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

聂上游从一间酒吧把他带回家里。 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农历新年。雪下得很大，聂上游觉得自己有些寂寞了。 季白叫聂上游到他家里去，聂上游拒绝了。大过年的去别人家里最没有味道，打扰别人一家团圆相亲相爱，想想胃口都大退。所以他情愿一个人在家对牢电视机发呆。 然后，就下雪了。 聂上游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子旁边，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冷冷地撞在窗玻璃上，随即裂成碎屑扬扬的落下，渐渐的，铺满了马路，雪雪白的。聂上游看了好一会儿，又犹豫了几分钟，才穿上大衣，拿了锁匙出门。他走到了街中间，慢慢的踱步。衣服很保暖，真是舒服。他从街尾一直走到街头，大雪茫茫，像是电影里头的场景。 不多久，他拐到另一条街上，那里有间酒吧很出名。刚走到一半，便望见一长串大红的灯笼悬在半空喜气洋洋的摇晃，霓虹闪得刺眼，感觉像突然闯进了一艘灯火华丽的大客船。他愣怔片刻，推门进去，人气烟气暖气立刻席卷而来，里面天花板很低，光线很暗，各种身形的人挤挨在一起，彼此却看不清对方真面目。空间像洞穴一样不断向里延伸。幸亏底部的光线稍微明亮些，聂上游挑了个位子，脱下大衣搁在椅子上，叫了酒，默默的喝。周围的人，他们都是情侣，手握着手，脸碰着脸，一边说笑一边亲吻。无可救药的浪漫。聂上游想笑。 音乐也不错，NE-YO的声音可以煽情到死。 然后，聂上游就看见了他。 他们之间隔着六张椅子。没错，是六张椅子，聂上游是认认真真数过去的。聂上游看见了他，因为他也在朝他看。他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一双眼睛蓝得好像要流出海水来一样。好皮相是聂上游被吸引的主要原因，而且他肤色健康，衣着随便，在一片刻意的氛围里更有种原始的魅力。 聂上游举起酒杯扬了扬，微笑起来。 他眨眨眼睛，薄而且好看的嘴唇带了一点俏起的意味。 在整间酒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没有伴的。所以他们看起来格外寂寞。 为什么不呢？ 聂上游放下杯子，拖着大衣走过去。他却没有动作，依然把手插在口袋里，坐在那里微笑着。 走到他面前，聂上游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把他估计得太低了。当然，走近看他仍然好看得惊心动魄，但是，太危险了，像独行杀手似的，冷血冷面，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会禁不住却步。最可疑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专业而不急躁地盯牢他，像杀戮者的前戏。 可惜今晚是个例外，今晚聂上游特别寂寞。所以他还是说了，“你好。” 他头都不点一下，“请我喝酒，我就跟你走。” 聂上游笑起来。他不算贪心。 他们喝光了一整瓶酒。 他凑过来亲吻聂上游的嘴唇。这是新年，每个人可以吻每个人，没人在乎。聂上游想也不想，立刻伸出手臂紧紧兜住他，吮着他的嘴唇不放。 “你叫什么？”聂上游问。 他笑，“随你喜欢，我无所谓。也许你可以为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两个人又吻在一起，吻了又吻，吻了又吻，做戏一样。真不幸。 “你想去哪里。” “去你家。” 这是危险的。聂上游知道，他很可能杀了他。但他还是点点头，“好。” 雪一直往下落，茫茫大雪被大风吹成斜面，新压折的树枝潦倒的摊在地上。 聂上游开了门，请他进去。屋子里暖意融融。他拉着他经过客厅，走进卧室，他没有说话，聂上游也不说话，因为沉默，两人之间的空气显得紧张起来，聂上游某一瞬间略有生硬和疑虑，他用身体覆盖住他，抚摸他背部的皮肤，他只管仰面躺着，动也不动。聂上游半醉，但还是掩不住困惑。他看着他的蓝眼睛和他的长睫毛。 “你不想做？”聂上游笑了笑。 “做什么。”他问。 聂上游愣了一下，大笑出声。这种调情手段实在特别。 “做什么。”他又问，眼睛锁住他的面孔。 聂上游收敛了笑，心里说不出有什么异样，但第六感觉告诉他，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像玻璃珠子受到光线折射，不像……不像人类。 聂上游慢慢俯下身，几乎碰着他的额头。奇怪，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选我。”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道。” 聂上游略略提高了声音，“你不是在耍我吧。” 他慢慢说，“我坐在那里，有很多人找我讲话，有些年轻，有些比较老，我都不喜欢。你最好看，我喜欢。” 聂上游又笑出来，当天方夜谭似的听着。 “你并不喜欢我，至少你并不喜欢跟我上床。”聂上游也把话当笑话似的讲。看来今晚运气也怎么不好，如果是其他人，只消几分钟就能直接进入正题。 他没有生气，冷静的说，“你的话我不太懂。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喜欢。我告诉你了。” “你喜欢我吗。”他问，问得真突然。 “我喜欢。”聂上游凝视他，这个回答是真心的。他实在漂亮得惊人，这样的皮相不多了，谁管他是不是人类。 他听完答案似乎很高兴。 聂上游伸手过去老实不客气的抱紧了他，“来，让我抱抱你。”说完摸索着脱掉了他的衬衫，他的牛仔裤和他的靴子。他极享受的将身体舒展开来，眼睛半合着，仿佛，一只懒洋洋的豹。真不可思议。聂上游搓捏他的后颈，吻他的眼睛，他的身体很暖和，聂上游的酒几乎醒了。现在该怎么办，他带他回来不是为了拥抱和睡觉。不过他们到这儿就停止了，甚至器官都规规矩矩的没有勃起的迹象。聂上游搞不清楚，一个人太寂寞了，常常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想。他只想把他留下来，大概也不是非做爱不可的。 “我希望我可以把你留在家里。”聂上游叹口气，轻声说。 他听见了。“那我可以每天跟你睡在一起？”他问。 “当然。”聂上游大笑，“放心，我不会强奸你。” 他看着他，呆着一张脸。 聂上游笑得有些过头。 天蒙蒙亮起来。 一切都这么美丽，为什么要破坏这么美丽的一夜？聂上游愿意整日整夜这样享受，尽管累得双眼睁不开来，灵魂却有一种奇异的快乐满足。他抱紧他，终于睡熟了。 再醒来，是莫名其妙惊醒的，聂上游伸手想碰碰他。 他不在身边，枕头是空的。 聂上游猛地坐起身。 他走了。不知道是几时走的，外面那样冷。聂上游愣一会儿，穿上衣服，去拉开窗帘。雪倒是停了，外面是白净的阴天。 酒醒后知觉总有些钝，分外镇静。 晚上再去找他，总能找得到的。聂上游这样安慰了自己。 在那酒吧，聂上游老远看见他。 他自自在在坐在老位子，衣服也没换过，场景跟昨天没什么两样。暖气太足，令聂上游浑身火热。他要了一杯酒，端在手里慢慢的喝。 他还是维持着坦白的作风，找他的有男有女，他大多正眼也不看，直到一个盛装的年轻男人坐在他眼前，手上的酒自己先尝一口，再递给他，他喝酒，单眼皮的眼睛就下贱地死盯着他。他对这种轻浮到极点的男人有反应，开始肆无忌惮的注意。聂上游看着他，直到眼睛都痛了。 这时，他微微侧转头，朝聂上游望了望，可面孔上并没有显著的表情，气定神闲的，也不对显得聂上游额外留神。不多会儿，他便重新望住了眼前的那一位。 聂上游很气，仿佛被欺侮了似的。他干尽手中的酒，付了钱，转头就走。 空气清爽，云又高，真是回新鲜的体会。 聂上游在路上走了一阵子，觉得有人吊在他身后。聂上游站定了，后头的人蓦然止步。聂上游转过身，后头的人看着他无赖似的嗤嗤笑。 聂上游盯着他，心如困兽出笼。 “你今天没打算带我走。”他说。 这是什么话。 他忽然凑近在聂上游面颊上吻一下。 聂上游意外，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永不成熟的人，幼稚而且虚荣。 不过，适当的环境，适当的情调。聂上游伸手过去，捉住他的手。 再简单没有的事情，何必要弄得很复杂不可。 聂上游抱着他直接躺到床上。 整个过程他都安静得不得了，任由聂上游摆弄，只在最高潮的时候奇特的呜咽了一声。 聂上游并不介意。真惭愧，一副好皮囊足以摄人心魄，令他一切包涵，尤其是他的眼睛，细细看过去，好比一双美丽的豹眼。聂上游太投入，忘记自己其实没有同这类族群打过交道。 “你想住下来吗？” 他显然有点烦恼，锁住眉头苦苦思索。 聂上游想笑。 他认真说，“我耐力差，这是遗传问题，所以不能每天。” 聂上游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显然很不满意。“我不喜欢每天。”他再次肯定。 半晌，聂上游才反应过来，禁不住笑到歪倒。 “我们不用每天做。而且我会每天做饭给你吃。”聂上游笑完说。 他露出笑脸。聂上游喜欢他这种样子，毫无目的。 其实他并不常来住，不知道为什么。聂上游也不管，他每天来吃饭，聂上游就老老实实做饭给他吃。感情是不合情理的，前提是千万别互相了解。聂上游非常愉快，尽管偶尔有一两次他的杀气有点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