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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歇马山庄 月月和国军 月月结婚正是一个风暖河开,地头青草返绿的初春时节。 当泥坯垒就的锅灶里的柴火燃尽了最后一星火苗,当赶礼的人终于吃 饱喝足,留下一串让人脸红的戏弄新娘的疯话扬长而去,歇马山庄林家大院 里哄嚷了一天的喜庆氛围也仿佛锅底里的火苗消尽,余韵余热涟漪似的被大 院外面汪汪的狗叫声扯散。月月站在新家的门口,粉红的脸蛋汪着一团迷人 的红晕,她微笑着,细眯着画了妆的眉眼,满怀柔情地看着新家里正在打扫 庭院的公公婆婆、小姑子小青、火花和新夫国军。她是执意要参与的,可是 婆婆坚决不让,说新婚妇结婚这天干活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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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 月月和国军 月月结婚正是一个风暖河开,地头青草返绿的初春时节。 当泥坯垒就的锅灶里的柴火燃尽了最后一星火苗,当赶礼的人终于吃 饱喝足,留下一串让人脸红的戏弄新娘的疯话扬长而去,歇马山庄林家大院 里哄嚷了一天的喜庆氛围也仿佛锅底里的火苗消尽,余韵余热涟漪似的被大 院外面汪汪的狗叫声扯散。月月站在新家的门口,粉红的脸蛋汪着一团迷人 的红晕,她微笑着,细眯着画了妆的眉眼,满怀柔情地看着新家里正在打扫 庭院的公公婆婆、小姑子小青、火花和新夫国军。她是执意要参与的,可是 婆婆坚决不让,说新婚妇结婚这天干活都是不可以的。为了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示顺从听话, 月月就一直袖着手站在木杆举着的灯光下。灯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闪烁、跳 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团红晕,这红晕既像火爆、喧闹的白昼充足了底色, 又像厚重、沉寂的夜晚凝结了白昼的浮色。这光辉一刹那融了月月、罩住月 月,使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与这个原本陌生的家庭的亲近、亲切。月月走 近正在扫院的公公,亲亲地叫了声爸,走近正在擦桌的婆婆,亲亲地叫了声 妈。月月说,爸妈,你们太累了,这些活留明天干吧,明天换了衣服,我来 干。月月婆婆马上停住手里活计,抬头说真是的他爸,当是没有明天,赶紧 睡觉吧。 听了婆婆的话月月顿然醒悟,可是解释或者改口已经没有必要,好在 婆婆并没马上停活进家。月月脸唰拉拉红到脖的同时,与国军四目相对,月 月一咧嘴露出一副娇态,转身回到香气四溢的新房。 月月回到新房不久,小姑子小青和火花也随之进来。小青进门冲月月 诡秘地一笑,灵动的飞眼儿电光似的打在了月月的眼仁里。小青只比月月小 两岁,但对男女婚事的了解和理解并不比月月少,她少女的目光里有一种难 以用语言说清的调皮。月月会心地笑笑,心说调皮鬼你也快了。月月知道这 两个小姑子这个时刻走进屋来的具体任务,若不是国军有两个妹妹,村里的 女人们早就争抢着把自己的女儿留下来“放被”。这个使女人一生真正发生 关键性变化的道具是必须由局外人布置的,而这局外人必须是未婚女人。 自古以来,辽南乡村歇马山庄的女孩对男女婚姻的觉悟是从给新婚人 放被这一情节开始的。小青和火花,早在两天之前,就被母亲摊派了给新婚 哥嫂放被的活,并交给她们歇马山庄说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古话:花褥一铺儿 女满屋,花被一放儿女满炕。这些老掉牙的旧话小青听后捧腹大笑,说都什 么年月了,还儿女满炕, 计划 项目进度计划表范例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课程教学计划下载 生育不罚死你。小青是县卫校学生,暗自编了 两句新词:窗帘一遮只生一个,被褥一碰亲密无缝,专等哥嫂结婚这天来让 他们吃惊。可是不知是因为正欲放被时母亲走了进来,还是见窗帘早已拉上, 临了还是别无选择地说出了老掉牙的古话:花被一铺儿女满屋,花被一放儿 女满炕。 未婚女孩巫师一样的话,让月月一瞬间感到了由女孩到女人的庄严和 庄重。月月的新婚之夜,就是在这样一种庄严的时刻开始的。 国军进门时,母亲和放被的妹妹已经离去,光彩照人的新房里,月月 正在那里归弄母亲放在犄角旮旯的压柜钱、面鱼儿。国军轻轻走到月月身后, 合抱揽住月月柔软的腰肢。国军高大魁梧、臂长胸宽,月月被他抱进怀里的 情景就像一只大熊抱住一只小熊。 月月开始做挣扎状,两手抓住国军的手坚硬地抵挡,嘴上连说等等嘛 等等。国军一股热乎乎的呼吸雾似的喷上月月脸庞,月月彻底松弛下来,舌 头蛇信子一样舔进国军下胯,嘴唇被国军死死地咂住,整个身子仿佛一只气 球,在颤栗中飘浮起来。 国军抱着月月,在屋里连转几圈,老鹰叼小鸡似的在旋转中一口一口 啄着这张粉中透红的脸,当转到最后半圈,国军特意放松手上的力度,让月 月感到被甩出的感觉。月月嗷叫一声,猛力抓住国军臂膀,国军开心大笑掼 足力气将月月死死箍进怀里,约两分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而后突然的就 将月月抛进绵软的床上。 国军将月月抛了出去,抛得很重,很有力度,但并不显得粗野。国军 的心情是急切的,动作却是优雅的。他远远地看着小鸟一样瑟缩着的月月, 眉头微蹙,刚才灯光下放浪痴迷的神色隐匿起来,变得难以琢磨,扑朔迷离。 月月平息着激动,慢慢翻转身体,仰面向上,将优美的曲线挑战似的划进国 军的眼睛。月月感受着国军将神情隐匿起来的时刻,她知道这是他激情爆发 的前奏,他们第一次在南山姑嫂石篷幽会,他亲她吻她之后,就这么一下子 把她推远,神情突然由热情变得阴冷。当时月月以为他有什么恐俱症,惊吓 得面色苍白腿肚发软,两分钟之后,他猛虎似的将她掠进怀中疯狂地撕她, 边撕扯边呻唤着月月我的月月。月月知道这静止的两分钟正是激情如脱缰的 野马在体内雄猛狂奔的两分钟。月月得意而深情地看着他,水红麻纱内衣托 着丰满的乳峰,在那里静静地煽情,两条滚圆的大腿于欲拢还张的情景中诉 说着无尽的语言。默默中月月听到洪水裹挟山石从屋外滚滚而来的咔嚓声, 这声音如同外边剧团来演出的摇滚乐,让人头晕心跳。 然而国军并没像往常那样立时疯狂,他一步步走到月月跟前,两手在 她衣扣上轻轻弹动,动作优雅而缓慢,就像在粮种场工作时搞种子检查,月 月水红的内衣和洁白的乳罩被他剔除坏种子似的褪到床边,两只粉红的乳头 立时裸露在透着红色的灯光下。国军小眼睛依然隐在深深的眼眶里,脸上看 不出欣喜和激越。他给月月脱了上衣,手又在她的裤腰上动作。当袒露着上 身的月月感到下身一点点?到脚底,她蓦地爬起来抱住国军,先是在国军脸 上狂亲狂吻,而后松开他,一双机灵的小手一瞬间就除掉了裹掩国军躯体的 衣衫。 歇马山庄人人皆知的好小伙好姑娘就在这一刻全部暴露在彼此的目光 下。这一刻,他们彻底的震撼了。其实他们一年以前就走到一起,可是那时 是在漆黑的野地里,在说不出的紧张中,而眼前他们完全不同,他们因为有 了一个仪式,可以光明正大,可以肆意放纵。月月长久地望着,嘴唇花瓣遇 到微风似的翕动着,国军把月月的胴体放在床上然后躺下来偎着她,手臂的 交合和大腿的相触不是疯狂的撕扭而是轻轻的抚摸??当月月真正彻彻底底 属于国军,他居然一改以往的急躁火爆,手悠悠地抚摸着月月的脖颈、后背、 乳房。国军始终不去理会那个生命交合的关键部位,他亲遍她的全身唯独漏 下那块芳草地。他用短暂的冷落积蓄着自己的热情,就像一个馋嘴的孩子把 一块鸡肉吊在嘴边而不吞咽。月月受不住蛊惑,动作有了某种暗示,这时国 军痴迷的眼神终于亮开来,国军说月月你知道吗,你可终于属于我了,是我 生命里的了。 月月说我早就是你的了。不待月月说完,国军再也控制不住一直束在体内的 狂动、野蛮,把他 宽阔的胸脯紧紧压下月月酥软的胸脯,任那曾被有意冷落的部位肆意撞击。 许是,前奏太悠长太曲折,关在门外的激情在压抑中不自觉地升腾;许是被 冷落的时刻里蓄积了冲天的爆发力,两具光洁的、沉醉的、颠狂的躯体严丝 合缝绞到一起,男人女人,都感到了天撼地动、五雷轰顶。 月月和国军在一股难耐的期热中品尝着至高无上的人生滋味的时候, 国军的父亲林治帮和母亲古淑平正在东屋灯影里数点白天收下的礼钱。一张 大红方纸上飞翔的姓名、钱数像一排排报春的雁阵。看着这些雁阵,多天来 疲劳不堪的古淑平荡着满脸喜气。林治帮一手指着飞翔的人名、钱数,一手 在一张写有中共歇马山庄村委会的稿纸上,记着二十元五十元不等的数字, 四个一组四个一组。最后合计一万二千元。 一万二千元钱在林治帮眼里还是一个很有分量的数字,它的分量绝不 是林治帮没有见过大钱,十年前,他作为第一批基建队的包工头从山里杀出 去,赚过几十万元,虽然几年来大手大脚,盖房子,为儿女办工作折腾一些, 手头礼钱的十倍还是有的。林治帮看重这一万二千块钱的分量,是因为它展 示了山庄人对村主任的尊重,展示了他作为一个农民儿子办事过日子的宽阔 道路。在歇马山庄,谁家喜事收五千块钱都是少有的,一万二千元绝对是天 方夜谭,那些自己曾恩典过的镇里来的、过去的好友,礼钱都是一百、二百。 林治帮把钱往柜里装的时候狠劲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之后眼仁里含定一丝知 足瞅准老婆。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缕红红的火光在挡着窗帘的窗外鬼火 似的闪动,林治帮一愣,揉揉眼睛,再瞪眼去看,一个可怕的事实已经清清 晰晰打进在了林治帮的脑际。 林治帮大喊着火了?? 林治帮大喊着火时,国军和月月正在那里忘我地向那个极乐世界攀爬, 汗水和潮气雨雾一样包围着他们。那时那刻,世间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肌 肤的交合所生发的颠狂便是他们的一切。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并不很高的 声音却穿透雨雾滑进他们正激荡不已的神经的中枢,林国军突然球似的弹 起,月月惊愣一瞬也一跃爬起。他们顾不得那个温热而凶猛的搏击是怎样的 形状,迅速穿上衣服跑到院外。 火是在院外包米秸垛上燃起的,三月的雨水未到,干脆的草捆一瞬间 噼噼啪啪跳起欢快的舞蹈。尽管是夜里九点,屯里人却在林治帮挑来两桶水 时就纷纷赶来。好在白天操办喜事在院子里设了水缸,余下的大半缸水挑起 来十分顺手,火势很快减弱,一股焦糊的气味和浓密的烟气很快罩住林家大 院。 火浇熄之后,帮忙救火的人们悄声离开现场,没有任何人去议论起火 的原因。分产到户之后,在辽南乡下,在歇马山庄,小队队长、村长村干部 家草垛起火、庄稼被砍、菜苗被拔已不是新鲜事,只要你有机会为征粮或分 地得罪了谁,或者你路数不正贪赃枉法,一根火柴就发泄了所有的情绪。这 种发泄因为是暗地里的行为,人们叫它“黑眼风”。 林治帮也没有向散去的人们道别,相对的静默其实是在昭示人们猜测 和思考。他走回家去就当着惊魂未定的家人们打开礼单,他朗朗地念着上边 排列有序的名字,念完后看看国军、小青和老婆,说,咱屯有谁没来吗?众 人想一想,都摇着头。林治帮马上合上礼单,自嘲地笑了笑,妈的,我也真 傻,能不来就是和你明着来了。国军和月月新婚之夜的大好时光让一场大火 给揽了,但他们并不气馁, 他们关上屋门相互都做出再次冲刺的姿态,月月这次自己脱光衣服钻到被 里,在那里静静等待国军的动作,而国军此时仿佛一个欲上战场的士兵,火 的骚扰已经使他失去了初夜时的耐心,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就掀开被子。他 大山似的一下压下去,两手紧紧抚住月月光洁的臂膀,嘴咬着月月冰?的唇。 他用半疯半痴的语调说,我要给翁月月下种子了,多少人想给翁月月下种偏 偏轮到了我,我可是专搞良种研究的,月月你听着你是我的地。然而,两个 躯体蛇一样扭动半天,疯话痴语说了半箩筐,终是不见那个下种的器具深入 土地。 月月虽然没有经验却无师自通地用力配合,可是,他们花样翻新扯烂 了新婚的被子,终是没有奏效,两个人同时爬起来紧紧搂到一起。国军宽宽 的肩膀在灯光下反着肌肤的光亮却再也没有了初夜时的抖动,他几乎是直声 地叫着月月,月月,我??我完了。湿湿??的东西于是同时濡湿了两人的 肩膀,月月抚着国军水洗似的面颊,失声说,我爱你国军,你不会完的,你 是吓的,肯定会有办法的歇马山庄村主任林治帮家在儿子结婚的夜晚遭了黑 眼风,这是外人谁 都知道的不幸,而林治帮的儿子林国军因为一场大火,没能尽尝人生滋味, 便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紧紧地拥在纤尘不染的新被褥里,用重复一万遍也 不厌倦的体已话打发着漫长而凝重的深夜时光。一对新人的心疼被时光分分 秒秒冲淡,当晨曦爬上地面抹上了贴着大红双喜的窗帷,当他们从渐亮的窗 帷上看到新的一天的来临,他们怀抱一定能从老人那里讨回偏方的希望,相 拥着睡去。 吃罢早饭,趁一家人在外边继续收拾东西的工夫,月月把小青叫到西 屋,月月先是翻箱倒柜拿一些新衣眼给小青看,而后瞅准一个合适机会,启 齿说话。月月话没出口脸先一红到脖,原本红肿的眼皮?地变成深红,月月 说,小青,想跟你说一个事儿,这事按理不该跟你说,可我觉得你学医你懂。 小青突然警觉,说是不是达不到高潮?月月说不是,你哥他??昨晚起火时, 你哥他??吓回去了,再硬不起来了,可怎么办?小青马上轻松下来咧咧嘴, 我以为什么呢,你以为那是自来水,担一千遍都不完,你们做的次数太多了 还不累的。月月狠擂小青后背,你个鬼妹子,哪是呢,我们一次都没做完。 小青一听,眼睛当时瞪圆,我的妈呀,那是多长时间呀,从睡觉到起 火,那是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没做完一次,那是你让人硬挺着,人家生 气了。 见总也引不起小青的重视和同情,又不愿把床上的事说得太细,国军 毕竟是小青的哥哥,月月深沉下来不再说话。见月月无话,小青说嫂子,你 说的是真的?月月点头,眼泪唰一下滚珠子似的滚下来。月月说其实我倒不 在意,不管怎样我都爱他,可他老说这很重要,压力很大,他说听说惊吓得 的病最不好治。小青说不会的,我后天假满上学,给你找县里大夫打听,不 过一定要再试试,你要多用一些方法,要有耐心,要动手去操作,懂吗?月 月蒙住泪花的眼睛充满了感激,她羞怯地看着小青??向一个未婚女子诉说 房事让她羞怯。 第二天早上,小青趁哥哥不在屋的时候钻进西屋,看见月月一双美丽 的大眼肿成樱桃一样透明的红泡泡,小青明白事实已经不可逆转。 小青没有等到假满,当天下午就起程返县。买子和庆珠 月月婚日之后,整个歇马山庄又恢复了惯常的孤寂。然而就在人们无 声无息告别的时候,歇马山庄传出一个震梁动谷的消息,前川在歇马镇开理 发店的厚庆珠掉进水库灌死了。 买子一早听街上人喊水库里灌死一女子,起初并没在意,一晚的失眠 折腾得他脑里像装团浆糊,一股没能畅通的气流在他腰部背部心口来回窜着 堵着。他在街脖上愈发混乱的呼喊声中导引着气流,想也许自己过于敏感, 或者太小心眼儿,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昨晚实在不该闹小性子让庆珠自己走 山路,当然是她太气着他,也是她见他生气自己挣着要走。当买子躺在那里 追忆起那个挣脱了自己的黑长的背影,忽地,一只受惊的马似的一高蹿起, 他三下两下穿上衣服跳下炕,脸都没洗就顺街脖往水库跑去。 歇马山庄的人们一瞬间就将堤坝东侧的平地围满,几个女人的哭声清 亮亮地震撼着山谷。买子蓬头撒野拨开人群,直奔人群中心,当他看见一具 软软的女人体上罩着一层水绿的色彩,他那曾经为这水绿无数次掀动的心窝 蓦地蹿到嗓眼儿,他扑嗵一声扑到在尸体旁边,只声叫着庆珠,你这是怎么 了庆珠厚庆珠的爸妈几乎跟买子一同赶到,他们看到是自己女儿,一声没哭 出来就气绝倒地。年岁大的女人们于是陷入一阵忙乱,掐人中啃脚跟,呜嗷 喊着叫着。许久,才见两老人喘上一口气。老人醒过来,场上突然间陷入寂 静,几个号哭的女人几乎是戛然而止,突然的寂静衬着买子粗砺的哭声,一 阵阵揪人心肺。 昨天下晌,林治亮女人从歇马镇街烫头回来,直奔在门口摆弄砖头的 买子,说买子你怎么还不结婚啊?再不结婚不怕媳妇飞啦?买子抬头看看满 头羊卷的女人,惊诧地眨着眼没有搭话。林治亮女人吱吱扭扭停了一会,欲 言又止欲止又不肯的样子,最后终是憋不住,就坦坦荡荡地说,买子你可得 留心眼儿,我今儿个在庆珠那烫头,看见一些戴墨镜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在那 里里出外进,那些人倒不怕,庆珠不是那样人,要知道那里离镇政府近,要 是有些头头常去许是见自己没有说明白,她打个顿后接着说,我今儿个在那 坐了仨钟 头,就有一个什么镇长的去剪头,庆珠跟人家可亲热呢。镇长刚去,那些小 流氓就来找庆珠岔,说些难听话林治亮女人走后买子骑车一口气儿蹬到镇里 理发店,进门一言不发坐 在那里看着庆珠。庆珠见他来旁若无人,继续迎客送客继续干她手中的活, 直到天黑下来屋里断了客人,才转过身冲买子笑笑,示意帮她关门。两人关 门从店里出来,就一直奔向通往歇马山庄的山路。买子一路无话,不像以往 接她时扯东拉西说个没完。买子故意以不说话的方式让她警觉他在生她的气 ??生她跟镇长套近乎的气。可是买子无话庆珠也不说话,好像完全明白买 子在想什么故意置之不理。庆珠的置之不理使买子心里的气越来越盛,临到 庆珠家前川的岔道时,见庆珠并无下车的意思,买子猛蹬一阵超过庆珠在前 边挡住她,之后依然一言不发,将庆珠往以往每回都要在那亲近一会儿的小 树林拽。庆珠没有强扭,顺从地跟到小树林,只是脸上始终没有现出平常治气 之后的娇嗔和温柔。到了小树林,买子沉着脸,心底因嫉妒和气愤欲火中 烧,神情却是异常冷静。他盯着庆珠长睫毛下阴郁不动的眼睛,盯着她开理 发店以来在屋里捂得有些发白的脖颈,想象她一笑起来就如喇叭花一样明媚 的脸庞,再加上格外的亲热是怎样的楚楚动人。买子这么看着想着,心里一 阵阵灼疼,像被火苗燎了心失一样灼疼。这灼疼一点点烧着升腾起来的欲火, 使他直直站着就顺庆珠白皙的领脖解开衣扣。一条饿了多时的狗遇到生肉似 的贪婪地将头拱人庆珠怀里,舌头在两乳间胡乱舔着,正当买子体下一股潮 湿的洪流让他欲猛力掼倒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躯体,另一股湿湿的东西流进 他的脖子。他从游移的醉态中惊愣镇定下来,而后抬起头来重新盯住庆珠。 这时,他发现她的目光蓄满委曲和一种难以表达的跟孤傲相近的东西,当他 用感觉触到这分孤傲,刚刚被灼疼的心失再次疼痛起来。 他突然推出庆珠,在呼哧直喘的不平中喊着,厚庆珠你说话呵?? 这一声喊像广播的开关,一下子真的打开了庆珠的话匣。她一边哭一 边说,买子,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买子,一个月前,是你鼓动我到镇上开理发 店,你珍惜我心灵手巧不愿我下地做活,我发誓为你挣钱,为你多病的老母 治病,为了这些我在镇上忍受那些地痞流氓欺负,可是你倒好,看我就是另 一种眼光,好像我天天在外边做坏事儿??我实在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买子,你现在变得像电视里的醋罐子。 庆珠说着说着泪没有了,话语清楚而柔和,目光渐渐的有了娇嗔。买 子握住庆珠手,说庆珠我爱你,我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咱不干了,咱马上结婚,回家来干点别的好吗?当买子听到庆珠说出了憋了 多少天的话,买子发现,庆珠目光中的娇嗔抽丝一样消失了,她重新恢复刚 才的委曲和孤傲。她的表情几乎呈现一种躲避灾难的冰冷,这种含在庆珠表 情里的冰冷蓦地划出一道距离。庆珠缓慢地摇着头,她的摇头说不上是对买 子的做法感到意外,还是在回答买子的话。她没有接上买子的话,倒是过了 许久,她才文不对题似是而非的补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是镇长?! 这句话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买子一无所知。这句话却那样猛烈地撞进 买子一直不平的心绪,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买子阴冷的笑声击个粉碎,他 扔下庆珠扬长而去。 整整一夜买子火烧火燎辗转反侧,庆珠刺伤他心窝的话长了翅膀的老 鹰似的,一整夜里都在他黑暗的屋子里盘旋。在歇马山庄,不管翁姓古姓厚 姓李姓,每一姓氏都有自己的根系家族,都有不下五户以上的堂兄堂弟,只 有他单枪匹马形单影只可怜兮兮。买子的父亲程御业是一个脑瓜活络不安于 现状的庄稼人,二十二年前,买子四岁的时候,翁古县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 水灾,全县人饥不饱腹,觅食的人们把脚印踩到了任何一个能够踩到的地方, 他便携儿带妻逃到黑龙江鸡西市梨树镇,在那里安然地生活下来。十五年后, 他得了肺病,嘱托他的妻儿一定回到辽南乡下,说程家的香火在辽南乡下, 便撒手人寰。母亲遵父亲遗嘱带买子回到歇马山庄之后,才知道爷奶去世、 姑姑嫁进翁古城,身边没有任何亲人。买子的父亲是一个脑瓜活又责任感强 的男人,可也确因如此而最终失去家园。为了为父亲争气,为了重建家园, 他用队里挨家挨户抽出来的一份平原好地还回歇马山庄一块陡坡,然后就山 坡陡崖深挖下去,挖出一个可供居住的窑洞。与现代乡村极不和谐的窑洞是 他建在歇马山庄的一个新家,亦是他挖在心中的一块创痛,他每看见它就心 口难受,它的孤立总让他想到黑龙江野地一只无路可走的狼,洞开着大嘴目 光哀怜。因为仅有的一点土地换了山崖,他最先跟林治帮到外面做活,三年 挣了六千块钱,又在窑洞下盖起两间土房。土房盖成,老母却得下类风湿病 不能走路。因为老母有病,他一年一年留下来不能外出做活。留下来他没有 游手好闲,而是一年到头拖土坯到镇上去卖,一车土坯能赚十几元,而一车 土坯要挥汗如雨连日带夜大干四五天。有天他夜里身心疲惫,睡在偌大一块 野地上,张望黑森森的窑洞,突然就有了新的创意:把土坯装进原来作家的 窑洞里,在洞下挖出深坑点火来烧,他就真的烧出砖来。几个月工夫连出几 窑砖,使他仿佛山顶洞人似的长发垂肩。 买子大白天披着长发走进厚家大院无疑带着满身神秘气息,人们一哄 涌向大院。厚老爷子因为多年没见男人留着长发,无处下剪,手指不住地颤 抖,庆珠就是在这时,在给男人剪了一辈子头的爷爷无处下剪时,在买子的 生命中毅然登场的。她要过爷爷剪子三下五除二露了买子原相。如其说是给 爷爷解围不如说是满足好奇心,当老式穿衣镜映出的那张桑枣一样紫黑的脸 上闪出洁白的牙齿幽蓝的眼睛,当那口白牙和那双蓝眼透过镜子,现出一丝 乡村人少有的坚毅和倔犟时,厚庆珠从未开窍的少女的心扉,一下子被撼动。 这种撼动二十六岁的买子看在眼里不敢相信,到有一天她穿一身素色 外衣来到窑前,仙女似的站在月光下,他才知道,他从此将因一个女孩的走 近不再孤独,他的家族将由他和女孩的开始有所光大。为了表达对庆珠不嫌 自己无根无底的感激,他一开始就摆出大男人的架式,大张旗鼓鼓动她到镇 上开店??一直没有家族感的买子,把厚家家族当成自己家族,他希望庆珠 把厚家老爷子的手艺带到镇上去。庆珠走后他才知道,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 庆珠代表着的永远是厚家家族,没有任何人会把她跟他联系起来。尤其重要 的是,她随时可以和任何人联系起来,却并不牢固地属于一个没根没底的打 土坯烧窑的他。 你为什么不是镇长?这话让买子一夜眼里发亮。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 对一句话的认真竟会酿成如此大祸。 因为同时从水库捞出自行车,又从坝基上看到车子滚落的痕迹,人们 普遍认为是下坡时没下车一不小心掉下去的。买子也这么认为。庆珠的死跟 他有关,他没有送她,而只要送她,他们注定是步行过坝的。庆珠一定是一 赌气蹬上自行车拼力加速,一鼓气儿钻到水底。出了人命人们自然通知库区 派出所,他们把惟一可疑的对象程买子从现场找去,程买子复述了头天到镇 上接庆珠的时间,说因为不放心家里老母,只送她到上河口村口就让她自己 走。他隐去了两人赌气和为那句话分手的全部细节。买子在厚家大院守灵时, 照样复述在派出所里复述的话,人们没有一点怀疑。只是买子在哭殡的人群 里,看见林治亮女人忽闪的眼神时,他的心口忽地炙痛了一下。 月月和庆珠 月月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和国军一同上班的路上。 月月同庆珠是中学最要好的同学,双双高考落榜,毕业后学校留了月 月而没留庆珠,月月好像自己欠了庆珠,每到周日都走过大坝去找庆珠说些 安慰话。而庆珠总是金鱼眼一眯,说你别以为当教师好就想我也爱干,那根 本不是我的理想,我喜欢自由自在。一个乡村女子,考不上大学,却说当教 师不是自己理想,月月一直以为是善解人意之后的推托之辞。可是一天夜里, 她却突然小马驹似的,一跳一跳跑到下河口纺家老宅,把月月拽到幽黑的月 光下,直言不讳地告诉月月,说我越来越发现,咱俩心里追求的东西很不一 样。 月月当时就像摸不到空中月亮似的摸不到头脑,耐心等下来,庆珠自 言自语地说,你喜欢当教师和你爱上林国军是有联系的,是一码事,你喜欢 有规有矩。 “你难道不是?”月月问。 庆珠说念书时我以为咱俩差不多,毕业后我越来越觉得我喜欢散漫、 随意,比方我就不可能爱上林国军那种人。 月月说林国军是哪一种人? 庆珠说大学毕业一下子就没了纯朴,举止优雅显得很有修养,四平八 稳。 月月说那么你喜欢哪一种人? 我喜欢随意散漫、不拘小节,不管是在深渊还是在天堂,都能泰然自 若。 月月笑了,说那是电影里的人物,那种人咱歇马镇里没有。 有!庆珠斩钉截铁,在上河口窑洞里。 月月蓦地仿佛发现奇异怪物似的盯着她。月月的惊讶,绝不是因为庆 珠有根有底有模有样,而买子是个住过窑洞的粗野人??当初听说有人住山 洞,都传是个野人,而是因为她对那个粗野人和林国军的对比、评价。在月 月心中,买子无论如何不能和国军类比。 月月见过买子一次,惟一的印象是黑黑的肌肤上有一口白白的牙齿。 如果村里人知道庆珠拿国军和买子比,大家会一瞬间当成笑话传扬出去。这 么说绝不意味月月或村里人是势利眼,是以貌和地位取人,绝不是。人们无 法不看重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切断了跟土地的联系??国军通过自己的努 力切断了与土地的联系,乡下人奔着奔着,倘若还有梦想,便无不是飞出土 地。 走火入魔的庆珠却一见她就对比国军和买子,或者说见她的目的就是 为了对比国军和买子。她说买子血管里装的是苦水,国军血管里装的是甜水, 苦生涩,涩才有味,甜生糖,糖最腻人。月月说你不能拿生活条件比较,依 你看外国人都是又粘又腻的大糖包。 月月的反驳使庆珠大为激动,一再强调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是 什么意思她一时又说不清。直到有一天,庆珠在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她才 从买子支持鼓动她干这件事的事实,试着说清买子与国军的不同。她说在买 子那种不拘小节的随意和散漫里边,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忘我,这忘我火一样 自顾自地烧着,以至于能烘烤别人,而国军的优雅平稳,恰是将这种火浇灭, 他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受他任何心情的感染。 因为看清庆珠是被买子爱情的火焰烧得痴迷,月月不再认真对待庆珠 的评价。只是结婚那天,月月怂恿当伴娘的庆珠,说还不快把你那火炉喊来, 让我也烤一烤。庆珠却脸一红摇摇头,眼圈顿时布上红晕。月月不知半月不 见,庆珠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敢肯定庆珠有了重重心事,因为吃过午饭临分手 时,庆珠贴月月耳边小声说,也许你是对的,等你过完婚假,我去找你。 就这么月月自从上班,就一直等着庆珠,却一直没有等来。 午后月月来到前川厚家大院时,奔丧的人前呼后拥堵住了门口。因为 是春天,更多的男人出外不在家,院子里攒动的大半是女人的脑袋。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突然的过世,在人们心中产生了强大的悲痛和震 撼,庆珠家哭丧的女人没有一点浪声浪气。她们特别投入,她们的泪融合着 鼻涕,每一声哭喊都揪着人心让人心口发疼,她们将心比心,投入而痛切地 体会着做母亲失去女儿的滋味,体会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难过,她们在门口 随来人一遍一遍走近庆珠尸体,观瞻她那已经完全走了相的容颜,哭已经融 会了乡下女人情感里边最最无法表达的语言。 买子一直跪在庆珠灵堂旁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一尊泥佛。月月撕 心裂肺地哭过之后,走到泥佛一样僵直的买子身旁。这是月月与听到过许多 描述的买子的第一次走近。 作为庆珠的朋友,月月觉得她有这个义务,她走近来当然不是为了说 些安慰话??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是雪上加霜。月月是想让买子感到,她 是庆珠好友,在这个世界上,她会同庆珠一样来关心他,照顾他,这也一定 是庆珠所希望的。月月走近买子,伸出手来轻轻触动他的肩膀,然后慢慢跪 下来,伸手去握买子的手。 买子木然地握了握月月的手,目光露出一丝活泛和悸动,跟着,就恢 复了原来的僵木。 小青 庆珠出殡之后,歇马山庄下了一场透雨,人们在跟着经受了一场天灾 人祸的洗礼之后,大自然也经历了一场春雨润物的洗礼。乡村的田野,如果 不是秋深草高,永远都有一种寥廓的宁静。正是在这春天的宁静之中,在县 城翁古城念书的小青走回山野。 小青在姑嫂石旁坡路上冒头时,扭腰摆臀的样子好像一只下过蛋的母 鸭,过了冈梁来到后坡,她的形状才发生变化,才由墩实的母鸭变成苗条的 仙鹤。她长发披肩,牛仔裤紧绷屁股,两条细腿筷子似的颠来倒去。刘麻子 在田垅上瞄过一眼马上扭头,跟在后头捻种的女人意会男人的心理,于是嘟 噜一句,都叫当官的爹宠的。小青的每次回来,都能给寂静的山野带来一丝 躁动,她冬天里的超短裙,夏天里的大膀头儿,总要激起人们一些议论。她 的奇装异服,除了让人想到她有权有钱的爹,没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当然她 从来就不在乎人们怎么说她。 小青这次下山却没有了以往的兴致,对路上人也是不顾不看,一路目 不斜视耳不旁闻。临近家门看见火花,也不像往常那样立马摸兜掏糖,当进 了院门看到蹲在灶坑做饭的母亲,竟哇地哭出声来。古淑平极少见小青哭, 以为是刚刚知道庆珠的事心里难过,说都快十天了,真可怜。小青说什么十 天才就昨天的事儿。见两人说的不是一码事,古淑平直腰仰脖,眼睛直直冲 着小青盯着,昨天甚么事?小青把包往里屋一甩,坐在木凳上肩膀不住抽动, 看样子十分委曲。母亲了解女儿脾性,起敬越歪歪腚,就假装埋头不理,伸 头去看灶坑里的火。然而刚瞅见一星火苗儿,想到小青极少有头晌回来的时 候,事情一定不小,就故意胡猜乱猜引小青讲话。小青开始绝不就犯,到后 来母亲说是不是被学校开除?她才忍不住开口。 事情原来非常简单,昨天下午下班之后,卫校校长苗得水打发办公室 主任将小青找到校长室,拿出万分心焦的样子告诉她,毕业分配的事彻底泡 汤了,因为有人告状,从今年开始,卫校代培生一律不予分配,如有谁以权 谋私,以党籍处分,小青只有到家乡所在村卫生所谋职。而这个道貌岸然的 卫校校长,曾让小青失去女孩的全部。 小青向母亲诉说时,隐去了自己失身的事实,因为跟校长发生关系的 每一步骤,都是小青自觉设计操作,她一上学那一天就在心底做定了以女儿 身换取毕业分到好工作的计划,一步一步用感情的方式打钓校长的过程是兴 奋而快乐的,她的委屈并不在于自己失去女儿身,而在于学了两年最终还得 返回乡下。 听了小青诉说母亲非但没有难过,且得了大好事似的眼睛一亮,说这 样再好不过,俺早就稀罕你回来,当潘秀英那个角,不愁吃不愁穿,人见人 敬??不待说完,小青嗷地大叫,短见识我才不当,那尖锐的话音像玻璃碴 子划在了钢片上。 林治帮上镇上开会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小青在难耐的等待中扒几口饭 就到东屋蒙被躺下。其实她毫无睡意,她只想寻找一些方式来尽快地消设等 待的时光。可是一间小屋里,蒙被放躺确实不是什么好招,她的大脑,竟在 幕布一样的大被下上演着两年来她亲手导演的打钓校长的一幕一幕。电影的 上演是从她读重点高中时就开始了的,那是县重点高中第一年设立自费生, 渴望儿女成才的林治帮为小青花了四千块钱送她上县读高中。 因为懂得父亲心情,也因为懂事后从没打算在乡下做一辈子干家务活 的女人,她刻苦学习,常常一夜只睡三四个小时的觉,学校不让十点以后学 习,她就抱书到操场路灯下。 半年不到,她的学习成绩名列中上,一年以后,林小青这个名字竟经 常出现在各科成绩排行榜的前三四名。于是,操场路灯下的学习成了全校学 生人尽皆知的事情,老师校长抓成绩一举例都要提到小青,说歇马山庄来的 一个自费生撵到了比录取生还好的水平。 为了张扬她的肯学,老师校长故意提到乡下来的自费生,小青也丝毫 没有因为这种提法而感到伤害自尊,反倒觉得提气。可是第三学期末,小青 学习成绩急剧下降,令所有师生感到惊讶。看到那些惊讶的目光小青躲瘟神 一样躲着。只有小青知道自己成绩下降的原因所在。她不知不觉恋上了新分 来的语文教师房一鸣,他那一梗脖一甩发的昂扬的情态几乎一夜之间摧毁了 她建筑一年之久的学习意志,她坐在哪里都能看到一张昂扬的面孔,并无时 无刻不在盼望上语文课。这盼望像蝗虫似的吞噬着她在其它课堂上的认真和 耐心,而当语文课真的到来,她又如饥似渴地欣赏他的举手投足,全力灌注 地吞噬着他带进教室来的奇异气息,所讲知识充耳不闻。初恋由一个人的一 梗脖一甩发开始,一瞬间就变成了滋生少女春潮的汪洋大海。小青眼看着被 无岸无际的大海吞没毫无自救的办法,小青不但不能自救,且常常鬼使神差 走到房一鸣办公室和宿舍门口堵他??她在心里从不叫他老师而叫他房一 鸣。一次见办公室只有房一鸣一人,小青走进去,小青说房??房老师,我有话 跟你说。房一鸣赶紧让坐,为一个成绩下降的学生不找班主任而找自己 谈心而感到高兴。小青坐下来,直直地看了一会昂扬的面孔,而后低垂眼睑, 长长的睫毛煽动着羞怯:房老师,我学习下降跟你有关,你走进我心里怎么 也清除不掉。 房一鸣先是一惊,而后突然变脸,昂扬的面孔几乎有些扭曲,你知道 不知道你是学生,你是一个乡下孩子,你这样会毁了自己。 小青的诉说遭到训斥却并没削减她对这个人的相思。几天以后,她被 调到另外班级,语文课换了另外一张面孔,这对小青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她 的焦灼几近神经分裂,她在走廊里的来回走动被学生们看成病态。但慢慢的, 她从大洋里渡了上来,不再如疯如痴,不再神经兮兮,可回头一看,一切都 来不及,高考已经临近,落榜显而易见。正在她焦头烂额时,房一鸣把她找 去,对眼前一个戴着眼镜,同房一鸣一样有着昂扬面孔的中年人说,苗校长, 这就是我向你推荐的学生,她家住翁古城北歇马山庄,素质相当好,肯定比 你卫校从基层招来的生源好得多,她上不了大学挺可惜,你就信我留下她吧。 苗校长当即记下了她的学年、姓名、住址,没等高考开始,她就得到通知, 被录取为当年年度卫校代培生。 房一鸣曾没鼻子没脸地训诉了自己,最后又有模有样地帮了自己,小 青琢磨几日终于悟出其中道理??没有男人拒绝爱情,不管相差层次多高。 这道理一经被小青悟出,立时变成了一个乡下女子占领城市世界的有力武 器。她从不在乎个人出身,经常大摇大摆出入校长办公室,有时去问人体各 个部位构造,重复讨教白天课堂上的问题,有时买一只雪糕送去说,这雪糕 真好吃,我一吃好东西就想起校长。她发现校长开始对她有点厌烦,说话时 眉头挤在镜片里一个劲看表,后来脸上就露出笑容,说她是个调皮的女孩。 当他对她的经常串动习以为常。小青突然打住,一个月不去串动。一 个月之后再去校长办公室,小青就噘着嘴不说话,眼睑低垂着,任校长一再 问一个月跑哪去了,就是不吱声,最后,猛一抬头,含情脉脉,小青说不能 再见你,我??我爱上你了。小青因为说的不是真话,头皮有些起栗,但话 语的音调、节奏都把握得极富羞涩感。与小青想象大相径庭的是,苗得水和 房一鸣很不相同,房一鸣是刚分到学校的高才生,事业与婚姻都在高高的台 阶上向他招手;苗得水人过半百,因为失意才落进卫校,婚姻这桌宴席被回 荡的老风吹成股股馊味,正需要一股清新剂来充添他乏味的生活,他已用尚 存不多的权力在卫校女子情感这湾水里搅动过无数次浪花,玩赏过许多自愿 上钩的女孩。他的老道就在于他会让对方觉得他老朽无知他在上当,他会一 直按兵不动地等你说出那句话,而后戏剧开始。听完小青表达苗得水马上挪 过身子,将小青搂到怀里,说林小青是他卫校学生中最最机灵的女孩,毕业 一定设法将你留进城,最低也安排乡卫生院。搂抱的动作小青始料不及,心 里隐隐有些反感,可当那始料不及的动作后边跟出一串比想象还到位的话, 一股感激之情与兴奋相携,汇成一种勇气让她渐渐偎依在校长怀里。 这在小青是没有准备的,她从未想过她要依偎在一个老男人的怀里。 苗得水很快就将毛绒绒的大手伸进小青胸间,在那里轻轻抚动,一边抚着一 边说人体的这个部位是性器官,是男人最喜欢的地方,这里边有??小青感 到一阵不设防的窒息,这只大手在她胸前抚摩弹拨让她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的 窒息,接着,就开始不住地颤抖。这颤抖不是痛苦而是难以说清的愉悦,既 不像被老师表扬又不像考试得了满分,它好像跟过年发纸时听到全街都放鞭 炮时的感觉相似,但又完全不同,它使她的整个心跳到嗓眼儿,渴望整个躯 体都嵌到另一个躯体上去。她闭上眼睛,一任躯体向另一个躯体靠近,胡茬 扎疼了脸腮,嘴唇压疼了嘴唇,当她感到一股水似的热潮在自己体内汹涌撞 击,苗得水将她重新放到椅子上,两手捂着欲醉的眼睛,连连吱唔我混我混, 我这是怎么啦?苗得水作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眉头挤成绳头样的疙瘩,低头 说林小青你走吧,我不能害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谁知这句话刚刚出口, 小青便奋不顾身偎进苗得水怀里,我要来嘛我要来,我就要你害?? 小青知道只用语言表达根本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那结果需要漫长的 行动才能完成,那结果在一个行为结果后边,而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 刚刚开始,这结果在意念里等待着延伸着激荡着,这结果引援着一老一少校 长抱着小青开了门锁,来到办公室里屋床上,小青终于在初尝禁果的同时 满意地看到了结果。 失去少女贞操不是小青本意,可是失去少女贞操没给小青带来丝毫阴 影,她不爱他,但他让她快乐。她在将近一年的快乐里,一直以为那个结果 是确定无疑不可更改的,所以当校长告诉她一切都不可能,她难过极了。夜 晚她几乎一夜没睡,她恨他,但她从没有起过告他的念头,她不是那种气急 败坏的女孩 月月和买子 按照小青传回的十条办法一一操作,终是不见效果,月月便不再相信 神经短路之说,亲自到医院求医拿药。大夫把此种病说得非常平常,不到十 分钟就开了由十多种草药组成的“阳痿不举方”。 开方简单,抓药却使月月跑遍歇马镇所有中药铺,一种叫着山茱的草 药终是没有抓到,月月就在没有课程的午后,骑车到傍着歇马山的月亮山上 寻找。因为刚入夏季,山茱的叶芽在地表上刚刚形成两片梳子形的齿片,做 药材用的根部只是一个才刚坐胎的地瓜模样。月月等不及它长大,她用铁铲 把手指粗的山茱挖了一兜又一兜。从此,歇马山庄上河口的林家大院,便被 苦味糊味相混淆的难闻的气味充溢。月月隐去国军得病的过程,却无法隐去 国军吃药的事实,她以国军患有阑尾炎的骗局蒙过公婆的询问。可是,只要 是国军在吃药,公婆就无法不为娶了媳妇就得了病的儿子疑虑。月月已经不 能顾及那么许多,她惟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每晚和每早蹲在油炉前熬药时哼着 节奏欢快的小曲儿。 药在药吊里鼓泡的形态让她想起水库下游二道河的泉眼,于是泉水叮 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咯响的甜润的歌声,就让公婆感到吃药原来并不是多么不 好和多么不祥的事情。可是只要离开林家大院,她的整个喉口和心窝就被又 苦又糊的药味灌满,那肉体里的苦味合着衣服上的苦味,在学校的办公室里 和课堂上经久不散。 就在一个课间,在月月忘了有病的国军和浸满苦味的药汤时,一张槐 树皮一样灰黑的脸映在了她的眼前。月月乍一看到感觉有些忧惚,光线在玻 璃上的闪烁迷离了她的认知能力。当月月躲开直射的光线,猛一定睛,月月 便看清,那张灰黑的脸嵌着一双黑亮的小眼睛和一口洁白的牙齿正冲自己觑 视。月月径直推开教室的屋门喊了一声买子。买子在教室门口的突然出现使 月月心口无端地掀动了一下。月月说买子,你怎么来啦?找我有事?买子笑 了,长满黑绒绒胡茬的上层轻轻一咧。月月还是第一次见买子笑,庆珠葬礼 上他的脸一直是阴着。令月月意外的是这张脸依然是阴着的,可那上唇轻轻 一咧,就有阴雨过后,云缝刚刚开裂的亮丽,给人一种比阳光普照还透彻的 悸动。因为买子就在门口,月月冲出门时离买子很近。买子后退一步,小眼 睛看着月月,再一次咧一下上唇,说我在镇上卖花砖,路过这里,就月月笑了, 月月第一次听买子说话。买子是黑龙江口音,语音很正, 不像江南话那么土,有种海蛎子味。月月想原因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肯定跟 庆珠有关,可是一时间月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死了的女友的未婚 夫,又正在上课。 买子低下了头,稀黄的头发垂了下来,说,翁老师,我想跟你说说话。 买子一口普通话真是好听,像电视里的播音员。月月看了看表,说好的,十 分钟,在操场边,就等十分钟。 下课的铃声响起,月月夹着教科书奔向操场边的买子。这时日光已在 西天上给买子投下长长的影子。月月踩在影子上,看到买子那双无处可放的 粗糙的大手,就想起一个多月前把自己的手握上去的情景,这一握使她和庆 珠的友情得到延伸,延伸到与歇马山庄相距十几里外的学校操场边。买子的 嘴唇又一次裂开一道云缝,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霞光。买子说翁老师,我想 请你下饭店。 一个简陋的叫做中街的小吃部里,买子要了三个菜,买子进饭店刚菜 的样子很随意也很地道,没给月月带来一丝一毫的尴尬。他动作很快,一会 儿就自己抹了桌子,重洗了筷子,拿来凳子。给月月递凳子送筷子都像一个 周到的哥哥。真正坐下来,他冲月月笑笑,说,这地方,我和庆珠吃过好多 次饭。月月看一眼买子,嘴角动了动。买子说,翁老师,你是庆珠的好友, 我有话就想找你说。买子用异常平淡、平静的语气,开始了他要说给月月的 一切。 买子 庆珠离开人世之后,买子大病一场,高烧持续不退连日说着胡话,吓 得瘫痪的母亲瞪着深陷的眼睛直喊买子。后来烧退,神志有些清醒,一个幻 影里无处不在的穿着绿纱裙的庆珠渐渐隐去,空荡荡的屋宇间就一下子被痛 悔和自责涌满??为什么要怀疑庆珠,为什么要折磨庆珠,是自己逼死了庆 珠??痛侮和自责洪水猛兽似的一瞬间没成一汪水域,吞淹着歇马山庄东崖 口的草房小屋。买子挣扎着,游动着,粗粗的喘息旋动着气流,反复的辗转 阻挡着母亲的亲近。母亲在儿子卧炕时拼力爬起,一匹折了双腿的老马似的, 缩着身子在灶坑与屋子间慢慢蠕动,给儿子摊鸡蛋熬稀粥。买子对食物视而 不见。他一次次战兢兢爬起,又一次次颤巍巍躺下,他痛悔自己在最初时辰 没有当着庆珠亲人实话实说。那时他若实说,庆珠的亲人会把他打成肉酱。 而现在,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有人把他打成肉酱。他的胸口压着铁锅似的憋 闷,他的胸口积郁着一团气体直灌脑顶。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为什么要逼 庆珠,为什么怀疑庆珠?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的天地大了,因为她提到镇长? 他回答自己。当买子的意识里一下子走进镇长,憋闷的心绪?地有了转化, 自责和痛悔像露水似的噬噬蒸发,空荡的屋宇间蓦地飞进无数句“你为什么 不是镇长!”买子嗷一声爬起,冲着窗外高呼,镇长顶屁!他的叫喊惊动了 院子里正在晒太阳的狗,狗颠颠地跑到炕前摇头摆尾。和狗的目光相对,他 突然就低下头来,钻进被窝。 他的号叫只能惊动一条狗尾的摆动令他羞怯又失望,他蒙被三天三夜, 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当他再度醒来,已经是个阳光灿烂的早上,他慢慢爬起 来,穿了衣服,把母亲抱到炕上,母亲在他病重的几天里一直没能上炕,地 下吃地下睡。当他贴着母亲的脸闻到一股柴草灰的气味,他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是庆珠死后他第一次落泪。就在这时,买子感到,有一种东西,一种坚硬 的有些可怕的东西,虫子似的爬进了他的心窝、血管、筋骨。 买子一爬起来就投入小批量的生产,并非为了检验自己能力,而是为 了尽快上镇。 买子这天给母亲做好一碗肉酱面条放进盆里,就用单轮车推砖上路。 因为砖少,省去了雇车的程序,锈红的花砖不等上镇,就在月亮山下荒地的 路口上遇到买主。他把空车放在镇汽车站门口的空场上,只身走到挂有“中 共翁古县歇马镇政府”黑体字牌匾的镇政府,这里他经常路过却从来没有走 近过,政府这地方好像与他这种吃苦卖力过日子的乡巴佬从来无缘。走到后 院,走到写有书记室、镇长室的走廊牌旁。书记室没人,他看见镇长室里一 个扁平脸男人在那看着什么材料,买子门口停停,迟疑一会,在衣兜里展开 手中的纸条,心里默念着纸条上的话:镇长大人,小心你的乌纱帽,你等着, 总有一天,歇马镇会有一个毛头小子顶掉你的狗尾巴官。买子越过镇长门前, 朝书记室走去,他把一张写有十几个蝇头小字的字条塞进门缝随后大摇大摆 走出后院。买子从后院往前院走动时,故意迈着方步,两手背着,脖子板得 很直。从镇政府出来,买子去了一趟庆珠生前租下的理发店,那里边一切都 没变,只是庆珠二字改成秀秀。那个叫着秀秀的女孩朝他笑笑,就听身后卖 杂货的男人喊快看,这就是死了的那个庆珠的对象。买子没有回头,买子一 直前行,绕过百货栈来到月月学校。 月月和买子 月月一直以为,买子请自己下饭店是要说说对庆珠的怀念,说说日子 的艰难,烧窑的劳累,月月知道每个山里青年都有一旺火热的理想。可是买 子要了两瓶歇马镇自制的汽水和月月对着喝,只问一些学校的事就什么也不 说了,好像在他那里什么理想都不存在,什么艰难都被消化。他看上去很平 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买子不说,月月便不能挑起别人的伤痛。月月看 着被庆珠说成一团火的买子,他人已瘦得不像样子,方方的下颏就像一只铲 豆腐的木铲,木铲下喉结高高隆起。他一会儿关照一下月月,让月月吃菜, 一会儿自顾自吃,那吃相好像好多天没有吃饭,一盘烟豆腐、一盘烟肝尖、一 盘油煎土豆丸一会工会就减少一半。月月细细地看着,从他身上寻找着庆 珠传递给她的那种与国军不同的感觉。他吃一会儿,抬起头冲月月笑一下, 之后拿起装有烟肝尖的盘子,也不管月月是否嫌弃,顺手倒到月月的碗里, 翁老师,你吃,我请你来就是吃饭,我希望你能吃好。 小饭店里,他们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月月在买子带动下吃了一碗小 豆米饭,打扫了菜底儿。买子给母亲要了一包猪头肉后坐在离她很近的对面。 月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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