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先生的书房
◎英吉莎
第八幅画:他警告过她，让她不要靠近那本书。现在已经太晚了。
“《十四张奇画的十四个故事》是一本短篇小说集，书里有14张光影交错的画，14个神秘惊奇的故事，14位包括斯蒂芬?金在内的名气很大的作家……上个月初，当接力出版社引进这本考验了诸多美国著名作家的绘本时，青阅读也同时刊出这14幅画，邀请我们的读者和作者也来看图讲故事，和美国的故事大王们比试一番。于是跃跃欲试的故事高手们纷纷来稿。本月，本版将陆续刊登其中的优秀之作。”
吉尔达站在梯子上，盯着书柜的最顶层。
现在正是暑假，她靠给林登先生遛狗、照料他的后花园来赚取自己的零用钱。林登先生是个老单身汉，镇上的人都说他是个退休的学者。
林登先生对小孩子非常和气，干完活后，他请吉尔达喝汽水，并且允许她借阅自己所有的藏书。在这个贫瘠而荒凉的小镇上，大多数的人家里只有几本泛黄的杂志。吉尔达读得如饥似渴，在向林登先生道别之前就能读完一本。
“所有的书你都可以看，亲爱的，只有这一本你不许碰。”林登先生说，指着书柜的顶层。
林登先生的书柜又高又大，宽阔得几乎一望无垠。每一次吉尔达摇摇晃晃地攀在梯子上，指肚抚过那本不许碰的书，心跳仿佛就会莫名急促起来。
是为什么呢,那本书看起来平凡无奇，暗红色的书脊和封面上都没有书名。它写的是什么,吉尔达忍不住想把它抽出来看看，就翻一页。但林登先生的声音总会在身后响起来，“只有这一本不行，亲爱的。”她想过去问为什么，但林登先生和蔼的嘴角绷得像铁库的门。
但今天不一样，林登先生在门口和邮递员聊天，他的声音隐隐从门廊传来，而吉尔达正攀在梯子上，盯着那本禁忌的书，心跳如擂。暗红
色的书脊占据了她整个视线，在夕照下微微地发着光。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模糊:她飞快地抽出了那本书，跳下梯子，从后门跑出去的同时大声嚷着再见。她不记得林登先生是不是也对她说了再见。
吉尔达没有心思吃晚饭，早早上了床，静静地等着父亲和母亲入睡。当鼾声从隔壁的卧室断断续续地传来时，她打开台灯，从枕头下抽出那本书。
她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翻开第一页，然而很快就失望了。这是一本植物图鉴，上面的植物都有冗长而复杂的名字，没有一种是吉尔达所见过的。
有一页书里端端正正地夹着一片叶子，仿佛是枚书签，叶脉清晰可见，干枯的叶片上还保留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她捏起这片叶子，与书中的图画做着对比。一模一样。
就着瓦数不足的旧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吉尔达艰难地读着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以知识为……养分……吞噬书籍……生长迅速……神话时代……已灭绝……”
她睡着了。书页摊开在枕前。
吉尔达没有看见的是，那片叶子动了起来。叶脉从根部生出了更细小的叶子，细长而卷曲的嫩芽犹如蜗牛的触须，一丛丛藤蔓生长出来，向外探查着、摸索着……
吉尔达被吵醒的时候，那些藤蔓已经爬到了她的桌子上，像只鬼鬼祟祟的章鱼，正把触手伸进她的抽屉里窥探。
这画面让吉尔达觉得恐怖又恶心，她尖叫起来，用手去撕扯那些藤蔓。哗啦一声，整个抽屉都被拽了出来，那些藤蔓组成的触手正紧紧地抓着她仅有的几本书，卷曲而细长的嫩芽扎进书页，贪婪而津津有味地吸吮着，书页上的文字逐渐黯淡、褪色，最终变成一页页白纸。
吉尔达的哭喊无济于事，看到藤蔓早已顺着窗子蜿蜒生长，绿色的枝叶蠕动着，惨白的月色在上面反射出冰冷而黏腻的磷光，很快便覆盖了整条街道。那些触须般的嫩芽窥探每一扇门窗，觊觎着所有带字的纸片。
她光着脚奔出家门，看见林登先生站在街角，忧伤地注视着整个镇子被绿色所覆盖。他警告过她，让她不要靠近那本书。现在已经太晚了。藤蔓向四面八方蔓延，疯长的植物最终汇聚在镇上唯一的学校里。
这座镇子实在太小又太贫瘠，它们疯狂的长速很快便吸干了为数不多的书籍，藤蔓徒劳地盘踞在校舍的屋顶上，向天空伸展出一枝花茎，一朵硕大无比的白色花朵缓缓盛开。
它太美了。这以知识与书籍为养分的妖物所开出的花朵，比吉尔达所见过的一切花朵都要美丽，带着一丝妖异绽放在夜空里，美得令吉尔达瞬间忘记了哭泣，甚至忘记了呼吸。
“好好看看吧，”林登先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这种植物，地球上只剩最后一株了。”
细雪般的花粉从盛开的花蕊上簌簌飘散在夜空中，吉尔达曾经在学校简陋的图书室里所看见过的那些故事，仿佛电影一般活了过来。灰姑娘坐着老鼠拉着的南瓜车飞驰过天穹;哈克贝利?费恩和吉姆用力地划着竹筏，去往梦想的自由区;红桃皇后手中的火烈鸟正在瑟瑟发抖;加号和减号在空气中挤挤碰碰，数字与字母们争先恐后地蹦跳着……
这些美丽而梦幻的景象在夜空中疯狂旋转，如同永不停歇的旋转木马。在它们绚丽而明亮的光芒下面，花朵凋零，枝叶衰败，藤蔓迅速地枯萎，焦黑如烧过的纸，最终化为一缕烟尘，飘散在夜空之中。
第二天早晨，镇上的人在睡梦中醒过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而甜美的梦，唯独梦中的情景却了无记忆。只有吉尔达在床上哭个不停，因为再没有人记得，这镇子上曾经住过一个名叫林登先生的老人，他拥有一本没有名字的禁忌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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