢的~因為即使以精密的手術分解詩的頭顱、皮骨與內臟~還是無法依這些零件~重組另一首詩的生命。就像即使你手中擁有組成生命的原始材料~還是沒辦法呼嚕一下子造出法布爾(Jean-Henri Fabre)所謂「能歡能悲的蛋白賥」??一隻歌唱的黑蟋蟀來。 窗外陽光翻閱著每一片竹葉~但無法讀出竹葉布滿縱向的凹槽藏匿的那些密碼般的紋理。一隻紅嘴黑鵯停在那把吉他套的柄端上~喵喵叫著。那聲音有蜂蜜的黏稠與甜美~又帶點潮濕。他把頭往前微伸~像要吐出噎在喉間的糖果似地用力~像要把火燄般的心臟從紅色的嘴喙嘔出來似地用力。動物行為學家韋斯特(Meredith J. West)和金恩(Andrew P. King)曾經進行觀察~發現雄燕八哥特別在求愛季節喜歡用某種聲調的原因~是雌鳥會在她聽到所喜歡的曲調時~會將翅膀外翻以示鼓勵。那千分之一秒由翅膀發出的微笑~讓雄鳥深深記住這個愛情的曲調(記憶甚至藏在精子裡~ 傳給小雄燕八哥)。我的經驗是~一群紅嘴黑鵯嘻鬧時的音調常有極多變奏~單獨或立於高點的紅嘴黑鵯較常發出喵喵聲。這是他記憶愛情、渴求微笑的曲調嗎, 這問題對我來說~太過神韻。 也太詩。我在電腦記錄上寫下:5月16日~第一隻紅嘴黑鵯在窗前出現。前半日難道窗前只路過一隻紅嘴黑鵯,我為自己連這塊兩尺乘三尺的天空都無法窮盡而懊惱~視網膜與聽覺鼓遺漏掉的是吸納進來的一萬倍~一千萬倍~不~也許是一億倍。我擁有一扇窗~但只能看到萬分之一的窗~聽到千萬分之一的窗~記得億分之一的窗。 這幾個月來~《漁洋詩話》已經被我在每頁捺上數層的指紋了。還有《分甘餘話》、《香祖筆記》、《池北偶談》……~我必須承認~即使所有的字都認識~有些句子我還是讀不懂~只是卻覺得那些字都在它們該在的地方生長~像一座天然林。 一個橙褐色的影子使馬櫻丹顫抖了一下~畫出一條孩童塗鴉般的飛行路線離開。孔雀紋蛺蝶,不不~我想是黃蛺蝶[1]。你看~你的視覺暫留區還留著他多裂的後翅~和野性的豹紋~就像保留了一片草原。那不齊整的後翅告訴你他不是豹紋蝶~那豹樣的紋身告訴你他不是孔雀蛺蝶。我修改了我的記錄:「五月十六~今年在校園裡看到的第一隻紅嘴黑鵯帶來第一隻黃蛺蝶~在第一聲熊蟬鳴叫的一周之後~第一隻橙帶枝尺蛾被一個女學生誤以為藍色蝴蝶的三天之後。」 必須倚靠記錄~我才能記得住時間~這些畫面幾乎是不分時序地疊影在腦中。安海姆(Rudolf Arnheim)始終想證明視覺相較於時間具有精確性與優先性~證明我們靠翻閱記憶以存活的生命~是一部連綴起來的連環圖。他用那雙睿智又狡黠的眼問:當一個舞者以優美的舞姿跳過舞臺時~時間的流逝確實是我們體驗中的一個方面嗎, 難道我們會說她來自將來~通過現在然後跳到從前去了嗎, 時間主宰青春、衰亡、崩毀~但不主宰記憶。某些物事~不論它是否已像金星誕生一樣遙遠~我們的腦葉都能用一種神奇的載具將它召喚回來。我回來了~那是第一次看到西藏綠蛺蝶~停在血桐上~像血桐長出了翅膀,我回來了~在蘭嶼用盡全世界藍色油彩的海岸旁~池鷺進行著灰白分明的飛行。我回來了~那是面天樹蛙的眼睛~你的眼淚在他的虹膜上面流動~然後靜止~然後重新流動起來~然後你抬頭~看到天津四3000光年前燃燒的藍白色灰燼。我回來了~我所看見與聽見的。 我用意志力強制左眼瞄著電腦螢幕~右眼留在窗外~似乎還留在某個星宿上。 留在那把吉他上。是誰~以什麼樣的姿勢拋下那把吉他呢,而它又在綠竹上搖晃了多久, 紅嘴黑鵯不知道何時已經飛離。我叫出播放程式~讓Bob Dylan的指頭~以四十倍的轉速將凝止在光束中的聲音解凍。那口琴聲有一種能將你的眼睛不斷向外撐開~並把世界摺疊進來的能力。Bob Dylan站在不知高度的世界邊緣~靠著紫藍色的雲撥弦~Bowing in the wind。他的指尖流下汗~弦讓空氣爆裂。 打雷了。或者說你先看到竹林與相思樹頂住的那片天空失去亮度~然後世界在光速中明滅了數次~閃電是一道每秒奔走九萬三千英哩的鋒利筆跡~雷聲波浪挾著強大的震動而來。你的腦袋彷彿被一本巨大的書敲擊了一下。 下雨了。或者說你先是看到竹林與相思樹彷彿是靜止在赤道無風帶上的帆~然後風突然讓你的眼睛脫焦~嘴銜著一枚雀榕種子的白頭翁回頭望了你一眼。你的皮膚像被冰毛巾撫過~起了疙瘩。 這雨讓我飽受漁洋曖昧、魅影重重的文字折磨、誘惑的思緒~略略冷靜下來。 像是將整個夏天的雨都要集中在這一天揮霍掉~沒有一隻蒼蠅能找到空隙飛行。窗緣原本排隊到馬櫻丹上巡視蚜蟲的黑蟻隊伍被雨水打亂~有幾隻腳不幸被雨黏住~正在用其餘的腳使勁划動。但不久他們便像趴在一個巨大的水晶球上~而水晶球又融成湖泊。被隔絕在水線外的蟻群則驚訝前行者腹部腺體留下的氣味之路不見了~跳起驚惶的圓圈之舞。 昨天晚上出現俗稱「大水蛾」的白蟻婚飛~早晨路燈下鋪上薄薄一層脫落的褐翼~現在這些短暫的飛行器變成浮在雨水上的小舟。而金龜子被房間檯燈穿透毛玻璃的發光頻率所吸引~整夜用堅硬的翅鞘求我開窗。早晨我在路燈下撿到其中幾個可能是撞暈的傢伙~有的是青銅金龜~有的是藍帶條金龜。前者翅鞘如鏡般發出幽燐的綠光~後者光線將翅鞘錘鍛成青銅~上頭模鑄著樸拙的縱紋。紫紅蜻蜓則停在水池旁枯枝上~為避免體溫急速升高~尾部像時針指著太陽。正午的時候甚至倒立~直到偶爾有雲勸他鬆懈一下。這幾天陽光都像要融化我的意志力一樣冷酷~卻又和悅地誘使咸豐草、槭葉牽牛、金午時花在相思林的外緣過度興奮地開放。 或許這一切都是夏的徵兆~這場雨的徵兆。 現在你只能聽到雨巴掌似地俐落摑著發燙的地。吉他袋讓雨發出了有別於落在地上與樹葉上的沙沙聲~一種有塑膠感的聲音。我想沒人會把吉他刻意吊上竹林~除非是二樓以上的高度往下拋。或許住隔壁的那位朋友曾經想成為Jimi Hendrix~嘗試把靈魂彈進吉他的空心裡。那麼~為何又要拋棄呢, Jimi說:音樂是宗教~長存不滅。 一把吉他撞擊到綠竹上~不曉得是什麼樣的音樂,什麼樣的宗教儀式, 詩也是宗教。選擇這題目時~教授說「神韻」是非常難做的。是的~我知道~解釋「神韻」的難度其實相當於解釋美~那是一種你拿出「解釋」的套索~就當場自殺的驕傲生命。有一位教授曾對我一篇論文不以為然~他認為用詞太文學性~缺乏說服力。但我以為漁洋的「神韻」和退特(Allen Tate)費了數萬言解釋的「張力」~說服力其實產生在不同的關節上。漁洋說:大抵古人詩畫~只取興會神到~若刻舟緣木求之~失其指矣。 史耐德(Gary Snyder)則說:靈感是可談的東西~但不能在大學裡教。 關於夏天的雨~除了氣象學、物理學與生態學外~也有些東西不能在大學裡教。那雨怕應了濟慈(John Keats)的抱怨:自然科學家如果逮著機會~將使彩虹解體。 雨下了約三片CD的時間~然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隱匿。現在的天空是剛被創造出來的。我穿上運動鞋~走到屋外。 其實雨並沒有消失~你看那稻子快滴出水的青綠就知道~你看田溝裡以一種執拗的急促流動的水就知道,你吸一口氣~然後肺與毛孔會知道。雨水並未消失~分隔田界的竹子也知道。據《竹書》所載~桂竹能貯存夏日的陽光和雨水揉成一種翠綠的力量~一天竟可拔高24.5公分。雨並未消失~在帶著細毛的酢醬草葉面上~現在是帶著夕陽色的珍珠。 吉他袋裡有吉他嗎,我從來沒有嘗試把那把吉他拿下來一探究竟的念頭~但這場雨讓我的念頭發芽了。站在窗口下~那竹子出乎我意想的高。袋子的拉鏈有幾處都裂開了~裡頭深黝黝地~像一個宇宙。我拾起地上一枝長樹枝~往那宇宙裡頭探……沒有碰撞的實感~沒有吉他~這只是一個吉他袋~空袋。我不能否認有點失望~脖子停在那個角度~就像紫紅蜻蜓高舉他的尾部。 就在這時候~一個清亮的鳴聲~讓我眼前的黑暗宇宙突然爆炸了~超過五百赫的聲頻細針般射入皮膚~順著靜脈擊刺心臟。那聲音就在附近~我想是澤蛙。 就在我嘗試從那些臨時的水潭中找出他時~幾百個宇宙爆炸穿越光年傳進耳膜~空氣顫抖著~ 我的血液顫抖著~地面顫抖著~夏日顫抖著。手錶指著五點半~太陽將落未落~世界還亮著~田裡的澤蛙們因為這場雨使真皮層黏膜感到舒暢~而放聲了。一隻雄澤蛙就是一把自己能發聲的吉他~現在田裡有幾把呢,我蹲在石頭上找到那發出第一聲的傢伙~有條金黃色的背中線。對我來說那是一條眩目的黃金之鍊~對他來說是生命之鍊~這線可以破壞輪廓~干擾捕食者的攻擊判斷。他的單一鳴囊將空氣困住~震出獨特音頻的情話~雌蛙負責聆聽。根據蛙類學家的研究~雌蛙讓聲音經中耳進入耳咽管~再經過口腔到另一耳的耳咽管~再回到中耳。藉同耳兩遍的音頻撞擊~藉以定出雄蛙的方位來。而某些蛙肺的一部分甚至會隨著耳膜一起震動~讓這情話在身體裡一遍遍傳誦。 這撞擊傳到她強壯的後腿上~她泅泳了~她跳躍了~她顫抖了。 我的耳膜也顫抖著~並且激動地咳嗽。約一個小時後我聽到黑眶蟾蜍~再五分鐘後我聽到貢德氏赤蛙野犬般的吠聲~把已爬到墨藍色天空上的月~叫喚得驚人的亮。 我幾度站起來~幾度又蹲了下來。我想我必須看看聽聽這樣的夏日~逼漁洋自殺的事~明天再說吧。 出自《蝶道》~台北:二魚文化~2003 ◎註釋 [1]黃蛺蝶~學名Polygonia c-aureum lunulata Esaki & Nakahara~屬蛺蝶科。翅為橙黃色~翅面散布黑褐色斑點~翅緣呈鋸齒狀。翅腹面為灰黃色~有波紋狀花紋~展翅4.7-5cm。是夏季普遍可以看到的蛺蝶~飛行快速~但常停在植物葉面上日光浴。吸食花蜜也吸食腐果。幼蟲食草是桑科的葎草。(見彩圖十二及本篇扉頁素描) ◎註釋 [i] 大樺斑蝶~學名Danaus plexippus~英文名monarch butterfly~中譯有時稱為帝王蝶~是為了紀念荷蘭聯省執政者奧蘭治的威廉~後成為英格蘭國王威廉三世(King William ? of England)而命名。雌雄色彩斑紋相同~雄性在後翅正面第二脈基部附近沿翅脈的下面有長橢圓形性斑。外型很像臺灣也有的黑脈樺斑蝶~但體型較大~黑脈較細。幼蟲食草是馬利筋屬(Asclepias)的植物。 [ii] 樺斑蝶~學名Danaus chysippus Linnaeus~屬蛺蝶科斑蝶亞科。翅膀底色呈黃褐色~外緣具有如蕾絲樣的黑白兩色的花邊~前翅翅頂黑色~其上佈有些許白斑~後翅中央有三個黑斑雄蝶並在三個黑斑後方有一個黑色性斑。幼蟲食草為藦蘿科馬利筋屬的植物。種名Chrysippus意思是金色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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