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邓石如篆刻的气象
论邓石如篆刻的气象
张约轩在《东园还印图》题记中说到邓石如的印章的整体布局是“一石方寸之间,虽数十字,其布置疏密,浑如一字。”[14]如何才能让印中的所有篆字浑如一字?邓石如的手法主要有:1.笔画往来穿插;2.字势彼此呼应;3.印文紧逼印边。我们看“在心为志”一印(图13),“在”字中间空虚,下半部与“心”字的上部呼应,“心”字则是侵入了“在”界域;“为”字上紧下疏的下部作下伸之势,而“志”字的上部则作将迎之势。四个字之间配合紧密,甚至笔画碰接笔画,团成一个整体,又逼近印边,于是四个字如同构成了一个字,造成了整个印章恢弘宽博的气象,此印仿佛有一种浑厚之气从印里向印外鼓荡而出。这足可以见出邓石如在章法上的别具匠心,他首先考虑的不是单个字的篆法,而是整个印面的布局,每个字的篆法安排都是为整体效果而存在的。同样的一个字,在这方印章篆法安排是这样,但是到了另一方印章,则
又是另一个样了。
这样的全局观,也反映出邓石如的胸襟与气魄。布衣一生的邓石如乃是豪迈、野逸、任侠之士,他要抒发的是怎样的气?是博大、是浑厚、是洒脱、是劲健、是天地山川之气。邓石如要是不以“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计白当黑”这样的原则来处理其篆刻,便不足以真正地“印”出其胸中磅礴之气,唯有通过大疏大密、大虚大实之整体布局来造就奇正相生,浑然一体的章法布局和艺术意境,才能将其领悟的天地山川之气刻入印章。
四
邓石如篆刻的气象,与其独特的奏刀有关,其刻印可谓是真力弥满,万象在旁;灵心独运,天真烂漫。
“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公元1733年—公元1799年),是邓石如好友。罗聘擅画梅,当时被翁方纲誉为“俱是春风第一枝。”邓石如为罗聘刻过多方印章,其中一方是“乱插繁枝向晴昊”,边款云:“两
峰子画梅琼瑶璀璨,古浣子摹篆刚健婀娜,世人偏爱两峰梅,两峰偏爱古浣篆,感而作此,聊释旅愁。庚戌十月,时在都门寓中。”(图14)乱插繁枝向晴昊,是那梅枝横斜,婀娜多姿,天真烂漫之象,邓石如谓之“琼瑶璀璨”,所传达的是鲜活的生机。邓石如印章的“刚健婀娜”,显示的也是这样一种生命意象。邓石如还为罗聘刻过一方“铁钩锁”印,印款云:“两峰子写竹用此三字法,古浣子作印亦用此三字法。”可见,“铁钩锁”三字与罗聘作画、与邓石如刻印有密切关联。“铁钩锁”是何法?罗聘有《铁钩锁》诗:“画竹有声风满堂,法从勾勒异寻常。鹦哥毛细休轻染,此是仙都白凤凰。”诗后自题云:“自唐王摩诘双钩法传于江南,而世之画者多宗蜀主,故黄筌父子擅名当代。黄华老人而下,高房山、李蓟丘、赵松雪诸人,皆工墨竹,铁钩锁之法绝响矣。两峰道人罗聘诗画。”[15]从此题记,我们可知罗聘画竹推崇的是王维、李煜一路的双钩用笔—铁钩锁法,而后来的画家黄华老人(王庭筠)、高房山(高克恭)、李蓟丘(李衎)、赵松雪(赵孟)等人以水墨画竹,则已是画竹别法,所以他要感慨“铁钩锁之法绝响矣。”罗聘之所以崇尚铁钩锁法,原因在于此法纯以线条勾勒,更可见出铁画银钩之意。用在他的画梅花上,尤可显出其中的苍劲与奇崛。邓石如刻印刀法亦同于此。邓石如的用刀,有明代印人何震、苏宣那样的豪爽痛快,所以刚健有力。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在爽快中,有一股涩劲,即疾中有涩,使得笔画线条显出一种柔韧苍茫的趣味。我们看他这方“以介眉寿”印(图15),从起笔(刀)贯穿到收笔(刀),既刚健有力而又婉转自如,刀笔浑融,真力弥满。明代印人朱简论刀法有云:“刀法也者,
所以传笔法也。刀法浑融,无迹可寻,神品也;有笔无刀,妙品也;有刀无笔,能品也。刀笔之外,而有别趣者,逸品也。”[16]邓石如刻印刀中见笔,刚中含柔,冲中有切,既刀笔浑融,又趣味横生,若以朱简刀法论衡之,实介于神、逸二品之间。
元代书论家盛熙明论书法用笔的境界云:“翰墨之妙,通于神明,故必积学累功,心手相忘,当其挥运之际,自有成书于胸中,乃能精神融会,悉寓于书,或迟或速,动合规矩,变化无常而风神超速,似非高明之资孰克然耶!”[17]邓石如刻印奏刀即有此境。印章虽为方寸之地,不过对邓石如来说亦与千里山河无异。印章同样是他神志身心纵横驰骋、自由挥洒的世界。邓石如的刻印挥刀,是以气驭刀。我们看“陶然有余欢”一印(图16),边款(图17)曰:“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坡公句,时乾隆甲辰九日,为存园先生篆,邓琰。”这方印章,不论是印面还是边款,都是一气呵成,犹如一轴行草条幅,错落有致,跌宕率意。若将此邓石如的边款与赵之谦的(图18)、吴昌硕的(图19)相比,这一点就更为突出。读这样的边款篆字,
让人联想到邓石如在险山峻岭中遇到的古树老藤,枝蔓横生,错综交
杂。邓石如是将行草书的写意法用在了他的篆刻中,虽然貌似散乱,
但是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气脉畅通无阻,正是“不齐中有大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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