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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大雁往南飞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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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大雁往南飞doc一群大雁往南飞doc 一群大雁往南飞 廖会芹 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是我的家。山是缓缓地延伸出去的,它没有陡峭的山壁,也没有深不见底的沟壑。如果要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你只要顺着两山的山凹走,五六分钟就站在另一座山的山峰了。 妈妈,那个时候,我就站在另一座山上喊。 而妈妈还站在另一座山上呢。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跑那么快。 笨妈妈,快一点,我朝她喊。 妈妈笑,你找死呀,我怎么就是一个笨妈妈了。 我也笑。其实妈妈怎么是个笨妈妈呢,你瞧她,手里握一把缺了口的镰刀,这里钩一下,那里撸一下,手里就有一大捆柴禾了。 ...

一群大雁往南飞doc
一群大雁往南飞doc 一群大雁往南飞 廖会芹 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是我的家。山是缓缓地延伸出去的,它没有陡峭的山壁,也没有深不见底的沟壑。如果要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你只要顺着两山的山凹走,五六分钟就站在另一座山的山峰了。 妈妈,那个时候,我就站在另一座山上喊。 而妈妈还站在另一座山上呢。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跑那么快。 笨妈妈,快一点,我朝她喊。 妈妈笑,你找死呀,我怎么就是一个笨妈妈了。 我也笑。其实妈妈怎么是个笨妈妈呢,你瞧她,手里握一把缺了口的镰刀,这里钩一下,那里撸一下,手里就有一大捆柴禾了。 回家了,雁雁,妈妈说。 我要采花,我说。 那时,满山满凹都是水生生的山茶花,我的前,我的后,我的左,我的右,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一朵朵,一串串,一丛丛。我的手里已有一大捧,可是花丛中的,却是更娇,更艳。我的手摸了这朵,目光里又装了另一朵。 妈妈,这花,我采哪一朵呢, 哪一朵都行,妈妈说,你采在手里的就是最漂亮的。 我笑了,我奔跑在满山的花丛中。我的怀里,霎时就装满了娇艳欲滴的山茶花。 你要那么多的花干什么,妈妈笑,你都成花姑娘了。 我就是一个花姑娘嘛,我说。 妈妈更笑了。好吧,你就是一个花姑娘,一个美丽的山茶花姑娘。 我得意了,我唱起了妈妈教的歌:花姑娘,花姑娘,漂亮的花姑娘,开在山中美丽又善良…… 那一年,我五岁,我的笑,我的歌,我的美丽的童年,还有那如山茶花美丽的妈妈,都开在了灿烂的山茶花中。 妈妈让我把花放到她的筐里,我舍不得,我把花紧紧地搂在怀里。路上碰到的村人都喊我花姑娘。哟,我们的雁雁成了一个花姑娘了,他们说。 我笑。 妈妈也笑。让她放在筐里,她就是要抱在怀里,妈妈对村人说。 以后,长得山茶花一样漂亮,好好找一个女婿,让你妈妈享一点清福,好不好,村人说。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我点头。 可是一进家门,绿臭绿臭的一堆骂声就朝我和妈妈泼过来了。你们去山上那么久,就是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害得老子现在还没有饭吃,五十喊。 不是有冷饭吗,你热一下就可以了,妈妈说。 我热,那要你干什么,五十喊。 妈妈没管那绿臭绿臭的喊声,她慢慢地放下柴禾,把扁担立在墙角,然后找来一个装饮料的瓶子,从缸里舀一瓢清水倒进去,再从我手里接过娇艳的山茶花。 1 妈妈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五十就站在旁边,我看到他的脸绿臭绿臭的。终于他的臭味砰一声炸开了,他猛地从妈妈手里扯过瓶子,手一扬,瓶子就碎在我家门口的路上,而那些山茶花,那些美丽、那些娇艳欲滴的山茶花,也静静地躺在了路上。 多艳丽的花啊,可瞬间它就裹了一身的灰尘。 一头小猪走过来,用鼻子朝它嗅了嗅,用嘴巴朝它拱了拱,然后沾满粪便的小脚就从它的身上踩过去了。 一个村人的大脚啪哒啪哒踢着日光走来了,啪哒啪哒声踩在了美丽的山茶花上,然后啪哒啪哒声又远去了。 刚刚躺在我怀里的美丽的山茶花,就零落在了脏兮兮的尘土里。 那时,我知道了山茶花是会凋零的啊。 五十要妈妈给他生一个儿子。 水仙,你必须给我生一个儿子,五十说。 我不生,妈妈说,我们去办一个独生子女证,每个月还能领独生子女费呢。 不要,五十说,每个月鸡巴大一点。 你现在对雁雁不好,我生了儿子,你对雁雁更不好了,妈妈说。 你给我生一个儿子,我就对雁雁好,你不给我生儿子,我就对雁雁不好,五十说。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妈妈说,你是一个混蛋。 我就是一个混蛋,你必须给我生一个儿子,五十说。 五十爬到妈妈身上,妈妈掐他,打他,用腿踢他。可妈妈太瘦太小了,五十双手摁住妈妈的手臂,妈妈就不能动弹了。 我的眼睛静静地搁在黑夜里,在夜色滋滋流动的声音中,我听不到妈妈的一点动静。妈妈死了,我想,妈妈可能被这个名叫五十的男人给掐死了。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往五十隆起的地方打。 五十是个驼背,我打在了他隆起的驼背上。 五十呀呀怪叫。他把我从床上提起来,然后啪啪打我的屁股。你这个小败家子赔钱货,我叫你坏我的好事,五十说。 五十把我扔进十三吨重的夜里,然后把门反锁了。 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把她放进来吧,妈妈说,她光着屁股,她会生病的。 死了才好呢,五十说。 让她进来吧,妈妈说,让她进来我给你生儿子。 现在就生,五十说,现在生了我就让她进来,以后你又反悔。 让她进来,妈妈说,我不反悔,她会生病的。 你现在就要给我生儿子,五十说。 然后我就又听到噼噼啪啪撕扯的声音,啪啪,我听到两个白生生的巴掌落在妈妈的脸上,我知道,那又是五十在打妈妈了。后来,后来,夜就如同我家隔壁的杨扬那样酣酣地睡着了。 杨扬是我家隔壁杨奶奶的孙子,今年二岁,他睡觉的时候,两只小手总是弯曲起来放在头的两边,小嘴巴不时的抿一抿,小腿不时的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蹬一蹬,那可爱的样子,让我忍不住要往那张水生生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一口。 2 他要是我的亲弟弟该多好啊,那样,每天晚上我都可以搂着他的脖子,可以把他的小脸亲个够。 更主要的,我想,如果杨扬是我的弟弟,那么,五十就不会打妈妈了。 现在,我就站在这睡熟的夜里。地上冰冷的寒气滋滋钻进我的脚掌,然后如同一棵小树顺着我的小腿大腿腹部生长,最后在我的心脏结了一个巨大的冷冰冰的果子。 我想站起来去敲杨奶奶家的门,可我又怕惊醒杨扬。在夜的紫色喘息中,我静静地没动。 那个时候,我差不多要成为一根冰棍了。 就在我快要变成一根冰棍时,一堆暖暖的肉就搂了我,那是妈妈。她紧紧地勾着我的脖子,她把鼻涕眼泪一古脑的蹭到我的脸上。 雁雁,她喊。 宝宝,她喊。 天亮了,妈妈要给我买糖。雁雁,妈妈说,你要吃什么糖,妈妈给你买。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主动给我买过糖。我要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得到那种用花花绿绿的纸裹着的放到嘴里轻轻一吮就化到心里的糖。即使过年的时候,我的手伸向那花花绿绿的糖纸,五十也会来个一拃长的怒喝,馋死你。那一拃长的怒喝吓得我伸出去的手马上哆嗦起来。不过,那个时候,我是不怕的,我的妈妈会抓起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塞到我的口袋里。 要是在大年初二,我就更不怕五十了。那个时候,出嫁到外村的姑姑和姑父回娘家了。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出嫁的女儿除夕这晚是不能在娘家过的,即使你离婚回家,那晚也是要在你的头上顶上一个粪箕(平时装土装粪的一种工具),等家里其他人吃完饭了,你才能坐到桌前吃饭。但到了大年初二,嫁出去的女儿是要回娘家的,不回娘家,也是要遭到别人家的耻笑的。娘活着,你不回去的,耻笑你没有孝心;娘死了的,耻笑你没有福气。所以大年初二,大凡外嫁的女儿,就在这一天,手里提了竹篮,篮里割了肉,买了糖,就来看娘了。 那天,我会早早起床,穿上妈妈给我洗得发白的衣服到村口去等姑姑。远远地看到一个粉红色的影子朝村口移,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姑姑了。我朝姑姑跑过去,抢她手里提着的篮子。姑姑不让。小心点,她说,你力气还小呢。她把篮子抢了,再伸手抓一大把糖塞进我的兜里。 按风俗,姑姑本来是要在她的娘家也就是我的奶奶家吃饭的,可是我的奶奶有七十岁了,我的爷爷有七十六岁了,他们自己都是靠儿女养活,大年初二这顿饭,也没有能力给姑姑备了。不过不要紧,妈妈早有准备的。过年杀的鸡,妈妈早有留下,姑姑来了,她才抬出来。五十也把放在灶前的砍刀用水洗了,把砧板垫在桌子上,然后砰砰开始砍那只鸡。鸡的粉红色香味也砰砰砰在空气中炸裂。我站在桌前,使着劲的吸那裂开的粉红色香味。五十看着我那馋样,就会喊滚一边去。姑姑听到喊声,就会走过来,把那只肥肥的鸡大腿塞我手里。我看着五十,不敢伸手。姑姑说,不怕,有我呢。我就不怕了,我拿起鸡腿,找一个有水汪汪阳光的角落,美美地啃手中的鸡腿。 按道理,我的妈妈也是要到外婆家的,可我的外公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妈妈在大年初二的这天,就不回娘家了。这一天,她早早的起床,洗菜,煮饭。等我把姑姑迎来, 3 她的饭也煮好了,饭好了,她就差我去喊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来了,平时冷清的家就膨胀了。那个时候,我也不怕五十了,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五十看着又骂了,你是饿死鬼托生呀。 你才是饿死鬼呢,姑姑接过我的碗,往我的碗里夹了很多的鸡肉。 混蛋,爷爷骂了,她还是一个孩子。 在爷爷骂的时候,五十也不敢出声了。要在平时,他也会反骂一声老不死的。可姑姑在,他也就不敢回嘴了。 那一天,我觉得我这边的斤两就重了。爷爷、奶奶、姑姑、妈妈,都在我的这一边。那一边,只有五十一个人。 但是,大年初二这一天,太短了。早晨,鸡蛋黄样的太阳才从东边淌出来,鸡蛋黄还没有淌完,鸡蛋清就搀进去了,太阳就搀白了,太阳白了,天就到正午了。 正午到了,姑姑就牵了我的手,到村中的大场上,给爷爷奶奶买四斤糖、割三斤肉。姑姑早晨提来的糖、肉就放在我家了。奶奶把姑姑买来的糖放到柜子里,外面再加一把锁。爷爷就舀了水,把那三斤肉放在水里洗净了,然后再放到锅里煮。肉熟了,汤舀起来放在一个瓦盆里。奶奶把晒干的萝卜丝放在这肉汤里浸透,撒上盐,拌上辣椒面,再装进一个瓦罐里,那就是来年最好的下饭菜了。煮熟的肉呢,切一半和萝卜丝装进瓦罐里,另一半,奶奶就把它装进钵里,以后每天煮饭的时候,都会把它抬出来放在饭头上蒸一蒸,让它能够保鲜一段时间。这期间,要是来了客人,奶奶就会把肉拿出来,切成片,和着蒜苗炒了。那肉,咬在嘴里,滑滑的,腻腻的,而那一顿饭,就会比平时多吃下小半碗,或者更多。 如果没来客人,那肉就在饭头上一天又一天地蒸。一天过去了,六天过去了,这时候,肉就开始缓缓放出两拃长的味了。煮饭的奶奶闻不到这两拃长的味,倒是老在灶洞前烧火的爷爷闻到了。 这肉该是有馊味了吧,爷爷说。 哪有呢,这才几天呢,奶奶说,我还要留着过几天客人来吃呢。 十天过去了,肉的味有一扁担长了。这肉该是有馊味了吧,爷爷说。 哪有呢,这才几天呢,奶奶说。这回,奶奶是把肉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了,也开始骂了。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味浓成这样。 奶奶赶紧洗了一把蒜苗,切了肉片,叫爷爷烧旺了火。锅热腾了,奶奶就把肉倒进去,再把切碎的蒜苗倒进去,空气里就是浓浓稠稠的味道了。 多吃点,吃饭的时候,爷爷对奶奶说。 多吃点,吃饭的时候,奶奶对爷爷说。 可两个人,张开嘴巴,使着劲的嚼,却总是还有一大盘。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奶奶就到我家了。她把我悄悄的扯到墙角下,呆会到我家吃饭,奶奶说。 我就跟着奶奶到她家吃饭了,抬起碗,五两淡淡的臭味就哗哗淌进我的鼻子。可其中又夹着一两淡淡的香味,那一两淡淡的香味紧紧地勾引了我。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那有五两臭味一两香味的肉。 刚放下碗,我就往厕所跑,哗哗哗,才吃进肚里的东西,就又跑到了厕所。 吃肉也会坏肚子吗,奶奶说。 不管怎么样,大年初二,是多么温暖的一天,只是这一天的温暖太短暂了。太阳仿佛在 4 天上进行百米赛跑,嚓嚓嚓,它就跑完了,跑完了,它就到一边去喝茶聊天去了。这时黑夜就拄着一根拐杖出来了,它在天上慢慢地走,看不清路,它就用拐杖试探着往前走。 太阳赛跑完了,姑姑就要回家了。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姑姑要回家了,姑姑说,要不天就要黑了,天黑了,姑姑就要摔跤了。 我放了姑姑的手,姑姑就走了。她走的时候,回头朝我挥手。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听见没, 我点头。 还要几天,才是大年初二,我问妈妈。 妈妈笑了,傻丫头,不是才刚过完大年初二吗, 妈妈闻到异味的时候,就想吐。刚吃进去的东西,马上就吐出来了。她皱着眉,脸色苍白。我知道妈妈病了。妈妈,我说,你生病了吗, 妈妈脸上装着的却是一斤重的慈祥。雁雁,她说,你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我笑了。是像杨扬一样的弟弟吗, 是啊,妈妈说,像杨扬一样,聪明,漂亮。 我要有一个弟弟了,我想,这个弟弟会和我一起上山拾菌子,一起到水里捉小鱼,一起到田里捕蜻蜓。 这个弟弟,会陪我一起长大呢。 妈妈吐的时候,五十吸着大烟筒,他抵起眼睛来看着妈妈。你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儿子,你小心一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打死,他说。 如果是个姑娘呢,妈妈说。 是个姑娘同样把你打死,五十说。 我吓坏了。如果再是一个女孩怎么办呢,妈妈被五十打死怎么办呢。妈妈,我喊。 不怕,妈妈搂着我,如果是个女孩,我就和他离婚,妈妈领着你们一起过。 我还是担心。睡觉的时候,我就朝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跪下去。奶奶曾对我说过,如果一个人有什么困难,大慈大悲的菩萨会帮助他的。大慈大悲的菩萨,我说,你就让我的妈妈生一个男孩吧。 奶奶养着两只下蛋的母鸡。她起床的首要工作就是把这两只母鸡从鸡舍里放出来,让她到外面的空地里找食。四五月份,地里的麦子熟了,农人把地里的金黄割倒,再挑到家里的晒场上,让那金黄在太阳下暴晒一天,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就在晒场上把那些金黄高高的抡起来,然后再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些金黄的麦粒就嚓嚓嚓跑下来了。有的麦粒就跑到了晒场的四周。一户农人的麦粒跑到了四周,二户农人的麦粒跑到了四周,四周就有了一小层金黄的麦粒。而那些有劳动力的人家是不在乎那一小层金黄的。等人家把麦子收拾完回家了,奶奶就拿了扫帚、撮箕、筛子到晒场上,把周边那些金黄扫在一起,用撮箕把金黄倒进筛子里,奶奶把筛子摇过来,摇过去,细细的灰尘落下去了,大的土块、草屑留在了最上层,奶奶用手把它们捧到外面,剩下的就倒进小箩筐里。这些夹着很多泥土的麦粒就是那两只母鸡的美食了。 豆子麦子的秸秆农人都是舍不得丢弃的,他们把秸秆送进碾米房,随着机器的一阵轰轰隆隆声,碾细了的秸秆就变成了糠。有几粒糠身不由己,它们顺着风在空中飘呀飘,后来, 5 风累了,它们就落在了碾米房的四周。奶奶把它们扫了来,拌了水,放在鸡的面前,鸡又会回报奶奶又大又鲜的鸡蛋呢。 八九月份,角角落落都是肥嘟嘟的秋味,挂在棵上的玉米棒熟得滋滋爆烈开。农人们赶着马,牵着驴,往地里去把玉米挑了,驮了。那个争先恐后的热闹呀,把角角落落都撑得胀起来。可一瞬间,玉米棵就孤伶伶站在了寒风中,满山满凹的热闹就瘪下去了。奶奶就在这个时候,背上她的箩筐上山了。她在人家掰完包谷的玉米地里,一棵棵搜寻着人家落下的玉米棒。别人家掰玉米棒的时候,是一棵棵掰过去的,能落下来的很少,能躺在奶奶箩筐里的就更少了。 有的时候,我就背上一只小箩筐跟在奶奶的背后。整个山梁上,只有我们一老一小两个人影。夕阳西下的时候,筐里只有几个玉米棒。回来的时候,奶奶顺手撸一些树叶干柴放在筐里。 我们翻过一道土坡,越过一道山梁的时候,暖暖的日光,就把我们的身影扯得细长细长。 那金黄金黄的包谷粒进入鸡的肚子,从它的屁股眼儿就淌下了一颗颗硕大无比的鸡蛋,敲开蛋壳,那蛋黄就像早晨灿灿烂烂的霞光。灿灿烂烂的霞光淌在锅里,放上红糖煮熟,就是家里最上乘的补品了。 奶奶的两只母鸡,每天给她下一个蛋,有时下两个。她不舍得吃,她把这些鸡蛋积攒了,卖几个小钱,再买回油盐。妈妈的肚里有了弟弟,奶奶把这些鸡蛋都拿来给妈妈。 你每天吃一个鸡蛋,奶奶说,补身体。 我没事,妈妈说。 妈妈每天煮一个红糖鸡蛋。热腾腾的鸡蛋放在我和妈妈的中间,妈妈夹一块水生生的蛋白放在我的嘴里,再夹一块黄灿灿的蛋黄放在我的嘴里。 妈妈,你吃,我说,你吃了就能给我生一个像杨扬那样水生生的弟弟了。 鸡屎塔村在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的山凹里,其实要翻多少座山我也不知道,山虽然不陡峭,但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却仿佛是谁随手扔出去的绳子,晃晃悠悠就荡在了半空,村里的拖拉机从绳子上突突开过的时候,总让人担心那根绳子会不会突然从中间断裂。 杨扬就是坐着村里的拖拉机从那根绳子上进来的,他的家在城里。他的父亲从小读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很用功,后来就上了大学,又娶了城里的女人,杨扬的爸爸就成了城里人了。杨扬断了奶,没有人带,父母就把他从城里送到山上。我就有了一个叫杨扬的小朋友。 我和杨扬坐在大树底下,用一根小木棍撬开一个洞,洞里的蚂蚁手忙脚乱的拖着白生生的蚁蛋四处逃窜;我领着他到小河边,把黑压压的一群小蝌蚪捉进饮料瓶里;我率着他到大山里,把小树上的鸟窝掏来回放在猪圈的矮墙上。 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我们在鸡屎塔温暖的胸膛上翻滚,嬉戏,欢笑。 杨扬的父母每个月到山上看望杨扬一次,每次上山,他们都会带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在杨扬的家里,见到了花花绿绿的饼干,见到了许多花花绿绿我叫不上名字的水果,还有往嘴里一吸,就哧溜滑进肚子的花花绿绿的果冻。 那些花花绿绿告诉了我,山外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6 可我还从来没有下过山,我不知道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有多大,能不能装得下一个叫雁雁的女孩。 你要好好读书,杨扬的父亲说,书读好了,你就能坐着车到城里,你就可以吃花花绿绿的糖,穿花花绿绿的衣服。 杨扬父亲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日光白晃晃的挂在树梢,田里清冽冽的水上飘着一层薄冰,村里的小孩把薄冰从水里捞起来戳一个洞,再用一根稻草从洞里穿过去。他们把薄冰放到嘴里甜甜地吮一口,有的,就把那冰扔到对面的小朋友身上。 所有的小朋友,包括我,都穿着破烂的小棉袄,我红色的小棉袄,白色的棉花已经探出头来。我很羞愧,我把探头的棉花扯出来扔在地上。 杨扬,穿着蓝色的羽绒服,和他的妈妈一起在田边捞冰。他的妈妈,穿着高领的毛衣,穿着把屁股紧紧勒起来的半截裤,脚上是一双高帮皮鞋。她一走路,腰就扭过来,扭过去。 杨扬的妈妈,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有一天,我也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吧。 我七岁了,村里和我同龄的小朋友都背起了书包,我痴痴的看着他们蹦蹦跳跳朝学校的方向走。 雁雁,五十喊,跟我到地里收包谷。 我背起小背箩,跟着五十上山了。 傍晚的天空中,擦了很多胭脂的晚霞挂在太阳将要落山的地方。读书的小朋友拿出作业本,认认真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坐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痴痴的看着他们。 雁雁,五十喊,缸里没有水了。 我挑起差不多和我一样高的水桶,把水一担一担从井里往家里挑。 雁雁,你是不是想读书,妈妈拉过我,帮我擦着额上的汗。 妈妈问我,我的眼泪就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了出来,那大颗大颗的眼泪把妈妈的心砸疼了。 别哭,妈妈说,妈妈让你去读书。 我能上学了,我好高兴啊。可是五十却不同意。 我要让雁雁去上学,妈妈对五十说。 女孩子,上什么学,将来还不是一个赔钱货,五十说。 赔钱货也要上,妈妈说。 没钱,五十说。 我砸锅卖铁也要让雁雁上学,妈妈说,我不能让她像我一样嫁个驼背,嫁个憨包加混蛋,我要供她上大学,让她像杨扬的妈妈一样穿漂亮的衣服,让她每天吃肉吃个够,我要让我的外孙成为一个城里人,让他从小就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玩具,从小就有许多花花绿绿的零食。 你是一个疯子,五十说,要不是我这个驼背憨包加混蛋,你到现在还是一个没人要的疯婆子呢,要不是我娶了你,说不定你现在每见到一个男人,就脱了裤子朝人家笑呢。 妈妈随手抓起身旁的小凳子朝五十扔过去,五十一闪身,小凳子落在了五十的脚背上, 7 他疼得呀呀呀叫。 你这个死疯子,五十朝妈妈撵了过来,妈妈狠狠地盯着五十,她竟然不知道躺闪。妈妈,我喊,妈妈。 不怕,雁雁,妈妈搂着我,今天他不把我打死,他就是小狗养的。 啪啪,两声爆竹样的脆响落在了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脸上马上就有了十个手指印,左边五个,右边五个。 妈妈推开我,她冲上去扭住五十的头发。五十疼得嗷嗷乱叫,他伸出手,一下就把妈妈推倒在一米开外的地上。 妈妈站不起来了。你来打,妈妈朝他喊,你来把我打死。 五十冲上去,他抬起了腿。 你踩,妈妈喊,你朝我的肚子踩下去。 妈妈的肚子微微地隆着,我的六个月大的弟弟正甜甜蜜蜜地躺在妈妈的子宫里呢。 五十转身走了。要不是你怀着孩子,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五十说。 我搂着妈妈,妈妈搂着我,我们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我怎么嫁给了一个混蛋啊,妈妈说。 妈妈嫁给一个混蛋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有一个舅舅,他刚出生的时候,看着他两腿间的小鸡鸡全家人兴高采烈。可是这个舅舅,三岁的时候还不会叫妈妈,六岁的时候还数不到十,二十岁的时候,他去卖桃子,人家问八角一斤卖不卖,他说才给八角,不卖,我要七角。 舅舅每顿吃五大碗饭,门口那个一百多公斤的碾子,他一举就过了头顶,外公带着他到山里挑柴,筐里的柴堆得如同小山。 舅舅虽然饭量大,但舍得下力气,因此村里很多人都请他帮工,只是舅舅的肠子一根到头,主人叫他挖地他就挖地,主人叫他浇水他就浇水。一个闷热的下午,舅舅被人请去挑水浇地。今天你把我的这块地浇完,主人说完就走了。舅舅吃力的从三公里外的水塘往地里担水,几担过后,天上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噼啪噼啪就往地上砸,地里的人都往家里跑,只有舅舅还一担一担往地里挑水。我舅舅的名字叫柱子。柱子,村里人喊,回家了。 地还没有浇完呢,舅舅说。 下雨了,不用浇了,村人说。 我不能走,地还没有浇完呢,舅舅说。 就是这个一根肠子的舅舅,在外婆死的时候,他正在帮人挖地。柱子,外婆喊,柱子。妈妈的堂哥火急火燎赶到地里拖舅舅。你妈要死了,你赶紧回家,堂哥对舅舅说。 可是舅舅,却是在地里犹豫着。我的地还没有挖完呢,舅舅说。 挖你娘个头,现在还挖什么地,堂哥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拖回舅舅。堂哥只有去找地的主人,在主人的招呼下,他才回到家,那个时候,他的妈妈我的外婆已经闭上了眼睛。 外波死了,外公也在不久离开人世,妈妈就和这个憨包舅舅相依为命。转眼,妈妈到了出嫁的年龄,却没有人上门说亲,尽管妈妈家里地里都操持的让人啧啧称赞。那个憨人,每 8 顿吃几大碗,养不起呀,村人说。 就因了舅舅的缘故,妈妈才嫁给了混蛋五十。 在妈妈嫁给五十的时候,方圆几百里都已经知道五十是个无赖。他打架赌博,还因掀了村人的屋顶偷了二百块钱进了拘留所。人们一提起鸡屎塔的杨五十都摇头,可是妈妈却嫁给了他。 杨五十的放纵说起来或许跟爷爷奶奶有关。 我的爷爷奶奶是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兄妹,两人婚后很久都没有生孩子。家人四处拜佛求医,都没有结果。有一年的农历三月二十日,在送子娘娘生日的这天,奶奶和她的婆婆备了肉、饭、果子等物,又到寺里去敬香。奶奶的婆婆把带去的祭品放在供桌上,然后点燃了一百柱香,在烟雾的缭绕中,奶奶的婆婆不停地祷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送子娘娘,你们发发善心,千万别让我们杨家断了香火,不管耳聋眼瞎腿瘸,求你们一定要给我们杨门王氏家送来子嗣。 村人说,那个时候,送子娘娘身上正背了很多的耳聋眼瞎腿瘸,这些奇形怪状的孩儿正把送子娘娘压得喘不过气来,正好听到下界有人祷告,一高兴就给他们家接连不断地送来了孩子。 果然,在求嗣的第二年,奶奶就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女婴,只是这个婴儿从一生下来就睁不开眼睛。 在以后的几年里,奶奶的肚子刚瘪下去,哗啦啦马上又隆起来,瞎的瘸的哑的断腿的咕噜咕噜就从奶奶的肚里滚将出来,看着不是少一个零件就是多一个部件的孩子,爷爷奶奶吓坏了,他们以后的日月已经如同几千米深的黑乎乎的煤洞了。 爷爷奶奶总共生了六个孩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一个瘫子,一个驼背,还有一个生下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医生就把他抱进了太平间,最后一胎是个女婴,生下来时倒是圆圆全全,可是长着长着突然有一天就倒在地上,人们才知道最小的这个女孩怕是患上羊角疯了。 几个孩子也没能顺利长大。瞎子在八岁那一年,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村里日夜流淌不息的那条清丝丝的河水里;哑巴十三岁那年正在街上指手画脚跟人比划着什么,一辆驶过的大货车就把他往前拖了五十米;瘫子三岁的时候,就被一个来鸡屎塔卖走私货的男人用一根冰棍骗走了,后来村人在街上每次看到讨饭的瘫子,都说这是不是五十家的瘫子呀。 养大的孩子,就只有驼背的五十和得羊角疯的姑姑了。 爷爷奶奶对这两个孩子百般疼爱,特别是五十。 五十说,妈妈,我要冰棍。即使奶奶没有钱,也要从母鸡屁眼里抠出正露一半的鸡蛋给他换。 五十说,爸爸,我要玩具,即使爷爷身无分文,也要把圈里正吃食的小猪捉到街上给他买。 深秋一个月亮清汪汪的夜晚,五十躺在奶奶的怀里数星星,一颗,二颗,三颗……他数了这颗,另一颗又欢欢笑笑着跑进他的眼里。星星怎么这么多呢,五十说。星星怎么这么亮呢,五十说。我要一颗星星,五十说。他的话一出口,就把爷爷奶奶吓住了。要天上的星星,这可怎么办呢。他们难住了。星星是长在天上的,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我们凡人是够不到那么远的地方的,奶奶说。可五十不知道神仙是什么,他哇哇地哭。我要星星,我就要星星,五十开始在地上打滚。奶奶往他手里塞一个硬币他把它扔进了旮旯里,爷爷买来一根冰棍,他把它甩到大门口。怎么办呢,奶奶望着爷爷,爷爷望着奶奶。后来,爷爷就看到了立在墙角的白萝卜,他把萝卜皮削掉,再圆圆整整地切下一圈,刻成五角星模样,用一根线拴了,爬到屋顶上慢慢地往下放。星星下来了,星星下来了,奶奶轻轻地拍着五十。 9 就是这个连天上的星星也要的五十后来就成了我的父亲。 我的姑姑眼睫毛微微往上翘,细腻的皮肤里渗出一些草莓样的红来。这个孩子,真好看,村人说。很多的人,见到她,都会伸出手来想捏一捏她的脸蛋。 要收钱的,姑姑对想摸她脸的人说。村人哈哈地笑。 村人是多么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姑娘啊。长大了,定能嫁一个城里人,村人说。爷爷奶奶听着,眼窝里却是盛了满满当当的笑呢。 可是,有一天,她却突然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抖。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村人说。 奶奶不停地抹眼泪。 姑姑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却是照常地给爷爷奶奶浆衣做饭端洗脚水,却是照常地背箩挑筐到地里劳作呢。 爷爷奶奶的日月是日渐老着去了,那个歪歪斜斜被一阵微风就能吹倒的家就只有靠姑姑一个人支撑了。可是爷爷家的日子如同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稍微提起来抖一抖就会千疮百孔。爷爷奶奶姑姑用针不停地缝,可日子还是丝丝缕缕。 爷爷奶奶已是一辆老朽不堪的汽车,他们身上的每个零件都需要修理,没有修理工,他们就每天按部就班地往前开,等到哪一天不能朝前走了,就停下了。可是五十不行,五十每天还马力十足地往前开,还不时把那件破破烂烂的日子撞一个洞。 爷爷家门口有个厕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汉子都要去上那方便。一个脸上红润润的羞色还没退却的小媳妇去上厕所时,就觉得哪儿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她把话说给另一个和她一起嫁到鸡尿塔的小媳妇,那小媳妇也觉得自己上厕所时也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话一说出来,鸡屎塔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觉得自己上厕所时是有一双眼睛盯了自己了。 是谁呀,脸上红润润的羞色还没退却的小媳妇跟自己的男人一说,男人就坐不住了,他装着去上厕所,刚蹲下去,他就看到正对着蹲坑的墙上有一个小指大小的洞,他把眼睛贴到那个小洞上,他就看到了另一只闪着蓝光的眼睛。 那个厕所正对的是五十睡觉的地方,这下子,人们都明白了。 哎呀呀,连日光也被惊得扑棱棱跳起来了,这么多的大姑娘,除了自己之外,自己的身体还没有被其他的人看到呢,现在却是被那个长得贼眉鼠脸的人给看过了。 还有那些年轻的小媳妇,自己的男人都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还没有看够,就又被另一个男人看过了。 这可怎么办呢,自己的媳妇被看过的男人,心里是长了一棵酸溜溜的树了,自己的女人,凭什么让别人给看了。有时正和媳妇知冷知热的说着家常话,一想起来,不免声音就高了,平日里百依百顺的男人怎么就敢朝自己发火呢,女人就哇哇嚎哭起来,女人哭了,男人心里滋滋地疼,想想终究不关媳妇的事,可心里那棵酸溜溜的树在肚里是越长越盛,把自己都要砰砰撑炸了。 一个十斤重的夜晚,五十出门解手,就被一个快要爆炸的男人给揍了,那个躲在暗处的男人冲上来,砰砰几声,五十就倒在地上了。 五十究竟看过多少女人的屁股呢,在五十躺在床上的一个月里,鸡屎塔的上空都笼着一股粘稠稠的猜测。其实,哪些人上过那个厕所,人们在心里都是明晃晃的。这么说来,上过那个厕所的人都被那个贼眉鼠脸的人给看过了,那么,那个眼睫毛微微往上翘,细腻的皮肤里渗出一些草莓样的红来的美丽的姑娘呢,也被五十给看过了吗,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呀~ 10 人们就更明白了,那个叫五十的根本就不是个人,是个混蛋,是个肉上长着的蛆。 五十知道鸡屎塔的女人哪个屁股白哪个屁股黑,可他在鸡屎塔是说不上亲了。鸡屎塔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这么一个不是人的人。 五十说不上亲,自己倒是不咸不淡。爷爷奶奶却是挑不动自己的愁了,爷爷呼啦啦地喘,他的肚里装进一个风箱了;奶奶的腰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弯了,就成弓形了。 这可怎么办呢,可怎么办呢。爷爷奶奶四处张罗着给五十说亲,近处的不行,只有往比鸡屎塔更远的地方说。有的姑娘一看五十的样就回绝了。家里困难的姑娘,听媒人说鸡屎塔满山满凹都能种粮,家里的粮仓堆满堆尖,心就热了,可热腾腾跟着媒人到家看着将要倒的两房偏厦,看着家里的破罐烂被,心热的女子又凉下来了,又如同长在将要倒的两房偏厦的一棵枯草样了。 爷爷的风箱是拉得更响了,站在他的面前,从他胸腔里拉出的气能把你吹得像秋天的一片枯叶颤微微地晃;奶奶的腰是更弓了,头都快要戳到地上了。这时媒人是来回话了,说山下的一个女子,倒是勤手勤脚,不知五十愿不愿意。 爷爷奶奶是不相信了,那么个勤手勤脚的女子怎么会愿意嫁给五十呢,爷爷奶奶都要准备着给五十说个眼瞎腿瘸了,都要给五十说一个二婚了。 那户人家是一个勤手勤脚的女子加一个憨包的哥哥,因着父母死了,这女子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呢。 这媒人说的就是我的妈妈了。 那么她的那个哥哥究竟是怎样的憨呢,爷爷问媒人。 能吃能做,媒人说,吃的时候像猪,做的时候像牛,你只要给他吃饱,他的力气是极大的,门口的碾子一下就能举过头顶的。 他家的那个憨包其实只是脑袋钝一点,媒人说,却是一好人呢,见我还叫姨呢,我在路上盘算了,你家是一个独儿,也舍不得让他去做上门女婿的,要不就你家的五十娶人家的姑娘,你家的妹子就嫁人家的哥哥,且不两全其美。 那么漂亮的女儿是要嫁一个城里人的,怎么能嫁一个憨包呢。怕不愿意呢,爷爷说。 你家的姑娘虽说长得不错,可她身上也有病呢,配了人家,也不亏呢,媒人说。 就这样决定了。 五十是个没人要的货,姑娘嫁了他,屈了呢。自己的姑娘虽然漂亮,身上有病,配人家也正好呢。 姑姑却不同意,她低了头,珠子样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空气都被她的泪给洗得湿漉漉的,抓一把,能捏得出水来呢。 我们也是没有一点办法的,爷爷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五十这个儿子的,我们不能这样就断了香火的。 那个时候,姑姑已经是和村里一个姓张的小学老师拉过手的,那个张老师手里的温热还在姑姑手上沾着呢。 我知道,那个小学老师,爷爷说,他现在对你是好的,可你能保证他以后一直这样对你吗,过了日子,他就会嫌你了。 那段时间,姑姑的眼泪把日子都泡得生锈了。 11 姑姑的眼泪同样把爷爷奶奶泡得生了一层黄生生的锈。他们看上去,就像飘在空中的两张纸。 姑姑不想让自己的爸爸妈妈像这样不停地飘,她就不见小学老师了。小学老师站在那堵快要倒的偏厦前,不停地喊桂香,桂香。桂香是姑姑的名字。 在桂香姑姑嫁给憨包舅舅的时候,小学老师调到了另一个地方。 妈妈决定要嫁给五十的时候,村人都来劝。不能嫁的,他们说,那个人不能嫁的。 或许成了家,有了孩子,他就改了,妈妈说,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 妈妈就怀着希望嫁给五十了。 姑姑也伤着心嫁给傻舅舅了。 五十想要一个男孩。我从一生下来,他就没有抱过我,一开口对我说话就是大吼大叫,妈妈的腿也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倒是姑姑那所两间两耳的院落,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厨房里,缸里的水是满的;灶上摸了,沾不上一粒灰的;圈里的两只大肥猪哼哼唧唧着;门口的几十只大公鸡大母鸡昂着头,气宇轩昂。 我的傻舅舅,姑姑叫他扫地,他就扫地;叫他担水,他就担水。闲了的时候,他是一定要挨了姑姑坐的。 姑姑摸了他的头,你这个傻子。 舅舅笑,姑姑也笑。 我背着书包上学了,我上的是学前班。以我的年龄,该读小学一年级了,可我能读书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学好长时间了,校长本来要我第二年再上学,可我的妈妈等不及了,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差点就要跪下去了,校长就答应让我先上学前班。这样,来年也跟的上,校长说。 我就能坐在教室了,我翻开书,跟老师念: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滴答,滴答,下雨啦,下雨啦。麦苗说下吧,下吧,我要长大。桃树说,下吧,下吧,我要开花…… 多美呀,那鹅嘎嘎嘎嘎欢唱着向我奔来,那雁喔啊喔啊高呼在空中展翅,那麦苗、那桃树,喳喳喳喳尽情地生长……我醉在了书里的世界呢。 我卖力的干活,地扫得干干净净,缸装得满满当当。我想把活好好干完,那样我就能早早坐在教室了。 要是你不把她送进学校,她现在就能干很多活了,五十对妈妈说。 妈妈不理他。雁雁,你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一定要好好读书,妈妈说。我点头,我拼命地点头。 星期天,我就扛了一把小锄头,跟着五十和妈妈一起去挖地,我高高地举起我的小锄头,再用力嘭一声往地里挖下去,一个拳头大的土疙瘩就起来了。妈妈拄着锄头看着我,她的脸 12 上满是鲜鲜活活的笑。然后她也把锄头举起来,再用力嘭一声往地里挖下去,那时候她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像经过发酵的一个大窝窝头。 她用力的时候,弟弟就用脚踹她。雁雁,妈妈说,你弟弟在踹我呢,恐怕是累着他了吧。 我扔了锄头,掀了妈妈的衣襟,把脑袋贴在妈妈的肚皮上,嘭,弟弟一脚就踹了我的脑袋了。 我笑。他活也不干,就累了他,以后一定是个小懒虫。 妈妈也笑。一定是个小懒虫,她说。 妈妈要生了,我知道妈妈一定能给我生个弟弟,我朝大慈大悲的菩萨磕了那么多头,我知道菩萨是会保佑我和妈妈的,菩萨不就是保护我们的吗, 挖地的时候,把圈里的农家肥埋进地里,来年,那块地就会长出肥嘟嘟的庄稼了。为了我家来年的庄稼长得肥肥壮壮,妈妈挺着一个大肚子还往地里运肥料。在她跨过一个小沟坎的时候,她抬起右脚嘭一声跳过去,她这一跳用了力,用了力的肚子就开始疼了,她的腿根处就开始流出红烈烈的鲜血了。 路过的村人急急火火把她送回家,赶快送医院吧,他们对五十说。 上医院要上千块钱呢。我没有钱,五十说。 妈妈啊啊地喊,她头上一颗颗枣子大的汗珠骨碌碌骨碌碌往下滚。把啊啊叫的力气拿来生娃,娃就下来了,接生婆说。 妈妈啊啊地叫声就变成蚊子样的哼哼了,可她头上枣子大的汗珠有核桃大了,她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脸上了,衣服也湿漉漉了,能拧得出水来了。 用力,用力,接生婆喊。 妈妈吸一口气,嘭一用力,娃就下来了。孩子一出来,接生婆就看见他两腿间是凸起来的,分开两腿看得就更清楚了。是个男娃,接生婆说。啪啪拍了他的屁股,他就呀呀大哭了。 可是妈妈,她两腿间红烈烈的鲜血像一股泉水像一条江河还在汩汩地流。大滩大滩的血把被子浸透了,然后再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奶奶铲了一些灶灰往地上铺,往床上铺。可针尖长的一点时间,那灶灰就被血凝成糊糊了。 接生婆是傻眼了。怕是大出血呢,接生婆说,你们赶快送医院吧。 没钱,没车,怎么送医院呢。 妈妈只有躺在床上让那红烈烈的鲜血不停地汩汩地流。 雁雁,妈妈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秋天往地上飘的落叶。我走过去。妈妈抓了我的手。 雁雁,妈妈喊。 我柿子般大的眼泪哗哗砸在地上。妈妈,我喊,妈妈。 可妈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五十把为奶奶准备的棺材抬来,妈妈就被装进去了。盖上盖子,敲上钉子,妈妈就永远躺在黑暗里了。 13 村人把妈妈抬到山上,挖了一个坑就要把她放下去。妈妈,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吗,我以后就不能搂着你的脖子睡觉了吗,五十打我的时候,你就不能把我揽在怀里了吗, 我哭着跳下去。妈妈,我喊,妈妈。 姑姑把我拖上来,她紧紧地抱着我。姑姑,我喊,我要妈妈。 可是村人把土一筐一筐往妈妈身上埋,妈妈,一下就看不见了。在她躺下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堆了。 妈妈,都怪我,我每天朝大慈大悲的菩萨跪下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乞求菩萨保佑你呢, 白天,奶奶就背着弟弟到正哺乳的女人那里要奶,大多的女人都是被五十看过屁股的,她们的心里有几斤重的委屈,可看到弟弟那双秋天的天空一样的眼睛,她们都解开了扣子,把肥硕硕的奶头塞进弟弟的嘴里了。 奶奶把米用水泡了,磨成米粉,弟弟夜里哭的时候,奶奶就把米粉放在锅里煮了,拌上白糖,让弟弟吃。奶奶用一把小勺把米粉喂进弟弟的嘴里,他的嘴唇抿一抿,然后又哇哇地哭。他的哭声一缕缕地挂在村口静静的树梢上,挂在屋顶瑟瑟发抖的小草上,挂在村里的每一条小巷里。他的哭声把夜给撕烂了,把空气给扯断了,也把人的心给揪疼了。 夜里,人们都已进入甜丝丝的梦乡,到哪里去给弟弟讨奶呢。奶奶就捏了弟弟的鼻子,弟弟喘不过气来,只有张开嘴,奶奶就一丁点一丁点往他嘴里送。 弟弟就长到半岁了。煮了饭,舀一点米汤,挑丁点没有辣子的腌豆腐,弟弟就能吃一小勺饭了。弟弟能吃饭,就容易养活了,每天讨一点奶水,吃两小勺饭,喂一点米粉,弟弟就嗖嗖往上长了。 我不读书了,妈妈死了后,五十说,读什么书,一个女娃读什么书,读了还不是要嫁出去,老老实实在家里干活。 我就留在家了。每天我在夜色还丝丝缕缕的时候起床,把缸里的水挑满,把鸡从圈里赶出来,把地扫了,然后就煮米,米在锅里,又嘭嘭切猪草。饭煮好,就叫弟弟起床,那个时候弟弟还呼呼睡得熟透呢。 五十也睡。妈妈在的时候,五十被妈妈揪着耳朵到地里干活。那时,我家地里的庄稼是肥嘟嘟的,地面上是纯纯洁洁着,没有一根杂草。妈妈不在了,我家地里栽下的辣子苗,到可以摘辣子时还没有栽下时那么高,绿汪汪的杂草够养几头牛。田里的秧苗,到割谷子时却也只是矮着身子,穗上残着几枝枯花,稗子倒是雄纠纠高昂着将军样的头颅。 五十睡在床上的时候,爷爷来叫他。五十,爷爷喊,地里的杂草都盖了辣子苗了,你去铲一铲,要不来年没有辣子吃。 我不吃辣子,五十说。 五十,奶奶喊,田里的稗子都比秧苗高了,你去拔一拔,要不来年没有粮食了。 拔了稗子,秧苗就能长高了吗,五十说。 爷爷扛了锄头,把自己挪到地里,一锄一锄铲地里的杂草。肥肥壮壮的杂草把粗粗实实的根抓在肥沃的土壤里,爷爷高高地举起锄头,一锄,两锄,再一锄下去,都挖不起那粗粗实实的根,他用力一拉锄柄,自己倒往后仰面倒在地里了。 奶奶站到田边看着那些稗子,心里就寒颤颤的了。怎么拔哟,那些雄纠纠的稗子。奶奶 14 脱下紫色缎面的小脚鞋,解开那双又长又臭的裹脚布,看着自己那双变形、变颜的肉疙瘩,她就坐在田头哗哗地大哭,连空气都染得水生生的了呢。奶奶是双三寸金莲,她三岁开始缠足,她的小脚当初是闻名十里八乡呢。现在,那双闻名十里八乡的小脚就那样颤抖抖地立在田里了呢。她弯下腰,她用力撕扯紧紧扎根于地下的稗子,稗子起来了,她也咕咚一声坐在田里了,田里那凉嗖嗖的水就漫过她的腿,漫过她的腰,她就那样被冰滋滋地淹在田里了。 奶奶七十二岁了,七十二岁的奶奶骨头已经老了,朽了,冰滋滋的水针一样戳进去,奶奶的骨头就坏了,她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躺在床上的奶奶日日夜夜的咳嗽,红灿灿的日头都被她的咳嗽声惊得噼噼啪啪淌出血丝,黑洞洞的夜色被她的咳嗽声惊得扑扑腾腾像鸟一样飞到村头的树枝上。终于,奶奶咳不动了,我往她嘴里喂稀饭的时候,她连稀饭也咽不下去了。 我喘不过气了,雁雁,她说,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要死了,雁雁。 雁雁,奶奶喊,雁雁。 奶奶,我哭着喊,奶奶。 奶奶又不跟我说话了呢,她又被五十装进了为爷爷准备的棺材里了呢。 爷爷的风箱拉得更响了,他吭哧吭哧地拉,那淌着嫩黄色香味的日光被他扯得一根根头发样,拉着拉着,在奶奶死后的三个月,爷爷的风箱也拉不动了。在一个白亮亮的早晨,叫他吃饭,却是怎么着也叫不醒呢。 妈妈装进了奶奶的棺材,奶奶装进了爷爷的棺材,爷爷呢,五十就用一张破草席裹了爷 爷的冰尸骨,准备下葬了呢。 姑姑扯了五十的胳膊。你这样葬爹,你还是人吗,姑姑喊。 我没钱,五十说。 家里是空落落的了,从门口往屋里扔个石子,甚至扔一块砖头,都砸不到什么了。墙角裂了缝的粮缸,蜘蛛已在里面织了暖丝丝的窝。 姑姑只有稀里哗啦大哭了,她把拳头噼噼啪啪落在五十的驼背上。你这个懒汉,你这个混蛋,你把爹妈都害死了,你不得好死。 五十静静默默。他喊了一辆拖拉机,用姑姑给的八百块钱从那晃晃悠悠的山路上给爷爷拉回了一口薄木棺材。爷爷走的时候,好歹就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了,在另一个世界,好歹就不会被日晒雨淋了。 我的日子破破烂烂了,妈妈走了,奶奶走了,爷爷走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都抛下我自己去享福了。九岁的我,该怎么办呢, 我家的地全部留着长草了,那些草长得繁繁茂茂肥肥壮壮,村人把牛、羊都牵到我家的地里。 姑姑回村,把一脸盆的咒骂朝五十倒。我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呢,爹妈埋在地下都不安生呢,你媳妇做鬼都要来缠着你呢,你这个懒汉,你这个败家子…… 你别管我,五十说,我不要你管。 你死在街头路口我都不想管呢,可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姑姑说。 他们是我的孩子,五十说,不要你管。 姑姑的泪倾盆大雨般哗哗往下倒。她抱着弟弟,一口一口地亲。她摸我的脸,雁雁,姑 15 姑说,好好带弟弟,有什么事来找姑姑。 我点头。 家里除了墙,什么都没有了,爷爷死的时候,猪拖出去卖了,鸡拉出去宰了,弟弟饿得哇哇哭。杨奶奶悄悄给我端来了一碗米。趁你爸不在的时候,你和你弟弟一起吃,杨奶奶说。 趁五十从床上起来到外面的时候,我就烧火。我急腾腾往灶洞里添柴,我要趁着五十外出的时候把饭煮好。可当我把饭刚端上桌的时候,五十就一冷猛地站在我的面前了。我惊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不想给我吃饭吧,五十说。 我的心嘭嘭跳,它仿佛要挣脱我的身体咚咚往外跑。五十没再管我,他拿起了碗。杨奶奶给我的米,我煮了一半,五十一舀,饭就没了。 我的肚子是空的,我呆愣愣地坐在门口。杨奶奶坐在门槛上,哗哗往嘴里扒饭。我就那样呆愣愣地看那粉红色的扒饭声。 杨奶奶站起来,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她往我的手里塞了一个白生生的馒头。我大口大口地咬。 吃了馒头,我就长力气了,我就可以做一点事了。我来到清清洌洌的池塘边,我挽起裤腿。 那小鱼,欢欢笑笑着撞在我的小腿上。我伸出手,它们就在我的掌心了呢。我从路边摘了野薄荷,那晚,我们全家就喝上了鲜鲜活活的鱼汤呢。 喝了鲜鲜活活的鱼汤,我就更长力气了呢。我抬一把小锄,满山满地的去挖人家遗漏的土豆;我背上小背篓,满山满凹去寻人家落下的玉米棒。 翻过一道土坡,越过一道山梁的时候,暖暖的日光,将我的身影扯得细长细长。 很多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那一群群飞过的大雁。它们在天上,嘎嘎地叫着,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有时,东家的大妈走过,她会往我的怀里塞一把青菜;有时,西家的大婶路过,会往我的手里塞一小袋麦面。 五十不在的时候,你和弟弟一起吃,大妈大婶说。 五十,弟弟,我,就这样过着青青紫紫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了。七八月份,我们鸡屎塔山上的菌子就长得肥肥壮壮了。我们鸡屎塔方圆百里都没有工厂,山上的空气,吸一口,香甜香甜,润得你满身满心都是舒畅。现在提倡环保呢,人们都要吃绿色蔬菜,我们鸡屎塔连飞在大便上的苍蝇都是绿色的呢。在城里,一听是鸡屎塔的东西,马上就要被抢购一空呢。有的村人,就把土豆,田间地头采的野菜卖到城里。到拾菌子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上山,把山里的菌子拾来卖给城里人。很多很多的城里人都非常爱吃菌子呢。 有的人,早上拾了菌子,白天还要做地里的活计,他们就不愿到街上耽误自己的时间,就有另外的村人,在村口把别人拾来的菌子收购了,再拿到街上去卖。他们在村口三块五块的买,到街上八块十块的卖。 每天早上,我也早早的起床,我背上小背篓,跟着村里的大叔大婶就上山了。菌子躲在粗粗壮壮的大树底下,躲在繁繁茂茂的茅草丛中,我用缺了口的镰刀轻轻扒开繁繁茂茂的茅草,那粉嘟嘟嫩滋滋的青头菌牛肝菌就欢蹦乱跳着跑进我的眼里了。我伸出手,轻轻地把它们从土里拔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小背篓里。到村口,三块五块卖给村人。有的时候, 16 我的小背篓装得满满的,就能卖八块十块。那钱,我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悄悄地藏起来。 有时,五十也到山上拾菌,他上山的时候一般是在中午。早晨他就像猪一样的睡,睡醒了,他在床上翻过来,再翻过去,等我拾完菌回来,把饭做好了,他再从床上爬起来,吃了饭,他也提着筐上山了。那个时候,满山满山都是鸟的鸣叫声。他一个人,就行走在别人走过的山路上。别人漏下的菌子,把自己的身子撑得肥肥的;别人采过的菌窝里,又探头探脑的伸出了粉嘟嘟嫩滋滋的菌骨朵。他把肥的嫩的都装进筐里。五十的菌不在村口卖,他坐了到城里的拖拉机,他就到城里卖菌了。 到城里卖菌的五十,会不知去哪儿了。有时,他会突然撕碎拂晓垂挂的晨光,突地就立在家里了;有时,他会穿过黑长长的深夜一冷猛地就站在屋里了。 五十的不在家,对我来说,是多么艳丽的日子呀。我把卖不掉的老菌洗净,放油炒了,再加入辣椒大蒜,我和弟弟就美美的吃大餐了;我把小鱼煮了,我和弟弟就哗哗哗喝鲜鲜活活的鱼汤了。 弟弟会说话了。姐,好吃,他说。 叫我姐,我再给你做,我说。 姐,他叫。 我亲他的脸,那脸,嫩嫩的,腻腻的,润润的,我的五脏六肺都被润得潮潮湿湿。 我还一遍一遍数我攒下的钱。一角,一块,十块,我都不会数了呢,我的心都被幸福堆满堆尖了呢。一共二百三十八块五,我沾了唾沫,数了一遍又一遍呢。 我坐在门口的时候,杨奶奶朝我招手,我走过去,她把我拉进屋。她塞给我一个香蕉,叫我吃;她又往我的口袋里装一个苹果,叫我带回给我的弟弟。 卖菌的钱,杨奶奶说,是给了你爸还是你自己拿着。 我藏着呢,我说。 你仔仔细细把它收好了,不要给五十,他去街上找鸡呢,杨奶奶说。 他怎么到街上找鸡呢。我家的鸡已经被宰了,奶奶,我说。 杨奶奶笑。憨姑娘,杨奶奶说,不是你家养着的鸡,是鸡婆,就是以前的妓女。 在离我们鸡屎塔三十公里的城里,有一条街,那条街上一家挨一家的都是发廊,每一家发廊门口,垂挂的都是五彩斑斓的帘子。夜色昏昏沉沉的时候,从帘子里就飘出粉红的灯光和紫色的脂粉味。五十在那个时候,就会挑了帘子走进去。以往的每一次,都是二十块钱。可那天他要走的时候,那只鸡跟他要一百块。 不是二十一次吗,五十说。 今晚我要一百,鸡说。 五十身上只有五十块钱,那是他卖了三天的菌钱。可突然就嗖嗖窜出两个大汉,五十就被拳打脚踢了。五十的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他一定会来跟你要钱,杨奶奶说,不要给他,你还要买米呢。 我把钱藏在哪里呢。原来我是放在我的床垫下的,现在,我急急忙忙把它掏出来,我把它放到有暖丝丝的蜘蛛网的粮缸里,把它塞到一个拳头大的墙洞里。可是,粮缸里,目光一弯就看清了呢;墙洞里,手一伸,就摸到了呢。放哪儿呢,我还是把它塞到我的床垫下,这 17 样,睡觉的时候我都能枕着它,压着它,我就安心了呢。 五十来跟我要钱。你卖菌的钱呢,五十说。 我买米买油买盐了呢,我说。 五十不信,他把目光弯到织有暖丝丝的蜘蛛网的粮缸里,把手伸到拳头大的墙洞里,都没有呢。五十就唰把我的枕头扔在一边了,就哗把我的床单揉成一团了,就嚓把我的床垫扯起来了呢。床垫扯起来了,我那装钱的塑料袋就平平展展显在五十的面前了呢。 还说谎,五十在我的面前晃了拳头,我吓得像虾一样蜷缩起来。 山上的菌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呢,繁繁茂茂的茅草丛中,我用镰刀轻轻扒开,空荡荡的,那里已经没有粉嘟嘟嫩滋滋的青头菌牛肝菌,我的小背篓里,只有三朵两朵或者一朵菌子了呢。 五十去喝酒了呢。他一脚踹开家门的时候,跟着他进来的是五十斤重的酒气。我的那个破烂的家,都被这五十斤重的酒气笼了,淹了。 你这个小烂货,五十说,还骗我,现在还有没有钱。 没了,我的声音颤抖抖的。 他把我嘭一下摔在床上,他的手伸进我的衣兜裤兜,他把我的衣兜裤兜仔仔细细地翻出来再翻进去。后来,他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把我的裤子扯下来。 看你还把钱藏在哪儿,五十说。 我就光溜溜戳进五十的眼睛了,五十就被我戳得白呆呆的了,白呆呆的五十后来就压在我的身上了。天呀,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呀,夜色都吓得扑楞楞飞到屋顶上了呢。我使着劲推他,咬他,但是他还是压在我的身上了。后来,我的下身就哗淌出来一些东西,用手一摸,是血,是红烈烈的血。我想起妈妈身下水一样淌出来的红烈烈的血,我要死了,我想,我要死了,我才九岁呢,九岁的我就要死了呢。 我的下身滋滋地疼,天边有金光灿灿的霞光的时候,我起不来给五十和弟弟做饭了。五十起床了,他煮了米,放香油炒了一个洋芋丝,他舀了一碗饭放在我的床头。 后来,他又出去了。 晚上,跟着他进门的是六十斤重的酒气。他一进门,就脱我的衣服,扯我的裤子,他把我压在他的身下。 五十就这样不时把我压在他的身下,我的下身,淌出浓浓的汁水,并发出麻绳粗的恶臭。 你不要跟其他人说,要不我杀死你,五十说。 我就不敢跟任何人说了。我坐在门口的时候,杨奶奶拉了我的手,你是不是生病了,杨奶奶说。 我摇头。 我领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杨奶奶说。 我摇头。 我的下身肿得核桃一样大,柿子一样大,那红红烈烈的鲜血不停地流出来。五十一压在我的身上,我就哇哇喊疼。五十用手捂了我的嘴巴,再叫,我就掐死你。 我就不叫了,我拼命的忍着。我想我的妈妈,我的妈妈要是知道五十这么欺负我,她会把他杀掉的,一定会把他杀掉的。 18 五十不压在我的身上了。你的下身烂了,五十说,你现在是一个废品了,以后也没有哪个男人要你了。 一个白灿灿的中午,五十就消失了,他走的时候,左手牵了弟弟。他以前出门,从来不带弟弟的,但那天他牵了弟弟的手。我买糖给你吃,五十对弟弟说。 他出门的时候,还锁上了门。他锁门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我起不了床。我的家空落落的,不锁门,小偷也拿不了什么东西的,但五十把门从外面锁起来了。 五十第一天没有回来,我爬下床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咕咕地往肚子里灌。 五十第二天没有回来,我爬下床从水缸里舀了三瓢水,咕咕地往肚子里灌。我爬到装粮的袋子前,袋子空落落的;我爬到装洋芋的袋子前,袋子空落落的。我不用爬了,我知道家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五十第五天的时候还没有回来,我知道,五十是要把我饿死了。我饿得受不了了,我的脸上只剩一层皮了,我的眼窝深深地塌下去了,我的手一根稻草样了。我躺在床上,看那亮亮闪闪的日光由粉白到炽红再到血红,看那水生白胖的云彩在蓝滋滋的天空小鸟样飘来飘去,看那一群群大雁呱呱叫着从我家的上空悠悠地飞来飞去。 第六天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妈妈。妈妈伸出她柔柔的手轻轻地抚摸我,她喃喃地喊着我的名字,雁雁,她喊。 妈妈,我喊。我伸出手去搂妈妈,可是妈妈却是倏地躲闪了。我挣扎着起来,可是实在是没有一丝力气了,我在心里说,大慈大悲的菩萨,让我和我的妈妈在一起吧。我就朝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跪下去了。 当我就要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门哗啦开了,我的憨包舅舅扛了一袋米,我的姑姑提着3斤肉,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了。 姑姑搂着我。姑姑来晚了哟,姑姑来晚了哟,姑姑哗哗地哭。 那个时候,我三钱重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十公斤重的躯体,正慢慢往上飘。窗外,水生生的秋天汁水一样的淌着呢,花花绿绿的世界溪流潺潺的美丽着呢,黄灿灿的秋叶间小鸟或别的虫儿在欢欢喜喜的鸣唱着呢,可是我却要离开这所有的一切了呢。 据说,灵魂三天的时候就飘到半空了,七天的时候就飘到天堂了。我的灵魂飘到半空的时候,我看到五十了,他牵着弟弟正走在那条晃晃悠悠的绳子样的小路上,他的腰弯曲着,他的驼背直直的戳向天空的方向。 我突然想起来,我从来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呢。现在,我就要离开他了,我就要到天堂和妈妈在一起了,我就想叫他一声爸爸了,我喊了一声爸爸,但是风就把我吹走,把我吹走了。 那个时候,一群大雁正往南飞呢。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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