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边缘地区的农工生活——以抗战前后兴县杨家坡村为中心的考察

近代中国边缘地区的农工生活——以抗战前后兴县杨家坡村为中心的考察 近代中国边缘地区的农工生活——以抗战 前后兴县杨家坡村为中心的考察 2007年11月 第30卷第6期 山西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hanxiUniversity(Philosophy&SocialScience) Nov.,2007 VoI.30No.6 ? 社会史研究? 近代中国边缘地区的农工生活 —— 以抗战前后兴县杨家坡村为中心的考察 张玮 (山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西临汾041004) 摘要:晋西北农村在近代中国是不折不扣的"边缘地区",尽管自耕农或半自耕农始终构成了农村社会的主 体,但雇农作为该地区农民社会中一个比例极小的阶层却难以获得摆脱极度贫困的机会,甚至在抗战初期出现了明 显的反向发展走势,兴县杨家坡雇工刘老蛇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范例.不过,刘老蛇生活的经历绝非其个人经历, 而是一幅晋西北农村整个农工生活的素描,大量档案和时人丰富的调查资料证明了这一点. 关键词:杨家坡村;刘老蛇;农工生活;家庭生计 中图分类号:K2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35(2007)06—0008—07 农业雇工属于农村社会中的底层阶级,他们无 地或土地不敷耕种,不得不从自己所有土地的生产 中游离出来,以出卖劳动力谋生或获取收益补充. 然而,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晋西北,交通闭塞,商 品经济与近代工业欠发育,这部分人又无法在农业 之外寻找到更多的求存职业,只好依附于那些较大 的土地所有者或劳动力不足的农户并成为他们的雇 佣劳动者.在自耕农和半自耕农占主体的晋西北农 村,农业雇工作为一个阶层仅占户口总量的极小比 例.据中共晋西区党委1941年关于兴县,临县,离 石,方山,汾阳,文水,交城,阳曲,静乐,岚县,宁武, 忻州,五寨,崞县,河曲,保德,右南,怀仁等18县调 查,雇农2925户占户口总数8.17%;兴县,临县,忻 州,保德,岚县,交城等6县17个行政村1937年雇 农25户占户口总数6%,1940—1941年雇农21户 仍占户I11总数6%【川.尽管这一群体所占农户比例 很小,但若能发现他们生活的实相则对于描述三,四 十年代中国边缘地区农民生存状态非常有益.本文 选择兴县杨家坡村作为观察点,在于有关该村农工 生活资料十分完整,足可达成笔者研究目标. 一 杨家坡村雇工之一般情形 杨家坡是兴县一个拥有9个自然村的行政村所 在地,位于县城以北,两地相距20余里,亦是中共到 达晋西北后工作基础较好的村庄.这里在20世纪 三,四十年代依然处于传统小农经济的汪洋之中,农 民生存赖于土地一途. 传统小农社会农村劳动力大致分为家工和雇工 两种,其中雇工是农场主用钱雇来的,一般与农场主 没有多少感情上的联系,而是为谋生受雇于人. 雇工分为长工与短工两种.在杨家坡,长工以 工作时间长短可分为下列几种:(1)满年工,除旧历 年放假七八天外全年均为工作Et,牧工,童工多为满 年工.(2)全工,普通八到九个半月,从春耕开始到 秋收结束,以农业生产的整个过程为工作日.(3)半 工,全工之半的意思,给雇主做一半,为本人做一半, 普通是三天一轮或四天一轮.(4)两份子工,即给雇 主做2/3工,自己做1/3工,具体如何轮作视双方约 定而行,有给雇主做三天自己做一天的,亦有给雇主 做四天自己做两天的.(5)四份子工,如全工是九个 半月,给雇主做4/5工,自己做1/5工…1.这与陈正 谟"大抵黄河流域无整足一年之长工雇佣时期"论断 基本吻合,"长工短工,十月一下工"E2J.五种类型 的长工中,以全工最多,半工次之,其他形式相对较 少3.长工来源亦多是本地家庭贫苦,生活难以维 收稿日期:2007—06—1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晋陕农村社会"(05BZSo3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吕梁山区农村社会的考察"(06DJA006) 作者简介:张玮(1969一),女,山西临汾人,历史学博士,山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经济史. 8 系之人,或是外地逃难而落脚本地的人,如逃荒和躲 避兵役之人.短工包括日工和月工两种,主要受雇 于播种,锄地和收获等农忙季节,由于农业生产的季 节{生特点,农忙季节往往人手紧张,需添加雇佣劳 动,即便是雇佣长工的家庭为及时完成农作任务也 会雇佣几天短工.日工一般最长十多天,时间再长 就成为"包月子"了.所谓"包月子"即月工,短则 一 月,长则三,四月,甚至半年.短工来源一般为本 村种地较少的农人,有的是现时不务农业的劳力者, 亦有个别是来自外村的受雇者.短工劳动条件和物 质待遇与长工差不多. 中国农村雇工雇佣手续分为两种,即"文契约" 与"口头约".晋西北以"口头约"居多,杨家坡就是 "口头约",雇工与雇主之间雇佣程序十分简单,双方 就有关工资和工作时间直接口头约定,而后雇主将 约好的工作时间与工资数目记在账上,雇工以后每 次领取工资也依次记人账簿,待到下工时一并核算. 解雇与退工很随便,只要有正当理由或双方感情不 和,可以随时解退.通常情况下,雇工退工时候多, 雇主解雇时候少.雇工嫌雇主饮食差就退工,甚至 在夏季为打短赚高工资亦退工;雇主则因甲退仍得 雇乙,工资既高人亦难雇,一般不愿解雇,除非雇工 工作差或品行不端_3j.也就是说,杨家坡雇佣关系 是以缺乏约束力的信誉作担保的.在此雇佣机制 下,雇工可随时以某种理由退工,雇主也可随时解雇 工人,双方均无需追究毁约所造成的经济损失,这种 雇佣程序在表面上似乎对双方均有利,实际上从晋 西北地广人稀,荒地很多以及劳动力的整体状况观 察,可能对受雇人更有利. 晋西北农业雇工中长工主要工作是务地,亦兼 做其他杂役.杨家坡雇工调查资料显示,长工战前 做杂役较多一点,除日常杂役外,还有驮租(地主多 上门收租),赶集等,工作比战时琐碎,但"苦水"没有 战时重.长工作息时间不一,有时鸡叫起床,如主家 雇有短工就起的更早,秋收时天刚亮就起床,只有极 个别太阳照山时才起床.春夏秋各季吃饭时间与地 点各不相同,春耕时一般下午才吃午饭,夏季午时就 可吃饭,有的雇主派人把饭送到地里,有的雇主则因 长工少而家里又没人送饭便允许雇工回家吃饭,秋 季地近在家吃,地远就在地里吃,时间迟早不定.晚 饭后,喂毕牲口方可入睡.一年之中,只在立夏到立 秋两个多月里可午休不到一个钟点左右,天气特别 热时适当延长一点,其他季节没有休息时间_1].也 就是说,雇工每天起床后开始工作一直到夜晚,除吃 三顿饭和夏天午休外,整天都是工作时间,即便天阴 下雨无法上地时还得做各种杂务,每日工作至少在 14小时以上.短工一般春天耕地,播种,夏天锄地, 秋天收割,打场,冬天做杂役. 晋西北长工工资多以年计,工作时间一般为8 — 10个月,工资水平因人而异,因地悬殊.在杨家 坡,战前长工工资最高为大洋50元,最低30元,普 通35元,其高低取决于工作时间之短长与务工质 量[.不过,这仅是对青壮年雇工而言.年龄尚小 和年纪较大的雇工,工资水准一般均很低.如该村 老长工刘根子1931—1935年工资一直是25元_4J. 长工工资一般约定为货币,但平常支取时则多为粮 食,并按当时粮价用钱折合_1J.短工工资,日工以 日计,月工以月计,但因短工雇佣多在农忙时期,期 间各家农场几乎是同一时间雇佣,劳动力需求量大, 雇工市场紧张,同时劳动强度亦远胜平日,故工资要 比平日高.短工工资形态与长工不同,多约定为粮 食,战前一般是小米,战时普遍为黑豆_3J.工资标 准以季节和劳动强度划分.以杨家坡战时日工为 例,大致分为四个等级:春天2升黑豆,合白洋1.3 角;夏天4升黑豆,合白洋2.5角,这是由于锄地时雇 工需求量大且需要急迫,工资所以较高,若遇雨天最 高可涨到黑豆5升多,可折白洋3角;秋天4升黑 豆,合白洋2角;冬天3升黑豆,合白洋1角[J【3]. 在实际工作中,每个雇工实际无法领到约定数 的全额工资,因他本人在一年之中难免染病或有自 家零星事情要做,而误工则要扣工资,误一日扣一 日.雇主若遇雇工农忙时误工则不以长工每日平均 数扣除,而以当时短工工资数折扣,除非雇人替工. 例如,夏季农忙时短工工资几乎是长工日均工资的 一 倍,许多雇主均按此数扣除_3_.雇工约定工资虽 是白洋,但因家境贫寒,缺衣少食,实际上多领取粮 食和油,盐,布匹等,而有的雇主在粮贱时不付工资, 粮贵时才交付工资,甚至事前与雇工讲好条件,一切 要买雇主东西.也就是说,雇工家庭日常生活所需 大都取之于雇主,雇主好像是雇工的"消费合作社". 其所取用什物一般以市价折合从工资中扣除,有时 雇工明知什物折合价格比市价高,但仍得向雇主"光 顾"_3J.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经济核算及难以言喻的 苦衷,即到市集购买就得误工,而且工资不得预支, 只有主雇关系融洽时或雇工发病和婚丧嫁娶时才可 预支一点.雇工家庭平日都在等米下炊,工资在不 能预借情况下只能随工支取随时使用,每次都领不 到多少钱,自己购买则不胜其烦.雇工平时取用最 q 多的是粮食,而春夏之季粮价昂贵,仅此一项就占去 工资大半,至秋后下工时已所乘无几3J. 在杨家坡,雇主付酬形式有的很特殊.例如,吕 老蛇13岁开始为舅舅做工,四年没有回过家,在雇 工类型上属满年工,但他既不约定也不赚取工钱,舅 舅则以替其娶妻并提供吃穿作为交换5],这正是陈 正谟称之为的"娶妻成家之长工"【.另一种是"捎 种地",即地主除给长工工资外还给一些土地耕种, 弓和尚就是这样的例子.弓于1939年做长工9个 月,雇主除支付省钞107元的工资外另给10垧免租 土地的使用权和种地时供应饮食的待遇.还有一种 类似于陈正谟所称的"养老长工".如雇工刘老根孤 身一人,没有财产与亲人,在地主杨笃仁家做工28 年,其中1931—1935年是满年工,双方关系如同家 人,尽管其工资很低,平日吃饭却与雇主家人一样, 雇主每年供给单,棉两身衣服.1935年去世后,杨 花费10元大洋为其买衣购棺,将之埋葬E4]. 雇工除工资之外的待遇就是雇主包管食宿.雇 工平时与雇主家属用一样饭食,雇主却时常另外开 "小灶".仁厚的雇主给雇工吃的好些,奸猾的则差 一 点.但总的来说,雇工在雇主家的饭食要比一般 佃农在自家食用的好些L3J.至于住宿,因大多数雇 工都是本村人,他们住在自己家中,只有来自外村者 才住雇主的"长工房"."长工房"条件很差,有的雇 主家春夏季在此煮猪食,不仅气味难闻,而且在夏天 简直能"活热死人"].除食宿外,有些雇主有时还 向雇工提供一些烟草.烟本是一种奢侈品,但因雇 工生活劳苦沉重,枯燥单调,所以烟草,鸦片与赌博 自然被"看作调剂沉闷而单调的生活的娱乐活 动"[](P147),是其"牛马生涯中的一点小快乐"_7J. 雇工上工后无假期.不过,战前各村每年或每 隔一定时期举行骡马大会,雇工可放假一日.若遇 本村唱戏,可观看三日,但在开戏前仍须照常工作. 战时一切上述公众活动停止,"假日"自然消失_1J. 雇工平时赶集,探亲,生病或者开会误工都要扣工 资,否则必须补工或者雇人顶工,不管何种原因,误 工就得扣工资,这是当地一般的习惯_5_ll.雇工生 病或即使因工作原因受伤致疾与雇主没有任何关 系,除非误不到一天工,否则误一日照扣一日工资. 同样,雇工死亡,除非主雇关系长久和相对融洽时, 雇主才会买些衣服,棺材将其埋葬.一般情况下雇 主莫说抚恤,埋葬,"连张纸也不烧". 短工在非雇佣期内除有地自耕者外多数需另谋 他业为生,长工除满年工外亦如此.晋西北的长工, 10 通常每年受雇时期为8—10个月,故每年所得工资 须补助两个月或四个月失业期,如不计本人生活费 用,实际只能养活一人左右_8].许多雇工在非雇佣 期间还须从事其他各种类型的劳动来养家糊口.据 天野元之助的研究,山西短工在非雇佣状态下的职 业类型和比例大约为小本买卖37%,捡柴拾粪26%, 做手工艺7%,交通运输2%,失业13%及其他 15%J(P547).这项研究表明山西雇工在受雇期 之外从事"小本买卖"的在各职业中所占比重最大, 捡柴拾粪,失业及其他的占到54%,而做手工艺和从 事交通运输的只有9%.陈正谟认为短工无雇主时所 作其他种类工作之多少可以推之农工活动之范围或 生活途径之多寡2J.山西雇工在非雇佣期间失业 率远远高于华北其他几省_9J(P547),除考虑到农村 习惯,某些雇工的惰性等因素外,只能以山西在农业 之外寻找职业的机会小于其他几省进行解释.但晋 西北有些县份煤藏丰富,土法采煤较普遍,小手工业 发达如土法造纸业等,为雇工在雇佣时期之外寻找 生活来源提供了某些条件.下工时期,雇工常以其 他形式的劳动如冬天背炭和当小贩等变换饭钱,以 补充收入不足_8J. 二杨家坡村雇工生活个案i刘老蛇 根据中共方面1940年代初的调查材料,杨家坡农业雇佣劳动当地相对较为发达,以1941年为 例,经常雇佣长短工的农户达15家,佣工户则近20 家,而刘老蛇就是其中一位典型的长工[10儿1l. 1.雇工经历.刘老蛇原籍兴县白家崖村(杨家 坡行政村下辖的自然村),生于1905年,中共调查员 描述他"性格迟钝力大,诚实俭朴"_1.大致在 1925年前后亦即他20岁左右的时候,家有父母双 亲,三个兄长,一个妹妹和大哥三哥的妻子,全家共 9口人.当时有地40垧,驴1头,还与邻居伙育羊 40只,并租地50垧耕种,家庭收益尚可满足全年开 销,算是"家道小康"型的农户.1931年,二哥强行 以300元大洋将土地,牲畜等家产全部变卖而娶妻, 家产自此一空,全家生活陷入困境.1933年春天不 得已分家,全家一分为四,刘老蛇与父母,妹妹一家, 三个哥哥各一家.分家时每人各得2升小米,一口 锅和各自的铺盖,刘老蛇一家4口人的生活已无法 解决,只好将15岁的妹妹以120块大洋的彩礼"问 出去",用这部分钱买了一些农具以及食用所需,然 后到张家嫣村租了王某的房子及16垧土地.其父 年老已不能劳动,全家依靠自己佃种土地,春夏两季 打短工生活,其雇工生涯自此而始.1933年春夏两 季打短工一个多月赚白洋两元多,佃种地除交租3.5 石外得利9.5石.1934年2—9月大病,一家凭三个 兄长的救助和剩下的40元聘礼勉强渡到次年春,从 此种下了生活困难的根源.1935年佃种张姓地主 土地16垧,边耕作边打短赚钱买粮解决吃饭问题. 夏天做包月子工,除雇主管吃外得米1.7/J,石.秋天 租种地除交租2.5石(包括房租5斗)外收益2.5石. 冬天背炭倒卖,每次60多斤,费时2天,换粗粮2 斗,两个多月共背三十余回换粮4石,除过自己食用 1石及本钱1石外余2石.1936年租地20垧,秋产 粮12石,除清还夏季借粮1石和交租2.5石外余8.5 石.冬天放羊两月,羊主管吃,净赚白洋1.8元.是 年,买布一个.1937年仍租地20垧,秋收粮10石, 交房地租5石及上年欠租2.5石后仅余粮2.5石.冬 天卖炭因缺少本钱乃以五分利息借粮2石,两月得 利1.5石,生活勉强维持到次年春.1938年春,家中 无粮,也无种地资本,无奈之下去杨家坡做长工,全 家也因之从张家塥搬家于此.雇主系该村地主杨邦 兴,双方约定工时10个月,工资省钞70元或折白洋 35元,按当时米价可买米7石.两个月后因无法承 受雇主叱责而退工,期间得省钞14元.退工后,开 荒5垧秋后产粮3.2石,夏天打短工半月得黑豆4斗 多,冬天背炭两月赚粮2.4石.全年收入粮6石多, 省钞14元,还粮贷利息1石,出房租5斗,剩余部分 即便在没有偿还上年粮债的情况下已难维持全家糊 口问题.1939年春,家无粮吃而只好到地主杨树荣 家做长工,约定时间9个月,工价白洋40元,按市价 可买米5石.所得工资在供给家庭买粮吃饭并清还 粮债本利3石和房租5斗后已全部完毕.冬天背炭 两月赚粮3石,生活才勉强渡过年关,根本没有更换 衣服的可能.1940年给地主杨邦贞做长工9个月 得米3石,冬天做冬工两月得米3斗.夏天全家以 苦菜谷康充饥,秋后买布半个并交房租米6斗,一年 工资一年就吃用完了.1941年仍给杨邦贞做长工 维持一家生活…1. 2.生活与饮食起居.长工工作与生活起居随农 业生产的季节性而变化:春天,早晨天亮起床喂牲 口,担水,若雇主家有短工则鸡叫就起床做杂役,早 饭后上地耕作,午饭后送粪,担水,喂牲口,天黑睡 觉.夏天,早晨起床时间视有无短工而定,有短工则 起的特别早,先做一些担水,切草之类杂活或就近在 地里锄地,早饭后继续锄地,午饭后稍作休息便上地 干活,晚上回来喂牲口,何时做完何时休息.这一季 节,除锄地外,割麦子,翻豆田,驮炭等也是经常性工 作.秋天,通常鸡叫第二次时起床,天色尚暗就去背 粮,背两次才吃早饭.上午打场,收割,中午有时在 家有时在田问地头吃饭,时间迟早视地的远近,工作 的紧要与否而定,晚饭后主要工作仍是喂牲口_1J. 上工期间,除夜问正常作息外几无休息时问,仅夏锄 至立秋两月左右有吃两锅烟的午休,天气特别热时 才可适当延长一会,其他就是逢骡马大会或本村唱 戏时才有一天或更短的"假日",平时即便天阴下雨 无法上地亦须做杂役.此外,不论什么原因"再不能 有什么耽误,误半天得扣半天工资"_1. 杨家坡雇工无论长工短工,上工期间饮食均由 雇主供给,但雇主与雇工平常分灶吃,雇主吃的好 些,即所谓"家长饭",食物组合在当地属上乘,如白 面,莜面,荞面等面食和多种蔬菜,甚至每月还可以 有两顿或两顿以上的肉食进行调剂【?J.雇工饭食 一 般是窝窝,炒面,稀饭,酸菜_3J.短工有时与雇主 一 起吃."上工","下工"和岁时岁节,雇主一般供给 好的餐食,有时甚至当地农村终年难见的白面亦会 见诸餐桌,被视为"细粮"的小米更常可吃到.战前 长工"上工"时吃"火锅子","下工"时吃糕,每月初 一 ,十五吃"捞饭"(即米饭),过年吃一顿饺子,初二 吃糕,初三吃一顿馍馍,破五吃白面,破五以后吃窝 窝,正月十五吃一顿糕,招待亲戚时吃馍馍和菜,五 月十五吃粽米,清明,七月十五日吃馍馍菜_1.每 年春耕,夏锄和秋收各阶段农忙完毕,雇主都要慰劳 雇工一次_1J.平素以捞饭,豆汤,谷面窝窝为主,黑 豆很少.另外,农忙季节餐食的质量,分量也会提 高,由"稀"变"稠",如早饭黑豆糊糊,炒面(有高粱莜 面两种),午饭黄米捞饭,米窝窝,晚饭豇豆饭.做短 工割麦时,每月还能吃上两顿面,烟火亦由雇主提 供【j.抗战以来,雇工吃饭大不如前,主要是黑豆 和高梁,每日饭食一般是窝窝,炒面,稀饭和酸菜,如 早吃黑豆糊炒面,午吃高梁黑豆面两样窝窝,晚吃稀 饭,炒面.初一,十五稍好点,通常是米尖(豇豆面和 高粱面两样),捞饭.按本地乡俗,雇工吃饭不吃糠, 且每年春耕,夏锄和秋收农忙完毕地主都要分别慰 劳一次,但此时已成为历史. 3.一个年度的家庭收支.1941年12月7日, 中共晋西区行署民政处申培林,王熊对刘老蛇进行 了详细的访问,记录如下: 刘老蛇36岁,无妻无房无地.父母七 十余岁,无劳动能力.长兄亡,长嫂于6月 改嫁,遗留八岁和五岁两个侄子,一家五口 生活托付老蛇肩上,其不得不继续做长工 11 以维持全家最起码的糊口问题.是年为地 主杨邦祯做长工,无契约,按乡俗口头约定 农历二月初三上工,九月底下工,工作时间 九个半月,工资白洋35元(后经村公所要 求增加小麦1斗折洋1.4元,实际工资36.4 元).各月支取详情:2月18日高粱1斗 折洋0.7元,谷米0.5斗折洋0.6元,28日谷 米0.1斗折洋0.12元,黄豆1斗折洋0.6元, 29日谷米0.1斗折洋0.12元,高梁1斗折 洋0.7元,黄豆1斗折洋0.6元.3月5日 谷米0.1斗折洋0.12元,黄米0.1斗折洋 0.13元,谷米0.1斗折洋0.13元,15日谷米 0.1斗折洋0.14元,20日黄豆3斗折洋 1.95元,黄豆2斗折洋1.30元.4月4日 谷米0.1斗折洋0.14元,10日黄豆1斗折 洋0.65元,13日谷米0.3斗折洋0.42元,26 日谷米0.2斗折洋0,28元.5月4日黄豆1 斗折洋0.65元,5日黄豆2斗折洋1.3元, 11日谷米0.2斗折洋0.3元(市价每斗1.5 元),15日黄豆0.5斗折洋0.35元,21日大 洋1元,22日谷米0.1斗折洋0.15元,25日 谷米0.1斗折洋0.15元,烟2包折洋0.2元, 26日谷米1斗折洋1.5元.6月1日大洋 2元,谷米0.1斗折洋0.15元,黄豆2斗折 洋1.3元,6日豆面1斤折洋0.1元,22日大 洋2元,26日农钞11元折洋0.2元,30日 小麦1斗折洋1.4元.闰6月8日黄豆1 斗折洋0.65元,13日黄豆0.5斗折洋0.35 元,18日谷米0.2斗折洋0.28元,黄豆0.3 斗折洋0.21元,20日谷米0.2斗折洋0.28 元,谷米0.1斗折洋0.14元.7月15日农 钞3元折洋0.6元,19日谷米0.1斗折洋 0.14元,烟1包折洋0.1元,27日谷米0.2 斗折洋0.28元.8月11日谷米1斗折洋 1.4元,15日大洋3元,19日谷米0.1斗折 洋0.14元,27日大洋1.5JL,农钞1.5元折 洋0.05元.9月2日大洋1元,8日大洋1 元,11日谷米0.2斗折洋0.26元,15日谷米 1斗折洋1.2元,黄米0.2斗折洋0.26元,28 日大洋1.5元.共计支取谷米7.4斗(舍黄 米3升),黄豆1.53石,高粱2斗,小麦1 斗,农钞15.57L,白洋13元,烟3包,合洋 36.4元(原记录实际领取数35.79元与.Y-资 总数略有出入,可能记载有缺)[1][13].工 12 作期间,9月份患病每日出资2角雇工半 月扣除3元,后来补工一月抵顶【12J.这 样,刘老蛇做工10个月,除平时支取粮食 等用品养家外,实际领取现金大洋13元, 农钞15.5元.其支出情况大致为:5月21 日取洋1元用于二哥买粮,6月1日取洋2 元买白毡一条,22日取洋2元为伯父买棺 材,26日取农钞11元买莜面2斤及枣1 斤,7月15日取农钞3元用于行丧礼,8月 15日取洋3元买布半个(自己做棉衣),8 ,9月2日和8日共取洋3.5元,农 月29日 钞1.5元买谷子7斗,9月28日取洋1.5元 买炭45筐r13]. 由此知之,为应对家庭生计等问题,工资在做工 期间就大部以粮食随支随用,小部以现金支取或购 买粮食或用于其他必要的用度,到下工时已告罄. 也就是说,工资虽约定为货币,但大部分是先取用粮 食再折合成货币,并从工资中零碎地扣除.而粮食 价格随季节涨落不定,一般春贵秋贱,雇主只有春天 粮贵时才愿意给粮,并按时价从雇工工资中扣 除r1J.例如,春天黑豆每斗0.7元,秋后则0.3元,雇 主结算时却坚持按时价计算.这样,七扣八折下来, 从雇主手中领到的货币工资已所剩无几,难以维持 家庭生活.工期结束后如不继续寻找工作,全家生 活会立时陷入无米之炊的困境.为求存计,刘老蛇 下工后不是通过背炭就是依靠打短来度过生活的严 冬,直到次年开春上工之时_1.微薄的收入决定了 家庭生活状况,1941年刘老蛇家里老幼每日只能吃 两顿饭,早饭食用一把米,一碗"Kinkin"(黑豆煮熟 后再用斧头榨成片片),一碗苦菜的稀饭,午饭黑豆 窝窝,苦菜和白开水,春节一顿素荞面饺子和糠窝 窝,五月节一顿素糕,八月节一顿高梁面条,另外吃 过三顿黄米饭,一顿豆面汤,全年既未吃肉亦未吃 醋,夏天无油点灯ruJ.此种生活尚不如美国人罗斯 1910年在山西所看到的景象:"夜间的唯一照明是 放在一个盛着菜子油的铁杯里燃烧着的一捻棉 花"r6](P251).在盛产油料作物的晋西北,普通农 工会因缺油而陷于夜晚在黑暗中度过的情景,人们 可以想象其窘困程度.有关调查资料介绍,杨家坡 普通贫农每日有土豆和酸菜吃,亦有各种米谷和其 他蔬菜调剂饮食,而刘老蛇却没有这些,其家庭生活 远不及一般贫农r13].他无房无地,为了糊口从农忙 时打短逐渐过渡到全工型的长工以及冬季以贩煤补 给下工后数月生活开支.由于父母年迈,生活难支, 以致他到哪里做工就把家搬到哪里并租房住宿,先 是从白家崖搬到张家塥,接着由张家塥搬到杨家坡. 沉重的生活负担,高利贷以及房租等使之沦为农村 中的赤贫阶层,一日不做工一日生活就无着落.他 终岁劳苦仅仅是为了得到一处容身之地以遮蔽风雨 和"为自己的粮食而奔忙,犹如许多困扰不安的蚂蚁 为食物忙碌一样"【6J(P274).不过,刘老蛇的经历 绝不是其本人专有的经历,乃是晋西北甚至整个近 代中国边缘地区农工生活的缩影. 三晋西北农工家庭生计 毫无疑问,中共革命与日本入侵构成了三,四十 年代晋西北农村社会的基本生态背景,革命虽引起 了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而战争却耗尽了农村所有 的资源和储备,农民生活水平呈现出绝对下降走势. 在晋西北整个农村日渐贫困的情况下,雇工生 活水平自然降低了.据保德,兴县,朔县,临县,河曲 5县调查,战前年工工资白洋20—30元,每年除自 己不计外可养家两人以上;月工工资白洋1—3元, 每月除自己不计外可养家两人;日工工资白洋0.3元 上下,每日除自己外尚可养家一人左右.抗战发生 至1941年,年工货币工资白洋15—40元或法币 130—150元,实物工资小米1—3大石,按1941年 粮价可折白洋15—45元,每年除自己不计外养家一 到三人,平均养家一个半人;月工货币工资白洋3— 4元或法币15元上下,实物工资小米一大斗到三大 斗,每月除自己不计外可养家一到两人,平均养家不 到一个半人;日工货币工资法币1—2角,白洋1角 或2角,亦有农票1元者,实物工资小米1大升或黑 豆1大升,除雇主管吃不计外每日可勉强养家一人, 若雇主不管吃则只能养活自己本人,家庭再有无法 劳力之人就难以度日了_8J.又据杨家坡雇工调查, 雇工工资难以维持家庭最基本的衣食需要,他们在 一 年之中竟有两三个月吃不上小米,有时甚至连黑 豆难以见到,而以粗糠,苦菜充饥._1j. 战时雇工工资名义上比战前略有增加,而实际 上却减少了,与"物价上涨比较起来,雇农的情况较 战前更为恶劣"_1J(P98).从上述5县调查看,战时 雇佣劳动者的工资与战前相比,除月工有较明显增 幅外,其余平均变化不大.假如各类雇工工资均有 提高,但与战时物价上扬幅度相比,其亦明显贬值 了.工资贬值,则意味着雇工本人向家庭提供生活 保障的能力不断弱化.例如,保德县段家沟长工工 资从战前到1942年均为白洋26—30元,短工工资 从1.1角提高到了1.5角,但物价却涨了好几倍l15]. 兴县黑峪口长工1936年工资白洋25—30元可按时 价折米4石或6—7石,短工工资春秋1.1—1.5角或 夏锄1.5—2角可折米3—4.5小升,1942年长工涨 到30—40元却按时价最多折米3—4石,短工工资 2.4—3.5角最多折米1.5—3.5升左右,长工工资至 多能解决一个半人的吃饭问题l16J.临县长工1937 年工资白洋25元可买米3.2石,1940年工资白洋32 元可买米2石,1941年工资只能买米1.5石l_1J.兴 县任家湾战前长工最高工资白洋25元,普通20元, 最低16元,即以最低者计在当时可买米2.4大石,普 通工资可买米3大石,最高工资可买米3.75大石. 1941年最高工资54元,中等40元,最少30元,即 以最高工资计也不过买米2.7大石,尚不及战前中等 工资,而中等工资买米2大石,不及战前最低工资, 最低工资买米1.5石,仅及战前中等工资之半.短工 工资的购买能力亦如此.战前任家湾短工每天工资 最高2角,普通1.5角,最少1角,以最低工资计尚可 买米1.5大升,而1941年每天工资"升"到白洋3角 左右,却只能买米1.5大升,仅及战前最低工资的价 值[1. 战争环境下,物价上涨,工资贬值,雇工家庭日 常生活变得更加艰辛,像刘老蛇那样的家庭"更加一 年不如一年的向着下坡,直到吃糠吃苦菜充饥的地 步"_1.雇工生活水平的降低并不是杨家坡独有的 现象.例如,临县郝家坡某雇工家庭1937年拥有单 衣1套,夹衣半套,棉衣半套,而1940年则只剩单衣 半套了;家中两口人1937年全年吃粮1.2石,油2 斤,盐1.5斤,而1940年全年吃粮1石,油1斤,盐1 斤_1.保德县某村9户雇农19口人,1937年每户 全年平均吃盐10斤,日常饭食为稀饭,谷窝窝,炒 面.1940年只剩4户人家吃盐,每户全年大约5 斤,饭食种类为糠黑豆糊,糠炒面,苦菜,瓜,山 药_1.雇工受雇所得工资尚无法维持家庭最起码 的糊口问题,至于日常必需品或消费品更谈何容易. 雇工除应对家庭日常生活外,还须面对各种政 权的摊派或差役负担.例如,1936年临县郝家坡村 雇农捐税负担户17户,实出钱28.99元法币,出钱户 占全户25%,出款占全款5.8%.1938年之后虽免除 了捐税,但战时勤务负担繁重了.保德县岳家里村 雇农1936—1940年历年负担仅有支差一项,但负担 指数却呈增长趋势,以1936年为100,1937—1940 年则分别为60.97,109.75,201.22,175.61[埔].雇 农阶层原本已承受巨大生活压力,战时又受战争等 因素无序干扰,其生活境遇可想而知. 13 战争和正在发生的革命削弱了雇主经济能力, 使其无力向外雇工,如临县武家坪武登先1937年雇 短工30天,1940年则只有10天【l8J.同时,战争使 雇佣供求关系发生变化,一方面农村经济贫困,再生 产困难,雇工者减少;另一方面是一些无力为生的非 农业生产者加入雇工队伍,雇主用工量的减少和雇 工队伍的膨胀导致抗战后雇工失业现象.这些都是 导致雇工整体经济与生活水平下降的基本因素.不 过,随着革命的发展和战争的终结以及由此引起的 整个农村社会结构的变化,雇农阶层生活水平在逐 步发生改善.据老区9县20村调查,1939年全区 雇农105家占当时总户数8.8%,1946年则减少到 11家只及总户数0.8%【l9J.也就是说,原来8%的 雇农经过不断向上攀升,已成为或正在成为贫农或 中农,甚至向更高层次发展着.中共所发动的革命 亦提升了雇工的社会与政治地位,这可能正是他们 攀登农村"主人"的最初符号,中共40年代初在《杨 家坡雇工问题》调查记录中明确写到:"雇工生活唯 一 的有了改善的就是雇工开始参加了政治生活,在 政治上有了地位.从前雇工是散漫的,没有组织的, 雇主虐待的时候,不敢斗争,斗争也不会胜利.现在 则大部分参加了工会,雇主不敢虐待了,有虐待也敢 斗争,且能胜利.……从前政治上没有地位,村公所 说话的机会很少.现在不然了,去夏村选时,雇工提 出了自己的候选人;从前雇工不识字,今天已有许多 雇工识会了不少的字,而且受教育的机会增加了. 这一切都是新的进步."J 参考文献: [1]中共晋西区党委.统一战线政策材料汇集(I):晋西北的 阶级[C].1941—12. [2]陈正谟.各省农工雇佣习惯之调查研究[A].冯和法.中 国农村经济资料续编(下)[c].中国台北:华世出版社, 1978. [3]杨家坡雇工问题.A88—3,32[Z].太原:山西省档案馆. [4]杨家坡雇主调查.A88—3,32[Z].太原:山西省档案馆. [5]杨家坡雇工调查会议记录.A88—3,32[z].太原:山西 省档案馆. [6]E.A.罗斯.变化中的中国人[M].北京:时事出版社, 1998. [7]H.D.g&mson.中国劳动者及其家庭[J].国立中央大学日 刊,1933(1068). [8]中共晋西区党委.统一战线政策材料汇集(?):结语[C]. 1941—12. [9]天野元之助.支那农业经济论(上)[M].日本:改造社, 1942. [10]杨家坡雇工调查.A88—3—26[z].太原:山西省档案 馆. [11]刘老蛇调查.A88—3—26[z].太原:山西省档案馆. [123长工刘老蛇十年苦难生活.A88—3—34[z].太原:山西 省档案馆. [13]刘老蛇调查:刘老蛇补充资料.A88—3,26[z].太原: 山西省档案馆. [14]时事问题研究会.抗战中的中国经济[M].延安:抗战书 店,1940. [15]保德县段家沟自然村调查报告.A137一l一3[z].太原: 山西省档案馆. [16]黑峪口调查(十):雇佣关系.A141—1—102,3[z].太 原:山西省档案馆. [173任家湾底人口,劳动力与雇佣劳动.A141—1一llSEZ]. 太原:山西省档案馆. [18]中共晋西区党委.统一战线政策材料汇集(?):人民生 活负担[c].1941—12. [19]中共中央晋绥分局调查研究室.农村土地及阶级变化材 料[C].1946—06. OntheRuralHired—laborers'SLivingintheMarginalRegionofModernChina —— IrlVeStiOnRevolvingaroundYangiiapoVillageinXingCountyin1930—1940s ZHANGWei (CollegeofHistory&Culture,ShanMNormalUniversity,Linfen041004,China) Abstract:ThepeasanteconomywasdominantinthenorthwestShanxiinmodernChina.Alth ough,therural hired—lab叫 rers.asoneofthefarmerclasses,wereverysmallonthescaleinthepeasantsocietyoftheregion, theirlivingsweremiserabletotheutmost.especiallyintheturningof1930— 1940s.LiuLaoshe,afarmer labourerinYangjiapovillageofXingcounty,wassuchaveryrepresentativeexample.Liu'Sexperiencewasa epitomeoftheentirelireoffarmerworkersofnorthwestShanxiinthattimes. Keywords:Yangjiapovillage;LiuLao—she;theruralhired— labourers'Sliving;familylivelihood (责任编辑李雪枫)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