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颠覆中心_沈从文_边城_症候式分析

碑自月 一 边 缘 颠 覆 中 心 —沈从文 《边城 》症候式分析 蓝 棣 之 在现代文 学名著里 , 以 “ 城 ” 命名 的 , 有边城 , 围城 , 倾城 , 小城 , 果园城 记 , 等等 。 其 中萧红 的 《小城三月 》、 师 陀的 《果 园城记 》所 写 也都 是 “ 边城 ” , 而钱锤 书的 围城 》, 张爱玲的 《倾城之 恋 》, 所写皆是大城市 , 中心城 市 。 倾城 与完城 , 小城与大城 , 围城与开城 , 边城 与中心城市 , 于潜在的对 比之中 ,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现出 特殊的深远意蕴 。 在钱锤书的 围城 》里 , 有一位让很 多读者倾倒的女孩子 , 也是唯一一位似乎 未遭作者奚落讽刺的人物叫唐晓芙 , 她是 生于上海 , 读书于北京的大学生 , 是地道 的 “ 城市姑娘 ” , 然而 , 她 自称 “ 我才是 不见世面的乡下女孩子呢 ” 可是 , 真正的不见世面的乡下女孩子 是什么样子呢 沈从文的 中篇小说 《边城 》所写 的 , 就是这样一位不见世面的乡下女孩子翠翠 的故事 。 唐晓芙虽然单纯可爱 , 可是她什么都 懂 , 洋博士苏文纵和学问渊博的留学生方 鸿渐 , 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 而翠翠却什么 都不大 明白 , 朦朦胧胧 , 虽然有 自己热烈 向往的梦 , 却被动地面对生活 。 城里人的生活与乡下人的生活 , 城里 人的故事与乡下人的故事 , 二者到底有没 有区别 , 有多少区别 , 怎样区别呢 沈从 文说 乡下女孩子虽同一般社会疏远 , 但 在感情上 , 也与城里一些 年轻生命相似 , 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情所浸透 , 见寒作热 , 忘 了一切 。 若有多少不 同处 , 不过是乡下 人更 真 切 一点 , 也就更 近于糊涂 一点 罢 了 。 翠翠确是 “ 不 见 世 面 ” , 十多 年来 , 与她朝夕相处的 , 是一个人和一条狗 , 祖 父和家养的黄狗 。 她没有见过她 的父母 , 她刚生下来 , 母亲就以身殉情了 。 还不等 她生下来 , 父亲就为爱的不能实现 , 服毒 自尽 了 。 她所见过的 “ 世面 ” 就是一年之 内总要去几次的僻远地方的住有几千人的 小城 , 和被她祖父来往摆渡的水流石转一 样的渡船人 。 翠翠没有可能上过学 , 不识 得字 , 不可能 阅读 书报 , 没有看过 电视 、 电影 , 没有听过更不会唱流行歌曲 , 没有 收到过写有各种妙言的贺卡 , 翠翠也不了 解三皇五帝 , 唐宗宋祖 , 满清民国 。 总之 , 翠翠仿佛生 活在历史 、 政治 、 文化 、 知识 、 学问之外 。 翠翠的成长是生命的自然成长 。 作者沈从文在 《边城 》里所要 写 的 , 正是这样一个仿佛生活在历史 、 政治 、 文 化 、 知识 、 学问之外的生命的 自然成长 。 作者所要写的 , 是翠翠生命的 自然成 长 , 而不是文化在她身上的成长 。 我们今天的城市少女 , 还在幼儿园的 年龄 , 就能背诵 电视 里 的 广告 词 , 例 如 “ 金利来 , 男人的世界 ” , “ 娃哈哈 , 不含 名作欣赏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性激素 ” 之类 。 再长大一点 , 就会唱各种 流行歌曲 , 例如 “ 不要天长地久 , 只要曾 经拥有 ” , “ 哥哥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 为 什么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 之类 , 还有各 种类型的爱情故事 、 爱情诗 、 爱情随笔 , 情书情话 , 等等 。 所有这些爱情文化 , 都 会使得人不再天真 , 我们处于文化的 “ 后 现代主义 ” 状况 , 很难找回来人的本真感 觉 。 一个城市少女的爱情感觉 、 爱情意识 在萌芽之前 , 就被文化遮蔽 了 , 改写 了 , 变得面 目全非了 , 她一开 口说话就仿佛是 某种文本 。 总之 , 她不会说也无法说 自己 的情话 。 翠翠 与今天 的城市少 女 比 , 是 幸福 呢 , 还是不幸 如果希望过翠翠那样的生 活 , 向往那种生存方式 , 是历史 的进步 , 还是 历史 的倒 退 通 过 边城 》这 部小 说 , 作者到底想提出什么问题 , 以及他实 际上提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边城 》这部小说最有价值的 , 是写 翠翠作为少女的成长过程 , 写她是怎样长 大的 。 翠翠的母亲是老船夫的独生女 , 十五 年前同一个茶恫军人秘密恋爱并怀孕 , 逃 走不成 , 双双 自杀殉情 。 那爱情是浪漫 、 热烈又执著的 , 爱情高于生命 。 翠翠 由祖 父抚养 , “ 在风里 日里长养着 ” 、 “ 自然既 长养她且教育她 , 为人天真活泼 , 处处俨 然如一只小兽物 。 ” 《边城 》写少女翠翠十一岁至十四岁 期间的成长过程 。 这可能是一个女性一生 中最重要的年龄 , 因为这几年间是生命的 重要转折 。 现代心理学家认为十三岁是一 个少女最危险的年龄 。 最 自然成长的少女 在回顾时说 自己在十三岁就长大 了 , 发育 已经完成 , 正如唐代诗人 白居易的诗句 “ 杨家有女初长成 , 养在深闺人未识 ” 。 据小说里所写的时间来推算 , 翠翠初 遇当地船总的次子二老时 , 年龄十一岁 , 而此时二老年龄十四岁 。 当天正好是端阳 节 , 节 日里热闹的民俗活动 已经结束 , 天 色已经晚了 , 翠翠还在河边等待爷爷来接 她回家 。 这时 , 捉了河中最后一只鸭的二 老从水中湿淋淋地爬上岸 , 在问明身份和 情况后 , 让翠翠到他家楼上去等爷爷 , 并 吓唬她 “ 回头水里大鱼来咬 了你 ” 二老 随后又派家中长年来打了火把送她回家 。 当翠翠从这人的 口 里知道那个关心她的人 就是茶炯地方人所共知的美男子时 , “ 心 里又吃惊又害羞 。 ” 翠翠快要 回到船上时 , 祖父 向她打招呼 , 这时作品里写道 翠翠 不理会祖父 , 口 中却轻轻地说 “ 不是翠 翠 , 不是翠翠 , 翠翠早被大河里鲤鱼吃去 了 。 ” 接下来 , 作品里写道 “ 翠翠对祖父 的那一点儿埋怨 , 很快就过去了 , 但另一 件事 , 属于 自己不关祖父的 , 却使翠翠沉 默了一个夜晚 。 ” 在这里 , 作品以写翠翠的重复二老的 话来表现深刻的印象 , 以写沉默来表现翠 翠有 了 自己 的心 事 , 这沉默里有她 的 回 忆 、 体验 、 幻想和梦 , 沉默是因为找不到 言语来诉说 , 也是 因为她不知道怎样说 , 她也不知道这叫什么 。 第二年的端午节 , 二老去了下游六百 里外的青浪滩 , 翠翠见到的是船总和船总 的长子大老 。 然而 , 翠翠念念不忘心 中惦 记着的却是二老 “一 家都很 好 , 你认 识 他 们 一 家人 吗 ” “谁 也 不 希 罕 大 老 送 的 那 只 鸭 子 ” “ 爷爷 , 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 呢 ” 当爷爷问翠翠 “ 假若大老要你做媳 妇 , 请人来做媒 , 你答应不答应 ’’ 翠翠 的回答是 “ 爷爷 , 你疯 了 再说我就生 你的气 ” 祖父从翠翠这些话里 , “ 仿佛看 到了什么东西 , 轻轻地吁了一 口气 。 ” 阅 读 与 欣 赏 、“协 、 ‘户 这时候 , 祖父在翠翠身上看到因而引 起叹气的东西 , 是翠翠并不 以家庭经济状 况 , 甚至也不 以人 的好坏作为 “ 做媳妇 ” 的条件 。 这说明她对于世俗的东西 , 是一 无所知 , 也一尘不染的 。 祖父由于对前一 年翠翠初遇二老时的情况 以及 留在翠翠心 中的那粒种子无所了解 , 所以 , 这时的祖 父只可能知道翠翠大概不会接受大老 , 而 不知道 她 心 中已经 有 了二 老 。 这 里 的原 因 , 是翠翠难以说明 自己的内心 , 她对此 是沉默的 沉默的意思不是说她明白而不 想说 , 而是说她对 自己弄不很清楚 , 无从 说起 。 第三年 的端午节 , 按叙述的时态说 , 是作品里的 “ 今年 ” , 翠翠十三岁 翠翠一天 比一天长大 了 , 无 意中 提到什 么 时会脸 红 了 。 时间在成长 她 , 似乎正催促她 , 使她在另外一件 事情上负点儿责 。 她欢喜看扑粉满脸 的新嫁娘 , 欢喜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 事 , 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 , 还欢喜 听人唱歌 。 茶恫人 的歌声 , 缠绵处她 已领 略得 出 。 她有 时仿佛孤 独 了一 点 , 爱坐在岩石上去 , 向天 空一 片云 一颗星凝 眸 。 祖父若问 “ 翠翠 , 想 什么 ’’ 她便带着点儿害羞情绪 , 轻 轻地说 “ 在看水鸭子打架 ” 照 当地 习惯意思就是 “ 翠翠不想什么 ” 。 但 在心 里却同时又 自问 “ 翠翠 , 你真 在想什么 ’’ 同时也在心里答着 “ 我 想得很远 , 很多 。 可是我不知想些什 么 。 ” 她的确在想 , 又 的确连 自 己也 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女孩子身体 既发 育得很完全 , 在本身上 因年龄 自然而 来的一件 “ 奇事 ” , 到月就来 , 也使 她多了些思索 , 多了些梦 。 这是作品对于十三岁少女难言的内心世界 所作的描述 。 总之 , “ 心事重重 的 , 翠翠 长大了 ” , 这 主要是与身体发育俱来的思 索和梦 。 在这年端午节 的翠翠 , “ 好像 目前有 一个东西 , 同早间在床上闭了眼睛所看到 那种捉摸不定的黄葵花一样 , 这东西仿佛 很 明朗的在 眼前 , 却看 不 准 , 抓不住 。 ” 可是 , 她会忽然想起一些与去年二老所在 的地方有关的事情 , 如白鸡关出老虎 , 行 船在上水走风时涨起的大篷等等 , 见 出她 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去年 。 翠翠还不知道 妒嫉是什么 , 可是当财主人家的妻子女儿 经此渡船去茶峋城看节 日活动 , 当她发现 那也是十三岁的女孩子手上还戴得一副闪 着白光的麻花绞的银镯子时 , 她心 中有点 儿羡慕 。 她尽 只 反复 温 习那女孩 子 的神 气 , 轻轻地无所谓地 唱着 “ 白鸡关出老 虎咬人 , 不咬别人 , 团总 的小姐派第一 。 ⋯⋯大姐戴副金替子 , 二姐戴副银 子 , 只有我三妹没得什么戴 , 耳朵上长年戴条 豆芽菜 。 ” 在这年的端午节 , 翠翠在一 日之 内 , 两次见到二老 。 一次是在早晨 , 二老来家里送 回爷爷 的酒葫芦 , 并邀请爷爷和翠翠早饭后即去 他家楼上看划龙船 比赛 。 有意思的是 , 翠 翠 已经幻想很多 , 用文明人的话可以说对 于二老一往情深了 , 然而 , 却对二老的模 样有些模糊 “ 眼睛里像是个熟人 , 却不 明白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 , “ 猜不出这来人 的身分 ” 。 这正是幻想 中的少女的心态吧 对象的美原来在 自己的心里 , 留在心灵上 的是感觉与情绪 。 这种情形与我们今天婚 姻介绍所里的情形适成对照 互相睁大眼 睛审视 、 估量 、 盘算 、 计较 , 等等 。 另一 次是在河街一 个 盐 店旁边 的 甫 道 。 翠翠正循此 雨道下河边去找她家的黄 狗 , 迎面碰到划船比赛失足落水 , 已从水 中爬起来的二老 “ 翠翠虽 闪过一旁 , 仍 名作欣赏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然与二老肘子触着肘子 。 她下到河边 , 河 边人太多 了 , 自言 自语说 “ 人那么多 , 有什么三角猫好看 ” 她挤到水边 , 终于 看到了家中那条黄狗 , 叫了两声 , 黄狗张 着耳叶昂头四面一望 , 便猛地扑下水 中 , 向翠翠的方向泅来了 。 到了身边时狗身上 已全是水 , 把水抖着且跳跃不已 , 翠翠便 说 “ 得 了 , 装什么疯 , 你又不翻船 , 谁 要你落水呢 ” 这可能是全书的高潮 , 也是艺术上最 精彩的地方 。 翠翠小小的心中充满了一种 说不分明的东西 , 她仿佛是在生谁 的气 , 又像在生 自己 的气 。 翠翠一 向说话很 少 , 但句句重要 , 句句精彩 , 一句可以顶很多 句 。 在这里说的话尤其如此 。 二老翻船落 水 , 她又心疼 , 又可气 , 此郁结终于借助 狗的落水说 了 出来 。 翠翠这 天没有好心 情 , 还是因为刚才在船总家楼上看龙船比 赛时 , 听到太多 的全 出乎意外 的种 种议 论 , 使她心乱得很 。 关于选择碾房与渡船 的议论 , 使翠翠 的脸 发火 发烧 。 又 听人 说 “ 只看二老今天那么一股劲儿 , 就可 以猜想得出这劲儿是岸上一个黄花姑娘给 他的 ” 谁是激动二老的姑娘 , 听到这个 , 翠翠心中不免有点乱 , 在这些铺垫之后 , 翠翠偶遇到落水起来的二老 。 这是作品为 他们安排的最正式的见面了 。 可这见面却 是这样子仓促 然而正因为这样 , 才把翠 翠那少女的复杂的心态表现得十分传神 。 按照茶蛔人的习惯 , 求婚的方式可以 有二种 一种是 正统 的 , 一种是异端 的 。 前者是所谓车路 , 后者所谓马路 。 车路是 由父母作主 , 请求媒人来正正经经说 马 路是 由自己作主 , 但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 路 , 得站在溪岸的高岩上 , 为所爱的人唱 三年六个月的歌 。 大老 以车路的方式求婚 未获结果 , 又同意弟弟二老的意见 , 兄弟 二人双双以马路的方式求婚 。 大老在月光 下对溪高岩的唱歌求爱 “ 文明决斗 ” 中失 利 , 驾油船远走辰州 , 结果掉进茨滩被急 水淹死了 , 酿成极大的悲剧 , 并由此造成 船总及二老与摆渡船老人之间解不开的隔 阂 。 作品描写翠翠对于对溪高岩上的月光 下那些 “ 能用 各种 比喻解 释爱与憎 的结 子 ” 的求爱歌声的体验 , 其所以精彩 , 就 是因为这是生命的本真体验 , 原初体验 “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 , 梦 中灵 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 , 仿佛轻轻的各 处飘着 , 上 了 白塔 , 下 了菜 园 , 到 了船 上 , 又 复 飞窜过 悬 岩 半腰 —去作什 么呢 摘虎耳草 ” 虎耳草是翠翠 白 日里拉 船时仰头能见的岩壁上生长的草 , 叶子肥 大 , 平时攀折不到手 , 而这时节却可 以选 其中大的做伞 。 翠翠第二 日醒来这样给爷 爷 “ 说梦 ” “ 爷爷 , 你说唱歌 , 我昨天就 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 , 又软又缠 绵 , 我像跟这声音到处飞 , 飞到对溪悬岩 半腰 , 摘 了一大把虎耳 草 , 得 到 了 虎耳 草 , 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 了 。 ” 虎耳草象征一种可 以触到的希望 , 也象征 一种保护 , 但翠翠得而复失 , 快乐的梦里 含有不祥之兆 。 翠翠长大了的一个标志 , 就是希望有 人喜欢 , 有人爱 “ 有人唱歌我就听下去 , 他唱多久 , 我也听多久 ” “ 她似乎为了等 着这样的歌声 , 沉默 了许久 。 ” 当这歌声 一时间等不到的时候 , 翠翠就要求爷爷给 她唱歌 。 爷爷唱了那晚上听来的歌 , 翠翠 傍在祖父身边 , 闭着眼睛听下去 , 等到祖 父不作声时 , 翠翠 自言 自语说 “ 我又摘 了一把虎耳草了 。 ” 十三岁少女的梦是很多的 , 梦与身体 的发育同步进行 。 作品写翠翠每天都到白 塔下背太 阳的一 面去午睡 , 高处 既极凉 快 , 两山竹草里叫得使人发松的竹雀和其 他鸟类又如此之多 , 致使她在睡梦里尽为 山鸟歌声所浮着 , 做的梦便常是顶荒唐的 阅 读 与 欣 赏 勺曰卜 , 佑‘ 碑哭 梦 。 然而作者说 “ 这并不是人的罪过 ” “ 翠翠不能用文字 , 不能用石头 , 不能用 颜色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别一件东西 上去 , 却只让她的心 , 在一切荒唐事情上 驰骋 。 她从这份隐秘里 , 常常得到又惊又 喜的兴奋 。 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 , 摇撼她 的感情极厉害 , 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 让祖父知道 。 ” 翠翠的梦不只是 睡梦 , 也是 白 日梦 , 梦想 , 幻想 这梦想好似大海 中的一只小 船 , 而翠翠是驾驶它的小舵手 , 小舵手用 少女的心驾驶这载着生命和初春的幻想之 舟 , 告别童年 , 告别爷爷 。 在生命的转折 点上 , 这小舵手表现出有过人的勇气 、 智 慧和 激情 。 这 颗心敏感 、 脆弱 、 容 易 动 摇 , 常常不知所以 。 在有风的 日子里 , 它 在风 中飘荡 。 在有雨的 日子里 , 它在雨中 流泪 。 在有 阳光 的 日子 里 , 它 比 阳光温 暖 。 它常在颤抖着 , 幸福地颤抖 , 惊惧地 颤抖 , 悲哀地颤抖 , 激动地颤抖 。 一只孤 独的小船 , 已经驶得很远 。 也许是海的雄 阔吸 引 了它 , 也许是连绵 的波浪推动着 它 , 帆被吹得满满的 , 它 , 不 由自主 。 为 什么 要去哪 帆 问桅杆 , 桅杆 问船舷 , 船舷问舵手 , 嘘 —舵手正在沉睡 。 舵手 第一次出海 , 当陆地渐渐退去 , 她也渐渐 忘记 了大地的脉搏 。 起初的疏远 , 使她害 怕 , 然而她慢慢听清了另一种呼吸 , 大海 的呼吸 , 均匀的 , 有力的 , 舒畅的 , 夹带 着咸味 , 笼罩着她 , 她与大海协和 了 。 翠翠忽然感觉到 , 她童年时代的梦和 幻想 已经找不 回来 了 。 然而 , 翠翠的梦又纯粹是感情的 , 未 来十分朦胧 , 她对爷爷 口 中所说 “ 谁谁要 你做媳妇 ” 里 “ 媳妇 ” 一词的理解 , 对于 摆渡时所见到的 “ 新嫁娘 ” 的理解 , 都只 是一种又惊又喜的兴奋 , 是一份隐秘 。 翠 翠甚至 可能想到她也会如她妈妈 生她一 样 , 生孩子 , 生儿育女 , 那也只是因为看 见别人如此生活 , 一切都是不明白的 。 然 而 , 在这样的梦里生活的翠翠 , 并不知道 她所理解 的 “ 媳妇 ” 与别人 包括爷爷 理解的不一样 , 她意识不到这里还有什么 复杂的内涵 , 所以 , 她并没有问题要 向爷 爷提出来 。 此时她生命的 自然状态就是陶 醉在她的梦想里 。 翠翠根本不可能知道 , 她对生命 、 对未来生活的梦想所作的无意 识的诊释 , 与世俗社 会或学 者所作的诊 释 , 何只相距十万八千里 。 所以 , 翠翠并 不知道别人的想法 , 反过来说 , 别人也无 从知 道 翠 翠 的 想 法 。 所 以 , 作 品 里 说 “ 祖父呢 , 可 以说一切都知道 了的 。 但事 实上 , 他又却是个一无所知的人 。 ” 现代 大都市可能造成变态心理的矫情 , 而生活 在文明之外 的翠翠 , 是最常态 、 最 自然 、 因而最本真的 。 梦是美好的 , 痴情的翠翠 , 常常被那 不可知的未来 , 极厉害地摇撼她 的情感 。 然而当那梦绕魂牵的人出现的时候 , 她却 逃避了 。 作品写翠翠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 见二老 , 是他从川东押货物 回到 了茶炯 她正与祖父在菜园地里看萝 卜种子 , 好像 听人 嘶声 喊 过 渡 , 她 争先 走 下 溪 边 去 。 “ 斜阳影里背身看得极分明 , 正是摊送二 老 同他家中的长年 翠翠大吃一惊 , 同小 兽物见到猎人一样 , 回头便向小竹林里跑 掉了 。 ” 这次见面 的重要性在于 这是 在 翠翠多少有些明白她与二老是什么样的关 系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 翠翠的逃避是对于 现实的逃避 , 也是对于情感的逃避 。 这种 逃避可 以理解 为小兽物与猎 人 的一 种游 戏 , 目的在于延宕 , 小兽物不能在没有准 备的情形下就被猎人猎取 , 这种场合太不 郑重 , 太偶然 , 小兽物既然一生只可被猎 一次 , 决不愿意就这样轻而易举 , 轻易得 手 , 小兽物是有骄矜的 。 但是 , 翠翠的行 为被二老误解 了 , 他认为从这件事看来 , 前景显然不利 。 名作欣赏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总起来说 , 边城 》写一个十一到十 四岁的边地农村少女 , 写她生命的 自然成 长 , 剥离了文化与人际世俗复杂关系 , 没 有命名 , 同时又 “ 好的与坏的都不叫出声 来 ” 黄永玉 《太阳下的风景 》。 翠翠不 知道那是爱情 , 那是惆怅 , 而作家又不指 明 , 不叫出声来 。 其实也无法指明 , 指明 了就遮蔽了 , 此乃本真 , 作家要写出本真 的生命 。 翠翠与二老的感情过程之所以遇到曲 折 , 并且给两个家庭带来了严重 的事故 , 并不是什么宿命 , 也不是源于什么不可理 解的神秘的因素 。 大体上说有这样几个原 因 第一 , 是爷爷无法很深理解翠翠 “ 关 于 自己的事情 ” 的想法 , 翠翠与二老的四 次见面里的三次 , 他都不在场 , 因此他从 一开始就弄不明白翠翠的所爱 。 第二 , 是 翠翠不能也无法告诉爷爷她内心深处的感 情向往 , 她无法如一个现代女性一样与别 人讨论完全属于 自己的事情 第三 , 是船 总一家人都认为老船夫对于翠翠的婚姻有 决定权 , 而实际上他是要看翠翠 的想法 第四 , 是老船夫对于翠翠的婚恋怀有根深 蒂固的悲观情绪 一方面他认为翠翠太像 她妈妈 , 怕与她妈妈有共同的命运 另一 方面他怕翠翠在爱二老的道路上 , 不是那 位有碾房的山寨团总之女的对手 。 所以他 尽管最后弄 明白了翠翠爱二老不爱大老 , 他仍然给大老留有求爱的余地 , 心想如果 翠翠爱二老不成 , 就作大老的媳妇不也是 一条路吗 作品的结局是塔塌了 , 船跑了 , 爷爷 死了 。 还 不到 十 四 岁 的翠翠 独 自临此绝 望 、 悲痛与忧伤 。 作者的意思是表现生命 的 自然 代谢 , 岁 月 的变 迁 , 大 自然 的变 化 , 人生的忧伤 , 所有这些 , 作者都认为 是人生的题中之义 , 人一生之中的基本命 题 , 应该以 自然的临变不惊的态度处之 。 翠翠是天真的 , 洁白的 , 纯情的 , 照 作者的说法 , 是因为 “ 大 自然长养她和教 育她 ” 。 请注意这是作家沈从文一 个很重 要的观 点 , 虽 然在作 品里 只 一句就过 去 了 。 翠翠所成长的 “ 大 自然 ” , 青山翠鸟 , 水如玉泉 , 空气没有污染 , 农产品没有农 药 , 文 化 没 有 污染 , 民风 淳朴 , 感情真 挚 。 在这里 , 还有一个非同寻常的重要问 题 , 是作家沈从文写翠翠是一个劳动的少 女 。 这劳动不是做做样子的劳动 , 或者等 同于健身的劳动 , 或者 是 闲得无 聊 的点 缀 。 翠翠参加劳动 , 是真正的劳动 , 体力 劳动 , 我认为这其实就是 马克思 《资本 论 》里 “ 劳动 ” 的概念 , 是创造 了人的那 种劳动 。 对于翠翠来说 , “ 劳动是人生第 一需要 ” 。 翠翠热爱劳 动就如热爱生命 , 劳动赋予她端庄的品行性格 , 又赋予她美 丽柔韧的身体筋骨 。 总之 , 赋予她健康的 身心 , “ 野蛮其体魄 , 文明其精神 ” 。 有人质疑翠翠 与二老 的感情的性质 , 说二老出身在一个有产者家庭 , 翠翠是不 是瞩 目于财产 和 家 世 呢 从作 品 的描 写 看 , 翠翠对二老的那点感情 , 源于 审美 , 二老长得好看 , 也是因为二老有好的为众 所公认的品德 。 最重要的是二老是一个劳 动的青年 , 劳动的能手 , 二老的美 , 是劳 动青年的美 。 以上我们严格 根据 《边城 》的文本 , 对于翠翠的故事和感情 , 已经作了充分的 分析 , 现在可以进人另一个问题了 , 即作 家沈从文为什么要写 《边城 》, 对于他来 说 , 有什么非写不可的原因 或者说 , 是 什么原因推动他写出了这样一个关于偏僻 闭塞农村少女的故事 简单来说 , 是作者来 自偏僻闭塞的农 村 , 受到都市文明的压抑 。 在 从文小 说习作选集 代序 》里 , 作者又一次说他 实是个乡下人 , 照例有根深蒂固的永远是 “ 乡巴佬 ” 的感情 , 爱憎和哀乐 自有它独 特的式样 , 与城 中人截然不同 , 作者说他 阅 读 与 欣 赏 , , 即使已经来到大都市中 , 过了十来年的 日 子 , 读书 , 教书 , 看报 , 思考 , 恋爱 , 结 婚 , “ 表面生活我们 已经差不多完全一样 了 , 可是试提 出一 两个抽象的名辞说说 , 即如 ‘道德 ’ , 或 ‘ 爱情 ’ 吧 , 分别就见 出来 了 。 ” 在这篇 代序 》里 , 作者还说 到 《边城 》的创作 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 “人生 的形式 ” , 一 种 “ 优美 , 健康 、 自 然 , 而又不悖于人性 的人生形式 。 ” 作者 说他的 “ 主意 ” 是为人类 “ 爱 ” 字作一度 恰如其分的说明 。 作者来到大都市已经多年 , 表面上 已 经融人 了都市生活 , 实际上则判然有别 。 都市文明的压抑构成了他创作的深刻的动 因 , 而他的无意识趋 向 , 在农村那健康 、 自然的生活态度 。 在 《八骏图 》这篇小说 里 , 作者提出 , 专家教授们虽 富于学识 , 却不曾享受什么人生 , 便是一种心灵上的 欲望 , 也被抑制着 , 堵塞着 , 虽有哲学 , 却缺少 常识 。 “ 我相信我 同他们的谈话 , 一面在检察他们的健康 , 一面也就解除了 他们的 ‘意结 ’ 。 ” 最后这两句话 , 无意 中 说出了他的创作动机 。 这也就是我这篇文 章的标题 “ 边缘颠覆中心 ” 的含义 乡下 人 “ 检察 ” 和 “ 解除 ” 都市人 , 边城颠覆 都城 。 可见 , 沈从文的志 向是很宏伟的 。 顺便说一句 , 所谓 “ 边缘颠覆中心 ” 是后 起的 “ 解构主义 ” 的一个命题 , 我借来表 示对于沈从文创作意义的理解 。 关于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 , 长期来 我们一直没有深人讨论过 。 《边城 》的发 表 , 就有评论说他 “ 没有思想 ” 。 普通 的 看法是说他站在落后的封建宗法生产关系 的立场批判资本主义文明和道德 。 我倾向 于认为 , 沈从文的创作是走在时代前面的 作品 , 而不是落在时代后头的作品 。 我想 它在今天的读者 , 肯定 比在三 、 四 十年代 的多得多 。 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一位女学 生在读书 报告 软件系统测试报告下载sgs报告如何下载关于路面塌陷情况报告535n,sgs报告怎么下载竣工报告下载 里说 , 经过一天繁重的功课 和实验 , 回到宿 舍 , 躺在床上读读 《边 城 》, 是最好的休息和精神的享受 。 沈从 文作品的故事是简单 的 , 语言是浅近的 , 然而 , 要真正理解 , 却并不容易 。 谁都可 以说 边城环境优美 , 翠翠纯真可爱 , 那 种生活令人向往 , 可要说到作品的深刻含 义 , 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 著名导演凌子 风在八十年代 中期导演 了 《边城 》, 他说 这是他最下功夫的片子之一 , 可是在国内 却一个拷贝也卖不 出 。 这又说明 , 《边城 》 是远离世俗的作品 , 仿佛是远离尘嚣的世 外桃源 。 《边城 》里没有性 , 没有暴力 , 没有 大起大落的情 节 , 除了龙舟竞赛之 外 , 没有什么大的场面 , 没有什么可以吸 引与刺激 “ 普通观众 ” 的地方 。 《边城 》 所提出的问题 , 还提不到现代芸芸众生的 议事 日程上 。 我认为 , 沈从文作品的价值 , 无论从 思想上说 , 还是从文学观念上说 , 都在某 些重要而基本的范畴内 , 提出了与德国哲 学大师海德格尔相近的看法 , 这就是海德 格尔所说 “ 诗意性思想 ” 。 海德格 尔所说 的 “诗意 性 思 想 ” , 是 针 对 着 他 所 说 的 “ 形而上学思维模式 ” 提 出来 的 , 他号召 克服形而上学思维模式 , 继而进行诗意性 思想 。 海德格尔认为 , 形而上学思维模式 实际上是概念性 、 技术性 、 谋算性的 , 我 们今天常说的科技 , 只是指对社会以及世 界的技术性 、 实用性 、 谋算性组织整理而 已 。 在这一技术性整理中 , 包括人在内的 万物都得在现代技术 的框 限 访脚 面前呈现它们的市场价值 。 这一 框限只 要求事物呈现实用性 , 在这 框 限 中 , 只有居高临下 的征用而没有虚心潜心 的倾听 。 技术意 志是 权 力 意 志 的最 高形 式 。 现代技术只求事物的实用性及市场价 值 , 对人的要求也如此 , 这就造成 了事物 本性及人的异化 。 海德格尔之所以号召进 行 “ 诗意性思想 ” , 是因为诗之思让 “ 在 ” 名作欣赏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即事物的 自然展示成为可能 。 技 术性 、 谋算性思维只热衷于功利的发问 , 因而 忘 却 了 “ 在 ” 的 本 意 , 使 人 远 离 “ 在 ” 的家园 。 诗之思是一种虚心 、 耐心 、 清心的倾听 。 它倾听 “ 在 ” 的言说 , 无的 言说 , 大 自然 的言说 , 诗之思领人 回家 , 让人诗意般地安居 。 海德格尔认为 , 语言 是 “ 在 ” 的家园 , 语言 即道说 , 道说 即 “ 在 ” 的言说 , 无 的言说 , 自然 的 言说 。 语言是世界的展现 。 人的言说 说道 是 道说的一部分 。 人倾听语言的言说 , 继而 照着说 、 接着说 。 语言的言说是默默地进 行的 , 因此人要潜下心来 , 耐心倾听这无 声的但很说明问题的言说 。 倾听就意味着 思想 , 思即听者保持倾听着的沉默 。 人们 要想说什么 , 首先就要学会沉默 。 这沉默 是听着的沉默 , 思着的沉默 , 不等于懒得 说或无东西可说 , 人生存在大地上 , 人声 里也有大地性 。 平行地对 比起来看 , 我之所以说沈从 文的创作正是海德格 尔所说 “ 诗意性 思 想 ” , 是因为它是 “ 事物的 自然展示 ” , 是 对于 “ 大 自然言说 ” 的潜心倾听和 思考 。 沈从文从小读私塾时屡屡逃学 , 其实就是 他要倾听大 自然的言说 , 而非懒惰 。 为逃 学不被发现 , 索性逃得远远的 , 在没有人 认识的新鲜地方 , 无人谈话 , 更是保持了 倾听者的沉默 , 逃学学会了沉默 。 沈从文 的创作是在倾听 “ 自然的言说 ” 和 “语言 的言说 ” 二 十年之后 的 “ 照着说 , 接着 说 ” , 因此他 能说 出 “ 在 ” 的某 些 本相 , 使 “ 事物的 自然展示 ” 成为可能 , 并从而 对于形而上学思维模式 , 对技术性 、 实用 性 、 谋算性思维 , 进行了形象的批评 。 关于沈从文这方面的情况 , 请参阅他 一九三五年初稿的 《从文 自传 》。 沈从文 六岁时已单独上了私塾 , 第二年后换了一 个私塾 , 在这私塾 中他跟从了几个较大的 学生学会 “ 顽劣孩 子抵抗顽 固塾师 的方 法 , 逃避那些书本枯燥的文句 , “ 去 同一 切 自然相亲近 ” “ 这一年的生活 , 形成了 我一生性格与感情的基础 。 我间或逃学 , 且一再说谎 , 掩饰我 逃学应受的处罚 。 ” “ 当我学会了用 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的一切 , 到不同的生活中去生活时 , 学校对于我便 毫无兴趣可言了 。 ” 沈从文还说 “ 我的长 处到那时只是种种 的说谎 ” “ 我最先所 学 , 同时拿来致用的 , 也就是根据各种经 验来制作各种谎话 。 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 鲜声音 , 新鲜颜色 , 新鲜气味而跳 。 我得 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 。 我的智慧应 当 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 , 却不需从一本好 书一句好话上学来 。 ” 沈从文说二 十岁以 后他 “ 不安于当前事务 , 却倾心于现世光 色 , 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 , 却 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 ” , 这份性格的形 成 , 便应 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的逃学的 习惯 。 最后请看沈从文所描述的逃学生涯 与海德格尔所号召的 “ 倾听 ” 多么相 似 “ 自己既逃学 , 走到的地方必不能有熟人 , 所到的必是较远的庙里 。 到了那里 , 既无 一个熟人 , 因此什 么 事皆只好用 耳朵去 听 , 眼睛去看 。 ” 沈从文所说的逃学与撒谎 , 其实也就 是文学创作的 “倾听 ” 与虚构 。 因此 , 他 的创作是最 自然 、 最本真的创作 , 正如他 所说 , 经过不到十年的时间 , “ 慢慢脱去 矜持 、 浮夸 、 生 硬 、 做作 , 日益接 近 自 然 ” 。 这里所谓 “ 自然 ” , 也可以说就是存 在主义所说的 “ 存在 ” 或 “ 在 ” 。 或许可 以说 , 沈从文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存在主义 作家 , 他经 由自己的特殊道路 , 写出了中 国优秀的存在主义文学作品 。 〔作者通信 处 清华大学中文 系 邮政 编码 〕 责任编辑 解正德